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峰
《孔雀东南飞》是一首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汉乐府长诗,其主要内容就是对封建时代下,备受压迫的青年爱情的描写。其主人公焦仲卿以及刘兰芝本来非常相爱,但在封建时代家长的压力下不得不为爱殉情,是一个典型的悲剧故事。在长诗中,随着情节的不断发展和递进,女主人公的心理状态以及内心情感也在不断发生变化,那就是由无情到生情再到殉情。现将刘兰芝情感变化的心路历程按三个方面简要进行分析。
一、无爱的婚姻、变态的焦母,使刘兰芝产生“自请遣归”的想法,即无情阶段
第一,无爱的婚姻,使刘兰芝难耐“空守闺房”的寂寞。在长诗的开头部分便显示出了刘兰芝对婚姻的不满,而主动“自请遣归”。首先,刘兰芝想要离开焦家的想法是由她自己提出的,这不仅表现了刘兰芝自身性格的刚强和独立,也侧面体现了封建时代的婚姻并不美好的普遍现象。封建时代的婚姻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两个人是否相爱却不是最重要的因素。“无爱”的婚姻就像一根卡在喉咙的鱼刺,让人痛苦不堪,而使人渐渐变得“无情”。这一点,在诗中的“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一句就可以明显看出来。刘兰芝十七岁成为焦妇,但是却没有得到幸福,而是心中经常感到悲苦。其次,诗中“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一句,则是刘兰芝对自己婚姻状态的控诉。由于婚前没有感情基础,加之丈夫工作繁忙,婚后不能常常相守,已使刘兰芝初步流露出对婚姻的不满情绪,这就为刘兰芝下一步的“自请遣归”埋下了伏笔。
第二,变态、刻薄的焦母对刘兰芝“自请遣归”的想法起了催化的作用。从诗中,我们不难看出焦仲卿的母亲是一个寡妇,在刘兰芝嫁到焦家之前,焦母和他的儿子及小女儿一起生活,相依为命,焦仲卿是她家唯一的男子。现在我们不妨从弗洛伊德心理哲学的角度来分析一下焦母和他的儿子以及儿媳的情感关系。弗洛伊德心理学中讲到,一般男人都有一种“女性情结”,而女人则有“男性情结”。女人的“男性情结”,在其幼年时期表现为“恋父”,有了兄弟之后,也可能转化为“恋兄弟”,结婚之后,则表现为“恋丈夫”。一旦丈夫去世之后,女人的这种情结,有儿子的便会转移到儿子身上,得以寄托,这可以称之为“恋子情结”。文中的焦母正是因为有这种“恋子情结”,才表现为对儿媳非常刻薄,百般挑剔,她生怕贤惠的儿媳抢走了自己心爱的儿子,从而产生嫉妒之心。所以焦母动不动就会发火,无端找事,而这种火不会发在儿子身上,只会发在儿媳身上。诗中写道:“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当焦仲卿为刘兰芝辩护说“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之时,焦母则反驳道:“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后来,焦仲卿又说:“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此时,焦母则用手捶床,勃然大怒,斥责焦仲卿帮刘兰芝说话的行为是不忠不孝的,由此可见焦母的专横。从文中可以看出,焦仲卿是位小官吏,整天忙于公务,经常不在家,平时在家最多的就是焦母和兰芝。婆媳关系自古难调,更何况兰芝整天守着寡居的婆母,理所当然地也就经常成为她老人家的出气筒。但刘兰芝的性格中除勤劳善良之外,还有“叛逆”的一面,她不甘忍受常守空房的寂寞,也无法接受婆母的整天唠叨、百般挑剔。因此,刘兰芝就对焦仲卿提出了“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的要求。这一句话,表现出了当下刘兰芝对焦仲卿的情感状态是非常薄弱和缺失的,主要表达了刘兰芝对当下婚姻状态的不满意。而这也表明如果“自请遣归”实现后,刘兰芝有再嫁的打算。
第三,“叛逆”的性格,社会环境的影响,使刘兰芝有重新选择新生活的机会。从以上内容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刘兰芝的性格中有极强的“叛逆”精神,她不愿在无爱的婚姻和婆婆的百般挑剔中坚守“妇道”,从而折磨自己,浪费青春;也不相信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从一而终的道理。没有幸福时,她决心冲出牢笼,重找幸福,当时的社会环境允许她这样做,这种行为并不会受到社会的歧視。
