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各州县光绪新修方志中的丁戊奇荒记忆

2022-03-18 07:19朱海啸
关键词:曾国荃修志光绪

朱海啸

(复旦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 上海 200433)

光绪三年(1877)开始的丁戊奇荒,使得华北诸省受灾严重,人口损失巨大,经济严重倒退。在灾荒过去几年之后,自光绪五年(1879)起,灾情最严重的山西省在灾后重建的同时,兴起了一股修地方志的风潮,在巡抚曾国荃的号召下,各州县纷纷重修、续修州县方志,这成为当时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对多数山西州县而言,这将是该地在清代最后一次修撰方志的活动,投入了相当的人力、物力,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地方文献,其视角、理念依然是传统的,但其记载的内容很多已经进入了近代史的考察范围中,所以这批方志具有相当高的史料价值。

这批方志中蕴藏着许多或隐或显的关于丁戊奇荒的记忆,尤其值得注意。方志对灾前灾后的自然数据、经济数据和人口数据的记载一直以来都是研究灾害史的重要参考。除此之外,近来很多学者主张从更宏观的角度对地方文献进行把握和阐释。郝平认为,应在社会史的视野下,结合各类民间资料与调查结果来丰富灾害史的学术研究。[1]白豆的博士学位论文《清代山西灾害的民间记忆与社会反应——以地方文献为中心》中,亦运用包括地方志在内的山西地方文献专章论述了丁戊奇荒中的社会生活与灾荒记忆。[2]但是我们应该认识到,在地方文献中,地方志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它兼具民间和官方两种立场,它对灾害的记录和描述,与完全官方的正史或者民间气息更浓的乡规民约、碑刻账簿等都有所不同,其编修动机、编修过程及对灾荒的叙事都体现着这种民间立场与官方立场的交叠。从地方志的视角进入这段历史,会发掘到一些独特的、尘封已久的丁戊奇荒记忆。

一、丁戊奇荒与光绪初年山西修志风潮之关系

自光绪五年(1879)起,山西各州县兴起了一股重修、续修地方志的风潮,这股修志潮最直接的推动者是时任山西巡抚的曾国荃。曾国荃热心修志,曾推动《湖南通志》的修纂,《湖南通志》历时十七年方告修成,曾国荃出力颇多。[3]光绪三年(1877),曾国荃调任山西巡抚,此时山西全省正处于丁戊奇荒愈演愈烈的时期,彼时曾国荃无心亦无力关注修志。直到光绪五年春,灾情大大缓解,灾后重建工作有序展开,这时曾国荃才腾出手来重拾修志之事,先后两次通饬地方,要求尽快修理志书。《通饬修理志书札》中要求,“文到,限一个月将办理情形禀报查考”。之后,各地方的修志工作似乎开展得并不顺利,“迄今数月之久,虽据报开办者不止一处,而延未禀覆者亦复不少”,于是又下《再饬修理志书札》,催促各地加快推进工作进度,“刊刻呈送,以便发局汇办,均不准迟至来年三月以外,俾免贻误。至未经禀报州县仍于文到后赶将遵办情形据实禀覆,勿再违延干咎”[4]220-221。所以,理论上到光绪六年(1880)三月,各地的方志均应编纂完成,刊刻呈送了。不过事实并非完全如此,虽然大多数地方都是光绪六年完成修补、刊刻,但各地修志的进度并不一致,如《垣曲县志》光绪五年(1879)即刊刻完成,而《长治县志》则迟至光绪二十年(1894)方才刊刻。

为什么要号召地方修志?修志的根本动因是什么?曾国荃在《通饬修理志书札》中总结了四点:第一,各地修志,是服务于“重修省志,以存文献”的大目标的,重修州县方志之后,各地的文献汇集起来,就可以化零为整,“以备采择考证之资,藉免舛误遗漏之患”。第二,之所以要重修省志、县志,是因为“自康熙、雍正年间修辑后,至今未及重修”,旧方志已经失去了参考价值,近世人物、文章失载,而“事关文献,岂可任其湮没之”?第三,自康熙、雍正以来,尤以最近发生的惨烈的人祸(“咸丰初年,发逆滋扰,同治六年,捻匪渡河”)与天灾(“继以七载之歉收、三年之大祲,户口流亡过半,赋税蠲缓频颁,仓储则悉数皆空,善后则百废未举”)对地方的政体、户籍、田赋的影响为大,故而“亟宜重修”。第四,从效果上来看,修志利在千秋,“资观摩于往事,垂文献于来兹。实于三晋吏治民风两有禆益”[4]220-221。可以说,曾国荃的这篇饬札根本的立足点是儒家传统的文教观,以存文献为大功,以裨益风教为文治的目的。当然,灾荒、兵燹也是促成此次修志的重要原因,但这是包含在“自康熙、雍正年间修辑后,至今未及重修”的大背景之下的。

