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莫欣·哈米德的小说《蛾烟》将两位主人公之间的冲突与莫卧儿帝国两位继承人之间的冲突联系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历史互文性,以此避而不谈殖民主义。哈米德所描绘的拉合尔充满全球化色彩,因此,本文基于全球化理论,从经济、文化、科技三个角度对《蛾烟》进行解读,分别探讨了经济全球化造成的拉合尔阶层差距、文化全球化引起的拉合尔群体的滑稽模仿、技术全球化背景下拉合尔的同质化倾向。
关键词:蛾烟;全球化;经济;文化;科技
莫欣·哈米德是一位英国/巴基斯坦小说家。他出生于印度独立后,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美国度过。其第一部小说《蛾烟》以核试验后的拉合尔为背景,讲述了一群彻底西化了的人的故事。主人公达鲁处于这个群体的边缘,最终走向自毁。他最好的朋友奥兹跟随父亲成为一个富有、腐败的洗钱者。在达鲁与奥兹的妻子穆塔兹发生越轨行为之后,两位男主角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实际上,他们的名字与莫卧儿末代皇帝沙贾汗的两个儿子相同,交织的命运也映射着末代帝国的历史斗争。哈米德特意安排这样一种历史语境,以绕过殖民主义或后殖民主义,淡化大英帝国与战后拉合尔之间的关系。他所描绘的拉合尔实际上充满着全球化特色,小说中的人物也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全球化进程的影响。
保罗·杰伊认为,全球化作为一种重要的加速力量,实际上有着悠久的历史,至少从15世纪就开始发挥作用,“殖民主义、后殖民主义都是全球化历史不可或缺的部分。”[1]全球化作为一个客观的历史进程,“是随着工业革命和世界市场的出现而产生的,从一开始便与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2]以此为背景,商品、资本与人口随着资本主义扩张跨越国界进行流通,物质交换得以实现。而文化符号交换要比物质交换更快更迅速,因为文化再生产可以随时随地、几乎没有限制地通过“口头交流、出版、表演、仪式、娱乐”等形式进行[3]。此外,在杰伊看来,经济全球化与文化全球化不可分割,而应关注全球化过程中经济与文化的融合。在《蛾烟》中,西方文化通过音乐、电影和电视节目被带到了拉合尔,因此不能脱离磁带、收音机、电视及其他传播性商品存在。而拉合尔不同阶层群体对西方文化的迷恋,进一步加深了对这些商品的购买欲。除了经济、文化全球化的作用,科技全球化也同样推动着世界的“统一化、标准化”[4]。拉合尔的核武器试验被视作“白的核心”[5],是拉合尔政府罔顾国内经济政治状况对西方文明的盲目效仿。但同时,基于通信技术的科技全球化也为个体构建全新身份提供了一个脱离现实社会束缚的“虚拟空间”[6],在这一空间里个体得以接触来自全球的不同思想,进而形成自我意识。
一、经济全球化下拉合尔阶层差距的扩大
全球化的经济形式是指“商品、服务、资本、知识以及人员的跨境流动”“经济全球化本身没有好坏之分”[7],消除两个民族国家之间的封锁有利于未来全球经济的共同发展,但实际上只有小部分精英阶层成为经济全球化的获益者。富人通过这些机构与其他国家进行物质交换赚取钱财,并将其转化为自由贸易资本,而下层阶级被迫在这些全球交易中耗尽他们所剩无多的资金,陷入生活的窘境。《蛾烟》中,奥兹追随父亲从事洗钱的非法交易,他创建了“小型空壳公司,并在远离拉合尔的阳光明媚的岛屿上开设美元账”[8],依靠所谓全球跨国投资谋取利益,甚至声称拉合尔的繁荣只能通过腐败来实现。相反,拉合尔传统行业却遭受着进口商品带来的巨大冲击。越来越多的“掠夺性的黄色出租车”[8]出现在街头,原先风靡的人力车生意利润愈发微薄,竞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激烈。为了应对这一危机,穆拉德转而做起了毒品生意,靠着抢劫出租车司机、商店来扩充资本。
