拜登政府的印太安全架构政策评析

王传剑 黄诗敬 张佳

【内容提要】拜登政府上台以来，基本延续了特朗普时期的“印太战略”，将中美战略竞争置于美国全球战略布局的突出位置。与前任政府相比，拜登政府更为注重价值观外交、联盟外交的效用，并致力于通过全球伙伴关系的再整合，实现集多方之力牵制中国崛起的战略目标。立足于中国崛起与地区秩序的关系判断，印太地区的地缘战略价值得到了美国战略界的高度重视。对印太同盟体系进行相应的调整，成为拜登政府同盟政策与对华战略的势所必然之举。现阶段美国印太同盟体系的发展，将会对地区秩序与中国安全造成一系列负面影响，但在多重因素的综合影响下，拜登政府的印太同盟政策也面临着较为突出的现实困境。

【关键词】美国;印太安全架构;拜登政府;中美关系

引言

美国拜登政府执政以来，特朗普政府推出的“印太战略”基本得以延续，“维护一个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继续作为新一届政府的优先事项。而将中国视为“唯一有潜在综合实力挑战国际体制的主要竞争者”成为美国对外政策制定的基本出发点，采取相应手段防范和制衡中国的崛起也因此构成了其全球战略布局的核心目标。a 与此同时，拜登政府对“印太战略”进行了调整，特别是较之以往更加强调团结盟友和安全伙伴，旨在恢复美国在与中国力量竞争中的优势地位。b 相较于特朗普政府“毕其功于一役”的思路，拜登政府更多强调对华战略的长期性，主张采用更为全面和综合的对华政策，灵活使用对抗、竞争与合作三种战略工具，集盟友和安全伙伴之力共同打压和削弱中国。c 以美国在亚太及印太同盟建设中的既有进展为基础，拜登政府为“印太战略”框架下的盟友外交设定了更高的预期，谋求通过印太安全架构的调整和发展，进一步加强盟友和安全伙伴在涉华议题上的沟通协作，以期达到整合各方力量、构筑多条战线、强化对华竞争的目的。显然，拜登政府主动调适“印太战略”与印太安全架构的举动，既未改变美国推进对华战略竞争的既有方向，也未放弃以“印太战略”遏制中国崛起的总体布局。而是在显著扩大中美两国间冲突面的同时，使中国构筑全球伙伴关系网络的努力面临一系列难点和挑战。以此为背景，本文将以拜登政府上台以来美国印太安全架构的发展变化作为核心话题，系统阐述其强化印太安全架构的政策逻辑、路径选择以及对该地区形势的影响，并通过分析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美国印太安全架构面临的内外困境，争取为中国的应对和破解之道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思考。

一、拜登政府强化印太安全架构的政策逻辑

（一）美国霸权护持思路的现实延续

后冷战时代，美国世界霸主地位的确立、巩固与相对衰落表现为一个完整且连贯的演化图景，而霸权护持思路作为其对外战略思维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理解拜登政府上台以来印太安全架构发展变化的关键。冷战结束之初，美国在世界主要力量对比中处于前所未有的优势地位，不仅经济总量超出其最为接近的竞争对手40%，而且国防开支也相当于紧随其后的6个国家的总和（考虑到这些国家中有4个是美国的盟友，因此其优势地位肯定比这一数字所显示的还要明显），此外美国在高等教育、科学研究和先进技术方面也均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其他国家很难迅速赶上。 d 在此背景下，以美国为主导的西方霸权体系得以延续，被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称为“历史的终结”e 时刻貌似到来，一些国际战略学者也纷纷围绕美国霸权的护持之道建言献策。比如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就认为，“普世文明的概念有助于为西方对其他社会的文化统治和那些社会模仿西方的实践和体制的需要作辩护”，“普世主义是西方对付非西方社会的意识形态”;f 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ński）则进而指出，避免出现任何一个占主导地位且敌对的欧亚大国以及任何能够威胁到美国霸权地位的反美联盟是“绝对必要的”。g 事实证明，这些观点对于美国的对外政策选择产生了重要影响，因为维护霸权被认为是冷战后美国全球战略的长期核心目标，h 以实力优势消除一切挑战美国霸权的现实或潜在因素，则构成了其主要目标。

