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与反哺
——竹在北宋诗、画、园林中的应用研究

2022-04-16 11:40李宇宏蒋佳俏
园林 2022年4期
关键词:移情文人园林

李宇宏 蒋佳俏

(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北京 100872)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进一步加深,“城市病”的出现对城市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提出了新要求,植物配置作为景观表达的主要手段,不仅具有改善生态的实用意义,同时有着文教功能,能够宣传道德情操,丰富城市美的内涵。竹因其君子品性深受北宋文人垂青,常被作为描写对象。以北宋诗、画、园林中的竹为研究对象,从“移情和反哺”的视角切入,分析北宋文人与竹之间的“推己及物”和“以物示我”,探究竹象征意义的应用方式。结果显示,竹不仅是创作对象,更是一种文化载体。学习北宋时期竹的应用模式,对现代园林景观设计具有一定借鉴意义。

竹;北宋园林;移情;反哺

1 北宋文人的赏竹、种竹之风

竹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在中国的悠久历史中,竹象征着“心虚节坚”的君子气节,始终是文人墨客所咏叹景仰的主要对象。学界对中国竹文化也进行了多角度深入研究,其中何明、廖国强所著的《中国竹文化》对竹在中国人民衣食住行以及精神生活等方面的应用与影响作了系统梳理,分析了竹林景观与竹林文化符号的关系。王三毛[1]在《古代文学竹意向研究》一书中分析了竹作为创作题材在古代文学中的应用状况。

文学咏竹的历史源远流长,唐前共有竹子相关题材诗作18首,唐宋达到顶峰,涉及名家名篇众多[1]。在现存的以“种竹”为题材的诗作中,中晚唐所作仅有10首,北宋时期约有60首种竹诗。由此可见,与前代文人多是单纯的观竹、赏竹不同,从北宋开始,文士种竹之风兴起[2]。除了种竹诗的繁荣,北宋文人画体系也逐渐形成,“湖州竹派”更是中国墨竹画史上的巅峰。同时,北宋是古典园林发展进入成熟期的第一阶段,该时期文人成为园林的主要设计师,以山水自然为主题,将山水画作为蓝本,以诗词作为参照来构建园林景观,其间,常借竹景来表达北宋文人所追求的“林泉之心”。当前学界对竹在北宋诗学与书画艺术中的使用以及园林竹景配置方面都作了全面而深入的研究,但是较少将二者融合研究,因此本文试图归纳竹作为主题在北宋诗、画、园林中的美感特征以及其在现代园林景观设计中的实际应用方式。

2 北宋诗、画、园林中的竹

在北宋,文人以诗、画、园林为传达媒介,以种竹、赏竹为途径,实现文人与竹之间的情感流动。或借雄奇飘逸的诗文赋竹来倾吐君子品格,或以神工意匠的水墨绘竹来寄托君子风流,或参与造园、种竹成林。在这三种表现渠道中存在着共性,对其进行分析有利于解读北宋文人如何借助于竹意向来显化情感。

2.1 移情:推己及物

“移情”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释义一为改变情趣,转移情感;二是某人把自己的主观情感和态度移到客观对象上,通过对客观物象深层次的感知来投射内心情感,也是基于人类心理机制而获得感性认识的重要渠道之一。本文中的移情多指北宋文人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等“推己及物”的过程。文人将自身的感受投射在竹,从而在文人与竹之间产生共情和共鸣。北宋文人倾心“此君”超逸淡雅的君子格调,推己及物,由心及竹,借竹阐发本心,因此以竹为主要表现对象的诗、画、园所营造的意境成为文人的内心造像。

2.1.1 竹与诗

种竹与咏竹,在北宋文人活动中占据重要地位。就诗词而言,在吸纳历史积淀的前提下,与前代相比,北宋竹诗的作者群体更为广泛,作品更为丰富。不同身份的文人欣赏竹的特性与品格,通过种竹与咏竹来满足各自本心所渴求的精神呼应,构建独属于自己的俊逸挺秀的精神世界[3]。

