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珺玉
(云南师范大学 法学与社会学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熊希龄(1870-1937)是中国近代著名的政治家、教育家、实业家和慈善家,他生活的时代正是中国社会遭遇“数千年未有之变局”之后,不同阶层、不同力量先后登上历史舞台,试图改变国运的颓势。作为其中一员,熊希龄积极参与维新运动,赴日本考察实业,支持武昌起义,担任国务总理,兴办福利慈善事业,被誉为“有志于造福人群的社会活动家、慈善家与平民教育家”。①周秋光主编:《熊希龄:从国务总理到爱国慈善家》,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第23页。熊希龄兴办的福利慈善事业立足于当时中国社会的现状,借鉴西方福利慈善事业的先进经验,是其社会福利思想的现实呈现。本文尝试基于熊希龄的福利慈善实践对其福利思想进行梳理分析。
熊希龄的政治生涯贯穿清末和民国时期。光绪二十年(1894),熊希龄赴京考试,以第六十三名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光绪二十二年(1896),熊希龄辞去两湖营务处总办之职,返回湖南襄助陈宝箴开展湖南维新运动,成为湖南维新运动的中坚力量。光绪二十三年(1897),熊希龄与陈三立、黄遵宪、梁启超、谭嗣同等人筹办湖南时务学堂,后被委任为学堂总理,主持校务。光绪二十四年(1898)三月,《湘报》发刊,熊希龄主持报馆事务;八月,“清廷电传‘迅速来京,预备召见’。奉旨后,相约江标同行。但因骤发痢疾,吐泻不止,推迟了北上时日。及9 月政变发生,六君子罹难,因未入京而幸免一死”。②周秋光主编:《熊希龄:从国务总理到爱国慈善家》,第472页。光绪三十年(1904),熊希龄赴日本考察实业,后被端方引荐,担任湖北交涉使、奉天盐运史等职。武昌起义后,熊希龄出任北洋政府财政总长和热河都统。1913年7月31日,熊希龄被任命为国务总理。1920年以后,熊希龄逐步淡出政界,将重心转向修治水利、救济难民、募捐伤兵、抚恤妇幼等社会福利领域。1928年,熊希龄出任国民政府赈务委员会委员,专门负责赈灾事宜。1932年,熊希龄担任世界红十字会中华总会会长。集政治家、教育家、实业家、慈善家等多重身份于一身的熊希龄,一生都在践行“尽力于国家社会”的赤诚之志:
首先,熊希龄认为为学、为官之道在于重视社稷民生。早在1891 年,年仅21 岁的熊希龄就作有《子路曰有民人焉两节》一文,对为学、为官之道进行阐释。熊希龄认为,治术即是经术,“仕与学理同而事异”,①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上),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5页。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父母官”,必须进行系统全面的学习。所谓“民人社稷,所以为学也”,②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上),第15页。关怀社稷、服务民生,是士人求学的最终归宿,惟其如此,士人才能进入仕途为民众服务。但是,纵观传统社会的历史进程,“仕途日滥,士习日卑,功名之念日切,至于趋炎附势,人所不屑为者亦为之”,③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上),第15页。多数官员在贪图功名的同时抛弃了重视社稷民生的初衷,导致“天下之人以官为乐,以学为苦”,④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上),第15页。逐渐偏离学习和入仕的初心。对此种现象的批判恰恰反映了熊希龄“尽力于国家社会”的志向,也为其投身政界、兴办诸多福利慈善事业奠定了理念基础。
其次,熊希龄有着强烈的实业兴国、实业救民的情结。熊希龄说:“人民智识幼稚,见有新丽之物,无不争购以为奇者。习见既久,则不肯改用他式,此中国人民之一种怪性,实则皆由见闻不广,耳目因之不灵耳”,⑤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上),第97页。认为民弱国贫的根本在于国内实业不兴。为此,他建议在湖南等物产丰饶的地区兴办徒弟学校、染织学校、农林学校、陶器学校等实业学校,以培育训练出一批学有成效的实业人才,助力于工业之发达,并改善国内工业产品极度短缺的现状,逐步实现强国救民的目标。兴办实业学校主张的背后,是熊希龄寄情于社会国家、关怀百姓民生之志。