（二）推进对华战略竞争的客观需求

拜登政府上台后，面对中美实力差距的进一步缩小、双方结构性矛盾的进一步加剧和自身国际领导力的进一步滑坡，美国的世界霸主地位正经历着冷战之后最为严峻的考验。而持续推进对华战略竞争并采取相应手段遏止中国综合国力的发展势头，便成为其试图扭转美国霸权衰退趋势的必然之举。需要指出的是，除继续将中国视为主要战略对手外，拜登政府还将“竞争”作为对华政策的核心概念、组织原则和总体基调，i这表明其对华战略思维与特朗普时代高度同源，而且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上台不久，拜登政府便强调了维持中美长期战略竞争关系的必要性，而且展现出扩展两国博弈广度和深度的趋向。2021年2月，拜登在发表任内首次外交政策讲话时，将中国界定为“最严峻的竞争者”，声称“中国给美国的繁荣、安全和民主价值观都带来了直接挑战”，因此美国将对中国进行反制，并“在符合美国利益的情况下与北京合作”。j 必须承认，中美战略竞争是在中国快速发展与美国试图维持其霸权地位的背景下产生的，k 伴随双方力量对比的持续趋近和结构性矛盾的日益凸显，将在很长一段时期成为两国关系的主线。拜登政府在对华战略竞争中有着比此前历届政府更为强烈的动机，这也构成了其强化印太安全架构的重要动因。

（三）修复美国同盟体系的必然之举

二战结束后，美国建立了以自身为中心的全球同盟体系，并将其打造为行使国际影响力的“坚实基础”。这不仅对美国的对外政策布局产生了至为关键的影响，也深刻塑造了战后70余年的国际体系、国际格局和国际秩序。作为实现“自由国际秩序”和美国全球优势地位的重要支撑和关键依托，同盟体系受到美国战略界的长期重视。“他们倡导美国应利用自身资源，与盟友共同塑造一个全方位有利于美国联盟体系的国际战略环境”，l 而且这一立场在后冷战时代依然得到了延续。即使是在特朗普政府上台后，同盟体系与盟友外交的重要性认知也一直在其相关战略文件中得以体现。但由于特朗普政府过分强调“美国优先”，“不重视盟友并且希望减少美国承担的国际责任”被认为是“特朗普主义”的核心特征之一。m   实际上，特朗普政府不仅将美国的海外防务承诺和同盟体系视为“严重拖累美国国力的主要根源”，n 而且公开质疑以北约为代表的同盟机制存在的必要性，甚至“在联盟关系上采取了一种‘交易主义的态度，将对盟国的安全支持视为商品”，o 胁迫日本、韩国及北约成员国增加军费开支、分摊防卫费用，致使美国与其多个盟友之间在一系列安保议题上龃龉不断。特朗普政府的联盟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美国在同盟体系中的领导力和安全承诺的置信度，也使美国推进大国战略竞争、维护全球主导地位的目标陷入了内生动力不足的窘境。为此拜登政府一上台，便将修复同盟关系、促进同盟合作视为美国外交的重中之重，并刻意打造“美国回来了”的政策标签，向国际社会特别是西方盟友显示其同盟政策与特朗普政府的不同。拜登政府之所以高度重视修复同盟关系和深化同盟合作，主要是立足于维持美国政治领导力和延续美国全球霸权的需要。特别是伴随中国崛起进程的提速和印太地区秩序的转型，美国从反恐战争脱身后全球战略重心“东移”的步伐明显加快，印太同盟体系建设在拜登政府的同盟战略中的地位也因此愈加凸显。正如约瑟夫·奈（Joseph Nye）所言，“自2017年后，美国又重新回归‘大国竞争战略，只不过这一次的对手换成了中国”。 p 从这个意义上讲，针对印太安全架构进行相应的调整，毫无疑问也是拜登政府适应中美战略竞争需要并且修复其同盟体系的必然之举。

