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燕
(1.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美国研究系,北京 102488;2.河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洛阳 471000)
南北战争后,美国开始了工业化和开发西部的过程,劳动力短缺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美国于1868年和清政府签订《蒲安臣条约》,获得了自由传教和招募劳工的权利,以应对1869年开工的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劳动力不足的难题。这一时期美国的对华政策打着“和平”的旗号,不同于英国的武力征服政策,赢得了清政府的好感。随着横跨东西的铁路的通车,东部劳工蜂拥而至,华工失去了从前的价值,加之经济萧条、党派政治、媒体鼓噪、种族主义等因素,1882年出台了《排华法案》,此后期满曾两次被延长,直至被无限期延长。美国无视先前条约规定的义务,无视积贫积弱的清政府的抗议,“弱国无外交”的道理得到了印证。
1904年梁启超的《华工禁约记》是国内最早研究排华法的专著,梁启超把美国排华的理由归纳为二十条,涉及经济、文化习俗、宗教、道德、政治等方面[1]。张庆松的《美国百年排华内幕》着重从种族主义、美国国内政治、清政府对移民的态度等角度分析排华的动因,还详细介绍了华人抗争的历史[2]1-7。黄智虎认为中美力量对比的变化是《排华法案》出台和废除的主要原因[3]。曹前研究了清政府应对排华法的态度和举措[4]8-16。袁鹏、林艳从美国国内政治、国际关系和经济利益多重角度分析了排华法的缘起[5]47-52。陈晓燕认为美国排华的主要原因在于中美之间经济实力的巨大差距[6]。宋李瑞芳则从美国外交中实用主义的角度,阐明了美国从对华克制到排华的过程[7]。陈依范认为经济危机、华工的廉价、宗教和文化的差异以及种族主义是造成排华由加州蔓延至全国的主要原因[8]1-7。
大部分学者都关注排华法出台的美国国内因素,对于中国国内的原因研究不足,本文尝试从两方面结合的角度研究美国排华法出台的原因及对中美关系的影响。
19 世纪后30年被称为“镀金时代”,美国从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1873、1882、1893三次经济危机反映了市场和生产力迅速发展的矛盾。1890年,美国人口统计局宣布,美国没有可供开拓的边疆,美国边疆学派创始人特纳口中的西部“安全阀”不复存在。“新天定命运说”应运而生,该学说是“天定命运说”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糅合,宣扬盎格鲁-萨克逊种族优越论和美国例外论,认为美国是按照上帝旨意建立的“山巅之城”,因此,美国政治制度和发展模式是最完美的,理应成为其他国家的样板,他们肩负把美式民主和价值观推广到全球的光荣使命。布鲁克斯·亚当斯极力宣扬美国应当控制亚洲,成为世界文明的中心。著名的海权战略学家艾尔弗雷德·塞耶·马汉认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机械和农产品超过我们的需要,我们必须输出这些商品,或者驱逐生产这些商品的人”[9]。马汉还强调制海权的重要性,主张建立强大的海军,在世界战略要道建立军事基地。
出于适应商品输出、争夺海外势力范围的需要,美国开始抛弃孤立主义传统,1898年的美西战争揭开了美国大规模海上扩张的序幕,美国以菲律宾为跳板,加大对华渗透,1899年和1900年两次向各国提出“门户开放”的照会。美国传教士就在政府的支持下,在中国积极推行西方教育和传播西方文明,帮助推销西方商品。美国政治学家、国际关系理论大师汉斯·摩根索认为,“政策的本质被掩藏在意识形态的辩护和开脱之中”[10]。作为列强瓜分中国的后来者,这一时期美国对华政策打着“和平”和“维护中国领土和行政完整”的旗号,然而从以下不平等条约中可以看出美国在亚太扩张的野心:1844年的《望厦条约》给予美国最惠国待遇、治外法权和领事裁判权;1858 的《天津条约》给予美国公使驻北京的权利、承认传教活动、开放更多口岸;1868年《蒲安臣条约》给予美国政府在华招募劳工和美国人在中国传教的权利;1899 和1900年两次提出“门户开放”照会和列强分享在华权益。