正如林志钧所言,熊希龄“寄其志愿于社会事业,如香山慈幼院、中华教育改进社、湖南义赈会、临时妇孺救济会、与西人合办华洋义赈会、世界红十字会中华总会,皆胞与恻怛之念,随事触发而表现其伟大之气魄,与利济之怀抱。晚更设立儿童幸福社,斥资产为基金。综其平生,盖未尝一日与社会民众相忘”。⑥周秋光主编:《熊希龄:从国务总理到爱国慈善家》,第31页。在“尽力于国家社会”理念的指引下,熊希龄广泛从事慈善活动和福利实践,就赈济灾民、慈幼教育事务等方面形成较为系统的社会福利思想。
1910年,湖南遭遇饥荒,熊希龄为灾民发声:“以嗷嗷待哺之饥民,朝不谋夕之生命,应如何迅速汇寄以救残黎”,⑦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上),第346页。号召“吾湘绅民同心合力”,⑧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上),第346页。积极筹办赈灾款项。1911 年,湖南再遭水患,鉴于“现当民穷财尽之时,纵有乐善好施者,苟欲人人输以巨款,戛乎其难”⑨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上),第451页。的现状,熊希龄再次发出“于各省协济公款”⑩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上),第451页。的号召。1913 年,热河百姓频遭匪盗,“均将家产抛弃,逃避山谷”,⑪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596页。以致农田荒芜,饱受饥馑,熊希龄致电黎元洪和各省都督,“广为劝募,无论多寡,均属义粟仁浆”。①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第597页。1916年,熊希龄致电田应诏,希望对方能慈悲为怀,收容麻属难民。1917年6月,沅州境内青黄不接,斗米千钱,人心恐慌,熊希龄致电长沙都督谭延闿,请求“照去年抚绥处定价一千五百文,运沅平粜”,②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第1048页。以救民众于水火。1917年夏末,河北境内大雨连绵,京畿一带成为泽国,“被灾一百零五县,灾区广一万方里,被难灾民至数百万众”,③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第1077页。熊希龄当即奔赴北京,向中国银行公会募得善款万余元,购买粮食用于赈济灾民。1917年9月29日,时任大总统冯国璋颁发特派熊希龄督办京畿一带水灾河工善后事宜的命令;此后,熊希龄组织人员勘查灾情,制定救济计划,规划赈济事宜,保证各项救济事务于此地展开。④参见赵新颖:《熊希龄与1917年京直水灾救济》,保定:河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1920 年秋,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五省发生特大旱灾,熊希龄又全力投入到筹赈五省的慈善救济事务中。由上可见,熊希龄的赈灾经验十分丰富。在数次赈灾实践中,熊希龄不仅注重灾民的安置工作,而且重视灾民的善后工作,形成了全面系统的赈灾救济思想。
一是确立赈防结合的指导方针。1917 年,熊希龄接受冯国璋的任命之后,确定了治水救灾的措施:第一,要求政府拨给巨款,以供各县修复工程之需;第二,委托地方士绅办理赈济,并查核各县灾情,以免官员侵欺遗漏;第三,联合慈善团体介绍灾民向其领借贷款,限期归还,收取薄息,以供灾民谋生;第四,筹办慈幼局抚育被弃的婴幼儿;第五,堵筑决口,筹定春工,以防水患之漫溢。⑤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第1117-1118页。政府拨给巨款提供了救灾资金的来源,士绅办理赈务保证了救灾事宜的公正,慈善团体的合作确保了灾民能够及时接受救济,慈幼局的筹办则保证了被遗弃的婴孩得以抚育,四项措施并举,有利于最大限度地保证被灾百姓受到及时救济;同时,熊希龄还注意到了水灾最忌继续漫溢,特别提到用堵筑缺口的方法以防水患漫溢,将赈灾与防灾相结合,力求保证赈灾事务顺利进行。