对于为官者而言,沉浸于竹林间多是为了找寻一处远离纷扰官场的精神栖所。北宋直臣彭汝砺,任过监察御史,官至吏部尚书,因其刚正不阿的品性而被二次诬告遭贬,几番经历之后,对人生达到了“无欲自足、潇洒豁达”的境界。如其《栽竹》诗云“但栽翠竹满东林,我日对之歌且吟”,一位洒脱高洁的风雅君子形象跃然纸上。

对于隐士而言,竹林更是其“一日不可无”的陪伴。北宋孤山隐士林逋,漫游江淮,结庐深山,性孤高,喜恬淡,如《小隐自题》“竹树绕吾庐,清深趣有余”,于竹林间自得之意不言而喻。同为北宋四大隐士之一的魏野,其宁静平和的隐逸之心在《寄俞太中山人》可见一斑:“太白空来数百年,贯之今称隐其闲。静应笑我藏名拙,惹得人多到竹关。”隐士之所以偏爱深隐于竹林间,正因竹之淡泊宁静似隐者高洁内美、清贫自守之心。

可见不论是入世的为官者为求一隅安宁而爱竹,还是出世的隐士为得一处屏障远离尘嚣而亲竹,北宋文人多喜欢借诗词移情于竹,有意识地赋予竹与自己感情一致的品性,以此抒发情怀。

2.1.2 竹与画

墨竹自五代流行,北宋风行至鼎盛。北宋文人把对君子人格的欣赏之情倾注于竹上,托物寓兴,将一腔文人情怀注之笔端,诉于纸上。竹画不仅象征着清雅高洁的君子形象,同时也是文人自我人格的隐喻[4]。

北宋画竹大家之一的石室先生文同“尤擅画竹,富潇洒之姿,逼檀栾之秀,学者宗之,称为湖州竹派”[5]。文同酷爱画竹与其对待政治中庸自持的态度相关,虽一生为官,却不愿深陷政治泥淖,因此“竹君”成为其托物言志的对象。文同的绘画趣味更是突破了前人藩篱,专注于抒写性情襟怀。文同的画竹作品与前代先钩后染的画法全然不同,常“以墨深为面,淡墨为背”,如《墨竹图》(图1)中的一株倒竹看似恣意任性,实则笔法严谨沉着,墨色苍润,画面既有盎然生机,又显露曲而不折、不卑不亢的君子气节[6]。文同将自我心绪移于竹,以画笔抒发内心感慨,表达心灵意志。

文同的知己苏轼亦是爱竹之人,因官途不顺,经历坎坷,便寄情于竹,以此抒发文人情趣,追仰古君子之风采。“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苏轼对竹的喜爱成痴源于他心中清高拔俗的意趣。“竹生时何尝逐节生?”因此苏轼画竹喜“从地一直起至顶”,不与俗同,更加追求神韵,使竹中含情,以潇洒的竹姿吐露内心的豁达(图2)。

图2 《怪木竹石图》(苏轼)Fig. 2 Guaimu Zhushi Tu by Su Shi

北宋文人画竹相比形似,更加重注心灵的自由表达,追求人竹合一的境界,在用笔沉稳缜密的同时,展露李衎所说的“逍遥于尘垢之外,纵心所欲”的情态,移情属意于竹,赋予其画外之意[7]。

2.1.3 竹与园林

谈到园林,北宋园林在承袭前代遗存的基础上,受当时特有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其质量和数量均远超前代,造园的技术与艺术达到了历代以来的最高水平,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其中以文人构思创造的写意山水园林为盛。且宋人造园多“尚神”,其中的景观配置在遵循自然地理条件的基础上进行选择,必多了些精神内涵考量[8]。