二、拜登政府对印太安全架构的调整与发展

（一）地区双边同盟关系继续加强

长期以来，美国一直非常重视同亚太地区国家间的双边军事同盟关系，并将其作为介入和干预地区事务的战略前沿，以寻求塑造对己有利的区域安全态势。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虽然重启了以“四方安全对话”为代表的小多边安全架构，但是依然坚持了对于双边军事同盟重要性的认知。拜登政府上台以来，地区双边同盟关系继续得到美国战略决策层的高度重视。美方试图将此类关系打造为维系全球霸权、介入印太事务的“战略触手”，为此不断增强与这些盟友的外交沟通，力求围绕相关国际和地区问题达成进一步共识。2021年4月，时任日本首相菅义伟访问美国，成为拜登政府上台后首位受邀到访白宫的外国领导人。双方发表了题为《新时代的美日全球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一致认为美日同盟关系是印太地区和平与稳定的基石，承诺要加强彼此间的防务合作关系，提升威慑和反应能力，并且声称中国在南海、台海、新疆及香港地区的行为威胁了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进而重申了钓鱼岛争端适用于《美日安保条约》的立场。q 同年5月，韩国总统文在寅在访美期间也与拜登发表了联合声明，强调美韩两国将加强军事合作，推进韩军战时指挥权的移交，并宣布将终止“美韩导弹指南”，赋予韩国所谓的“导弹自主权”。 r 与此同时，美国亦继续表达出与菲律宾、澳大利亚等国加强防务协作的愿景。

（二）区域性小多边联盟加速推进

在继续加强双边同盟关系的基础上，近年来美国还不断推动印太安全架构的网络化进程，旨在寻求将更多的盟友与合作伙伴纳入其中。特朗普时期，为加强在印太地区的政治和军事影响力，进而实现打压和牵制中国的目的，美国于2017年11月东亚峰会期间召集日、印、澳三国官员重启了“四方安全对话”。这是继日本于10年前提出“四方联盟”概念以来，四国间首次举行会议，标志着“四方安全对话”机制在沉寂多年后再度登上国际政治舞台。与此同时，美日印、美日澳、印日澳之间的三边安全关系不断密切，相继组织了多次联合军事演习。拜登政府上台后，美国全面提升了对地区盟友与合作伙伴的重视程度，寻求借此增强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进而增加对华战略竞争及制衡的政治筹码。在此背景下，“四方安全对话”的级别得到提升，四国安全合作的广度也进一步扩展。2021年3月12日，首次“四方安全对话”首脑会谈以线上方式举行，而后在9月24日，“四方安全对话”首次面对面首脑会谈亦在华盛顿召开，标志着该机制正式提升至首脑级别。值得注意的是，“四方安全对话”议题的涉华针对性正在明显增强，旨在拉拢更多域外大国介入印太地区事务的所谓“美日印澳+”的模式也逐渐露出苗头。比如2021年1月，加拿大首度加入美日印澳举行的“海龙”反潜演习;

4月5—7日，美日印澳同法国举行了“拉彼鲁斯”联合军事演习;8月26日，美日印澳又在南海附近海域启动了2021年度“马拉巴尔”联合军演。除重视“四方安全对话”外，拜登政府还致力于打造新的小多边联盟。特别是在2021年9月15日，美、英、澳三国共同组建的“AUKUS”安全联盟粉墨登场。而作为该联盟的第一项重大举措，美、英两国承诺将帮助澳大利亚掌握核潜艇制造能力。相较于以“四方安全对话”为代表的小多边合作机制，“AUKUS”联盟具有纯正的“盎格鲁-撒克逊”血统，这不仅意味着美国在组建印太“小北约”、打造国际“抗中”联盟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s 而且预示着该联盟将有可能成为未来印太地区安全架构的核心。美国通过多重联盟体系谋求打造的“对华包围圈”也将由此更趋完善，对中国进行更大范围、更强力度的打压亦将提上美国的同盟体系议程。

