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国
(洛阳师范学院 图书馆,河南 洛阳 471934)
河洛地区根文化是中华民族的血脉和基因,是中国人的精神家园,是支撑整个华夏民族最强烈、最持久的精神力量。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河洛地区的根文化始终引领着华夏文明的演进方向。但是,在现代性思潮的强烈冲击下,河洛地区根文化正在遭遇技术理性的肢解。如何克服技术的“原罪”,引领根文化走出现代性的危机?以对现代精神的批判和超越为主旨的后现代主义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致思路径。
河洛地区根文化发端于漫长的原始农业社会,是河洛地区先民应对自然界强力、谋求肉体生命延续的基本方式。在人类社会的蒙昧时期,先民们还不能科学地解释种种神秘的自然现象,更无力控制种种恐怖的自然灾难,他们对自然充满敬畏。于是,先祖们便把自然现象和自然事物人格化,将自我意识附加到自然身上,相信每一种自然现象或事物背后都有一种统摄它的神灵,即万物有灵,这就是原始“附魅”的自然观。先祖们又力图在这个基础上应对自然获得生命保全。因此,他们就通过祭祀或其他象征性的方式讨好自然现象或事物背后的神灵,期待与他们达成某种神秘的交感状态,祈求他们按照自己的愿望行事。这个过程就表现为人对自然的崇拜。而这种原始信仰是与人的原生态的生命活动同步进行的,就成为了根文化的底色和基础。
根文化中的自然神崇拜及其演变。原始自然崇拜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自然神崇拜。先祖们相信,日月星辰、江河湖海、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都像我们人一样是“活”的,有多少种自然现象,就有多少种需要崇拜的神灵。山神、河神、海神、火神、风神、雨神、雷神等,他们各司其职,掌管着每一种自然现象,都是先祖崇拜、祈福的对象,这就是自然神的崇拜。今天,某些自然神崇拜还完整地保留在河洛地区民众的生活空间中,已经成为河洛地区根文化的典型代表。有些自然神崇拜则进一步演化为更生活化的谷神、磨神、碾神等的崇拜。绝大部分的自然神崇拜则随着人类历史的演进,慢慢从古老的信仰中脱胎出来,演变为河洛地区人的礼仪、习俗、节会、饮食、技艺、传说等民间文化。
根文化中的图腾崇拜及其演变。图腾崇拜是河洛地区先民把对自然的尊崇形象化为具有象征性意义的具体图式,是自然崇拜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所谓图腾就是某种植物、动物的图式或象形符号。这些物种或者是给本族群带来过恩惠和保护,或者是与本族群的生命生存密切相关。这样,“先民们会认为自己所处的氏族与自然界的某种物种有超越人们所能把握的神秘关系,于是就以该物种作为本氏族的名称,也可以称为氏族的徽号,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图腾”[1]。随着历史的变迁,部分图腾崇拜逐渐演化为通过血脉流传至今的中华姓氏文化。
根文化中的祖先崇拜及其演变。与自然神崇拜相反,祖先崇拜表现为人对自己及其同类形象的崇拜,是人在种种恐怖的自然灾难面前对自我力量的向往和醒觉。对伏羲、女娲、炎帝、黄帝等人类祖先的崇拜,已经在河洛地区形成颇具特色的根文化。人们定期举行大规模的祭祀崇拜活动。祖先崇拜又滋生出其他多种根文化形式:先祖们的神话故事已经演变为传说文化和民俗文化;从发端于河洛地区的汉字文化中也可以见到祖先崇拜的遗迹;产生于河洛地区的“诗三百”中的“大雅”和“三颂”中部分庙堂乐章,都是以颂神、祭祖为目的的,是祖先崇拜的嫡派支裔。
根文化中的和谐精神。河洛地区根文化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天人合一”的世界图景,承认自然以及其他生命形式的存在价值,蕴含着和谐的精神特质和价值资源。原始先民秉持一种“附魅”的自然观,为达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必须通过原始崇拜保持三方面的和谐状态:一是通过对自然神的崇拜,达成与自然的交感状态,保持与自然界的和谐一致;二是通过图腾崇拜,保持与动物或植物等其他生命形式的和谐共生;三是通过先祖崇拜,增强本部族的凝聚力,保持生者与生者之间、生者与死者之间以及生者自我身心的和谐统一。和谐精神是根文化的精髓,经过漫长的文化传承和演进,已经成为中华民族基本精神气质和中华文化核心价值的重要体现。
现代性作为一种观念发端于欧洲的启蒙运动。关于启蒙的性质,康德开宗明义:“启蒙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2]也就是说,现代性能够彰显人类理智之中自我超越的批判精神,以消解宗教世界观。这样,现代化的过程就开显为韦伯笔下的世界的“祛魅”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科学不断地拓展自己的疆界,技术逐渐异化为可以控制和驾驭一切的强大力量。这样,现代人利用科学技术逐渐祛除了宗教世界观中的神秘主义色彩,人们相信,自然界已经不存在人的理性所不能认识的奥秘,也不存在人的理性所不能掌控的超自然的神秘力量,这就是韦伯所谓的“世界图像的合理化”。
20世纪90年代以降,伴随中国的现代化进入速跑期,现代性精神在我国悄然风行。现代性的“祛魅”在我国文化层面所引发的后果是文化的理性化,即人的理性成了真理之源、价值之源,从而也就成了文化的安身立命之所。文化的理性化是这样一种信念:“只要人们想知道,他任何时候都能够知道;从原则上说,再也没有什么神秘莫测、无法计算的力量在起作用,人们可以通过计算掌握一切。”[3]文化的理性化对传统根文化造成的直接冲击就是对原始信仰底色的抽离和神秘主义的消解。由此,造成了根文化的世俗化和技术化两个现代性转型,从而引发了根文化的现代性危机。