宋代皇家园林集中于东京和临安两地,与隋唐追求皇家气派不同,其偏好精致的设计和较小的规模,更接近于私家园林,植物配景更加细致,对竹的应用也更为重视。宋徽宗时期建成的延福宫“其背附城,筑土植杏,名杏冈,覆茅为亭,修竹万竿,引流其下”。艮岳作为历史上极富盛名的人工山水园,园林景观十分丰富,李质、曹组在《艮岳百咏》中赞叹竹冈为“苍云蒙密竹森森,无数新篁出翠林。已有凤山调玉律,正随天籁作龙吟”,也描写了竹径“翠叶吟风长淅沥,寒梢擎露忽高低。有时杳杳穿云去,碧玉交加四望迷”,景龙江北岸“万竹苍翠蓊郁,仰不见天日”……可见艮岳中的竹景配置多以成片栽植为主,以诗情画意写入园林,“天造地设,自然生成”。含芳园以栽植竹子之茂密而出名,曾巩有诗句“密竹娟娟午更寒”,竹景在发挥其观赏价值的同时也具有调节环境温度的作用[9]。

宋代的私家园林追求天然意趣,力求园林与外部自然的契合,因此多采用以植物为主的景观配置。中原私家园林可以洛阳为代表,洛阳地处要塞,地理条件得天独厚,乃历代名园荟萃之地,因此出现了“天下名园重洛阳”的局面。李格非所著的《洛阳名园记》一直是研究北宋园林的重要材料,该书园林记载中有19处关于竹景的丰富描写,北宋文人移情于竹,借竹景表达超逸志趣。

正如苏轼所言“不可居无竹”,19处园林中有10处园林明确谈到了“竹”景,而余下的园林就算未清晰指出竹的存在,也有“翠、碧”等描写。如董式西园有“竹环之中有石芙蓉”之秀丽景色;大字寺园“水竹尚甲洛阳”;归仁园亦“有竹百亩”;苗帅园中“竹万余竿,皆大满二、三围,疏筠琅玕,如碧玉椽”;文彦博在《又读平泉花木记》中描绘的李氏仁丰园“竹树环青嶂,楼台生碧烟”之景令人神驰;紫金台张氏园则“绕水而富竹木”。湖园在唐时名为集贤园,北宋重新修缮后更名,白居易在诗中称其“竹森翠琅玕,水深洞琉璃”。富郑公园中植有大竹,且有亭名为“夹竹”,其主富弼乃北宋名相,文采得范仲淹、晏殊等文豪赏识,为官清廉,恭俭好修,可见竹之品性与其做人之道相一致,因此对竹情有独钟,在园中造竹林,设竹桥小路。吕文穆园“木茂而竹盛”,其主吕蒙正被三次封相,既有对上遇礼而敢言的正直气节,又有对下宽容的容人雅量,与“此君”之脾性相当,爱竹亦是正常。

《洛阳名园记》中记载“司马温公在洛阳自号迂叟,谓园为独乐园(图3、图4)”。此园以水池为中心,中部有岛,岛上植竹,大量花木环列配置,形成竹林景观突出的水景园林。其间还植有瑞竹,多象征吉祥。是以园虽小,意蕴却不浅。且独乐园最被人欣赏的不在于园子本身,而在于司马光。司马光建这一园林是为了抽身于复杂官场,构建一个“可行可望可居可游”的神往之所来进行内省,修养心形。且不谈苏轼在《司马君实独乐园》中对其能否“独乐”的思考,仅一句“先生卧不出,冠盖倾洛社”便道出了独乐园真正吸引人的是司马光的才气与盛名,想来慕名前往的文人学士,面对满目碧玉,便能品出几分主人的君子人格。

图3 独乐园-采药圃图(仇英)Fig. 3 Du leyuan-Caiyaopu Tu by Qiu Ying

图4 独乐园-钓鱼庵图(仇英)Fig. 4 Du leyuan-Diaoyuan Tu by Qiu Ying

2.2 反哺:以物示我

宋人因爱竹的君子品格,而种之咏之,在其身上寄托了自我心绪和精神追求,即前文所说的移情,这使得竹不仅是一种供观赏的植物,还是文人所求精神的外化存在。而当竹被赋予特殊情感内涵之后,又会反过来衬托文人的主观情绪,感染观者,这便是“反哺”。“反哺”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意为“传说雏乌长大后衔食喂母乌,比喻子女长大奉养父母”。在文人的认知活动中,“反哺”是通过欣赏、感受具有深刻内涵的作品来获得深层次象征意义的体悟,文人通过观察获得更多的经验,并与自身的价值观和个人主体性相结合,由此加深认知活动。文人投注情感创作产生的作品反向有利于文人本身精神世界的塑造。这类作品具有“以物示我”的作用,“示”既指“展示”又意味“启示”,观此物,不仅能够体味创作主体的风骨气节,又能进一步润泽创作者与观者的思想意识。后者作用表现尤以园林为甚。