（三）议题范围呈扩大和拓展之势

特朗普政府时期，出于对“美国优先”目标的追求，美国的外交政策思路由先前的意识形态导向转变为结果导向，体现出较为浓厚的“务实外交”色彩。为此它一方面降低了对人权、气候等问题的重视程度，并且退出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气候协定等国际组织和协定;另一方面又要求北约、日韩等盟国增加投入以分摊军费，致使美国与其盟友之间围绕相关议题争执不断。拜登政府上台以来，美国一改特朗普政府时期的政策，不仅将台湾问题纳入了同盟关系议程，而且就人权、经济等议题频繁攻击中国，并通过加强在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和气候变化等领域的同盟合作，以图弥补与盟友和安全伙伴间的裂隙。与此同时，美国还将新冠肺炎疫苗供应、经济贸易摩擦、气候变化等问题纳入了同盟合作议程，并力求将相关议题打造为推进对华战略竞争的政治筹码。总的来看，与特朗普时期的同盟政策不同，拜登政府正试图在多个议题领域加强同盟友和安全伙伴的合作，旨在强化美国在印太地区事务中的政治领导力，进而谋求分领域、有步骤、多层次地构建对华战略竞争“统一战线”，这必然会在客观上对中国的外交及安全环境造成更大的冲击。

三、印太安全架构变化对于地区形势的影响

（一）引致多国加快介入印太的步伐

伴随美国“印太战略”的深入推进，以“四方安全对话”为代表的小多边合作机制逐渐朝常态化方向发展，印太地区的世界关注度随即全面提高，特别是在美国整合印太同盟体系、鼓动欧洲盟友参与印太事务的大背景下，域外国家加快了介入印太地区的步伐，致使该地区的安全形势日趋复杂化。在此过程中，英、法、德三国分别提出了各自版本的“印太战略”，显示出对于印太地区地缘战略价值的高度重视。2019年5月，法国国防部发布《印太防务战略》报告，不仅将法国界定为印太国家，还从军事意义上强调了印太地区对于法国的重要性，认为法国应加强与美国、印度、澳大利亚、日本、菲律宾、泰国等国家的合作，以维系印太地区的安全稳定。t 2020年9月，德国政府发布题为《德国—欧洲—亚洲：共同塑造21世纪》的印太政策指导方针，该文件认为世界政治经济的平衡因亚洲的崛起而日益向印太地区转移，该地区也由此成为塑造21世纪国际秩序的关键，为此该文件将印太地区事务界定为德国外交政策的“优先事项”。u2021年3月，英国政府亦发布了《竞争时代的全球不列颠：安全、防卫、发展及外交政策综合评估》报告，在将中国定义为“体系性竞争对手”的同时，该报告还将印太地区视为“全球英国”构想的重点区域。v 应当明确的是，三国之所以推出本国的印太战略框架文件，自然有配合美国印太行动、应对所谓“中国挑战”的考量，但更反映出随着印太地区逐渐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重心，以英、法、德三国为代表的域外大国在该地区存在着日益广泛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的客观事实。在此背景下，印太地区的大国关系将更趋错综复杂，中国管控地区大国关系、维护地区和平稳定的努力也将面临更多的难点与挑战。

（二）强烈冲击印太地区的安全稳定

特朗普政府时期，为达到牵制中国崛起的战略目标，美国既加强了与日本、澳大利亚及印度间的安全合作，同时也谋求拓展与韩国、泰国、菲律宾这些传统盟友的关系，以及与新加坡、新西兰、越南、印度尼西亚等地区内国家间的安全联系。w 在此基础上，拜登政府不再将视野局限于印太地区国家，而是认为英国、法国、德国及加拿大等国对于“印太战略”同样具备重要性，因而寻求加强与更多域外国家在印太事务上的协同合作。实际上，这一立场在拜登于2021年2月发表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主旨演讲中已有体现，特别是他将美欧伙伴关系称为“实现集体安全和共同繁荣的基石”的表述，x 已表明美国将在整合全球伙伴关系的基础上，广泛拉拢域内外国家介入印太事务的全新考量。在此背景下，美国会同其盟友、伙伴以印太地区热点问题为依托，不断加深防务合作与战略协作，这无疑会为该地区长期安全稳定带来强烈的冲击。