各地在具体编纂方志时,对曾国荃的命令有以下六种不同的解读:

其一,部分编者表示,自己在曾国荃之前就已留意修志之事。霍州知州杨立旭《续修霍州志序》:

癸酉夏间,正在访延学问渊博、娴于辞令者董若事,旋奉文调权保德,继复调署代、辽二州,风尘鞅掌,有志焉而未之逮。丙子夏,回任后,连年荒歉,灾成大祲,筹办赈务,昕夕靡遑,修志之举,因此暂停。兹幸圣泽汪洋……荷蒙部堂阎、爵宪曾奏奉谕旨,重修山西省志,札饬各州县增修志书,诚盛举也。[5]445-446

代理垣曲县薛元钊《垣曲县志序》:

今年夏奉宫保爵宪檄令各州县修地志,以为纂修通志张本,喜其先得我心也。[6]1

杨立旭、薛元钊皆声称自己早有修志之心,但因职务调动,又适逢丁戊奇荒,文教不举,无力修志,而灾后曾国荃的饬令来得恰逢其时,“诚盛举也”。大宁县令李华棠言:

余承乏六载,固乐其风气之古,而士民亦相安。余之拙也,政治之暇,每思举邑乘而重新之,适奉宪檄饬郡州县修志以进。[7]355

李华棠亦称自己承乏六年久有修志之心,曾国荃之命正称其意,不过他并未说明自己未付诸行动的理由。

其二,部分编者肯定曾国荃的重大贡献,认为修志是曾国荃心心念念的重大事宜,而丁戊奇荒是一个偶然因素,可能或多或少影响了曾国荃饬令修志的时间和决心。张彬《重修平定州志序》:

威毅伯曾大中丞抚晋,以《通志》岁久失修,奏达于朝,奉命慕辑,复檄各府州县……[8]1

吴葵之《吉县志序》:

幸逢我爵抚宪轸念民风,关心文献,于光绪五年夏饬令修辑州志。[9]467

楚南左《岢岚州志序》:

光绪三年春,宫保勲伯湘乡曾公奉天子命巡抚晋中,下车伊始,百废具兴。已而广搜志乘,以为采风问俗之资。因见旧志残废已甚,乃慨然思所以修之。[10]534

其三,有的编者认为丁戊奇荒是修志的主要动因,而清理丁戊奇荒带来的影响则是修志的重要目的。不过,围绕着丁戊奇荒有不同的叙述逻辑。有人认为,丁戊奇荒很大程度上导致旧志失去参考价值,所以奇荒之后需要修新志。余卜颐《增修左云县志稿跋》:

自嘉庆以迄于今又遥遥八十余载,世代湮遥,沿革亦异,况灾祲后更张尤多,若不一一详加厘定,则昔是今非,情形迥别,焉能信而有征乎?[4]115

关中雷《新辑灵邱县补志序》:

爵抚宪以三晋迭遭兵祲,赋役兵防多有更变,奏准纂修全省通志,并令州县一体编辑补志以便汇纂省志。[11]167

其四,有的编者认为,因为丁戊奇荒对地方文化造成了极大破坏,所以修志与其他灾后重建的善后工作一样亟待启动。《重修沁水县志序》:

况乎大祲以来,户口之减耗,田赋之蠲免,凡闾阎之所以颂皇仁而庆更生者尤不可不志也。……而又殷殷然于久安长治之计,于是买储谷备缓急也,旌节孝,维风化也,清讼狱,平怨咨也,严保甲,弭盗贼也,修通志,垂文献也。[12]387-388

丁启宇《光绪五台新志序》:

爵抚宪曾,于办赈筹荒之际,兴征文考献之思,檄饬通省各府州县,补修邑乘,以存故实,而备輶轩,乃善后之要举也。[13]5

其五,有的编者认为,丁戊奇荒的惨象刻骨铭心,需要总结经验教训,以资后世居安思危,避免重蹈覆辙,所以要在灾后重修方志。《潞城县志》:

光绪丁丑,宫保大中丞威毅伯曾公,以熙朝砥柱,来抚三晋,值灾祲频仍,公屡上龥章,请粟请帑,全活亿万生灵,迨至己卯,全晋有秋,公乃遍檄所属,饬修邑乘,以昭劝诫。[14]310

《曲沃县志》:

宫保威毅伯曾大中丞饥溺殷怀,疏请叠沛皇仁,发粟赈帑,动费钜万,灾黎普庆更生,复蒙会同列宪,博济宏施,经营善后,闾阎元气渐复。日有起色矣,因饬郡邑续修志乘,为輶轩之采纪载殊恩。俾晋之民世世不忘,且思患而预防之,是则中丞之至意也。[15]3