鸦片战争后,朝贡体系崩溃,清政府腐败、专制、积贫积弱,美国对清政府的态度由崇敬变为轻视,这是导致《排华法案》通过的决定性因素。随着美国由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的过渡,劳资矛盾日益尖锐,一些政客和种族主义者为了转移矛盾煽动排华浪潮。日本明治维新后在东亚迅速崛起,美国19 世纪70年代开始调整东亚政策,奉行亲日政策,利用日本在东亚的扩张牵制英、俄等列强的力量。1894年甲午中日战争爆发后,美国表面上声称“中立”,实际上牺牲中国利益拉拢日本,借日本之力进一步打开中国门户。美国东亚政策的转变也是美国1882—1943 期间陆续出台15项排华法令的原因。
中国人大批移民美国始于1848年加利福尼亚“淘金热”。1869年美国开始修建太平洋铁路,铁路公司招募十万计的华工。大量招募华工主要出于以下考虑:从香港到旧金山只需2 到3 个月的航程,远远低于从美国东部到西部的花费和时间,输入华工可以阻止奴隶制在西部的扩展,1868年中美《蒲安臣条约》的签订等因素都为华工大量赴美提供了便利。
《蒲安臣条约》体现出美国急于打开中国市场的野心,参议院迅速批准,该条约的签订被视为美国外交上的胜利。借助《蒲安臣条约》,美国打开了中国国门,然而美国注重的只是条约带来的特权而不是义务。根据该条约规定的最惠国待遇条款,美国政府应当保护在美的中国臣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然而,当中国政府抗议华人受到迫害时,联邦政府却以联邦无权干预州法为由拒绝遵守条约。
由于雇主经常雇佣廉价的华工来对抗白人罢工,引发了白人对华工的仇视。在加州种族主义者煽动性的口号“加州属于美国人”的鼓动下,排外的矛头指向了华人。加州议会通过一系列排华法:1850年的《矿工法》,1852年的《保金法》,1854年颁布法律禁止华人出庭作证,1855年人头税法,1858年《限制华人和蒙古人种进一步移民法》,通过高额的税金和禁令限制华工入境[11]。加州的排华法遭到华人的坚决抵制,联邦最高法院判定加州的法律因违反宪法和《蒲安臣条约》而无效。因此,加州政府加大对国会的游说力度。1876年10月国会任命一个特别委员会调查旧金山中国移民问题,发表《就中国移民的邪恶告美国人民书》,该报告将华人称为“苦力”,认为“华人智力低下、道德败坏、没有归化资格、不能享有选举权,以确保共和国各个机构不受损伤”[12]119-120。国会根据该报告通过了排华法,但由于该排华法违反了《蒲安臣条约》中的自由移民原则,遭到海斯总统的否决和清政府的抗议。1869年太平洋铁路完工,大量华工失业,同时铁路把东部劳工源源不断运到西部。1873年美国爆发了持续五年的经济萧条,加州的矿区、工厂关闭,工人纷纷失业。1876年,加州又发生了旱灾,加剧了矛盾。1870年,加州华人占当地总人口不到10%,却占据总劳动力的25%,因此被当地白人视为就业上的威胁[13]34,政府层面开始考虑排华。1879年加州宪法第十九条第四款写道:“没有入籍资格的外国人存在,威胁着本州的繁荣和稳定,州议会则会采取权限范围内的一切手段阻止他们移民……州议会应该派遣一切必要的力量驱赶华人……通过必要的法律禁止华人移民。”[14]西部诸州纷纷效仿加州,通过了限制华人移民的法律,随着经济状况的恶化,排华逐渐蔓延至全美。
早在1874年,格兰特总统在致国会的咨文中就呼吁国会通过立法,限制所谓的华人移民的两大祸害——苦力和妓女进入美国。作为回应,1875年国会通过了《佩奇法》,该法是在全国范围内限制东方人入境的第一个法律,禁止华人劳工和妓女进入美国,导致许多华人女性被拒之门外,阻碍了华人家庭的团聚,造成华人社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成为后来国会通过一系列排华法案的“前奏”[15]。