由此,在全球化经济的作用下,拉合尔的阶层差距越来越大。正如小说开头所描述的,奥兹是“最好的朋友:正义的奸诈,无可挑剔的穿着,不公平的性感”[8]。奥兹驾驶的是由日本三菱在全球制造和销售的运动型多功能用途车,饮用的则是价格不菲的“带有黑色标签的苏格兰威士忌”[8],尽情享受着经济全球化带来的舒适生活。同样受到奥兹父亲资助毕业于名校的达鲁却开着二手车,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因为不再有靠山、无法带来经济利益而被银行开除,四处寻求帮助、屡屡碰壁后,不得不跟随穆拉德非法贩卖毒品乃至抢劫商店以维持生计。
在这一背景下,“空调”成了小说中判断人物经济实力进而推断其阶层的重要意象。在巴基斯坦,只有“小得多”的精英群体才能“对周围环境进行更伟大的控制”[8],即对空调的控制。盛夏时节,只有卧室冷到需要盖毯子才能使这些精英感到快乐。这些精英无须离开次大陆,便可以通过空调提升生活质量。而在奥兹父亲资助下从贵族院校毕业的达鲁,在失业之后成了徘徊在精英阶层的边缘人,因为难以交齐昂贵的电费,逐渐失去对空调的控制权。此外,拉合尔的底层人民只能生活在空调外机排出的炎热废气中,终日大汗淋漓。
在经济全球化的作用下,资本、商品的跨界流通使精英阶层“远离全球化经济下的边缘大众,拥有了超越本土经济状况的实力”[1]。消费已经被转化为一種符号,标榜着不同的阶级身份,只有担负得起“空调”的人才算跻身拉合尔的精英阶层。阶层差距由此日益扩大,造成了天壤之别的物质生活,但不同阶层展现出的对西方的向往与迷恋却出奇的一致。
二、文化全球化下拉合尔群体的滑稽模仿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迅速发展,商品所承载的象征意义与其物质载体难舍难分,电影、广告、音乐等商品不再具有纯粹的审美价值,而是存在于全球市场上的商品。这些文化载体跨越国界流向消费者,输入的文化引发不同阶层消费者的戏仿,对传统的民族文化形成巨大的冲击。小说中,不论是作为经济全球化既得利益者的拉合尔精英阶层,还是鲜少接触全球商品的拉合尔底层群体,均表现出了对西方文化的迷恋。
拉合尔的精英们经常举办聚会,他们“穿着优雅的晚礼服”[8],在派对中谈论进出口交易、葡萄酒和车辆,谈论被经济全球化带入第三世界的商品、资本等,以此“忘记你在这里!假装你在那边”,营造出一种仍然身处西方的错觉[8]。这些精英群体要么曾在国外留学,要么就读于拉合尔的贵族学校,他们在西方文化语境下成长,对西方文化产生了崇拜之情,更有甚者盲目效仿西方垮掉的一代,堕入深渊。未成年人舒亚来自“一个封建大家庭”,但看起来“非常西化”,他举办派对与同龄的朋友一起吸食毒品。向舒亚贩售毒品的达鲁觉得“今天的孩子们做的一切都比我们早。这就是音乐电视的效果”。音乐电视起源于1981年,它定义了流行文化,将西方文化价值观带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面前,改变了几代人。数以百万计的巴基斯坦人面对音乐电视文化,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模仿者。
与能够直接接触到西方文化的精英阶层不同,拉合尔的底层群体虽然未曾切实受到全球化文化的熏陶,却在口口相传中展现出了对西方文化的向往,并以让人啼笑皆非的方式试图顺应全球化文化潮流。小说中,作为人力车夫的穆拉德对美国文化的态度是充满矛盾的,他看似藐视来自美国的一切,但实际上却深陷其中。当他头一回听到有“灵魂女王”美称的美国歌手艾瑞莎·富兰克林的音乐,当即对美国产生了他一生中唯一的好印象。他“过去常常说美国从未给我们带来半点好处,但现在不同了,美国给我们带来了富兰克林”[8]。此外,他也默认讲纯正的英语是上层阶级的身份象征之一,因而竭尽全力试图摆脱他的本地口音。这种滑稽模仿在达鲁的奴仆马努奇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马努奇第一次见到的空调实际上是空调外机,他疑惑人们为什么要在夏日使用空调不断向外排出热气。虽然周围的人都未曾真正使用过空调,但他们却将空调制冷当作是众所皆知的文化常识,无情地嘲弄马努奇的无知。最终,马努奇也向这一常识屈服,每当他经过空调外机,都会微笑着称赞空调制造的舒适的“冷空气”。