《榆社县志》:

丁丑、戊寅,三晋罹亢旱奇荒,人民死亡大半,巡抚威毅伯湘乡曾公,既请粟捐金以赈而存活之,而念晋之土瘠民贫,乐岁家无盖藏,一遇凶荒,坐而待毙。其故盖由于亲民之吏不尽职,而所以佐民以图生养教训者未尽备,地有未尽之利,民有未尽之力,不筹备于平时,以至坐困于仓卒。于是饬令各郡县修辑志书,以冀官斯土者之省观而图治。其意诚深且远也。[16]487

其六,有的编者认为,丁戊奇荒期间赈灾取得了非常优秀的成绩,此乃天恩浩荡,必须重修县志以明皇恩。《重修沁水县志序》:

况乎大祲以来,户口之减耗,田赋之蠲免,凡闾阎之所以颂皇仁而庆更生者,尤不可不志也。[12]388-389

《汾西县志》:

先是,五年夏,大中丞以赈务既竣,惧朝廷蠲拯殊恩久而或佚,爰有重修三晋通志之请。[17]3

曾国荃本人的饬文结构谨严,在传统的文教观念下遣词造句,并未刻意突出丁戊奇荒的特殊性,与灾荒并列的还有咸丰、同治年间的兵燹。他在为《五台新志》所作序中说:“余自光绪丁丑奉命抚辑兹土,察庶政,所当先举,以省志岁久失修,思得耆宿博雅参互考订勒为成书,会值灾祲筹赈,未遑为。”[13]1其修志之心由来已久,丁戊奇荒是一个偶然事件。但各地主政官员在主持编纂时,选择性解释了曾国荃的饬令,从不同的侧面论述了对此次修志的理解。以上所列第一、第二种说法是基于儒家教化观念来解读修志的意义,即曾国荃所说“资观摩于往事,垂文献于来兹,实于三晋吏治民风两有禆益”之意。第一种说法侧重强调地方官员对当地教化事业的责任和使命,第二种说法则侧重阐发曾国荃本人对修志的促进作用。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种看法的立足点是《通饬修理志书札》中“继以七载之歉收、三年之大祲,户口流亡过半,赋税蠲缓频颁,仓储则悉数皆空,善后则百废未举”一句,强调丁戊奇荒对修志的影响。第三种看法将丁戊奇荒作为必须修志的理由,而第四、第五、第六种看法则是围绕着修志是灾后一种重要的善后措施而展开讨论,灾后修志在重建地方文化、改良救灾制度和树立朝廷权威等方面能够起到重大作用。

除了前两种说法对丁戊奇荒的态度暧昧不明外,大多数州县方志的编纂者都将丁戊奇荒的影响作为本地修志的重要原因,我们无法得知这是否也是曾国荃的本意,但这的确和他饬札中的说法存在一些偏差。(1)岢岚的官员对曾国荃的理解可能是最为贴切的。楚南左《岢岚州志序》:“光绪三年春,宫保勲伯湘乡曾公奉天子命巡抚晋中,下车伊始,百废具兴。已而广搜志乘,以为采风问俗之资。因见旧志残废已甚,乃慨然思所以修之。”聂鸿年《续修岢岚州志序》:“丁丑春,宫保曾爵宪来抚是邦,见志乘之久废,不禁嘅然,商同各宪,爰立通志局,以集大成。饬下郡县,循名覆实,增续补修。”曾国荃的确热心于修志,修地方志也被视为一种地方文教盛事,儒臣乐于此道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地方对他的饬札有多种解读,可见各地对修志的价值认识不同,分歧不在于如何理解曾国荃的修志热情,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理解,封疆抚宪热衷文教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盛事,而在于如何评价丁戊奇荒,如何总结丁戊奇荒的惨痛教训,如何书写丁戊奇荒的历史记忆。深究根本,这些不同的表述虽各有侧重,但丁戊奇荒给山西带来了巨大、深远的影响,是光绪修志潮产生的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二、丁戊奇荒对山西省光绪新修方志成书的影响

山西地区光绪新修方志因丁戊奇荒而大量涌现,其内容自然受丁戊奇荒的影响很大,具体而言有以下四点:

第一,丁戊奇荒后,户口、赋税、仓储情况均发生了重大变化,旧有方志无法反映灾后真实情况,新修方志新增了很多丁戊奇荒后的数据。曾国荃在饬札中提到灾后的情况时说:“(山西省)户口流亡过半,赋税蠲缓频颁,仓储则悉数皆空。”户口、赋税、仓储数据严重失实的方志是没有参考价值的,新志的一大任务就是清理灾后实际的户口、赋税、仓储,以备查考,这部分成果在大多数新志中都有反映。(2)并非没有例外,《岢岚州志》的户口数据仅截至光绪二年,未记载灾后的相关数据。同治年间新修的方志也要重新考订上呈,如光绪六年(1880),浮山县在同治十三年(1874)所修县志基础之上增修而成光绪《浮山县志》。概因丁戊奇荒对地方的户籍等多个方面产生了巨大影响,即使仅有六年之隔,依然有重修方志的必要。