工会团体和西部议员主张排华,而商人、传教士和开明人士则主张修改苛刻的法律以维护美国在华利益。排华力量更加强大,以美国劳联主席塞缪尔·冈柏斯为首的工会组织游说行政官员和议员支持排华议案。塞缪尔·冈柏斯在《排华的若干解释》中写道,“美国白种人与亚洲人的种族差异永远不会消失,优等白人必须通过法律排斥低等亚洲人,如属必要,可以诉诸武力”[8]165。他还污蔑中国人是“劣等民族”,黄种人是“天生的善于说谎、欺诈和谋杀的民族”,唐人街是“性欲和罪恶的中心”[12]120-121。1877年丹尼斯·卡尼成立“沙地党”,喊出“华人必须滚走”的口号。1885年美国劳工骑士团制造了杀害28 名不参与罢工的中国工人、洗劫华人钱财、烧毁华人房屋的石泉惨案。中国驻美公使郑藻如向美国政府提出抗议,要求严惩凶手和对受害者进行赔偿。面对中国政府的多次抗议,美国采取推延战略,直到1886年底,克里夫兰总统才在致国会的咨文中承认,石泉惨案“危及我国国内和平以及我们与中国政府维持关系努力”,直到1889年初14 万美元的赔款才交给中国公使,然而被捕的杀人犯都被无罪释放[16]。
1876年是总统大选年,两党都竞相把排华作为政治资本,吸引白人劳工的选票。报刊杂志发表大量丑化华人的漫画,画中的华人留着长辫子、凶相毕露、身上带着刀、蜂拥而至,夺走白人的工作。《纽约时报》在19 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发表大量歧视华人的文章。1876年总统选举中,当一名入籍的华人在美国投下第一张选票,《纽约时报》发表了以《一场政治地震在加州已经发生》为题的煽动性报道,并在社论中发出多次警告,说一个华人选民集团正在形成[2]120-121。
种族从来不属于生物范畴而是属于社会学范畴,白人种族主义者借助白人种族优越论将少数族裔逐渐边缘化。在排华的逻辑中,诬蔑华工低劣,抢了白人工人饭碗。实际上在19 世纪50年代淘金热时,华工只是跟在白人后面收拾残局,在70年代修建中央太平洋铁路时,从事的也是白人丢弃的危险、低薪的工作。在服务行业从事的餐饮、洗衣和家佣等工作,也都是白人不愿从事的工作。
为了达到限制华工入境的目的,1880年7月美国政府派使臣来华,胁迫清政府签订《中美续修条约》,限制华工赴美,允许已在美华工自由进出美国,对留学生、商人和外交官等不加限制。第一款为:“美国可以限制调整,但并非禁止华工入美。”但在英文文本中却加入了可“暂时停止”华工入美的内容[17],为以后全面排华埋下了伏笔。当时清政府正面临着中俄边境穆斯林叛乱、日本占领琉球、法国入侵越南等重大危机,无暇顾及移民问题。早在1879年格兰特总统访华时,奉行“以夷制夷”外交原则的李鸿章曾说,若美国政府帮助中国使日本撤出琉球,中国愿意在移民问题上让步[5]50。可见,清政府本身就把保护侨民的问题置于次要地位。1882年5月通过禁止华工入境十年的《排华法案》,1888年10月通过《斯科特法案》禁止离美的华工重返美国,使2 万华工无法重回美国。中国驻美公使多次提出抗议,美国政府不予理会。美国违反条约使中美关系急剧恶化。在哈里逊总统任职期间(1889—1893年),中美外交关系处于中断状态。1892年《排华法案》到期后,国会通过《加利法案》加强海关对华人移民的拦截,并将排华法延期十年,开始把关注点转向国内华人,要求所有在美的华人都要向美国政府申请居留证,以往的劳工回美证失效,执法官员可以任意逮捕华人。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菲尔德为该法案辩解道:虽然《加利法案》违反1868年和1880年条约,也不合宪,然而这项立法符合公众的利益和需要。可见,美国根本没想到要遵守中美双边条约的义务。1898年美西战争后,美国政府又把排华扩展到夏威夷和菲律宾。《排华法案》1902年再次延期十年,到1904年宣布无限期延长。
1.美国国内关于排华法案的府会之争
在1876年大选之时,中国移民问题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全国性政治议题。加州代表向国会提出修改《蒲安臣条约》的建议,西部以外的议员并不认为中国问题至关重要,加州的提议被搁置。1877年,海斯总统就职后并未对中国移民问题作公开表态,他认为美国19 世纪70年代持续的萧条是由商品过剩引发的,中国正是巨大的潜在市场。美国驻华公使乔治·西沃德提醒国务卿威廉·埃瓦茨,限制中国移民将损害中美关系。1878年9月28 日,驻美国公使陈兰彬和副公使容闳分别向海斯总统递交了国书,表明中国政府坚守条约的坚定立场。然而,在西部和南部共和党人的支持下,国会仍于1879年初通过了针对中国移民的《15 名乘客法案》,但遭到海斯总统的否决,他建议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中国移民问题,认为与平息西部各州的不满相比国家的长远利益更为重要。
