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小学图书馆教育的发展历程及其现实意义

■ 姜 延

一、问题的提出

图书馆是一种特殊的教育形态，对学校教育有着特殊的功能。苏霍姆林斯基就说过：“一所学校可以什么都没有，只要有了为教师和学生精神成长而提供的图书，那就是学校了。”因此，研究图书馆对学校教育的支撑作用意义重大，尤其在小学阶段，图书馆教育更不能轻视。

首先，小学阅读影响着每个人一生的发展。小学阶段既是一个人阅读习惯和阅读能力的黄金塑造期，也是开展跨学科泛读不可多得的窗口期，还是培养爱智尚知情怀的关键期。这些教育任务单靠阅读课本无法完成，由此可见小学的图书馆建设尤为重要。

其次，图书馆已是一个国家教育水平的标志。法国作为人文氛围比较浓厚的国家之一，阅读推广事业的历史较长，对少儿阅读能力的培养也走在了世界前列。法国小学图书馆建设起步早，图书馆的定位与职责与时俱进，为满足教育发展的需要，图书馆建设的策略也在不断改进。充分了解其经验与教训，能够充实我国小学图书馆建设的研究内容，有助于完善我国学校图书馆的发展机制，促进我国教育的全面发展。

再次，目前国内对法国小学的图书馆缺乏系统研究。由于翻译界的轻忽，国内对法国小学图书馆建设知之甚少，更没有相应的研究课题。故此，笔者根据留学法国时的见闻，结合在图书馆工作的亲身经历，特对法国小学图书馆的发展历程及其特点进行梳理，揭示其意义，供我们借鉴，以期促进小学教育的进一步发展。

二、法国小学图书馆教育发展的基本历程

100多年来，法国小学图书馆经历了三大阶段的变迁，类型与称呼也随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一）从“课堂图书馆”（les bibliothèques de classe）到“资料图书馆中心”

1862年，法国教育部法令提出：“每一所公立小学都应建立一个学校图书馆。”早期小学图书馆大多为“课堂图书馆”（les bibliothèques de classe），又被称作“书柜图书馆”（l'armoire bibliothèque），即在班级教室中放置一个小书柜，书柜里装有少量由教师或者家长提供的部分书籍，以供学生阅读[1]。在当时的法国，由于经济发展水平有限，即便是这样的图书馆，也只是极少数的小学和幼儿园拥有。再因为当时法国的教育主张是“教师提供的教育”，图书馆教育缺乏思想基础，在学校教育中尚处于边缘地带。100年以后，在1972年的《法语小学教学指南》中，描述小学图书馆的词汇还是“课堂图书馆”，可见其影响之深[2]。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塞莱斯汀·布雷斯特（Celestin Brainet）领导的“新教育运动”强调，学生必须通过使用文献来进行学习。当时的法国经历了两次基础教育改革，认为发展“以教师为中心、以培养学生自主性为目标”的教学法至关重要。这种思潮发展到1969年，各小学开始要求教师通过开展一系列启发式教育活动，取代历史、地理和科学等课程模式化的教学方式，以恢复学生的阅读乐趣。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进程加快，此时的“课堂图书馆”已不能满足教师和学生的阅读需要，小学图书馆寻求转型，“资料图书馆中心”应运而生了[3]。

（二）从“资料图书馆中心”（BCD，bibliothèques centres documentaires）到“学校图书馆”

意识到学生阅读兴趣增强与阅读资源匮乏之间的冲突以后，教师和图书馆从业人员联合发声，共同寻求在每一所幼儿园和小学都建立图书馆的权利，这得到了法国文化部和教育部的回应。1975年，“资料图书馆中心”（BCD，bibliothèques centres documentaires）在六所小学开始试点[4]。“资料图书馆中心”（BCD）试图区别于经典的“课堂图书馆”，它的建设目的在于提高儿童书面阅读的自主性和积极性，并使学校图书馆融入社区和城市的文化生活，“资料图书馆中心”一词也正式出现在1978年出版的小学课程目标和指导方案中。

在各方面力量的共同推动下，BCD模式在法国小学中得到了普遍推广。在BCD建立之前，学生读物的主要来源是家庭，其比例高达90.4%。BCD模式实施三年后，学生读物来源的40%至50%来自“资料图书馆中心”。因此，法国文化部和教育部在1984年10月发布了84号通知（la circulaire n°84.360），正式宣布在全国小学设立“资料图书馆中心”，并明确提出建设“资料图书馆中心”的目的是提高小学生对图书馆的使用效率，确保“资料图书馆中心”能够“真正成为学校教学项目和地方阅读发展项目的一部分”[5]。“资料图书馆中心”除了保障学生阅读资源，提升学生书面阅读能力之外，还应当为学生提供多方面服务，成为学生朗读、聚会、举办论坛和集体开展文献研究的发起地[6]。

