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峰诗选

王建峰

蒲棒临风

六月初十，蒲棒红得无牵无挂

仿若红脸膛的汉子立于旷野

我们听蒲草被鸟声磕碰

看流水推着波浪小车哗哗走过

柳枝摇动树影，送来弱风三盅

大地奏响的和弦

身体里的节奏愈发放慢

入伏第一天，抵达同律

万物清透，内观无咎

我玉树而临河，入定无觉中

落单的雏鸽

落单的雏鸽，目光圆圆的

那么柔软，那么惊恐

让我无法从许多说不清的目光中剥离出来

如同我，无法走出人间遇见的众目光

当我们的目光

在神祠影子的注目下，交错时

亲爱的岩鸽宝宝，你噙在

眼里的泪水，硬是挤破我的泪腺

当我的目光汇入众目光中

只有梵音洗净的石阶旁

可以安顿我。我这个落单的雏鸽啊

泪花闪烁，映亮我们，还有斑驳

在崇福寺

檐角拎着风铃，孤悬着

我的身子被风尘一再击打

每一拳，部位和轻重不同

每一拳，淤青的色泽有别

每一拳，我都会用牙关捕获泪水

我一路清脆，浑厚，断续，嘶哑

被雨雪撞击，烈日灼烤

我都会用阔大的月光抵挡

风铃每摇动一回

我的隐忍，就从喉结深处吐出一次

我命运的悲欣啊

就这样，被一句一句道了出来

我囿于柔软的物事

像羊群，用目光抛来溪水

像天空深蓝，抛来云朵

从这个山谷，我收到明净的馈赠

也收到轻微的撞击

我注目水面，云朵就与羊群难解了

我留意一朵旋覆花，倒影就擎起落叶了

我囿于柔软的物事

它们的一生总是那么平静，倾力

让我在车窗前满含泪水，我不想纵情

但我和它们也有相近的一生啊

我一路颠簸到此，像波光抛来水声

天空抛来翅膀，我在这

鸟声衔着云朵的深谷里，被许多目光

反复触碰着

直至撞穿心壁，被深蓝淹没

内心铺陈的氅衣被虚空浸透

春将尽，几片柳絮踮着脚尖走过窗前

像火烧云不觉间燃尽榆叶梅的落红

云朵熨贴了天空

希冀缠绕的丝线愈加松开我

内心铺陈的氅衣被虚妄浸透

虚妄的物事让我失落

侧脸看到枝头上有嫩芽顶破天色

落霞拎着碎影

一棵油松

土塬上独站五百年了

我才遇见你

披着岁时更叠的常青松针

看着远处的山峦合拢

我早已忘却，身后的暮鼓晨钟

是从哪年声息的。从无垠的天空下

一点点放下内心。我唯愿

鸟声起落，缠绕松针

身体无虫洞，心怀年轮

吐出云淡风轻，不管人事循环

炊烟与送葬声反复折叠

用根须倾力抓紧故土

原平的河流

原平的河流，从不说话

最理解曲伸，始终怀着向前的希望

像旧日的我，时常枕着星子进入梦乡

我们就会觉得

波浪拍打着彼此心跳

当下的我，就有了沉淀下来的决心

我流动的波光，开始梳理

一路从田野过湿地到山谷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我从天崖山前经过

便会看见一个人

身披满天星光，遗世独立

在无名溪谷里

抛却柔软气息，抛却溪谷里

羊群的咀嚼。鸟声衔着云朵

水声荡涤树影，目光与目光间是心灵通衢

这相视莫名，让我忘记山外

走向深处。溪谷安谧

铺排了我们的遇见。明澈，宁静

我们不说话，我们不过是

沿着波光曲伸，保持着山石

与落叶的距离，一次凝视就是一次撞击吧

破碎了就散落成离愁。我唯愿

让此刻停驻，静如眼里的云朵羊群

在无名溪谷里，低头咀嚼深蓝

用犄角挠动鸟声

站在陡峭的仲春边缘

它久久地站在土崖边缘

路边停下的我，从车窗

看着它，像它身边的那棵树，不急着离开

像这土崖，一直看着

晴空铺开丘陵沟壑，一条路

蜿蜒向大白塔，多少年了？

它究竟遇见过什么？想要向我诉说什么

我似乎听到它的彷徨与落寞，许久

凉薄的风，摇动枝梢，宛如那座土崖

听懂了我们的相同遭际

我这只落单的黄羊啊

一路敏感，慎微，攀爬，颠簸

站在陡峭的仲春边缘，仍旧被阳光

和风铃声触摸着，和煦，悠长

在现峪村的山道上

在现峪村的山道上

我没遇见传说中的野生黄羊

仅看见几只石鸡，在梯田里的

茬子间，低着头

移动缓慢。田埂用衰草拨动风

河槽早已干涸，卵石仍在静默里遥想

我为我独拥这阔大的动与静

感到庆幸。站在二月的谷底，

我看着一条干涸的河床曲伸

与毫无羁绊的石鸡比慢

我已成一小片寂静，任由阳光铺开

责任编辑 晓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