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贞
摘要:本文运用动态范畴化理论,对“结果”的词汇化与语法化过程进行分析。“结果”的词汇化过程发生了相邻范畴间的跨越,其间“结果”的名词范畴自身发生渐变,“结果”的语法化过程发生了名词范畴与连词范畴的互动与跨越。
关键词:动态范畴化;“结果”;词汇化;语法化
一、动态范畴化理论
Hopper&Thompso首先提出范畴属性的动态性,他们用“非范畴化”(Decategorization)这一概念来阐释范畴的动态性[1]。这一理论引起了国内学者的关注并做了深入研究,文旭等人提出了“动态范畴化”理论。典型范畴论和家族相似性理论是从静态角度对词义进行共时研究,而“动态范畴化”理论,则强调从动态角度对词义范畴进行历时或即时研究。
“动态范畴化”理论认为,词义范畴变化受语言使用者和范畴本身两方面的因素影响,不同的环境下,语言使用者可能会对词汇产生不同的理解,而词义范畴本身就具有动态性和斜坡性。范畴动态属性指范畴边界的模糊性以及范畴的可变性,模糊性指范畴的边界是模糊的、开放的,新成员可以进入范畴;可变性指范畴的义项是可变的,随着时间、文化等因素的变化,范畴内部的成员地位也有可能发生变化,典型成员可能会成为非典型成员。而且,文旭认为:“在确定一个范畴的典型时,不同地区、时间、文化、背景等方面的因素可能会造成一定的差异。”[2]范畴的典型成员一般较稳定,而次要成员可能会因为地区或文化等语言原因而发生改变。据此,词义的范畴也会发生动态变化。范畴的斜坡性是指有些词项会显示出更多或更少的范畴特征,程度不同,范畴之间也具有斜坡性。比如“化”比“画”更具有动词特性,“画”还可以作名词使用。文旭认为“词汇化和语法化是词义的历时演变,其原因都涉及到了范畴属性的动态性和范畴本身具有的斜坡性。”[3]9
“動态范畴化”理论将动态范畴化的类型分为三类:第一种类型是范畴自身的渐变,即范畴内成员的调整[3]9。范畴自身的渐变主要是因为范畴界限的变化引起的,范畴自身的渐变可以分为两类:一是核心义素不变,边缘义素发生改变;一是边缘义素不变,核心义素发生改变。第二种类型是范畴之间的互动,即相邻或相似范畴间的跨越[3]9。范畴之间的互动可分为两类:一是相邻范畴间的跨越式扩展,相邻范畴主要指在现实中或概念上具有相邻关系的范畴,如整体与部分;二是相似范畴间的跨越式扩展,相似范畴间的跨越式扩展来自于两个不同的领域矩阵内的概念扩展,如头,既可以表示人身体的一部分,也可以表示头目,也可以表示事情的起点和终点。第三种类型是去范畴化的开放式嬗变,即超越同一聚类模型的转移[3]9。在范畴嬗变的过程中,范畴会逐渐脱离原有范畴的特征,产生去范畴化的开放式嬗变。
文旭等运用动态范畴化理论来分析合成词“但是”的词汇化与语法化,他认为“但是”的词汇化与语法化都是范畴动态发展过程中的不同历程,并提出“但是”的词汇化、语法化及主观化,在其动态范畴化的历程中构成了一个连续统一的关系[3]13:如图1所示。
由以上研究可见,“动态范畴化”理论对于词汇的词汇化以及语法化具有较强的解释力,所以本文将使用动态范畴化的角度观察“结果”的词汇化与语法化。
二、“结+果”的词汇化
(一)动宾短语“结果”的出现
《说文解字》解释“结,缔也”为动词,后引申出“植物生长果实”义。《说文解字》释“果”为“木实也。从木,象果形在木上。”意为“果实,果子”。两者连用组成动宾短语“结果”,表植物生长果实义,最早在唐代开始使用[4]。例如:
(1)进火消阴始一阳,千岁仙桃初结果。(隋唐五代《全唐诗·谷神歌》)
(2)江南杨柳树,江北李花荣。杨柳飞绵何处去,李花结果自然成。(佚名《全唐诗·唐受命谶》)
例(1)和例(2)的“结果”都表示“植物结出果实”的意思。
(二)动宾短语“结果”抽象意义的出现