第二,丁戊奇荒中涌现了一大批新的节孝典型,值得录入方志以示郑重。对所谓忠臣、孝子、义士、节妇的褒扬与旌表,是传统礼教制度不可欠缺的一环。《神池县志序》中说:“其所以正人心,励风俗者,尤在志孝子忠臣、义夫节妇之各全其名、各着其美,俾后之观者一览而召余慕焉。”对榜样的推崇有利于教化的推广,而丁戊奇荒是一场对人性的大考验,在灾荒中多有人伦惨剧,孝子、义士和节妇的“道德力量”就更显珍贵,大灾之后,社会道德观念亟待重塑,这部分孝义节烈之士需要被郑重记载。茅丕熙在给《曲沃县志》所作的序中说:

他如孝子悌弟,义士烈妇,遇灾而着奇行者,亦得附名于千秋,不至湮没而不彰,尤风化所系焉。[15]3

《续高平县志》:

况近遭大祲,其糟糠之妇,伶仃之女,甘心委沟壑,必不忍一失其身,而人或莫之阐扬者,又不知凡几,亦可哀也。已爰探龙志,兼搜见闻,以次续入,使松筠竹节,玉洁冰清,光昭邑乘,庶足慰孤苦云。[18]609

孝子、节妇这部分主要在《孝义》《列女》等部分予以补充。

第三,这批方志的体例也因丁戊奇荒产生了一些新变。关于此次修志的体例,曾国荃曾指示:“先令各牧令查明原修志书以后应载各事实,另修补志一册,即照原分门类,挨次编纂;其有原修志书以前事实,前志未载,应行添入者,另列补遗一门,或前志已载,尚须辩正者,另列纠误一门。”[4]221各州县也基本按照曾国荃的要求完成任务,如《续修曲沃县志》的编者在凡例中表示:“此次修志,其分门别类,一遵湘潭公成规,取其条例清厘、意义贯串,令阅者属目了然”[15]13。不过也有州县新辟门类,专门记录与丁戊奇荒相关的内容,如《续太原县志》特增《纪恩》一门,记载丁戊奇荒的灾情及清廷的赈灾活动:

光绪三、四年旱荒,斗米至二千七百余,为多年未有之奇灾,而渥蒙赈济,至再、至三,亦亘古未有之旷典。以故灾黎遍野,安堵如常,纶音屡颁,颂声大作,特增《纪恩》一门,以志草野葵藿之忱。[19]6

此外,《闻喜县志补》在原有规模上补《蠲赈》一卷,《凤台县续志》称“旧志门类已备……惟蠲赈一门为昭代旷典,恭录卷首”,亦将《蠲赈》单独列出,并置于相当醒目的位置。[20]438

在旧有条目里,编者也对丁戊奇荒予以特别关注。关于丁戊奇荒的记录,多见于《分野》《任恤》《灾异》(或《祥异》)《蠲赈》诸门,记历代灾情及赈灾情况,另有《户口》《田赋》《仓储》等门,记历代经济数据。乡贤的赈灾行动也被特别关注,如《平遥县志》的《赈抚》一节详记灾荒期间捐赈乡贤之姓氏。有关丁戊奇荒的记载为此次修志的新增部分,多数方志对这一时期的灾情和荒政进行了详细的记载和解读。《安邑县续志·例言》中对丁戊奇荒的记录要“宁详无略”,很能代表一部分修志官员的态度:

至光绪间旱魃奇灾,前代罕见,朝廷厚泽,旷古无伦,尤宜登诸简册,以惕末俗,而志天恩。故宁详无略,识者幸毋以繁冗见嗤。[21]406

而在这些相关门类的篇头、篇尾,编者多借丁戊奇荒发史官之议论,史官论议的史传传统源远流长,在丁戊奇荒上倾注更多的笔墨,也算是一种特殊的关注。《沁水县志》的《祥异》门、《榆社县志》的《蠲赈》门,都以“论曰”的形式发表编者对灾害的理解以及歌颂朝廷救灾得力。有的方志全篇收录讨论丁戊奇荒的文章,如《沁源县续志》中收录一篇张惺的《备荒赈荒说》[22]223,《蒲县续志》中收录托克托欢的《丁丑灾赈记》[23]530-531,主要总结丁戊奇荒的经验教训。