根文化的世俗化。原始先民的世界是由各种原始信仰为最高价值和精神依托的原生态生活图景。技术理性的“祛魅”彻底颠覆了根文化的神圣性,从而把神性文化转变为世俗文化。根文化的世俗化引发的积极后果是:祛除了根文化中虚幻的神灵、鬼魅,恢复其真正属于人的形象,社会价值之源不再是对神秘力量的信仰和崇拜,这意味着人的理性的解放和对蒙昧的祛除;它所带来的消极影响是:现代人只专注于实用理性和世俗人生,不再关心抽象的精神世界,世代相传的根文化中的和谐精神逐渐在现实的公共生活空间中退隐。人们所信赖的,唯有理性的计算,人的理性是判断与衡量事物合理性的源泉和标准。根文化的传承重在精神的传承。如果根文化的核心精神遭遇现代性的祛除,作为物质形态的根文化产品或作品就会沦为没有灵魂的空洞的物质外壳。
根文化的技术化。技术理性的“祛魅”抽离了根文化的信仰支撑,代之以客观性、普遍性、必然性、确定性的理性知识,从而把灵性的文化转变为技术文化。技术化的根文化是以现代大众传媒技术和现代信息技术为载体的新型大众文化形态,即把根文化还原为一种确定性的技术话语,一种可以操作的精确化的电脑语言,一种平面化的可运用的数字“编码”。毋庸置疑,传统根文化的技术化有利于其自身的广泛传播和快速普及。但是,根文化中尚存在着大量无法电脑化和精确化的形式或内容,这些宝贵的文化资源将面临被淘汰的危险。而更深刻的危机在于,根文化受到技术的宰制和限定,要服从计算机的技术律令,技术特性规定了根文化的特质和形式,排除了其中非确定性的文化特质,造成真与善和美的分离。因此,技术化的根文化是非人格化的,是僵死和断裂的,这正是技术理性的基本逻辑。这种精确化文化状况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使根文化的传统价值失效,呈现利奥塔所谓的“叙事危机”,并进一步导致人和文化的双重异化。
技术理性在引发了现代性反思的同时,也促成了后现代社会的来临。后现代思潮是与现代性相应而生的,它的主旨便是对现代性的批判和超越。后现代主义宣称,它是对现代性特征与宣言的解构或“重写”。但是,后现代主义并非一味地解构,消解只是作为一种策略存在,它最终的诉求是要超越解构,走向建构。因此,后现代转向不仅意味着思维方式的转换,还意味着文化范式的重建。在这种新的语境中,遭遇现代性危机的传统根文化必然呈现新的面貌与特征,这意味着根文化的后现代机遇。
自然观的“返魅”。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认为,自然界拥有其自身丰富的属性,并非空洞的实在。自然界是生生不息并滋养万物的生命有机体,它是复杂性、多元性与自我创造性的统一,它拥有自身的价值、目的,人类要对其心存敬畏。这就是后现代主义的“返魅”自然观,它不是要找回虚幻的神灵、鬼魅,而是植根于量子力学、相对论、系统论等新兴的科学成就,强调自然的整体性与有机联系,主张人对自然的尊重与道德关怀,是对现代性“祛魅”自然观的扬弃和超越。后现代主义的“返魅”自然观为传统根文化克服现代性危机提供了观念和背景支撑,必定使根文化重新焕发生机。
批判二元论,用整体性思维回复根文化精神。后现代“返魅”主义是一种整体性思维,反对人与世界、物质与精神的二元对立,强调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在。“我们不仅包含在他人中,而且包含在自然中。事实上可以说,世界若不包含于我们之中,我们便不完整;同样,我们若不包含于世界之中,世界也是不完整的。”[4]因此,人没有权利超越自然之上,更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征服和塑造自然。这种后现代的整体性思维方式与根文化中所蕴含的和谐精神不谋而合。“祛魅”自然观的根本性错误就在于,过度彰显人的主体性,造成人与世界的对立与疏离,这也是世俗化根文化中精神与事实断裂的症结所在。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用思维的整全性成功克服了现代自然观中人类中心主义的错误,消弭了人与世界的对立与分离。借此,后现代的整体性思维就能够弥合根文化中物质与精神的断裂,将被现代性祛除的和谐精神带回当代社会,继续为中国社会发展提供智慧和精神的支撑。
批判技术理性,用技术人道化消解根文化的异化。技术理性的“祛魅”塑造了一个发达的技术社会。但是在后现代主义者看来,这样的社会是技术与文化相互排斥的畸形社会,弗洛姆称之为病态社会,马尔库塞称之为“单向度”社会。正是技术理性对根文化的“殖民”,导致技术与根文化的失谐,致使技术社会中的人成为失去批判性与创造性的“单面人”。后现代主义者提出技术人道化的解决方案以对抗技术理性的强力。弗洛姆认为,在一个健全的人道化的社会中,计算机技术只能是一种从属性手段,必须受人的意志的支配和控制。马尔库塞指出,在技术人道化的社会里,技术要从属于文化,人道化的技术社会,是技术和文化和谐的社会。借此,技术的人道化方案能够有效对抗技术理性的强力,使作为根文化载体的计算机技术成为从属于根文化的功能性手段,而并非限定和宰制根文化的强力,从而避免根文化的异化。
河洛地区根文化既是中国文化的缩影,又是中国文化的母体,彰显华夏民族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蕴含着巨大的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同时也应该看到,在现代技术社会中,传统根文化亟待用新的理解和阐释来应对现代性的冲击。后现代思潮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创新性思维。后现代主义所蕴含的建设性功能能够克服技术理性对根文化的解构,有效地发挥河洛地区根文化的创造性和超越性功能,以适应时代要求的方式和途径融入当下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