（三）中国面临的安全压力显著升级

美国的上述举措宏观上推进了印太安全架构的网络化进程和成员国的全球拓展，中观上增进了美国与“四方安全对话”、“五眼联盟”、 AUKUS 联盟以及北约相关成员国之间的协作关系，微观上则加强了美国与域内外大国在印太具体事务上的合作，对于“印太战略”的实质化步伐起到了明显的助力效果。特别是就其微观进展而言，不仅强化了美国与地区国家间的务实合作关系，而且助推了同盟体系内部各成员国之间的协调合作，从而使印太安全架构的广度和密度均得到了显著提升，进而为美国构建绵密的地区安全网络提供了有力支撑。这就使得中国面临的安全压力显著升级。2021年4月13日，日、德两国首次举行外长、防长“2+2”线上会谈，讨论了应对“中国挑战”及推进“印太战略”的问题。与此同时，印澳法三边合作日渐成型，欧盟、北约也就应对“中国挑战”问题，有意加强与印度、澳大利亚和日本等国的合作。需要关注的是，2021年9月成立的 AUKUS 三边联盟将帮助澳大利亚发展核潜艇列为第一优先事项，这也成为澳大利亚首次利用核技术的标志性事件，y 届时澳大利亚将不仅会成为除中、美、英、法、俄、印之外第七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甚至还可能获得核武器制造的能力，这无疑会对印太地区的和平稳定产生重大的影响。尤其是对于中国而言，未来澳大利亚核潜艇部队的成军，将为其提供灵活机动的武器投射平台，提升其干涉南海争端及台海局势甚至威胁中国内陆的能力，从而使得中国面临的安全压力明显升级。

四、印太安全架构面临的内外阻力及困境

（一）印太安全架构内各方利益诉求难趋一致

如前所述，拜登政府上台以来在谋求强化印太安全架构方面可谓不遗余力，除通过频繁的外交努力修补与传统盟友的关系外，还致力于借助“四方安全对话”机制、AUKUS 安全协议框架推进印太小多边合作，并在开展盟友外交的过程中反复突出所谓的“中国威胁”，为地区安全形势平添了诸多变数。这些变化客观上反映了拜登政府谋求强化印太安全架构的基本要义，这就是立足于中国崛起进程与印太地区秩序之间的关系，将印太地区列为美国全球战略的重要支点;通过强化地区国家的“中国威胁”认知，加强在涉华议题上的协作，进而谋求中美战略竞争优势，以实现集多方力量遏制中国的目标。

拜登政府上台以来的外交政策议程一般认为有两个核心，一是重建已沮丧的盟友关系;二是在中国问题上建立统一战线。z 从这个角度看，尽管现阶段美国在修复与印太盟友的关系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但鉴于印太安全架构内各方的利益诉求毕竟难趋一致，且目前尚鲜有迹象表明它们具有协调一致的战略优先目标，因此所谓集多方之力遏制中国的布局将会面临较为明显的内部挑战，在中国问题上建立统一战线的目标也将难以企及。进而言之，鉴于该地区存在着一种经济中心与安全中心相互分离的“二元格局”，ヒ众多国家在外交及安全事务上追随美国的同时，亦在经贸关系和人文交流等方面与中国实现了利益的深度嵌入与紧密关联。因此在中美两国间保持相对平衡的立场，有助于这些国家确保自身获益的稳定性和延续性。但在中美两国结构性矛盾日趋凸显的大背景下，美国极力将印太地区国家纳入中美战略竞争框架，并迫使相关国家在中美两国间选边站队的做法，将在压缩这些国家对外战略选择余地的同时，进一步加剧它们的利益得失忧虑。毕竟对于美国的这些盟友和伙伴而言，它们同美国安全合作的深度和广度在很大程度上是与同中国的经济相互依存度成反比的。跟从美国所带来的战略好处到底能否抵消与中国关系恶化所带来的战略坏处，这是它们在处理中美关系时需要反复权衡的。