最后,丁戊奇荒给地方带来的经济损害巨大,以至于有的县无法负担修志的经费,县志的成书迁延甚久。如刘钟麟所作《屯留县志》序中称:“大祲之后,故家文献半就凋零,物力既艰,搜访莫备,时积一稔,始缮成篇。”[24]321不过,相比《长治县志》,《屯留县志》的编写、刊刻还算是迅速的。续修《长治县志》直到光绪二十年(1894)才付梓刊刻,白昶在《续修长治县志序》中解释道:

然其中有不舒数月而成编者,有阅数年而后蒇事者,盖地有贫富,事有难易也。《长治续志》脱稿亦已有年,然束之高阁,未及刊刻,则曷以故治邑为潞郡附郭,地称天下脊,土脉瘠薄,家鲜素封,甫过奇荒,元气未复,兼之频年以来勉应外省赈捐,闾阎益形艰窘。余于去岁奏补斯缺,下车后询知续志一事,亟欲设法开雕,旋以关外遍灾,筹捐济赈,民力几何,碍难并举。[25]6-7

丁戊奇荒带给长治的影响历久未消,地方元气难以恢复,地方政府忙于恢复政治、经济秩序,没有财力和精力完成方志的刊刻。而修志的钱又多半来自于乡贤的捐助,亦可见大祲之后,此地民力已近枯竭,直到“连年丰稔岁熟”之后,该志方才开雕面世。

综上,丁戊奇荒从内容、体例等多个方面对光绪新修地方志产生了重大影响,甚至还直接影响了部分方志的修订、刊刻进程。丁戊奇荒在这批方志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历史烙印,方志中记载有关丁戊奇荒的的数据、史实,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探求历史真相的线索。

三、各方志对丁戊奇荒的多角度叙事

方志作为一种“志”,当然有梳理沿革、表彰人物、记言记行等叙事功能,但方志的编纂又被认为关乎风教,所以编纂者对材料的选择、整合都有单纯为保存文献以外的考虑,所谓裨益风教,其实就是在建构权威的地方历史记忆。所以,我们可以将这批在同一指导思想下几乎同时修纂的方志视为一个整体,它们都是曾国荃饬令修志的产物。但是,这些方志对同一场灾荒的叙事存在着多种角度,在看似统一的历史大合唱中形成了微妙的复调:首先,不同地区的方志对丁戊奇荒的记载轻重有别,比如受灾较轻的晋北地区的灾难记忆并不深刻,如《忻州志》中只提到曾国荃饬令修志,而未提到丁戊奇荒,《代州志》中光绪三年(1877)代州甚至有支持晋南的记载,光绪四年(1878)更是遭遇水灾,《灵邱县补志》的《灾祥》中仅记“光绪三年米价昂贵”;其次,即使在同一部方志中,对丁戊奇荒的记叙往往也不一致,甚至前后矛盾。这些不同的记叙构成了对丁戊奇荒的“复调”式的多角度叙事,使我们得以从权威历史记忆与现实的接榫处的缝隙中,窥见丁戊奇荒前后的社会风貌和百姓生活。

在这种复调中,最响亮的是颂扬朝廷恩典与皇帝天恩的欢声。丁戊奇荒最终消歇,被归功于皇帝、朝廷的天恩浩荡,以及抚宪曾国荃的尽职尽责。前文已言明,有的编者将铭记天恩作为修志最重要的目的:

乃蒙列宪惠政稠叠,无微不至,国家恩泽有加无已,沁民实庆再生,尤当载之简编,以垂后世。(《光绪沁州复续志》)[26]335-336

近事惟光绪三、四年灾赈事为有关地方大利害,故凡蠲征缓征、豁免瓜贡、屡勘荒田及本地捐输散赈事,宜俱备书于册,使后之览者知国恩之浩大,而抚字招垦尤当尽心焉。(《光绪榆次县续志》)[27]532

对丁戊奇荒的态度,大多数方志并不讳言灾情是空前严重的,但同时会用更多的篇幅证明朝廷的赈灾力度是前所未有的,取得的成绩是冠绝古今的。《续太原县志》中的《纪恩》:

光绪三、四年,晋省大饥,时宫保湖南曾公为晋抚,绘郑侠之图,飞章入告。九重减膳撤乐,拈香吁天,为民请命,颁帑藏,运漕粮,挽粟飞刍,络绎弗绝。宫保则奖廉能,黜贪污,严吏胥,恤寒畯,奏请豁免荒田租,以噢咻而怀保之者,无所不至。至隆施旷典,伊古以来未之有也。以故晋之民迭遭荒歉,而忘其饥,今则含哺鼓腹,熙熙然歌,大有而庆屡丰也。于虖盛哉!备书之以纪恩焉。[19]8