从BCD开始，法国一直积极推行小学图书馆的发展，除了地方财政支持外，国家还提供了专项财政拨款。1990年至1993年，法国开展了“100本书”行动。国家根据督导人员推荐的阅读方向，给学校配置了100本适合青少年阅读的书籍。在这期间，国家拨款超过740万欧元，每年为4000所学校提供资金支持。1993年至1996年，围绕BCD建设，法国制定了第一个与之相关的发展计划。该计划涉及各个部门，花费670多万欧元。1997年至1999年，法国启动了第二个BCD发展计划，旨在提高各校图书馆的基础设施水平，耗资超过560万欧元。到2000年，BCD购置了近50万册读本，极大地丰富了学校图书馆的馆藏；此外，针对不同年级的学生，BCD还提供了录像、CD等新型读物。值得注意的是，BCD之间的检索系统是共通的，使得学校与学校之间可以进行馆际互借和资源互助。除此之外，BCD还成立了“艺术与文化发展项目”（projet artistique et culturel），组织当地的作家、画家、音乐家等参与BCD的教学活动。根据统计，每年约有1300多场次教学活动在各小学实施[7]。

自2008年起，法国官方文件中已不再使用“资料图书馆中心”（BCD）一词，而恢复使用通称的“学校图书馆”（bibliothèques d’école）。虽然改变了称呼，但迄今为止并没有实质性地改变“资料图书馆中心”（BCD）的教学目标和特点。

三、法国小学图书馆教育发展的影响因素

影响法国小学图书馆教育的因素很多，除了对小学图书馆进行财政拨款和直接行政干预，法国文化部和教育部还通过其他机制，如一系列的非强制性通知与规划，加强地方公共资源对学校阅读工作的支持，从而推动学校图书馆的建设和运作。

（一） 《领土阅读合约》的颁布与实施

2010年，法国文化部门颁布了《领土阅读合约》（CTL，contrats-territoire lecture），学校图书馆积极寻求与市政部门等公共资源的合作。《领土阅读合约》（CTL）主要由文化部与地方政府签署，有时候也与多个合作伙伴签署，旨在建立满足本地区需求的图书馆。合约由区域文化事务局跟地方政府进行谈判，先是帮助地方政府意识到图书馆在当地可发挥的具体作用，然后再敲定他们想要建设的图书馆项目。在签署《领土阅读合约》 （CTL）后，中央政府会依据相应的比例落实财政拨款，与地方当局共同承担合约的建设经费，共同提升本地图书馆对公众的服务质量，加强公共图书馆对本地学校的阅读服务。实践证明，一个符合硬性质量标准的社区公共图书馆在建筑面积、书籍资源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工作人员专业性等方面，为学校图书馆教育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为此，大多数CTL都明确规定了公共图书馆和当地学校之间的合作关系。根据最新公布的统计报告，在161个CTL中，92个项目提及青少年发展，48个项目涉及“语言技能提升和扫盲”，55个项目明确规定了与公立教育建立或加强合作关系[8]。虽然CTL计划加强了公共资源和学校图书馆之间的联系，但作为稀缺资源，CTL仍难以覆盖全国所有的小学。截至2020年12月31日，法国已签署约180个CTL，法国文化部表示还要继续加强对CTL的投入。显然，CTL是资金需求量特别大的项目，只在2020年一年，法国文化部就为致力于青少年阅读发展的协会提供了高达640万欧元的财政支持。此外还有诸多协会的鼎力支持，这些协会通过捐献书籍、开展活动等方式来支持地方学校的图书馆发展。[9]

（二） “三年图书馆建设计划”的推行

2018年，法国教育总局拿出250万欧元的财政拨款，用于资助需要优先建设图书馆的学校，此后两年里，每年拨款200万欧元，三年里共有650万欧元投入农村地区的小学图书馆建设。

这个“三年图书馆建设计划”针对农村小学，每所学校至少得到1500欧元，符合条件的学校可以连续获得支持。其筛选标准如下所示：1.缺乏一个方便和定期查阅书籍的社区公共图书馆；2.学校内没有图书馆或属于办学困难学校，而且现有图书库陈旧。

为了精准扶持，教育总局要求学校将这些资金全部用于购买学生读物，以建立、扩大或更新学校的藏书，确保这些文献资源足够对学校教育教学产生真正的影响。因此，这些资金不能用于购买教师用书[10]。