在文化全球化背景下,顺应时代潮流、接受新鲜事物已然成了一种文化政治正确。依靠全球化商品流通,拉合尔的精英阶层以效仿西方文化习惯为乐,将国际生活经验作为自身的虚饰。在这一文化氛围的熏染下,底层群体产生了对西方文化的迷恋,将之视作身份的象征,盲目接受进口商品而忽视其承载的文化意义。不同阶层对于西方文化的滑稽模仿使得文化同质化的危险悄然降临。
三、科技全球化下拉合尔的同质化倾向
不论是全球化消费结构还是文化再生产的变化,都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实践,进而影响后民族身份的构建。一如彼得斯所言,“通过源于西方的技术、商业、文化同质化,世界正变得更加的统一化、标准化”[4]。但同时,基于通信技术迅猛发展的全球化也为身份构建提供了全新的可能性。
随着核武器在第三世界诞生,很多本土文学作品着眼于这一崭新的科学技术对西方文明的重度依赖,批判其为“卷土重来的殖民主义”[5]。《蛾烟》中,哈米德描述了核弹爆炸试验成功后的庆祝活动:“令人兴奋的自行车铃声将我带到门口,见证了六名园丁的胜利游行,他们背上绑着长剪刀,高兴地手舞足蹈”[8]。整个拉合尔都觉得拥有核力量是完全正确的,企图用它消灭西方敌人并保护巴基斯坦免受西方统治。但正如罗伊所言,拉合尔的核武器试验恰好验证了其新殖民城市的身份,核武器是“最终的殖民者,比任何曾经(在殖民地)生活过的白人的程度都要深,是白的核心”[5]。拉合尔使群众欢欣鼓舞的核武器试验是罔顾本土经济、政治环境,对西方技术文明的盲目模仿学习,亦是“拥抱西方科学最邪恶的创造,并称其为我们(他们)自己的”[5]。
在同质化语境下,《蛾烟》的女主人公穆塔兹陷入了身份危机,对自我产生了怀疑。一方面,在美国留学期间,她无法认同周围人“世界有中心,而中心就在这里(美国)”的看法[8],为巴基斯坦在国际语境下的失语感到无奈;另一方面,等到她学成归来,却屈从于传统文化,放弃事业,相夫教子,但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幸运的是,迅猛发展的通信技术推动着影像、符号象征、思想等的全球流动,搭建了“一个独立于现实社会的虚拟空间,新的社会性以及新的身份在其中应运而生”[6]。穆塔兹正是在这一充满可能性的空间中寻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每当她“坐在电脑前,整夜进行创作”,描述着不同阶层群体的生活现状,输出自己对社会现实的看法,她渐渐地“再次找回了自己,对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保持着赤诚之心”[8]。
四、结语
全球化作为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包括经济、文化、科技等在内的诸多维度,打破了不同民族国家之间的壁垒,使世界更加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同时,它挑战了单一民族国家的权威性,在不同领域引发矛盾与冲突。在哈米德所描绘的拉合尔,全球资本流通使得拉合尔的阶层差距日益扩大,精英阶层成为既得利益者,拥有着丰富多彩的物质生活,底层群体却鲜少知道生活在空调中是何种体验。而不同阶层对于西方文化的迷恋却出奇的一致,文化作为一种人造商品,随着商品流通输送到拉合尔,引起了具有滑稽意味的模仿。文化同质化的危险悄然而至,拉合尔的核武器试验正是政府不顾国内经济形势,一味效仿西方技术文明的成果。但“全球化不可能实现完全的同质化”,消费相同的商品并不等同于“接受同一套诠释或者追求同样的欢愉”[2]。小说中身处精英阶层的穆塔兹留学归来后,一度陷入身份危机。在信息技术创造的虚拟空间,她终于能够找寻真正的自我。这便是哈米德的《蛾烟》所呈现的全球化背景下的拉合尔,不同人物身陷经济、文化、技术全球化洪流之中,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有了不同的境遇,也启示我们如何应对全球化挑战、保有文化特色。
作者简介:陈雪蓉(1997—),女,汉族,江苏南通人,东南大学在读硕士,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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