在《续太原县志》所描绘的图景中,曾国荃恪尽职守,皇帝亲自关怀,并颁布一系列救灾措施,局面甚为可喜,而后就是一片大好景象,甚至刚经历了数年奇灾的百姓们纷纷“含哺鼓腹,熙熙然歌”。大部分的方志都会在序言以及《祥异》等涉及丁戊奇荒的门类中,大书特书朝廷在救灾中的积极作用,以及救灾所取得的重大成果,并且强调当地百姓重获新生,感恩戴德。《榆社县志》在《艺文志》中还收录了一首题为《赈济》的歌颂丁戊奇荒赈灾行动的诗:

三晋遭荒旱,朝廷惠政行。开仓勤补救,散栗费权衡。造命深心运,回天大力争。果然消浩劫,饥馑庆余生。[16]652

与前文所引的颂圣之文类似,该诗是以旁观者的立场讲述丁戊奇荒的赈济,作者本人显然不属于“庆余生”的饥馑之民,诗题虽云“赈济”,但其主旨并非记叙荒政,而是颂扬朝廷的恩德。《续太原县志》记载荒政的部分以《纪恩》为名,其逻辑也是如此。如果光看这种论调,那对丁戊奇荒的认识必然是相当不准确的,丁戊奇荒时间跨度长、涉及地域广,赈灾中面临的很多问题,绝非天恩浩荡可以解决。

如果我们跳过这些冗长重复的歌功颂德的文字,很容易就能发现丁戊奇荒的另一种表述,即无法遮掩的经济倒退与人口折损。各方志作为官方主修的权威文献,有责任相对客观地详细记录人口、户籍、田赋的情况,故而《人口》《户籍》《田赋》等门类中的数据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光绪三、四年间山西各地灾情之严重。多数州县的户口数量都出现了大幅度的减少(3)也有户口数波动不大的,如平定州的户口数灾前灾后并无明显差异,见《中国地方志集成·山西府县志辑·光绪平定州志》,凤凰出版社2005年版,第149页。,也使方志中对朝廷恩典不遗余力的歌颂显得苍白。如《清源乡志》所载,咸丰年间,清源乡有户三万二千一百九十九、男口十三万一千六百三十六、女口八万三千九百八十三。在登录光绪年间户口之前,编者话锋一转,插入一段颇为正面的议论,描绘了虽遭丁戊奇荒,但依然人口繁茂的景象,颂扬了朝廷恩德:

光绪四年大祲,贫民逃徙及病毙者甚多,朝廷设法赈济,并蠲免数岁租赋,现在熙来攘往,皆盛世所拯救生成者也。[28]462

但接下来所记载的户口数据,则完全与这一派祥和景象相反:光绪六年(1880),清源乡仅存户一万五千八百一十、男口四万三千八百四十四、女口三万三千九百八十五,连灾前的一半都不到。这当然称不上“熙来攘往”,只能说“贫民逃徙及病毙者甚多”,何谈“盛世所拯救生成”?由咸丰年间的户口和光绪六年户口的差额,就可以看出丁戊奇荒的巨大破坏力。

方志除保存了政府的行政调度和统计数字以外,还保留了很多民间生活的讯息。若将关注点从庙堂转向民间,就会发现,在赈灾过程中活跃着大量乡贤,这些乡贤积极捐输银粮,是民间自救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了基层蕴藏的私力。所谓“私力”,不同于“民力”,民力是国家可以掌控、征用的人力与物力资源;“私力”虽然源自国家,但具有相对独立性,国家未必能够有效地掌握控制与征用(需要与“私”“私家”“私门”协商,取得其同意与合作,方能予以间接使用)。(4)关于“私力”“民力”的辨析,参见鲁西奇《“私力”:中国古代的民间力量》,载于《南国学术》 2020年第4期,第673-684页。丁戊奇荒期间,由朝廷调配的漕粮、征发的民夫,都属于国家运用民力的范畴;由各州县乡贤为抗灾所出的钱粮、人力,则属于私力范畴。虽然在丁戊奇荒的赈灾中国家的力量占绝对主导地位,但乡贤实际把控着基层的资源分配和道德话语,他们所拥有的私力是基层治理无法忽视的一股力量。

我们可以在《义行》《任恤》《孝义》等门中见到这些乡贤周济邻里的事迹,如《黎城县续志·人物志·义行》记载:“江蓤,武生,家素裕。居乡有好义称。光绪丁丑岁大祲,蓤出资助赈,先后费一千六百金,环所居二十余村多赖以活。”[29]408-409《翼城县志·孝义》记载:“赵起元,字孝初,候选县丞,好善乐施,……光绪丁丑大祲,氏捐输赈银一千两,又在本村捐粟赈济,其贤德乡里共推焉。”[30]406《续修曲沃县志·蠲振志·任恤》中收录张璨、韩国标等十数人在丁戊奇荒期间赈济百姓的义举。在这当中,除了出钱出粮之外,乡贤还积极帮助灾民恢复生产,如张璨,除了“设粥厂于村中育养小儿”“赈恤村中贫民”之外,还“量地散给籽粒,买耕牛备村人借用,又恐人得籽而食,于散种时先给以钱文”;韩国标则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出粟修葺村垣,以工代赈,老幼无力者给付钱文”。[15]128在国家力量难以触达的基层灾区,乡贤们用各种方式积极救灾,起到了相当重要的正面作用。