（三） “教育城市计划”（cités éducatives）的提出与运行

“教育城市计划”旨在加强社会对学校教育的支持，自2017年实施以来，已有100多个城市加入这个计划。“教育城市计划”的实施者主要是由教育工作者组成，其组织形式更加灵活多样。

“教育城市计划”有三个主要目标：

——加强学校对社会的影响力（学校氛围、教学创新、团队培训、学校支持等）；

——确保课外教育的连续性（将教育和社会工作融合，提供个性化服务如托儿所等，形成地区的体育、文化和休闲一体化大教育系统）；

——通过让文化机构、企业、流媒体参与共建，开辟教育更多可能的领域。

“教育城市计划”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通过组织各种活动为青少年的阅读发展做出贡献。比如，2020年，由图书馆协会组织“教育城市1000本书”活动，从因疫情导致学校和图书馆关闭的30个教育城市中，每个城市抽取1000名儿童，为每名儿童提供一本书，让儿童在隔离期间能够继续阅读。此外，分配给“教育城市计划”的各种资源也可用于支持学生的各种阅读实践，或者从项目预算中直接拨出资金，为学校图书馆或市政托儿所购买书籍[11]。

四、法国小学图书馆教育发展的特点与启示

（一）法国小学图书馆教育发展的主要特点

历史地看，法国小学图书馆自身建设起步早、变化多、合作强；共时地看，法国小学图书馆比其他国家的文化含量重、普及范围大、使用效率高。2021年，法国政府又提出将提升全民阅读能力作为法国的国家战略之一，把营造全民阅读氛围视为一项“国家伟大事业”，小学图书馆建设受到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持续关注，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但不是说法国小学的图书馆教育就臻于完善了，总体来看，法国小学图书馆教育有三大优点，也有三大不足。

1.优点

（1）政府支持力度大

从1970年代起，法国文化部和教育部就积极推进小学图书馆建设，从“课堂图书馆”到“资料图书馆中心”再到现代的“学校图书馆”，就建设规格和功能定位都出台了相应的国家政策和具体的指导意见。资金支持力度比较大，比如2018年就投入了850万欧元，用于小学图书馆的翻新，同时为6000所小学提供了超过90万册（件）图书及音像资料。

根据地区发展的不同，法国政府陆续推出不同的政策来支持小学图书馆教育，这种支持往往由多个部门出手、多种资源整合，绝非单一的力量。如上所述教育总局对贫困地区小学图书馆的建设和翻新推出的“三年图书馆”建设计划，为整合城市教育资源共享而提出的“教育城市计划”，与地方当局共同承担经费的《领土阅读合约》等，都是政府拉动各方力量共同努力的积极“作为”。由法国文化部和教育部作为国家意志推广的少儿阅读活动也十分丰富，如，“读书之夜”“一刻钟阅读”“诗人之春”“法语文化周”等，都展现出政府的支持力度是巨大的。

（2）公共图书馆资源利用充分

比如在《领土阅读合约》 （CTL）的大框架下，小学图书馆与当地市政机构联系十分紧密。今天，法国的人口密集城市地区，96%以上城区的市政机构或公共图书馆都与小学图书馆有合作关系。目前，整个法国的市政图书馆或公共图书馆，都被要求与该地区的小学图书馆共享馆藏资源，共享人员培训课程及其场地。在BCD出现之前，许多小学会安排学生去公共图书馆游学，并在公共图书馆开展教学活动。在一些大的城市，市政图书馆还会派遣图书管理专业人员（法国的图书管理专业人员需要参与国家考试，并由国家发放工资），对小学图书馆管理者进行专业培训。培训内容如资源检索系统的使用，阅读推广活动的策划与开展，向公共图书馆借阅书籍的管理。再比如，每位少儿只要凭借儿童卡，在法国（甚至欧洲）各大博物馆、艺术展厅和图书馆等参与活动，都可以获得极大的优惠。

（3）跨界合作频繁

法国政府将小学图书馆的发展纳入了国家阅读推广事业，小学图书馆开展的教学活动往往会要求家长、教师共同参与。这意味着这些教学活动是公开的、跨界的。图书馆邀请当地作家、音乐家和艺术家来学校演讲早已是常态，学校积极致力于提高小学生的审美能力和思考能力，所以加强了成年人对儿童的阅读引导。同时，阅读活动也常由各种社会组织发起并管理，法国有大量为阅读事业服务的协会，如“城市学生基金会协会”（AFEV，1991年）、“教育联盟”（1866年）、“第四世界扶贫国际运动”（1957年）、“阅读青年”（1974年）等等。这些协会大多受到媒体和文化产业总局的资助和支持，经常举办符合少儿阅读的书展活动与朗读活动，且邀请家长共同参与，以实现全民阅读之理想。