2.2.1 诗中竹

诗词中的竹承载了创作者的情思与意志,流露着作者的性情,因富有生命力而具备了真正的感染力。因此当读者在阅读此类诗词时,将心中所系与作品所传达的意境交融体会,能够体悟到更深层次的、浓厚馥郁的内涵,进而加深对正直、虚心等君子气节的理解,获得精神世界的升华,实现诗文的气韵反哺文人的情操。

这种反哺,贵在共鸣,从而与作者对话,与自我对话。君子想立于世,必先修心,品诗中竹的气节,有利于实现自我的修行。如苏轼所作“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这位雨中潇洒徐行之人所执之物不是其他植物而恰恰是竹,虽说此间的竹并不是主要的表现对象,但这“竹杖”“芒鞋”“烟雨”等意象一同创设了一片洒脱气氛,勾勒出一个无患宦海沉浮的隐士形象,品此诗得以平静心情、安宁心静。北宋诗文中除种竹诗之外,多是以陪衬元素出现,鲜少作为主角,但又重要到不可替换。若将诗文中的竹换作任何一个其他意象如“松柏”“牡丹”等,诗文的整体意味就会失去原有的调性。如欧阳修的“竹树日已滋,轩窗渐幽兴”以及王安石的“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这些诗文中的竹为诗词增添了清爽意趣,营造了宁静超然的氛围,激发读者的代入感,引起读诗人的共鸣,浸润了北宋文人的隐逸平和之心。

2.2.2 画中竹

北宋文人画迅速发展,彰显着文人所标榜的“士气”“逸品”等思想特征,在“湖州竹派”的艺术实践中,竹子的“有节”“清幽”“挺拔”“刚毅”“虚心”等品质,使画家能在作品中充分展现和体悟“君子风格”[10]。观赏画中的竹能让人心生宁静,在浮躁世俗生活中正视自己的灵魂所求。画中竹反哺读者,给予一种积极的力量。王士祯在《诗画皆以人重》中谈到苏轼、黄庭坚的墨迹流传至今的原因,不仅仅是字画本身的优劣,更是因为作者的品德。凭着文人内心的高洁操守,字画中的竹具备了特殊的意义与韵味,观者观竹同时也是在体味文人的优秀品质[11]。

2.2.3 居所植竹

北宋种竹之风较热,文人多喜居所植竹,且北宋文人园林中的竹景营造形式较前代更为丰富且成熟。如文同在住所广植竹林,名为“墨君堂”“此君庵”等,以竹为对象进行艺术创作,躲避朝堂纷争,享受“中隐”的闲情雅致,平衡了世俗生活与精神追求的矛盾。也正因醉心浸润于竹林间,文同对自然中竹子的各种造型情态均有把握、信手拈来。可见居于竹林间,终日与竹相伴,能提升文人的创作能力,居所植竹有利于北宋文人咏竹、画竹的艺术创作。

园林中的竹景,便是在北宋文人与竹之间的情感流动过程中起到反哺作用的一大途径。如北宋五子之一的邵雍“院静春深昼掩扉,竹间闲看客争棋”、周邦彦“水竹旧院落,樱笋新蔬果”以及张昇“蓼岸荻花中,隐映竹篱茅舍”都有表达。置身于竹林之间,被其风雅气息所裹挟,能反哺为官者,护其本心不被世俗所扰乱,亦能慰藉隐者之心,怡其情、养其性。北宋诸多文人园林皆为园主政治仕途不顺而应运而生,因此居所植竹,对其而言不仅起到“观竹知我”的移情作用,同时也丰富了园主的精神世界。居住环境能够影响人的精神感觉和心理状态,就像司马光选择在独乐园编写《资治通鉴》这部通史巨著,竹林能够为追求清雅宁致的居住者创造宁静氛围的空间,使其更易沉思内省,求得雅士之乐,这正是“以物示我”的反哺。