1880年大选之时,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加菲尔德和民主党候选人汉考克都支持限制中国移民,代表劳工利益的第三党绿背纸币党也赞同排华。迫于国内的紧迫形势,国务卿威廉·埃瓦茨派出以詹姆斯·安吉尔为首的代表团赴华谈判。1880年11月17 日中美签订《安吉尔条约》,根据新条约,美国政府将暂停来自中国的技术和非技术劳工的移民,同时仍允许白领专业人士移民。该条约还重申了美国继续致力于保护已经在美国工作的中国劳工的权利和特权[18]。加菲尔德当选总统后,在就职典礼中也未提及限制华人移民的问题,他遇刺身亡后,他的继任者亚瑟总统明确表态中国问题的重要性及修改1880 条约的必要性,公开支持限制华人移民。
《安吉尔条约》签署18 个月后,加州共和党人约翰·米勒提出了参议院第71 条提案,将在法案通过后的60 天内暂停中国劳工的移民活动,为期20年,该提案在参众两院以压倒性优势通过。亚瑟总统处于两难境地,为了维护在中国的利益,总统否决了该提案。他提醒国会,东方贸易对国家的财富和影响力至关重要,限制华人移民只会把美国既得利益拱手让人。为了安抚利益集团,他表示赞同短期限制移民政策[19]。众议院立刻提出5805 号提案,将暂停移民期从20年缩短为10年,该提案在参众两院通过,并于1882年5月6 日得到总统的批准,规定10年内限制华工入境。排华法的通过是国际、国内、地区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国会大多数议员不顾东北部议员的反对多次通过限制华人移民的法案,总统担心损害美国在中国的商业和贸易的扩张而屡次行使否决权,最终认识到可以在不损害美国国际利益的情况下限制中国移民。
2.清政府的应对:从禁止移民到放开再到自禁
华人借助华人报刊、华人社团及开明的美国传教士的帮助进行抗议,试图以排华会破坏中美贸易为由引发美国政府的关注。在这些努力收效甚微的情况下,他们被迫向清政府求助。
清朝初期,清政府实行汉唐延续下来的海禁政策,禁止臣民出海,规定移居海外者要治死罪。康熙五十一年曾发布命令,“凡出洋久留者,应督行文外国,将留下之人,令其解回立斩”。乾隆谕,“天朝弃民,不惜背祖宗庐墓,出洋谋利,朝廷不闻问”[2]164。鸦片战争后清政府被迫放弃海禁政策。1858年中美商议天津条约时,清政府拒绝派驻美领事护侨,清朝官员说,“大清辖民千百万,对此区区海外流民何暇顾及”[4]11。
直到1892年,清政府才废除华侨回国禁令。从1868年起,清政府开始保护华侨,主要方式有:设立公使馆和领事馆;利用双边条约;抗议排华法和迫害华侨行为;利用抵制美货运动对美施加压力。1878年清政府在华盛顿设立公使馆,在旧金山建立领事馆,陈兰彬任驻美公使。陈上任后,与美国国会交涉正在酝酿的排华法,得到许多美国商人和传教士的支持,虽然最终海斯总统否决了排华议案,但他同时派密执安大学校长安吉尔赴中国商定修约事宜,安吉尔提出限制华工,因为华工不能为美国文化所同化。1880年10月,在谈判期间发生了袭击华人的丹佛暴乱,陈兰彬向美国政府索赔,美国政府以联邦无权干涉州的治安为由拒绝赔偿。在1868年的《蒲安臣条约》、1880年《中美续修条约》和1894年的《续订华工条约》中均有条款要求美国保护在美华侨。由于清政府的积贫积弱,这些抗议手段都收效甚微,充分证明了“弱国无外交”的道理。1880年2月26 日,《纽约时报》的一篇社论坦率地写道:“中国能强迫我们遵守条约吗?如果不能,我们能指望遵守条约吗?我们可以侵犯它,因为中国不可能用强大的舰队入侵我们的海岸,摧毁我们的城镇。”社论指出,美国可以忽略其条约义务[20]。
1886年时任中国驻美公使的郑藻如在《自禁华工来美议略》中建议清政府采取“自禁”的方法以达到“讽劝”美国放弃排华之目的,清政府予以采纳,以“弃工保商”。中国难以利用军事力量或政治影响力保证条约的执行,因此他建议清政府自己禁止华工移民美国,这样可以保护无知的华工免受劳务中介的剥削和美国公民的驱逐。郑藻如希望随着中国劳工的减少,中国商人在美国面临的怨恨和敌意会减少,美国将会自我反省,最终废除排华法“以避免世界各国的嘲笑”[13]176。在甲午中日战争爆发后,清政府为了寻求美国的“中立”调停,放弃“自禁”的方法,华人移民处境悲惨。
3.美国华人的抗争和中国人民的抵制运动
