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洋,高 峰△,贾爱明,董妍妍,李 响,尹雪梅
(1.大连医科大学,辽宁 大连 116044;2.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辽宁 大连 116023)
中医药是中华传统文化瑰宝,中医翻译是中医走向世界的桥梁,在中医药对外交流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有效促进中医药对外交流过程中,优质的中医英译是保障。近年来,我国学者在中医英译领域开展了大量有关翻译理论与实践的研究。这些研究主要涉及中医药翻译原则、策略、方法、技巧,以及中医药翻译教学、中医药翻译标准化及术语翻译等[1]。就中医翻译方法与指导原则方面的研究而言,研究内容涉及文本类型理论、深度翻译、目的论、动态对等原则等,研究者结合经典翻译文本对其进行了较为深刻的理论剖析。然而,目前多数关于翻译方法与指导原则方面的研究集中在以国外翻译理论为指导,而对国内翻译理论,如利用高健的翻译协调论进行的中医翻译研究较少。因此,本文从翻译协调论的角度出发,探讨这一理论对中医文本英译的指导作用。
中国哲学强调“天人合一”,传统中医的核心理念也是 “天人合一”,“中和”观念是人们对自然界万事万物之间复杂关系的审美认知方式。我国翻译家高健提出的翻译协调论既与中国古代哲学的“中和”观念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又有其语言学研究基础。协调论是一种指导人们在翻译实践中做到求同减异、调和变通的翻译理论。其目的在于帮助解决翻译过程中两种语言间一切需要重新磨合与适应的问题[2]。“协调”的含义非常丰富,作为翻译目标既是一个系统又是一个整体;作为翻译观念,它是一种意识;作为一种艺术法则,它是一种规律;从方法论的角度看,它是一种方法[3]。这就要求译者不能简单化、形式化地以此异彼,照搬中医原作按部就班地翻译,而要协调原作中的各种因素以及各方面的关系,在不同的差异与对立因素中寻求互相呼应与协调统一。
在翻译实践中,源语与译文之间通常因矛盾而带来冲突,其结果既可能是持续对抗,也可能是达成妥协。对抗有碍于翻译的正常进行,而妥协才能解决矛盾,妥协的最高境界就是相互协调[4]。由于翻译是极其复杂的活动,翻译文本的选择、翻译过程的实施以及翻译的结果,实际上都是协调的产物。协调是一种寻求译者与作者、作者与读者、译者与读者双方、多方都能接受的妥协方案和折中办法[5]。
英汉两种语言之间没有绝对的等价物,中医英译也不例外。一个词的音、形、意在进行翻译转换时,源语的自身协调性受到影响,在与译出语重新结合时便会产生矛盾,因而需要进行协调。短至词或短语,长至句子、段落、篇章,词语搭配、翻译方法、文体、风格等诸多方面也需要进行不同程度的协调。协调是翻译中必不可少的步骤,自始至终贯穿于翻译的整个过程,翻译过程的每一步都是协调的实施。因此,不能将中医文本英译单纯地理解为对原文的传达,也不能将其视为对原文进行机械性地释意、摹仿和改写,而是对某些矛盾的协调。简言之,翻译是矛盾对立与协调的过程,英汉语言和文化的共同点与差异使中医文本的英译成为可能,同时也给译者带来一定的困难,这就要求译者在共同点与差异之间寻求平衡。
美国翻译家尤金·奈达认为,汉语和英语在语言学上最大的区别是形合(hypotaxis)和意合(parataxis)的区分[6]。英语注重形合,强调句子结构的完整性,因而形合句的主要特点是用词准确,意义清晰。而汉语则是相对意合的,强调句子内容和意义的完整性,由于较少使用连接词,意合句往往表现出短小精悍的特点。
汉语是重会意的语义型语言,在中国思维看重事物整体性,主张“天人合一”的思想影响下,中医语言表现出重意会、轻言传、少约束、简洁明了的特征,与英语的表达截然不同。英语往往通过综合运用关系词、介词、连词等连接手段,表达一定的语法和逻辑联系;汉语则少用甚至不用形式连接手段,例如:
原文:肝者,将军之官,谋略出焉(《素问·灵兰秘典论篇》)。
译文:The liver is the organ similar to a general and it is responsible for strategy.