历史证明,在刘兰芝所生活的时代,社会环境是允许女人离婚再嫁的。从本质上来说,每个封建时期的社会伦理以及道德规范,都是缓慢发展和不断积累的。而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对女性思想和行为的约束还呈现着较为松散的状态,三纲五常的女性行为准则还没有形成。因此,当时的社会背景是允许刘兰芝离家再嫁的,这也是刘兰芝可以大方提出离开焦家的主要原因。这一现象,在当时的朝代也有很多类似的案例。比如,蔡文姬在嫁给卫仲道之后,又成为匈奴左贤王的妾室,虽然两次改嫁,但是依然身价显赫,后被曹操重金赎回又与董祀结婚。由此可见,当时的社会背景对女性改嫁的现象是非常接受和宽松的,并不像其他封建朝代对女性思想和行为的禁锢。
据以上分析,我们可以了解到,由于社会观念的开放和包容,女性的地位身价主要还是取决于自己的身材、容貌及操持家务的能力,改嫁的现象并不会对其身价产生影响,也不会受到社会对人身的批判。诗中刘兰芝虽然自谦“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但我们还是不难看出她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诗的开头就写她“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这就体现了刘兰芝自身条件非常优越,具有可以选择人生方向的个体资本,并且,当时的社会下,优秀的刘兰芝就算离开焦家,也会有大量的人来向她求亲。诗中“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两句就足以说明刘兰芝被遣之后,并没有受到社会的歧视,反而能找到更好的人家,同时也说明焦仲卿的母亲确实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因此,如此开放和包容的社会背景下,刘兰芝想要离开焦仲卿,一定是因为焦家环境的不如意以及对焦仲卿没有深厚的感情,而焦母的逼遣对她来说,正好是一种解脱。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断定刘兰芝被遣回家之后,并没有为爱殉情的打算。
那么我们说,既然刘兰芝并不爱焦仲卿,又被遣回家,正是一种解脱,又是什么原因使刘兰芝对焦仲卿重新产生了感情呢?这就是下面我要论述的内容。
二、因为被爱而生情,分离做了助燃剂,即生情阶段
常言道:“士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诗中表明,刘兰芝可谓“才女”,焦仲卿堪称“伯乐”。诗中有刘兰芝离开焦家后与焦仲卿产生强烈情感的详细过程。首先,焦仲卿一直对刘兰芝具有强烈爱意,诗中焦仲卿对其母亲说过“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以及“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两句。而在焦母逼焦仲卿休掉刘兰芝的时候,他又对刘兰芝说出“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一句,从中表达了他对刘兰芝的不舍和爱意。在刘兰芝即将离开焦家之时,焦仲卿又说出了“誓不相隔卿”“誓天不相负”等坚定的表白誓言。面对如此热烈和真诚的焦仲卿,刘兰芝也逐渐被这个迫于无奈要休弃她的男人深深打动了。但是此时,由于即将离去的悲愤以及在焦家所受的压迫,刘兰芝虽然有所感动,但是仍然说出了“勿复重纷纭”“何言复来还”两句。由此可见,在当时刘兰芝跟焦家一刀两断的想法是非常坚定的。可是第二天,在刘兰芝离开焦家返回自己家的路途中,焦仲卿来到车里并对她做出了深情的表白和坚定的宣誓。也正是焦仲卿的真诚和锲而不舍渐渐打动了刘兰芝,她开始对焦仲卿产生了更深的情愫,情感状态开始发生了转变。刘兰芝就感叹道“感君区区怀”,此时的刘兰芝已经被焦仲卿真诚而又热烈的爱意打动。内心柔软的刘兰芝也对焦仲卿所描述的团聚和幸福生活产生了期待,因此说出了“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的话语。面对焦仲卿的誓言,刘兰芝也作出了“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宣誓。一场别离使一对感情交流并不深刻的青年夫妇忽然燃起爱的火焰,并开始真正相爱了。这也正应了我们平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有些东西当拥有它时,并不感到它的珍贵,一旦失去它时,便会感到格外惋惜!