唐代佛教盛行,佛教借用动宾短语“结果”来喻指人的归宿,“结果”引申出新的意义:“经历某种行为最后获得的归宿。”例如:
(3)如是等阎浮提众生,身口意业,恶习结果,百千报应,今粗略说。(《地藏菩萨本愿经》)
(4)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地藏菩萨本愿经》)
例(3)中的“结果”是指“结出种种恶果”,“结果”在句中作谓语,还是动宾短语。例(4)的“恶习结业,善习结果”是指做坏事会有坏的报应,做好事会有好的结果,这里“结果”还是动宾短语。例(3)和例(4)中的“结果”,已经看不出与植物生长果实有联系,而是指人的归宿。董秀芳认为,动宾短语在词汇化过程中,动词成分和宾语成分的语义特征是:动词的动作性较弱,宾语的语义较为抽象,动词对宾语的影响度较小[4]。在这些语境中,“结”的动作性减弱,“果”的意义凸显,由具体到抽象,“结果”已经初具名词性。
(三)“结果”词汇化为名词
宋代,“结果”一方面延续了作为动宾短语的用法,一方面开始出现作为名词充当宾语的用法[5]。例如:
(5)特特问花消息。结果剩红残白。芍药可人怜,相约荼蘼留客。消得。消得。犹有一分春色。(仇远《如梦令·特特问花消息》)
(6)次语其仲范曰:“汝须开阃,终无结果。三哥葵甚有福,但不可作宰相耳。”(周密《齐东野语》)
例(5)的“结果”是花的结果,例(6)的“结果”在动词“无”后作宾语,是名词的典型用法。
宋代“结果”作名词使用较少,到元明时期,逐渐变多,名词“结果”的使用数量远大于动宾短语“结果”的使用数量。例如:
(7)沾花惹草沙中俏,傅粉施朱笑里刀,劝君莫惜野花娇。零落了,结果许由瓢。(曾瑞《中吕·喜春来·遣兴春云鬟》)
(8)三纲已绝, 不久必有祸乱, 我以后必不能有什么好结果。(元明《封神演义》)
(9)好读书、好科举、好中,结末来又有个小小前程结果。(《元代话本选集》)
例(7)中的“结果”是名词,在句中作宾语,指“野花”最后的结果;例(8)的“结果”也是名词,用于动词后作宾语,指人物的结果;例(9)的“结果”由量词“个”和形容词“小小”的修饰,是典型的名词特征。
元明时期,“结果”的名词用法大量使用,并趋向稳定,标志着“结果”词汇化的完成。
(四)相邻范畴间的跨越
“结”的逐渐虚化是“结果”词汇化的重要原因之一,“结果”的意义由“植物生长果实”向“人的归宿”转变,即其成分范畴由动词范畴转向名词范畴,动词范畴和名词范畴进行了互动,词汇化时期“结果”的动词与名词用法是并存的,同时,“结果”的名词范畴开始发生内部成员调整,以前处于中心地位的佛教用语“人的归宿”的意义慢慢边缘化,而处于边缘地位的“人、事最后的结局”意义开始突出,并逐渐占据中心地位。
三、“结果”的语法化
“结果”的语法化,经历了由名词向连词的演变,即从有词汇意义演变为无词汇意义;从句首主语演变为不作句法成分,只起连接作用,表示句间关系。“结果”作为连词最早出现的时间,姚双云认为是在明代[6],例如:
(10)于是他偷偷前往伍相祠向神明祈求从梦境中预知祸福,结果梦见神说:‘洒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见嫦娥。”(《剪灯新话》)
例(10)中的“结果”从句法位置来看,是句首出现的第一个名词,后面直接加谓语;从语义关系上看,“结果”与其后的谓语“梦见”没有任何联系,不能构成陈述与被陈述的关系,所以,例(10)中的“结果”是连词。
“结果”作为典型连词的使用,最早约出现在明代,民国以后逐渐发展成熟。“结果”的演化大致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
(一)修饰语+结果+句子/动词性短语/形容词性短语
(11)二女妖见小狐精跑去,笑向于冰道:“这娃子几乎被世叔吓死!”于冰道:“他的结果我已预知,将来与他母亲是一样结果。”(李百川《绿野仙踪(下)》)