原文:诸治热病,以饮之寒水乃刺之,必寒衣之,居止寒处,身寒而止也(《素问·刺热篇》)。
译文:To treat febrile diseases, doctors may ask the patients to drink cold water and then insert the needle.The patients are asked to wear thin clothes and live in cold places because coldness of the body is helpful for stopping fever.
原文:伤寒无大热,口燥渴,心烦,背微恶寒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伤寒论》第169条)。
译文:Cold damage disease, characterized by absence of great heat, dryness of mouth, thirst, vexation and slight aversion to cold in the back, should be treated by White Tiger Decoction added with Ginseng.
上述文本中的原句均依照事物的内在逻辑依序辅展,句中几乎无一处使用纯粹语法和逻辑意义上的连接词。但按照英语的形式逻辑分析,在翻译各句时需要增补某种关联词和其他缺省成分。如第一句中在“organ”与“general”之间使用了“similar to”,使读者能够很容易建立对二者之间相似之处的认同,并自然联想到肝脏的功能,即“strategy”。通过使用“similar to”和“is responsible for”,使句与句之间的逻辑关系更加清晰,进而加强了句子的语义连贯性。
第二句原文是典型的无主句,句中并未出现真正的主语。该句阐述医者在治疗热病时对病人采取的一系列“制热以寒”的手段。译文首先使用由“to”引导的目的状语,以明确治疗目标;增补了词汇“doctors, patients”,使句中动词前后的逻辑关系更加清晰;为避免句式单一,“必寒衣之”与“居止寒处”两处使用了被动句,用“and”连接;句末使用“because”解释“避温就凉”有利于退热这一道理。译文通过使用连接词与增补词,不仅使译文简洁、内涵丰富,而且凸显了原文语言的特点,使译文通俗易懂,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第三句原文描述了伤寒患者的种种症状特点,译文以“characterized by”引出“cold damage disease”与“great heat”等症状,既符合医学语言对疾病的阐述习惯,又厘清了语句之间的关系;用“should”一词衔接上述症状对应的方剂,使表达流畅自然。
可见,将重意合的中文翻译成重形合的英文时,译者应当从汉英思维和表达方式的不同出发,实现意合向形合的转换[7]。
归化和异化在某种意义上是意译和直译的扩展与延伸。意译和直译更加注重语言层面,而归化和异化所涉及的领域从语言扩展到文化,都已成为翻译实践中处理文化因素最常用的策略。影响归化与异化选择的因素包括文化、信仰、历史、伦理、价值观等方面的差异。
归化是指以目的语文化为导向的翻译策略,主张译者应该向读者靠拢,尽量使用目的语中的表达方式,以迁就和关照读者,使译文更易于读者理解。翻译家尤金·奈达提出“动态对等”“功能对等”的翻译原则就是对归化翻译的诠释[8]。他主张将目的语读者放在首位,认为读者从译文中获得的感受应与从源语中获得的感受尽可能接近。因此,译者有责任帮助读者转换一些难以理解的信息,从而使读者相对容易地理解译文。
异化是一种以源语文化为导向的翻译策略,其目的是尽可能地保留源语文化的异国情调,将源语言和源文化转化为目的语[9]。它在翻译本质、翻译目的和读者需求等方面有其自身优势,既保持了原文的特点,又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感悟源语文化魅力和语言风格的机会。
对于中医文本英译而言,经“归化法”翻译后的译本易于使中医文化为西方本土文化的读者接受,获得读者的身份认同。“异化法”译本则可以较好地保持中医用语简明扼要的特点,能够反映国家和民族的文化特色,较准确地再现原文所包含的信息,降低翻译过程对信息的影响程度,限制滥译进而提升翻译质量[10]。
在进行中医英译的过程中,关键问题之一在于如何尽可能地保留源语的文化内涵,同时使译文通俗易懂,实现跨文化交际的目的。过度异化会阻碍译语读者对译文的理解,而过度归化又会剥夺读者接近译语的机会。可见,任何一方的极端应用都会影响有效的跨文化交流[11]。译者应持辨证的态度,对异化与归化进行适度协调,使两种翻译策略并重并举、相互融合,而非厚此薄彼,从而准确、真实地翻译出中医特有的语言风格,更好地弘扬和传播中医药文化。
原文:故风者,百病之始也,清净则肉腠闭拒,虽有大风苛毒,弗之能害,此因时之序也(《素问·生气通天论篇》)。
译文:Wind(pathogenic wind)is the factor responsible for various diseases.However, if people maintain a peaceful mood, Roucou will close up to prevent pathogenic factors from invading the body.In this case, even violent-wind and virulent toxin cannot impair the body.This is the result of following the changes of the seasons.