美国华人对《排华法案》进行了长期的、不屈不挠的抵抗。这一时期的主要领袖是被称为华人马丁·路德·金的黄清福,他是1875年第一批赴美留学的四位中国学生之一。1883年2月黄清福编辑出版了《华美新报》,英文名称为“Chinese American”,向主流社会表明华人本来就是美国人。1884年7月,黄清福带领美国华人成立第一个华人参政团体,争取华人的选举权。他认为排华的根源是美国人对中国文化和华人的无知和中美民众宗教信仰的不同。传教士为了获得资助,就迎合国内的排华情绪,在书中将中国人描写成未开化的、迷信的和愚昧的野蛮人,进一步加剧了美国民众对华人的歧视和排斥。于是,黄清福开始在东部各州举行巡回演讲,解释中国宗教,遭到主流美国社会的嘲弄,认为他试图传播中国佛教,把美国人变成佛教徒。1892年黄清福创立美国华人第一个民权团体——华人平等权利联盟。同时,加州华人组织的六大会馆也通过媒体及向政府请愿的方式进行斗争。
美国政府对于各地的排华浪潮视而不见,声称联邦无权干涉各州的治安,《蒲安臣条约》形同虚设,1880《中美续修条约》刚签订两年,美国政府通过为期十年的《排华法案》,直至1904年无限期延长,清政府虽然多次表示抗议,但由于清政府积贫积弱、腐败无能,抗议收效甚微,加之列强的入侵,根本无暇顾及海外华人的权益。为了抗议美国的排华法,1905年,上海总商会发起了抵制美货运动,抵制运动迅速扩大到广州、福州、厦门、天津、南京、汉口、青岛、烟台及海外的哈瓦那、苏门答腊、菲律宾、夏威夷等华人地区,抵制运动持续了一年,美国对中国商品输出额急速下降,从1905年的5 700 万美元,下降到1906年的4 400 万美元,1907年进一步下降到2 600 万美元[21]119-120。支持“门户开放政策”的商人、传教士和外交官同情中国,美国《展望》杂志发表社论,美国别无选择,“要么放弃一切与中国发展商业的希望,要么以尊重的态度对待中国人”[22]24。
时任美国总统的西奥多·罗斯福有很深的种族主义观念,蔑视华人,支持排华运动。早在当总统之前,他就认为,“接纳中国人进入美国会对白种人造成灾难性后果”。他声称,中国是一个未开化的民族,“不能用对待文明民族的方法对待中国人”[22]29。他认为中国是劣等民族,根本不可能产生民族主义精神,排外情绪才是抵制美国运动的根源,因此清政府应当予以镇压。
抵制运动开始时,罗斯福正忙于调停日俄战争和处理巴拿马运河问题。后来,在舆论的压力下,他一方面安抚中国人的情绪,1905年6月24日颁布行政命令:禁止华工入美,但商人、留学生、政府官员可以自由往来,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不准苛待在美华工等。1905年12月,罗斯福在致国会的咨文中主张平等对待华人移民,将其与“门户开放”政策相联系,他说:“作为一个民族,我们大谈中国的‘门户开放’,我们期望,而且十分正确地坚持要中国人对我们表现公平。但是除非我们作出公平的表现,我们就不能期望得到公平对待……今年夏天由于在中国开始的有组织的联合抵制美国国货而产生了许多麻烦。”[21]120-121另一方面他又派驻华公使柔克义向中国政府施压,1905年底和1906年初向菲律宾增派海军舰队,准备对中国动武。罗斯福的行政命令并未改善华人的处境,很多移民官员漠视该命令。国会为顽固的排华分子所控制,罗斯福修改排华国会咨文的呼吁也是徒劳的。罗斯福对中国抵制运动的“强硬”态度反映了他的扩张主义和种族主义思想,他认为,中国的抵制美国运动是对美国扩张的挑战,“中国人是可以轻视的,因为他们太虚弱而无法抵抗”[23]。清政府开始对抵制运动采取放任态度,后来担心运动发展成起义威胁自己的统治,对运动进行镇压。抵制运动向世界人民展示了中国人民族主义觉醒的力量,同时也暴露了美式民主的虚伪。
《排华法案》一直延续到1942年12月7 日,珍珠港事件爆发,美国被迫放弃对日绥靖政策,对日宣战,中国成了美国的重要盟友。另外,日本为宣传“大东亚共荣圈”而在华设立的电台宣称中国人和日本人一样,都在美国受到歧视,认为中日应当联合。中国人民顽强抵抗日本侵略者的精神使之赢得了国际社会的尊敬。同时,美国国内对排华法案有很强大的反对声音。迫于国际和国内的压力,1943年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颁布《废除排华法律、规定移民配额及其他事项的法案》, 宣布废除排华法案,每年给中国105 个移民限额。罗斯福总统在致国会的咨文中阐明了该法案的真实意图,“中国是我们的盟友。