(12)老段小徐又从中斡旋,于是投票结果,居然通过,当即下令发表。(许金城、许肇基《民国野史》)
以上例句中的“结果”是典型的名词,在句中作主语,是前面修饰成分的中心语。这一阶段的“结果”虽然在句中作主语,但前面有修饰成分,不具有向连词虚化的条件。
(二)结果+是+动词性短语/句子或结果+动词性短语
(13)势孤力弱的外戚,欲借外力为助,入清君侧,结果是外戚宦官,同归于尽,国家大权,归入州牧掌握。(蔡东藩《后汉演义》)
(14)“三儿弄这种手腕虽则可恶,然目的不过要我真心嫁他,并无恶意。若然我设法报复,揭破机关,原不是件难事,不过结果倒弄得大家没趣,这又何苦来呢!”(金松岑、曾朴《孽海花(下)》)
这一阶段“结果”处于语法化的临界环境,“结果”开始由名词范畴向连词范畴过渡。例(13)和(14)中的“结果”都位于句首,其后接谓语,前面没有修饰成分,既可以看作名词,也可以分析为连词。
(三)结果+句子
(15)你瞧罢,你爹爹那般英雄、那样人才,因逞自己勇力,专杀虎豹,结果还被虎豹所伤,此身成为残废。(无垢道人《八仙得道(上)》)
(16)这些都是庸脂俗粉,怎及得满奴那样风流冶艳,只不过可望不可即,结果连望也没有了,真令孝宗懊闷欲绝。(徐啸天《明代宫闱史》)
这一阶段的“结果”是典型的连词。在句法上,“结果”可以去掉,去掉“结果”并不影响句子结构的完整性;在语义上,“结果”不表实际意义,只表示前后分句的逻辑关系。经过上述阶段的演化,“结果”的连词功能形成,一般用在复句的后一分句开头,起连接句子的作用。
(四)相邻范畴间的跨越
Hopper & Traugott认为,最典型、最常见的重新分析是两个成分范畴的融合,使得原来的边界消失[7]。重新分析后,“結果”既可以被看作是名词,也可以被看作是连词,原来的边界消失,名词成分范畴与连词成分范畴进行融合。现代汉语中“结果”,既可以是名词又可以是连词的过渡情况至今仍在,这是因为语法化的过程是连续的、渐变的,而不是突变的,语法化为连词并不意味名词“结果”的消失,二者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共存。
四、结语
词汇化与语法化一直是备受学者关注的问题,本文运用范畴动态化理论对“结果”的词汇化与语法化进行考察分析,发现“结果”词汇化与语法化的过程,都进行了相邻范畴间的跨越,词汇化是从动宾短语跨越到名词范畴,其间“结果”的名词范畴内发生渐变,内部成员进行调整;语法化是名词范畴与连词范畴的互动融合。“结果”没有完成彻底的语法化,还未完全脱离名词范畴,所以没有发生去范畴化的开放式嬗变。
参考文献:
〔1〕Hopper,P.J.&E.C.Traugott.Grammaticalizatio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2〕文旭.语言的认知基础[M].北京:科学出版社, 2014.
〔3〕文旭.从范畴动态化角度看词汇化与语法化的关系——以汉语“但是”为例[J].外语教学,2018(2):7-13.
〔4〕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5〕周毕吉.“结果”的语法化历程及语用特点[J].汉语学习,2008(6):65-72.
〔6〕姚双云.连词“结果”的语法化及其语义类型[J].古汉语研究,2010(2):61-66.
〔7〕Hopper,P.J.&S.A.Thompson.The discourse basis for lexical categories in universal grammar[J].Language,1984(4):703-7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