这段文本描述的是通过合理的养生增强人体抵御风邪的能力,翻译时应当充分结合异化法与归化法。为突出“风邪”这一特殊的中医概念,可用异化法将其直接译为“wind”,将“肉腠”直接音译为“Roucou”,但为使译文中的中医文化更易于西方读者接受并获得读者认同,经异化的词汇后面以注释形式加以说明,将“wind”解释为“pathogenic wind”,“Roucou”解释为“muscular striae”。同时,为增强译文的可读性,使用归化法将“百病之始”译为“factor responsible for various diseases”,将“大风苛毒”译为易于读者理解的“violent-wind and virulent toxin”,根据英语的表达习惯,将“因时之序”译为“the result of following the changes of the seasons”。译文在有效保留原文外在形式和逻辑关系的同时,又根据读者的理解与认知习惯将部分表达进行了相应调整。这种翻译策略的协调,既保持了源语的语言特点,又充分再现了中医药文化的内涵,带给译语读者鲜明的异域特征,使读者有机会领略《黄帝内经》的文化和语言风格。
原文: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
译文:Yin and Yang serve as the Tao(the basic law of opposites and unity in the natural world)of the heavens and earth,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of the myriad things, the originators of change, the beginning of birth and death, the storehouse of ShenMing(the location of all that is mysterious in the natural world).Man is one of the living things of nature, so the treatment of disease must be sought for in this law.
译文通过利用音译法对“阴阳”“道”“神明”等富含中医文化特色的名词进行异化翻译,结合夹注补充说明的策略对其进行归化处理,既保留了民族特色,又在一定程度上便于读者理解。为使译文读者理解天地阴阳变化规律与人体生理病理的关系,将“父母”“生杀”翻译为“originators”和“birth and death”,并增补了“Man is one of the living things of nature”,以阐释“治病求本”的原因。异化归化的协调运用使译文逻辑清晰,可读性强,符合原文的主旨思想。
作为异化翻译的一种表现形式,近年来音译法已被中医翻译界普遍接受,尤其对于某些概念模糊或中西医差异较大的术语,适度的音译可以给读者提供思考的机会,避免造成误解。同时,基于汉语拼音的音译法也有利于英语词汇的发展,对保持中国文化特色也具有积极的影响。然而,过于频繁地使用汉语拼音来翻译中医特有词语或文化负载词是不可取的,因为采用汉语拼音的翻译模式虽然能够维持源语的外在语音特征,有时却并不能有效地传达源语的内在含义。而通过异化与归化将中医文本进行适度协调后,不仅可使译文简洁明了,而且与中医源语的内容密切相关。
译者作为翻译的主体,不可避免地将自身文化背景、个人经历、审美及语言能力融入翻译实践中,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译者的个性。通常情况下,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应具备三种身份,即原文读者、翻译者和再创造者。为实现翻译的目的,译者必须充分发挥主观创造性,推测原文作者的真实意图。然而在翻译实践中,各种客观因素制约着译者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如社会因素、原文、译者本人或原作者等。译者的自由性和创造性体现了译者的主体性,而对译者的制约则体现了译者的客观性。这种主客观是相互蕴涵、相互依存、相辅相成的。因此,译者主客观性在中医文本的翻译中应当得到合理的协调。翻译实践中,译者不仅要传达原文的基本信息,还要再现原文的审美内涵。越经典的文本,其文化内涵与审美信息就越丰富,翻译难度也随之增加,因而需要译者最大限度地发挥主体性,同时体现中医原文的客观性。
原文:正气与邪气势不两立,若低昂然,一胜则一负(《医宗必读·积聚》)。
原文在描述正气与邪气之争时,将其比拟为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使用了“势不两立”“若低昂头”“一胜则一负”等表达。比拟手法的采用使文句生动形象,易于理解,但文学化倾向较为浓重。如果完全通过直译的方法翻译原文,虽然可以达意,却会影响中医作为生命科学所应具备的客观性[12]。因此,可将该段文字译为:“The result of the struggle between the pathogenical factors and healthy energy is that one overpowers the other”。译文的文学色彩虽逊于原文,但仍可通过“struggle”“overpower”等词汇描绘出正气与邪气相争的状态。