二是制定标本兼治的赈灾目标。成功进行了一次水灾的赈灾事务,并不能根除水患对百姓生活带来的危害。在赈灾之外,还要同时进行对河工的治理。熊希龄认为,对河工的治理包括治标与治本两项。所谓治标,即堵塞决口,排泄积水,救水患于当下;所谓治本,即统筹全局,长远规划,培育专门人才,采用新技术根治水患。为此,熊希龄主张设立河工讨论会,“集中外专门工程之人,每星期讨论一次,各举议案,互相折衷”,⑥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第1119页。待议定办法后,“即设测量局,从事勘测,次第施行”。⑦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第1119页。1918 年,熊希龄组织成立顺直水利委员会,自任会长,“重以新法改良河道,会员诸君,又皆具有专长,积有经验之人,必能积思广益,审酌轻重缓急、本末先后之秩序”。⑧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第1179页。以解决治河的根本问题。顺直水利委员会于1918 年3 月20 日成立,至1929 年6月自动裁撤,存在11 年间,顺直水利委员会“对顺直河道进行了地形、流量、雨量的测量,并绘制了各种地图,制订了顺直河道改善的计划和治理方案”。⑨周秋光著:《熊希龄传》,北京:华文出版社,2013年,第424页。熊希龄据此写成的《顺直河道改善建议案》亦成为北方河防建设史上的一部重要文献。
三是实施以工代赈的赈灾举措。熊希龄认为,“中外论赈者无不谓以工代赈为办赈最良之方法,如浚河、筑堤、造路、及各工厂。既可成一有益事业,并令得习技能,免成游惰,且以壮丁一人所得工资,足养五口之家”。①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388页。1917年10月14日,熊希龄致电京畿各县知事,从两个方面展开工赈事务:其一,就本地民力兴工,设法堵筑各县境内河堤决口之处;其二,鼓励灾民修复运粮道路,进而将公私存粮运往各县用于平粜。②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第1083-1084页。此外,在办理京畿水灾赈务时,熊希龄通过以工代赈法共修成了三条马路:一条是从北京到通州的京通路,后改为博爱路;一条是从北京到西山(今香山)的京西路,后改为仁慈路;一条是从通州到门头沟的津通路,后改为德惠路。通过组织青壮灾民以工代赈,既能保证灾民得到必要的生活保障,还能建成公共工程(堤坝、马路),又能缓解灾民情绪,有利于赈灾事务的顺利推行和社会稳定。
四是确定协济的赈灾办法。1920年,熊希龄筹赈五省旱灾时,因灾区范围太广,力难普及,于是确定了协济的赈灾办法。熊希龄组织成立了“北五省灾区协济会”,规定协济的范围有四:“其一,负灾区调查之责。派员分赴各灾区,详加考察,拟具报告,转达给当道和各慈善团体,以便分别缓急轻重,设法施救。并随时调查官家与私家施赈救济诸情形,如有隔阂及流弊之处,随时请其改良。其二,负条陈灾赈办法及措施之责,认为何种办法可行,措施得当,即拟具条陈,供政府和各善团采择。并愿与地方各团体及教会联络,为灾民设法谋求生计。其三,负灾区儿童收容之责。决定募集款项,设立收容所,代为留养灾孩;或于灾区就近委托各教会及地方团体,以所得捐款,请其尽先办理。其四,负灾区医疗救济及其防治之责。拟与各医科学校、医院协商,组织卫生队,前往各灾区,施以诊治,并防疫患”。③周秋光著:《熊希龄传》,第425页。1920年的旱灾覆及五省,范围之广,灾民之众,当属空前。熊希龄成立的协济会有效分担了灾情调查、措施反馈、儿童收容、医疗诊治等重要职责,辅助直接赈灾事宜顺利进行,对最终实现救济全部灾民目标有很大助益。
五是实行次第办赈的赈济序列。所谓次第办赈,就是根据赈务紧迫程度的不同,确立不同的办赈顺序。在筹赈五省旱灾时,熊希龄认为办赈应该按照急赈、冬赈、春赈的顺序次第进行。所谓急赈,是指“灾象既成,工商停业,人民无所得食,必有极贫断炊之家不能待,详细调查而即先施钱米以救其危迫者”;④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388页。“急赈仅延旦夕,而秋尽冬初,工作无望,农民存粮皆罄,非赈不活,此时调查户口详册亦可告竣,故旧例按照被灾户数分别人口大小,及极贫、次贫施以银米多寡,令其得度三冬”,⑤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388页。