很多年来,她一直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抵抗侵略……中国已经理解,赢得这场战争的正确战略,是把我们的大部分力量集中在欧洲战场上……通过废除排华法案,我们可以纠正一个历史性错误,并且压制日本的歪曲性宣传……华人的移民配额,将会是100 人左右,没有理由可以担心,这样一小批移民将会引起失业或者在求职上面的竞争”[2]434-435。可见,宣布废除排华法案只是美国政府的权宜之计,直到20 世纪60年代在种族平权运动的推动下,移民法于1965年颁布,排华法案才得以完全废除。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和国际地位的提高,2012年6月19 日,在华裔众议员赵美心和华美社的推动下,美国众议院全票通过对1882年《排华法案》等歧视中国法律表示道歉的议案。
美国明目张胆违背《蒲安臣条约》,通过一系列排华法,从排斥华人女性到华工,随后扩大到所有华人,关键原因还是清政府腐败、专制、软弱无能,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充分印证了“弱国无外交”的道理。1901年一位美国华人领袖在接受纽约白人记者采访时激动地说:“你们为什么不能公正对待华人?如果中国不是如此贫困落后,你们胆敢如此对我说话吗?如果华人在美国有选举权,你们还会这么刁难我吗?”[24]
华裔美国人在美国社会中的地位是由起伏不定的中美关系决定的。鸦片战争后,中国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领土被列强瓜分,朝贡体系崩溃,美国对中国由崇敬变为蔑视,在美华人受尽种种凌辱和迫害。二战中,中国成为美、英、苏的重要盟友,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是推动美国废除排华法案的重要基础。随着美国20 世纪60年代的种族平权运动,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和国际地位的提高,华人在美国的形象由“苦力”、“鸦片鬼”、陈查理和傅满洲转变为“模范少数族裔”。但是,由于长期的反共和冷战思维的存在,在美国人眼中,美籍华人更忠于中国,对美国高科技影响力太大,是“永远的外国人”。其实,对少数族裔的排斥和歧视贯穿了整个美国历史进程,白人至上主义至今阴魂不散。2014年,滥杀黑人青年的白人警察被无罪释放,引发了被称为“民权运动的延续”的“黑人性命攸关”(“Black Lives Matter”)运动,打破了美国进入“后种族时代”的神话,揭穿了色盲政治的虚伪。2017年,打着“让美国再次白起来”的旗号上台的特朗普,上任后一周内就发布“禁穆令”,限制七个穆斯林人口占大多数国家的公民入境美国,开始修建美墨之间的边境隔离墙[25]。
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随着中国的迅速崛起和美国实力的相对衰落,2015年美国国内掀起自尼克松访华以来规模最大的对华政策辩论,宣告美国对华接触战略失败。2017年12月美国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第一次将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对手”和“修正主义国家”。2018年发起对华贸易战,打压“华为”等高科技产业,试图在经贸领域同中国全面“脱钩”,严格限制中美科技和教育交流,中美民间的隔阂和对立加深。2019年10月,副总统彭斯在演讲中对中国的价值观进行系统的批评。2020年初新冠疫情在全球迅速蔓延,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借疫情污名化中国,试图将疫情作为削弱中国的机会,随之而来的是美国反华人和其他亚裔的暴力事件激增,根据加州州立大学圣贝纳迪诺分校2021年3月的研究报告,2020年美国主要城市针对亚裔和亚裔美国人的暴力犯罪增加了146%[26]。在当前的国际形势下,饱受制度种族主义之害的华裔争取平等之路面临重重艰难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