（二）印太同盟体系中美国安全承诺效度存疑

必须看到，借助南海问题、钓鱼岛问题、台湾问题等地区热点挑动紧张局势并制造不稳定因素，是近年来美国蓄意提升地区国家“中国威胁”认知的关键。为此，拜登政府上台后致力于向印太地区国家宣示美国安全承诺的置信度，并试图借此强化印太同盟体系的涉华针对性，进而为其地区安全架构的整合与发展提供所谓的“凝聚力”和“黏合剂”。不过，尽管拜登政府已通过密集的外交活动向印太盟友阐述了其双边同盟政策的有效性，并得到日、澳等国的积极回应，但其安全保障政策仍存在较为明显的漏洞，这也使其安全承诺效度实际上依然存疑。

进而言之，虽然拜登政府基本延续了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政策，并将全方位开展战略竞争作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对华关系的主线，但将中美两国关系视为“未来世界上最为重要的关系”并寻求“在符合美国利益的情况下与北京合作”的政策思路同样也为拜登政府所坚持。竞争、合作与对抗得以并列成为拜登政府处理中美关系的三种战略路径，本身即意味着其在继续推进中美战略竞争的过程中，亦存在着维持中美关系总体稳定、防止中美博弈态势失控的客观需求。在此背景下，利用地区安全问题强行制造“中国威胁”，并以此为由笼络印太盟友和伙伴的做法，自然有集多方力量强化对华战略竞争的考量，但更多的仍体现为美国鼓励这些国家分担中美战略竞争压力的一种政策工具。毕竟对于美国而言，将印太地区的盟友和伙伴打造为搅动中国周边安全环境的“代理人”，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的“幕后操盘手”作用，不仅能够降解直接与中国发生对抗或冲突的风险，还可借地区局势紧张之机，为本国军火商创造更多的采购订单，进而帮助本国军火生产企业更好地占领印太地区市场。更为重要的是，在印太地区人为制造“假想敌”与“安全威胁”的做法，还可进一步强化该地区国家对美国的安全依赖，从而为美国维持和扩大自身地缘战略影响创造一系列有利条件。不过所有这些方面，也恰恰作为制约因素降低了美国安全承诺的效度，因为对于这些盟友和伙伴而言，片面听信美国的安全承诺甚至不惜以破坏对华关系为代价为美方“背书”，显然并非明智之举。更何况事实已经表明，美国对于其盟友和伙伴的态度，也明显具有亲疏远近之别。