此为冬赈;“冬赈既过,春麦未收,青黄不接之时,尚有生计艰难,不得不救人救彻资其接济者”,⑥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388页。便是春赈。按照顺序依次施行急赈、冬赈、春赈,既能救灾民燃眉之急,又能保灾民生计之延续。熊希龄还兼顾到了灾害产生的其他负面影响:为防止奸商抬高粮价牟取私利,设立平粜局购买粮食,再以公正之市价卖给有购买力的饥民;为保障老弱等无所归依的饥民的生存与基本生活,设置留养所和粥厂,专济老人和幼儿;为避免灾情引起大规模失业,设置因利局、义当、种子借贷所及牲畜保留所,使农工商业困乏之民不致失业。①参见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388页。上述措施被熊希龄归为“杂赈”一项,用以辅助急赈、冬赈、春赈三赈不能顾及之处。
六是成立救济灾患的福利机构。经办京畿水灾和五省旱灾的赈灾经历,让熊希龄深切体会到贫民生存生活之艰。1922年,熊希龄就任“京师老弱临时救济会”名誉理事长,他指出:“贫民中除极老甚稚,以及病重残疾,年幼颖异者不计外,似宜选定最便于生计而又不须多资本之技艺数种,依年龄资质时间而分别教导之,庶几经冬之后,嗟能自立”。②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536页。基于此理念,熊希龄稍后便在北京设立两所救济院,收容贫民,供给衣食并对其进行教育。此外,熊希龄还发起组织了世界红卍字会。世界红卍字会以“救济世界灾患为宗旨,向不存畛域之见,无论何国灾患,均应尽力救济”,③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2121页。平时无灾时救济平民,遇有灾害和战乱时则“竭全力以注之”,④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2148页。“必使老幼废疾者皆有养,鳏寡孤独者有所活”。⑤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2148页。至1934 年,世界红卍字会中华总会办理了小学62校、育婴堂10所、贫民学艺所5所、孤儿院2 所、恤养院2 所,惠及人数达12 098人,⑥参见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2148页。涵括教育保障、养老保障、就业保障、社会救济等社会福利事项。在这个意义上,世界红卍字会体现了熊希龄尝试举办覆盖多领域、关照全方位的社会福利事业的福利理念。
熊希龄不仅注重办理赈灾救济事业,而且注重办理慈善教育事业。熊希龄认为,赈灾救济可救人“身”,而慈善教育可救人“心”;欲从根本上医治社会,需以救人“心”为根本,要救人“心”,又要从婴儿抓起。熊希龄说:“天下为公幼长是重;建国大纲育幼为先”,⑦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997页。“教婴为教育根本中之根本;保婴为强种要策中之要策”,⑧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997页。“为婴儿服务,即是为社会国家之根本上服务,其功大于伟人俊杰;为婴儿尽心,即是为父母师傅教养上之尽心,其学过于大学专门”。⑨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998页。基于此理念,熊希龄致力于建设发展慈善教育事业。1911年,熊希龄提议将奉天省内的佛寺改建为孤儿院,并请政府拨款支持,足可见其慈幼之心;1917 年,鉴于直隶、京兆两省洪灾后,“灾民流离转徙,有将儿女弃置道路,及鬻卖于人之种种惨状”,⑩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775页。熊希龄发起成立慈幼局,收养被灾老弱男女,后更名为香山慈幼院;1929 年,由多年慈幼经验所察,熊希龄认为“儿童致病之本源,端在婴儿时代之教保”⑪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995页。,遂组织成立北平婴儿教保院,专注婴幼儿的保育事业;1930年,熊希龄为天津《庸报》撰写儿童教育特刊词,强调“凡以儿童教育为社会重要之基本,思有以劝导全国之家庭,而谋儿童之幸福”⑫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2011页。