2.3 竹在北宋诗、画、园林中的象征意义

在北宋,竹是文人情感的寄托之物,文人通过不同的艺术表现方式来抒发对其的倾慕之意,或以诗咏之,或以画拟之,或栽竹成林以亲之,既借移情倾吐内心无限的虚静韵致,又因反哺获得新的心灵体验,文人与竹之间形成了深层次的情感互动,而非仅仅是创作主客体的关系。经过文人与竹的接触、互动,竹被赋予了新的象征意义。在文人不断加深的认知活动中,竹的象征意义受到了广泛认可,使得竹成为连接北宋文人诗、画、园林创作的纽带之一。竹的特质影响着文人的认知,竹亦因其所彰显的君子节操和文人情怀,在诗画作品以及园林三者中普遍存在[12]。相比其他植物,不管是北宋还是今日,竹的精神都被普遍认为与君子等同。因此在诗、画、园林中的竹,与其说是被作为一个客观物象来赞颂、描绘或者用以造景,不如说是作为一种代表君子的文化共性存在于诗、画和园林之中。

3 对现代园林设计的启示

工业革命之后,社会经济迅速发展,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深,“城市病”的出现不可避免[13]。“城市病”是指城市在快速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环境污染、交通拥堵、能源紧缺等综合性问题,其产生的实质在于城市的基础负荷能力与不断加剧的人口需求之间的矛盾。在此形势下,“绿色城市”“生态城市”等城市建设、发展理念应运而生,期待通过调节城市与自然的关系,来缓和城市病的危害,维持城市和自然的可持续发展。景观规划设计成为这类发展理念落地的重要工具,不管是城市内的小公园还是城市边缘区绿色空间,都有利于缓解人与城市、城市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其中,植物景观是景观表达的重要手段,有利于保护城市生态、协调城市与自然关系、营造舒适游憩环境,也能够陶冶游人情操、表达志趣[14]。因此,竹景的营造需要充分考虑城市自然生态和游人心理两方面,做到既有实用性又有观赏性。

诗画中竹的美感全然来自于作者的创作意图,而在园林中,竹的欣赏价值首先在于其“整”,量多成林,株体修长,其间无其他杂树,是以显得清爽雅洁;其次在于其“明”,明亮疏朗、禅娟可赏。同时,竹景具有降低温度、增加空气湿度、降低噪声等改善人居环境的生态功能。竹分为丛生竹和散生竹,表现出不同的景观形态。丛生竹,结丛而生,靠近地面的竹竿聚集在一起,呈密集丛状。如南朝谢朓“窗前一丛竹,青翠独言奇”,刘孝先“虚窗隐竹丛”都是对丛生竹的描述。散生竹,上合下疏,上部竹叶层叠能够遮阳防露,下部通风。设计时应善用散生竹对环境的调解作用,如东方朔“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来风”,孟浩然“清风在竹林”。这两种竹的不同形态具有不同的美感和体感,却都营造了舒适环境。

北宋文人借“推己及物”的移情和“以物示我”的反哺,将内心的君子追求与竹的清雅韵致互相比拟,使得心绪外显,从而“看竹不是竹”。就创作方式而言,现代园林设计可将不同文学领域中有关竹的表现方式融会贯通,借鉴北宋文人的做法,将诗、画、园林并举。

3.1 景观小品应用

景观小品多分布于城市公园、居住区游憩场所、街心花园等人流量大、人类活动频繁的地方,往往体量较小、功能简单、立意明确。进行小场景设计时,可比对、借鉴诗词中所述景观,深入解读古诗词中的竹景意境,将其作为园林设计的源泉;或借用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表现手法配置植物,发挥竹景的文教作用。