三、刚烈的性格,语言的刺激,使刘兰芝决定为爱殉情,即殉情阶段
随着情节的发展,刘兰芝回到娘家后不断有媒人上门提亲,而刘兰芝却明确地表示:“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这里特别强调“府吏见丁宁”“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这表明刘兰芝对焦仲卿并不是真爱,而是因为被爱而产生的一种怜悯之情、感恩之情。但刘兰芝却仁义守信,不愿违背诺言,失信于人。只不过,这种诺言后来被她哥哥的逼迫所打破。与焦母对焦仲卿的威慑力一样,暴力无比的兄长也使得刘兰芝不得不答应再行婚事。她充满无奈和伤感地答应了婚事后对其兄说:“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由此可见,在面对这种境况,刘兰芝还没有出现殉情的想法,而是顺从地去准备了嫁衣。“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然后“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这两句则是对当时刘兰芝的行为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也表现出了当时的刘兰芝并没有准备进行反抗和抗争,只是内心背叛约定的罪恶感让她坐立难安。面对与焦仲卿“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的向往和约定,刘兰芝只是觉得遗憾,依然没有想要殉情的想法。
最终,导致刘兰芝决心与焦仲卿一起殉情的原因,最主要在于刘兰芝出嫁前与焦仲卿的一次见面。焦仲卿听说刘兰芝违背誓言又要再嫁,十分伤感—“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刘兰芝也将自己在与其分别后所经历的事情进行了阐述:“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兄弟,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这几句话深刻地表现了刘兰芝内心的无奈、委屈和痛苦。现实的打压和内心的负罪感都让刘兰芝倍感痛苦。但她却没有想到死,而此时,万分伤感的焦仲卿却对将要嫁给别人的刘兰芝将了最后一军:“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正是这最后几句话,给了刘兰芝致命一击。这几句话既表明了焦仲卿对刘兰芝的挚爱,也是对刘兰芝失信的一种讽刺。焦仲卿宁赴黄泉,也不背信弃义的执着,让刘兰芝感到了深深的震撼,从而使得性格本就刚烈的刘兰芝也萌发了与焦仲卿一起殉情的想法。自尊心极强的刘兰芝马上说道:“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
因此,悲剧就发生了。通过对刘兰芝以及焦仲卿从“无情-有情-殉情”的情感变化过程以及人物心理状态的分析,《孔雀东南飞》一诗对人物心理描写的细致程度无不让人感叹和折服。虽然殉情是焦仲卿先提出来的,但是死却是刘兰芝先死的,如果刘兰芝不先死,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书中有言:“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这说明焦仲卿是等到刘兰芝死之后,他才决心去死的。按理说,他是希望刘兰芝回心转意的,他之所以那样说,只不过用的是“激将法”。焦仲卿想以死来再次唤起刘兰芝的爱意,可谁知性格刚烈的她却真的“举身赴清池”了。刘兰芝一死,焦仲卿却变得被动了,也只有不得不“自挂东南枝”了,“徘徊庭树下”显示出了他的犹豫。因此悲剧主要是刘兰芝的悲剧,她仁义守信,性格刚烈,因为被爱而生情,因为被“激”而走了极端。哲学上讲,外因最终要通过内因而起作用,假如刘兰芝是那种“不管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或者“八面玲珑,视生命高于一切”的人,那么悲剧就不会发生。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刘兰芝太意气用事了,本来不爱,为何要一气之下为爱献身呢?而且把原本不想死的人,也推向了死亡。因此,我说《孔雀东南飞》是一个悲剧色彩很浓的悲剧,文章的题目叫《孔雀东南飞》,这只孔雀大概指的就是刘兰芝吧,她美丽迷人,令人艳羡!“东南飞”则表明:美丽的孔雀飞走了,留给人们的只有遗憾;“五里一徘徊”则象征着她心路历程上的一次次坎坷和转折,那就是对焦仲卿的感情由无情到生情再到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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