之举,都应大力支持;1932年,熊希龄在上海中华慈幼协会欢迎大会致辞,明确了建立全国统一的慈幼团体、以科学知识改善中国慈幼教育、设立保姆学校,训练专业慈幼人才、每年定期召开全国慈幼会议、唤起社会同情和民众注意等五点希望,基本反映了他对慈幼事业的思考。在创办、建设慈幼事业的过程中,熊希龄“强调科学创新的现代幼儿保育理念及融合中西教育理念下的试验化教育等,反映了其由单纯的社会慈善机构向综合的慈善、教育一体化机构转型的历史进程和独特的发展模式”。①薛国瑞,夏婷:《中国近代幼儿慈善教育发展模式考察——以香山慈幼院为例》,《教育与教学研究》2021年第12期。熊希龄还将香山慈幼事业的经验推广至中华慈幼协会,成为当时少年教育的一面旗帜。②参见龚湉晰:《熊希龄与近代中国少年感化教育》,《青少年犯罪问题》2019年第1期。具体而言,熊希龄的慈善教育思想包括以下内容:
一是贫富均等,倡导平等的教育制度。面对当时社会中教育为富人所独占、贫民子弟只能向隅的现实,熊希龄在创办香山慈幼院时特别提出:“贫富阶级之不平竞争,将来世界所不能免,吾国数千年以来,历史风俗毫无阶级之遗传,故本院与蒙养时,即令贫富儿童均同居住饮食,使之互相友爱,一律平等,以养其仁慈之美德”,③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792页。试图通过“同居同食同学”式教育消除学生的阶级分野。同时,熊希龄亦注重学生的感恩教育。他说:“本院之儿童,出自孤贫,受社会慈善家之帮助,得有相当之教养,则求学时与毕业后之宗旨,亦应帮助社会,为种种救济之事业,以酬报社会慈善之德意,饮水思源,乃不忘本。”④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787页。鉴于此,熊希龄带领香山慈幼院师生奉行互助宗旨,经常组织师生于附近地区受灾之时捐募款项、发放冬赈棉衣。贫富均等、感恩互助的教育理念和实践有助于帮助学生真正成为有益于国家社会的栋梁之材。
二是教养结合,实行“三合一”的教育体制。香山慈幼院的办学宗旨是:“纯属慈善性质,予以相当之养育,教以谋生之工艺”,⑤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784页。对学生既有“养”,又有“教”。所谓“养”,就是要保证孤贫儿童的生计能够正常维持;所谓“教”,就是要保证孤贫儿童能够接受教育、习得知识和技能。为了实现“教养结合”的目标,熊希龄首创“三合一”的教育体制,即学校、家庭、社会的合一。首先,香山慈幼院收养的儿童大多无家可归,香山慈幼院就是他们的家,不仅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而且负责抚育他们,此为学校与家庭的合一;其次,香山慈幼院收养的儿童来自社会,慈幼院的发展也需要社会的支持和资助,慈幼院师生在互助理念的指导下,又经常进行对社会难民的救助和帮扶,此为学校与社会的合一;再次,香山慈幼院收养的孤贫儿童终将走上社会,要注重对他们进行技能的培养,以使其走上社会后能自谋生计,进而组建回馈家庭,以个人能力照顾家庭成员,此为家庭与社会的合一。“三合一”的教育体制反映了教育的真正目标在于使学生“成人”,知识和技能的学习只是“成人”的手段,学生最终的归宿是以“人”的身份进入社会、融入社会、造福社会。
三是全面管理,保证教学工作的正常开展。为使学生成才,熊希龄制定了全面的管理制度。第一,明确奖惩措施。给予遵守校训且表现优异的学生以奖励,同时给予旧习甚深且屡犯不改的学生以惩罚。第二,规范教学秩序。每天早晨进行“朝会”,由各职教员轮流训话;学期开始和结束时举行“始业会”和“终业会”各一次;每年秋季举行“恳亲会”,展览学生成绩,并请家长、校董等参观指导;每年春、秋两季各举行一次运动会和一次远足旅行;每年暑假举行“儿童同乐会”;每逢纪念节日,举行“庆祝式”以示庆祝。严格的奖惩措施,兼以规范的教学生活秩序,有利于教学工作的有序开展,亦有利于将学生培养为有用之才。
四是分级教育,兼顾全部儿童的受教育权。由于收养的孤贫儿童年龄、受教育程度都不一致,单纯按年龄编列学级进行教育并不合适。鉴于此,熊希龄以儿童的智商为分类标准,将所有儿童分为三类,智商高者为高材级,智商低者为蒙养级,智商普通者为普通级;普通级继续分为两类,一种只读书不做工,其中年满4岁者入幼儿园;6-7岁者入初小;年满10 岁者入高小。一种是半工半读,适用于年龄较大的儿童,其中年满14 岁的男生一律到工场做工;11-12岁以上的女生一律学缝纫。①参见周秋光著:《熊希龄传》,第467页。分级教育照顾到了不同智商水平的儿童,使其都能接受教育,亦达到了因材施教的目的。