而地方财政的紧张,也使得灾中灾后地方当局不得不求助于乡贤,相关事宜严重依赖乡贤的捐助配合。灾后修志,曾国荃指示:“所需经费,准各就地方,设法劝捐,藉资应用”[4]221。当然,乡贤的义举是会得到相应回报的,有的是道德层面的回报,如江蓤因其义举而得“有司匾旌其门”的奖励,当然,被收录进地方志本身也是一种很高的道德荣誉。这些道德层面的回报来自政府对乡贤的鼓励,响应政府的道德号召,或获得政府的道德激励,都有助于乡贤进一步扩大其社会影响力。当然,参与救济的乡贤也会获得灾民的感戴,如张璨的义举感动乡里,“村人感德,争先牵牛服马,为之先种,然后各及其私”[15]128。在乡贤的参与下,政府—乡贤—灾民之间构成了一种良性的回馈机制,乡贤响应政府的道德号召,政府依赖乡贤的私力赈灾,避免了因过量灾民死亡迁徙而导致基层社会完全崩溃。灾民指望乡贤的救济活命,同时也为乡贤增加道德威望,并在灾后回馈乡贤的救济,这间接维系了政府的基层统治。

不过,这种机制并不牢固。山西各地户口的大量减损是无法忽视的客观事实,可见民间私力在赈灾中虽然起到了重要作用,但面对丁戊奇荒,显得十分无力。同时,民间的自救依然是在传统的乡贤自治和传统礼教道德力量约束下展开的,丁戊奇荒的惨象已然说明,在大范围、长时间的重大灾害面前,传统的儒家基层治理体系仍然严重依赖乡贤本人的道德水平和社会责任感,这种用道德维系的体系自然是脆弱的。

在这个复调中,除了以上三种声音之外,还有一个最为刺耳的声音,来自底层民间。丁戊奇荒期间涌现的许多所谓“孝子”“节妇”,他们的故事是这一时期极为悲惨的底层生活的真实写照。底层百姓在传统的历史书写中都是失语的,他们只能被表达、被记录,作为一个沉默而盲动的群体存在,成为史志上的一个个数字。不过,地方志因地方辖区有限,所记内容又较为接近日常生活,故而保留了一些对底层百姓的关注。不过,这种关注是以旌表节孝的形式,从众多触目惊心的人伦惨剧中挑选出孝义节烈的故事。“时穷节乃见”,在这种时候尤其能见人心性。大量平民从礼义之家的生活中跌落,沦为赤贫乞丐,但这些人仍然能够坚守礼义,在饥饿和死亡面前保持最后的尊严。《续修曲沃县志》中记载:

乞儿:姓名不传,光绪丁丑大饥,饿殍载道,有丐者母子乞食于张氏,母稍有菜色,子则一息奄奄,肌肿殆毙。主人怜之,分炊黍饼一枚与其子食,子捧以奉母。母还以与子,曰:“儿馁甚,宜先食。”子终不肯。母目之曰:“汝至死不改性耶?”因取自食过半,余者授子。子始勉食焉。主人异之,曰:“汝乞丐乃有是孝子耶?”其母泣对曰:“余母子初非丐者,此儿自能食至今,得食固未尝先食也,今垂毙犹执拗如此。”主人叹曰:“孝哉儿乎!”因多与之。数日,闻此子竟殭于市。[15]223

《蒲县续志》记载:

席氏,廪生曹倧之继室,……光绪三年岁大祲,县设粥赈,氏或日不举火,有劝以领粥者,氏泣曰:“吾死,命也,乞丐之为,何颜见夫于地下!”闭门坐毙。清操三十二年,不闻假人。[23]524

女性本就是弱势群体,因守节而无夫的女性生活更是缺乏保障,一遇奇荒,即大量死亡。这种死亡往往被冠以节烈之名,收入列女志中,以示旌奖。《续修曲沃县志·列女志·节孝》中记载了五位丁戊奇荒期间死去的节妇,其中,两位许氏孑身独处,遇灾而亡;吕氏独自抚养三个儿子,“遇丁丑岁祲,母子俱亡”;吉氏独自抚养侄孙女,“丁丑岁祲,女未及字,氏年近七十,俱亡”;李氏“年二十九夫没,子兆登甫十龄,氏抚之成立,为娶杨氏,亡,继娶王氏,姑媳相得,十余年无间言。无何,子没,媳年二十七……丁丑岁祲,因家计忧劳成疾,相继亡”[15]。辛劳一生,亲人死尽,最终自己也死于丁戊奇荒,令人唏嘘。偶尔也有结局不那么凄惨的,《续修曲沃县志·列女志·现在守节》中记载郭氏,“二十六岁夫亡,……丁丑岁祲,亲邻告贷者咸量力助之,现年五十一岁”[15]281。显然,大多数人都没有郭氏这么幸运,获得亲邻的扶助,因为亲邻自己可能也处于饥饿之中。