作为译者,若要传达原文的主旨和精华,就必须平衡译者的主客观性,既要发挥译者的创造性,即译者的主体性又要兼顾译者的客观性,不带个人感情色彩地传达原文信息,不能扭曲原文,也不能对原文进行随意添加或删改,这样才能使译者完成传播源语信息与文化的使命。
翻译是两种语言甚至两种文化或意识形态之间的转换,每一种语言都有其独特的语言形式与内容。以文言为体裁的中医典籍,其文本自身的典型特点之一是语句与结构对仗,特殊的语言表达结构亦体现了其独特的风格[13]。译者应当在保证原文可译性的前提下,在语义层面尽量忠实于原作,最大限度地保留其古风,将真实的内容融入较理想的形式之中,尽可能地有效传达原文的内容。在翻译过程中,协调内容与形式之间的关系,使二者保持辨证的平衡并融为一体。
原文: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摇则宗脉感,宗脉感则液道开,液道开故泣涕出焉(《灵枢·口问》)。
该段原文句句相扣,形成了上传下乘的联珠结构,渲染出更加显著的表达效果。如果完全套用原文的结构形式,将其译成“Sorrow, grief, worry and anxiety will disturb the heart.When the heart is disturbed, the Five Zang-Organs and the Six Fu-Organs will be shaken.When Five Zang-Organs and the Six Fu-Organs are shaken, the tendons of all Channels will be affected.When the tendons of all Channels are affected, the passageways of the fluids are open.When the passageways are open, tears will run out”[14],虽然忠实于原文的主要内容,并且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文的结构特征,但其结构未免过于冗长,不够精练。因此,可以在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础上将其拆分为4个部分,将“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合为一体,译为“The heart, if disturbed by grief and anxiety, will impair the viscera”;再通过关系代词which体现“五脏六腑皆摇”与“摇则宗脉感”之间的关联性,将“摇则宗脉感”译为“which will affect the converging meridians”;使用连接副词“thereby”,将“宗脉感则液道开”译为“thereby the lachrymal meatus will open”;最后,以resulting in引导结果状语,将“液道开故泣涕出焉”译为“resulting in the secretion of tears”。通过“disturb”“impair”“affect”“open”和“secretion”阐释“动”“摇”“感”“开”“出”等一系列连锁动作,使之与原文逻辑关系呼应;使用“if”“will”替代原文包含“则”“焉”等隐含条件的句式,将“五脏六腑”“宗脉”等文化负载词通过归化译为“viscera”和“converging meridians”,将“液道”译为现代医学术语“lachrymal meatus”。
简化后的译文:The heart, if disturbed by grief and anxiety, will impair the viscera, which will affect the converging meridians, thereby the lachrymal meatus will open, resulting in the secretion of tears.
通过这样的翻译处理,较好地协调了源语与译语在内容和形式之间的关系,既有效传达了原文的内容信息,同时译文在结构上也较为紧凑、简洁,利于读者领会和理解源语的精髓与文化内涵。
从翻译协调论的角度来看,中医文本的英译不应当一味机械性地恪守忠实原则或以刻板的“完全对等”评价译文的质量,而应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包括源语、译文、译者、译语读者以及翻译过程等。在翻译中医文本时,译者应在充分熟悉中医源语所承载的语言特征与文化内涵的前提下,处理好形合与意合的协调、归化与异化的协调、译者主客观性的协调以及译文形式与内容的协调。其他方面的协调关系,如语言民族性与自然性的协调、艺术性与科学性的协调、英汉民族思维的协调等在中医文本英译中的应用,还有待今后进一步地探讨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