五是学科完备,促进学生全面发展。在学科设置方面,香山慈幼院开设了国语、算术、物理、化学、历史、地理、英语等文化课程,农业、工业、手工等职业课程以及朝会训话等德育课程。这些课程囊括德、智、体、美、劳等方面,可谓民国时期的“全面素质教育”。此外,为了全面提升香山慈幼院的教育质量,熊希龄特别强调全体教职员工应有服务的精神——致力于为学生服务为社会服务,应有研究的精神——致力于增进知识技能而不致落伍,应有运用的精神——致力于帮助学生将书本上的知识转化成实用知识。②参见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2191-2192页。
六是兼行职业教学,确保学生自谋生计。熊希龄曾对孩童寄语:“好好的学些自立的本领,为将来自立生存的地步,才算好孩子,若存一个依赖心,便是个不中用的人了”,③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2062页。希望孩子们都能习得一技之长,以便日后自行谋生。基于此理念,熊希龄将职业教育引入香山慈幼院的教学体系中。比如,规定必须注重农业教育,在学校中设动植物园、家畜饲育场、养蜂场养蚕场养鸡场、园艺场种植场造林场,使儿童观习并进行实际练习;设立中等农科,使初中毕业生分入此科,以培养农业人才。④参见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784页。又如,对女生进行手工和农科教育,“不设中学,专设师范,除应用各科外,对于手工则令学习缝纫、烹饪、刺绣、织布;对于农科则令学习养蚕、养鸡及农业常识。毕业后,拟令练习金、木、土工半年,使其为乡村教员时,富有各项技能”。⑤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下),第1786页。熊希龄还筹建了许多工场,每个工场都设有教室,供作理论学习之用。这些工场包括三类:第一类就本地所产原料供儿童学做手工,比如陶工厂、养蚕室等;第二类为儿童日后易于谋生所设立,比如鞋工厂、铜工场等;第三类专为优秀儿童求一最高职业之基础而设立,比如照相馆、电灯厂等。⑥参见周秋光著:《熊希龄传》,第469页。
此外,熊希龄还对华侨子弟的教育颇为关注,他回溯自己多年的慈善历程,发现给予其慈善事业最大支持的是海外华侨,即“每当仰屋束手之时,乞援于各省官吏、人民,鲜有应者。独海外华侨屡寄捐款,源源不断”。⑦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第601-602页。熊希龄深为海外华侨的拳拳爱国之心感染,提出广筹善款以作为开设海外学校基金的主张,“以充教育华侨子弟之需”。⑧周秋光编:《熊希龄集》(中),第602页。
1937年的《政府公报》刊发《国民政府褒扬熊希龄文》,称赞熊希龄“才猷卓越,字识湛深,辛亥光复以后,屡任要职,望实允孚,嗣后办理慈善事业,提倡民众教育,愿力恢弘,功在社会,此次抗战开始,在沪创设伤兵医院及难民救护所,悉心赈济,成效昭然”,①周秋光主编:《熊希龄:从国务总理到爱国慈善家》,第461页。可谓熊希龄一生志愿和所行之如实总结。
综观熊希龄的社会福利理想,具有三个显著特征:第一,赈灾救济思想全面深刻。熊希龄的赈灾救济思想囊括了教育保障、医疗保障、养老保障、就业保障、丧葬保障、社会救济等诸多福利事项,将福利事项寓于慈善救济计划之中,既在认知层面丰富了社会救济的内涵,又在行动层面践行了诸多福利事项。第二,继承发展“教养并重”的近代慈善理念。“教养并重”的慈善理念最早由冯桂芬倡导,熊希龄深得其精髓,将“教养并重”的慈善理念贯彻实施于香山慈幼院的建设发展过程之中,既保证了孤贫儿童能够维持当下生计,又教授孤贫儿童能够长久养活自己的知识和技能,可谓功在长久。第三,创立职教思想并付诸实践,开职业教育之先河。熊希龄将职业教育引入香山慈幼院的教育体系,并建立了工场,使学童在工场中边学习边做实验。对学生进行职业教育,以期培养专业技能人才,值得今人借鉴。
熊希龄的社会福利思想立足于当时的社会现状,借鉴吸收西方先进经验,是其开展独具特色的福利慈善事业的深厚基础。全面理解熊希龄的赈灾救济思想和慈善教育思想,对于把握近代社会福利思想和了解近代社会福利实践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对于建设新时代社会福利体系也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