（三）有关涉华反华议题难获广泛的国际支持

拜登政府寻求强化印太安全架构的做法，其根本目的在于赢得中美战略竞争优势、维护美国全球霸权;其基本逻辑在于制造地区紧张局势、塑造所谓“中国威胁”、强化地区内国家的威胁感知与对美安全依赖进而将相关国家纳入中美战略竞争框架;其主要路径在于统筹地区双边同盟与小多边联盟建设、推进印太盟友和伙伴在涉华议题上的合作，并在处理与中国关系时以价值观划线。这些做法不仅会破坏中美双边关系长期和平稳定与健康发展的政治互信基础，也将为印太地区局势乃至国际形势发展平添许多变数。作为当今世界最为重要的一对双边关系，中美关系的互动波谱已经不仅涉及中美两国本身的事务，而且对全球政治经济和安全形势以及全世界其他国家的外交行为都产生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并在很多情况下成为这些国家对外政策选择的“指示灯”或者“风向标”。フ从这个意义上说，拜登政府寻求强化印太安全架构的做法，无疑会对该地区国家的对外政策造成明显的现实困境，使它们不同程度地面临在中美两国间选边站队的两难选择，从而为这些国家的周边安全环境、对外关系议程带来突出的难点和挑战。与此同时，美方为强化同盟体系凝聚力而利用南海问题、钓鱼岛问题、朝鲜半岛安全问题等地区热点挑动紧张局势与矛盾对抗，甚至不惜为韩国“松绑”导弹发展、向澳大利亚主动转让核潜艇技术等行径，无疑将加剧印太地区的军备竞赛、军事冲突与核扩散风险，进而为地区局势的和平稳定埋下重大隐患。在上述因素的共同影响下，拜登政府反复鼓噪的涉华反华议题势将难以获得印太地区国家的广泛认同。比如作为东南亚地区最为重要的区域性合作组织，以及一些学者所称的“世界上第二大成功的地区组织”，ヘ东盟在包括南海问题在内的国际和地区事务中均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如果没有东盟组织的支持和参与，任何地区政治或军事合作框架也都很难发挥持续的效力。但是美国主导的印太安全架构体现了浓厚的霸权主义思维、大国博弈色彩与意识形态偏见，就其政治光谱与行动理念而言，肯定也将难以获得以“开放地区主义”为追求的东盟共同体的有力支持。

应当明确的是，任何地区合作机制都应有助于增进地区国家间的互信与合作，而不应针对第三方或损害第三方的利益。拜登政府着力打造服务于中美战略竞争、遏制中国崛起的印太安全架构，甚至试图在此基础上打造所谓“亚洲版北约”的行径，虽多冠以所谓“多边主义”和“多边外交”的名号，却不过是美国基于霸权护持目标与对华战略竞争需要而对其全球同盟体系进行的再度排列整合，因此自然无法摆脱其热衷地缘政治博弈、破坏地区和平稳定的实质，很难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支持和普遍认可。显然，在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背景下，美国纠集多方势力围堵和遏制中国的意图必将难以奏效，摒弃冷战零和思维和意识形态偏见，推动构建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走出一条对话而不对抗、结伴而不结盟的国与国交往新路，才是通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由之路。

结语

拜登政府上台以来，美国的全球霸权与政治领导力滑坡态势进一步凸显，中美两国综合实力对比的趋近状况也进一步明晰。在此背景下，拜登政府沿袭了霸权护持的基本思路，将中美战略竞争视为美国对外政策布局的重点关切，并将强化印太安全架构视为推进中美战略竞争的重要举措;在巩固双边联盟关系、发展区域性小多边联盟的基础上，不断推动盟友和安全伙伴就应对所谓“中国挑战”和“中国威胁”达成共识，以期通过多方力量的再整合掌握中美战略竞争的优势。不过，现阶段美国寻求强化印太安全架构的进程受到各方利益诉求难趋一致、安全承诺效度依然存疑、涉华反华议题难获支持等因素的制约，这不仅构成了印太安全架构面临的内外阻力和现实困境，也在客观上为中国寻求破解之道提供了有利条件。

其一，虽然“印太战略”的持续深入推进对中日双边关系造成了巨大冲击，两国在政治、安全领域的鸿沟也有继续扩大之势，但毕竟双方仍然在经济领域保持着紧密的合作关系。正如2021年9月17日发布的《日本经济蓝皮书：日本经济与中日经贸关系研究报告（2021）》所指出的，在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下，中日经济关系逆势增长，展现了强劲的韧性，2020年中国更是再次成为日本最大出口市场;与此同时，中日在应对全球公共卫生问题、气候问题、可持续发展问题等方面存在着广阔的合作空间。ホ可见即使是维持中日两国目前的“政冷经热”局面，也将为中国破解美国印太同盟体系提供潜在的努力方向。

其二，尽管近年来中澳关系受到2020年以来两国贸易争端、澳方在涉华议题上持错误立场等因素的影响而陷入“政冷经冷”的低谷局面，但毕竟中澳经济关系对澳方而言更具重要性，且融入亚洲是澳方的必然选择。因此澳大利亚的发展避免不了也离不开中国。マ再加上中澳同为《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的成员国，中国完全可以据此推进与澳方的接触，从而为营造和谐、稳定、向好的中澳关系争取政治共识。