竹景包括小体量的临窗之景、出墙之景、自成一景等。从国画的构图看,小画幅的竹景往往需要与园墙、漏窗或者怪石等配合。园墙具有隔离空间的作用,没有装饰会显得单调生硬,通过“粉墙竹影”,将园林建筑的白墙作为画纸,以现实竹景为墨入画(图5)。“竹影婆娑山水画,清姿俊节竹之魂”,竹影掩映于白墙,形成生动的小品图画,增加了墙面的自然气息,影影绰绰间品味古典韵味[15]。墙上开漏窗,具有框景的作用,此时在窗前或窗后配置丛生竹,能够达到“疏雨竹窗缘是梦”(周砥《次韵介之梦山中》)的意境,或“竹窗低露叶”(王勔《晦日宴高氏林亭同用华字》)的视觉效果,在竹附近适当搭配石块,石块的稳重与风吹竹叶的律动相结合,能进一步丰富画面的层次。

图5 竹石图(罗聘)Fig. 5 Zhushi Tu by Luo Pin

3.2 水景应用

山水园林中水为最重要的元素之一,水边的景致也是文人的描绘重点。“竹映一溪寒水,飞盖共追游”,竹因水增韵,水因竹添色,竹景与水景相映成趣,能够提供视觉、听觉和触觉的多重审美体验。

不同位置的水域需要搭配不同的竹景。宽阔、平静的水域的审美价值就在于其开阔的舒畅感,在水域观景点对岸临水植竹而成的竹林,既可掩饰驳岸生硬的外表,又能将游客的视觉引向远方,形成统一、大气的风貌,同时,竹林竖直的线条与平静水域的横向面相连,产生连续的整体效果,竹水相依,相映成趣(图6)。

图6 竹西草堂图(赵雍)Fig. 6 Zhuxi Caotang Tu by Zhao Yong

文人诗所描写的水边竹景还有体量相对小一些的竹溪、竹岛等景观。竹溪朦胧,竹岛清冷自怡,描绘这些竹景的诗句均可成为园林设计师的灵感来源,从而给园林增加韵味和可读性。小型水域与大型水域不同,如果说大型水域追求的是开阔感,那么小型水域的设计重点就是突出局部景观。“花潭竹屿傍幽溪,画楫浮空入夜溪”(储光羲《同武平一员外游湖五首时武贬金坛令》),小型水域需要组合不同形态、质感、颜色的植物,例如小型水生花卉与较少竹子搭配使用,能够强调游人的视觉重点,实现“以小见大”的景观效应。

3.3 道路应用

传统园林追求曲径通幽,将竹分植于道路两旁,形成幽静雅致的竹林小径能够增添园林意境(图7),“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竹径的美感则在于竹子恣意的生长形态和狭窄幽静,甚至迷不可见的小路的组合意境[16],以景观调动鉴赏者的艺术想象和艺术感受力,主动追溯设计者的设计理念。

图7 竹炉山房(沈贞)Fig. 7 Zhulu Shanfang Tu by Shen Zhen

4 结语

北宋园林中的竹不仅是景观元素,更是一种精神符号,是文人心灵的呈现与展露。因此竹景配置不仅要考量其在改善生态、协调城市空间等方面的实习效用,更重要的是要发挥竹景的文教功能。城市的特色源自自然和历史的综合,要对抗形象单一、人与城市矛盾尖锐等城市化副产物,就要充分发挥植物的象征意义,以此丰富城市文化内涵,延续城市文脉。在艰难的生存和繁杂的事物中,人们需要一处静谧之所去自抚心灵。在这种情况下,园林的设计者应该深入思考,充分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通过景观设置引导入园参观者获得宁静。设计者要以唤起人与竹之间的共鸣为前提进行创作,尝试重新开启人与竹之间的移情与反哺通道,加深观者对竹的认知程度,使观者品其文化内涵,而不只是将竹作为一种景观要素来种植,忽略了其象征意义的价值。

注:文中图均源自https://cn.bing.com/。

致谢:

本专栏为中国风景园林学会女风景园林师分会2021年会部分征集论文,特此感谢年会主办单位和论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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