2.不足

虽然法国的小学图书馆已经在全球做出了表率，但仍然存在大量的问题。在法国教育部2021年发布的小学图书馆调查报告中，指出了诸多的不足，概括起来有以下三条。

（1）图书馆建设不达标

当前没有建立学校图书馆的小学依旧存在。在农村地区，依旧有学校不具有单独建立学校图书馆的场地条件，被迫使用市政图书馆或公共图书馆；部分学校仍抱有教学优先思维，不顾及学生素质发展的需要，倚重课堂教学，从而放弃学校图书馆建设；小学图书馆空间狭小，不足以满足学生的阅读要求。这些不合时宜的图书馆也会使教育者在教学过程中放弃使用图书馆。

（2）人力资源专业性不足

大部分法国小学图书馆并未配有专职的图书管理专业教师。虽然大城市的小学图书馆或可与市政图书馆合作，得到专业人员的指导，然而大部分图书馆的运行和维护主要依靠志愿者和非专业人员（如退休教师、实习生等），专业性仍堪忧。

（3）资金来源稳定性难以确保

法国小学图书馆的建设资金还是不能完全满足现实的需要，政府也没有确定的财政额度来持续支持学校的图书馆发展。即使有地方财政和国家政策的间断性帮助，学校图书馆的资金来源并不能得到稳定的保障。这导致小学图书馆的设备和藏书更新不及时，于是有教师经常放弃在教学中使用“学校图书馆”，转而使用功能更具体的“课堂图书馆”[12]。

（二）法国小学图书馆教育发展的启示

法国小学图书馆教育的历史与现状告诉我们，图书馆建设，国家必须有所“作为”，但这种“作为”又不能简单地一刀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要从法国的图书馆教育中吸取优点和长处，以有利于我国小学图书馆的建设。

1.提高小学图书馆建设的定位

法国小学生图书馆的发展是纳入整个法国阅读推广进程中的，图书馆是作为一种教育力量进入工作视野的。我国小学图书馆建设尚处于起步阶段，还未能上升到课程的高度，思路和方向还不够明晰。我们甚至痛心地发现，许多小学还没有建立专业的图书馆。目前已有的小学图书馆，其布局和馆藏资源也急需根据教学功能进行调整。大量小学还不能保证每年购入一定数量和种类的书籍，无法满足小学生的阅读诉求。所以，急需提高小学图书馆建设的教育定位，并尽快意识到此问题的严重性。同时，要加快开发适应我国小学图书馆的信息系统，让已有的图书馆资源被充分利用起来，实现学校之间资源利用的最大化与最优化。

2.政府要加强政策扶持

小学图书馆的发展无论是基础建设还是公共资源的襄助，都少不了政策的支持。政府要做好统筹规划与阶段指导，不妨在学校与地方政府试点“一把手工程”，跟校长与地方官的行政业绩考评挂钩，以确保学校和社会对小学图书馆建设的重视。现阶段，国家虽有对小学图书馆建设的指导文件，但是执行情况堪忧，后续政策也没能及时跟进，未能调动起全社会对小学图书馆建设的有力支持。

3.努力寻求社会各界的合作与支持

小学图书馆应当积极寻求外界合作，基于培养学生核心素养的要求，努力开发新型阅读课程，推进图书馆阅读课程化。图书馆应放大其教育意义与建设格局，充分利用公共资源和社会团体的力量，走全民建设的道路。特别是在图书馆建设资金来源单一的情况下，学校应将自身发展融入地区文化发展之中，以保障小学图书馆教学活动的可持续性，探求学校教育更多的可能性。目前，一些学校组织家长捐书，以建设“教室图书角”，值得鼓励；一些地区的公共图书馆在跨区域“漂书”，也值得肯定。

4.提升图书馆管理人员的专业性

图书馆管理人员的专业性决定了图书馆建设的科学性和专业度，但我国中小学图书馆普遍缺乏专业馆员，我国暂时还没有统一的小学图书馆从业标准，因此，培养高素质、专业化、创新型的馆员迫在眉睫。可以考虑在新课标与新教材的推进中添加图书馆建设的内容，必要时将中小学图书馆管理人员的职称评定纳入教师序列，以专业的管理人员带动专业的学生阅读，促进整个国家阅读事业的长足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