其三，印度的不结盟传统和战略自主追求对其外交政策一直产生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即便是在中国崛起和近年来中印边境局势升温的情况下，印度也未在处理中美关系中作出过于“出格”的举动。事实上，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初，印方向中国捐赠了15吨防疫物资;而在2021年印度疫情吃紧的情况下，中方也迅速向印方施以援手，并提供了大量的呼吸机、制氧机、口罩和药品等物资，这表明双方在合作抗疫方面存在着广泛的共同利益。另外，印度的经济发展也存在着较强的对华依赖性。例如，2020年印度与中国的贸易总额虽然从2019年的928亿美元减少至770亿美元，但中国仍然力压美国再次成为印度第一大贸易伙伴。ミ更为重要的是，同为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的中国和印度，在安全领域也有着巨大的合作潜力。

其四，虽然部分欧洲国家在介入印太地区事务方面来势汹汹，但还远未就牵制中国形成一致的战略目标和统一的行动意志。相反，中国还与法、德等国围绕应对全球挑战、发展经济合作等议题达成了诸多共识。比如在2021年7月5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同法国总统马克龙、德国总理默克尔举行了视频峰会，三国首脑就批准“中欧投资协定”达成了一致，以推动中欧间的互利共赢。此外三方还就“非洲议题”进行了讨论，中国欢迎法、德两国加入中非共同发起的“支持非洲发展伙伴倡议”，进而开展多方合作。ム这些共识的达成显然是为中欧双方发展全方位、多领域、深层次的合作关系释放了积极信号。

其五，虽然2021年5月发表的美韩共同声明提及了台海问题，但是韩国在“与中国为敌”方面毕竟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冷静，这在韩国拒绝参加“四方安全对话”机制、拒绝点名批评中国、避免提及新疆和香港问题メ等方面体现得尤其明显。实际上，韩国之所以在中美两国之间采取一种相对平衡的立场，特别是避免在美韩关系议程中过度刺激中国，是基于现实利益考量的一个必然结果。因为韩国不仅在处理朝鲜问题上需要中国的协调，还在经济发展问题上依赖与中国的合作。而过于紧密的美韩关系势将缩小中韩互动的空间，进而使韩国面临一系列直接损失。中韩两国存在着深厚的合作基础与广泛的合作机会，双方完全可以依托半岛问题、双边务实合作、区域多边合作等事宜继续拓展合作的空间。

其六，在2021年中国与东盟建立对话关系30周年纪念峰会上双方共同发表声明，就推动达成“南海行为准则”、稳定南海形势、推进落实 RCEP 协定、加强公共卫生合作、建立在多边主义基础上的地区合作等议题达成了广泛共识。モ美国“印太战略”的推进客观上损害了东盟的“中心地位”，而长期以来中国则是“东盟中心地位”的坚定维护者。因此完全可以与东盟一道围绕“中心地位”的护持议题和地区事务的协同合作进一步加强沟通对话，这也是对旨在强化对华战略竞争的美国印太同盟体系的最为有效的回击之一。

【注释】

a “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 The White House， March 3， 2021， https：//www.whitehouse. gov/wp-content/uploads/2021/03/NSC-1v2.pdf，访问时间：2021年9月25日。

b 葛腾飞：《“印太”地区安全秩序纷争与中国的地区秩序愿景》，载《外交评论》，2021年第3期，第81页。

c 王帆：《拜登政府的对华战略：竞争性共存与新平衡》，载《和平与发展》，2021年第4期，第5页。

d Stephen M . Walt， “Two Cheers for Clintons Foreign Policy”， Foreign Affairs， March/April 2000， p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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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稿：2022 年 5 月 责编：季哲忱）

作者简介王传剑，天津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黄诗敬，天津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国际政治专业研究生

张佳，天津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国际政治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