之所以要表彰孝子节妇的高尚品德,是因为随着灾荒的蔓延,越来越多的人伦惨剧在世上发生,人吃人甚至易子而食的事情都时有发生,这个时候,青壮年男性愿意将更多的生存机会留给弱者,是极为珍贵的品德,在人伦丧尽的时代尤为让人动容。《绛州志·孝义》中就记载了这样一个父亲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儿子的感人故事:

郭富温,孙家院人。家贫,目不识丁,勤于农桑,年十九,失怙,母将嫁,富温牵袂泣留之,其母弗听。所留五子,惟富温差长,余皆幼,富温竭力抚养诸弟,饥食寒衣,出入相随,人号为乳母焉。四十三岁始娶,五十岁生一子,尚幼,丁丑大祲,其妻曰:“盍弃子以自养。”富温曰:“不如留子以存嗣。”遂不食而死。[31]206-207

当然,也有为了父母舍弃自己生存机会的孝子。《浮山县志·孝义》中记载:

吴国璋,字瓒如,……光绪丁丑岁大祲,米珠薪桂,家中食指浩繁,几至断炊。璋计无所出,减食供母,遂以遘疾,既而疾革,母就榻抚视,气已微矣,然犹张目熟视,口中呼母不休。移时乃卒,盖以不得终养为恨云。[32]393

但是,联系到节妇们在丁戊奇荒期间大量的非正常死亡,我们不禁想问,青壮年男性自绝生路,真的能为亲人留下生存的空间吗?方志语焉不详处,就是权威历史记忆的背面,在那里隐藏着底层生活的艰难凶险,是皇恩无法普照的角落。孝子节妇哀婉的故事出现在方志中,其直接的叙事目的是展示淳厚守礼的地方民风,但大量的非正常死亡的惨剧,恰恰揭露了丁戊奇荒肆虐民间的残忍真相。在《孝义》《节妇》被精心编辑过的情景剧之外,是礼义廉耻让位于生存本能的残酷现实。无论是坚守尊严的礼义之家,还是因生活困顿病饿而死的节妇,或是为了给血亲留下更多生存空间而主动选择死亡的孝子义士,死亡是底层百姓在奇荒中的最终归宿。而当他们最终面对死亡时,是否能想到,自己竟处在“果然消浩劫,饥馑庆余生”的历史叙事之中?

皇恩浩荡、人口凋零、乡贤助赈和底层惨剧,这四重声音组成了光绪新修方志的历史合唱中的四个声部。这种多角度的叙事,组成了微妙的复调,诉说着丁戊奇荒同一历史事件的四层意义。皇恩随着清政府的灭亡而消失无影,乡贤和孝子节妇的道德力量也随着旧制度的解体而变成历史的陈迹,而在历史的接榫处留下的缝隙中,永远沉淀下了底层百姓的死亡与痛苦。

四、小结

为什么我们需要关注方志?首先,方志保存了一手的地方文献,虽然是经过处理的,但仍然有不可取代的史料价值;其次,方志保留了修志人真实的思考方式,修地方志的多是地方官员、地方学者、乡贤士人,他们在修志中倾注的心血,代表了一般知识阶层对国家和社会的关注。像丁戊奇荒这种涉及范围广、影响时间长的重大灾害,需要我们综合各地方志,去找寻历史的真相。在对山西各州县光绪新修地方志进行了全面的细读后,我们可以看到,一场灾荒对地方文化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修志这一古老的儒家色彩浓重的官方行为被打上了深刻的灾荒烙印,上层主政官员的修志意图到了下层州县官员这里,多多少少都向着记录、诠释丁戊奇荒的方向倾斜;方志新增补的部分中,丁戊奇荒占到了很大比重,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为安置丁戊奇荒而作出了很多改变;从这批方志中,我们能够读到关于丁戊奇荒多角度的叙事,四条不同的线索被修志者巧妙安置在方志的不同部分,皇恩浩荡、人口凋零、乡贤赈济与底层灾民的挣扎,在不同的故事中交错出现。无论是考证史实还是追寻观念上的真实,都需要借助这批方志,其中蕴藏的丁戊奇荒记忆,为我们提供了多种进入丁戊奇荒的角度和诠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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