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椒红椒

□项勇义

冬至日，露台的一只花盆里，还挺立着一根辣椒，风铃似的挂着十许只红椒，有几只还是青的。夏秋肥厚的叶子几乎脱尽了，留下的细碎叶片，也在寒霜中卷曲。

这株风骨犹存的辣椒，是我们特意保留的，它那一眼就可以瞥（piē）见的红艳，是冬日里单调寂寥的露台最好的妆点。在鸽子笼般的城市住宅里，露台是一个随时都可以呼吸天地灵气的开放所在，而这株辣椒也算是同沐天地之气的一个同伴。

露台种椒，是家里多年的习惯。每年春暖，夫人总要为种辣椒忙碌一番。种子照例下土，待苗长几叶，再分种到花盆，一盆一株，大概10 株左右。说来也奇，露台的辣椒，长势总是特别好，青椒、红椒好像年年在这里举行一场又一场的盛会似的。辣椒的生命周期也特别长，从阳春到初冬，都是旺季，青椒、红椒常常是一波未落，一波又起。加之我们有意要在寒冬保留一两棵“椒坚强”，露台上的椒影几乎能相随全年。说来也奇，每年总有那么一株辣椒与众不同。记得有一年，霜降之后，别的辣椒已枝叶稀疏，却有一株逆季而长。株高齐胸，冠团如伞，旧叶墨绿，新叶勃发。嫩花如点，含羞低垂。新实如星，灿灿耀目。那株辣椒也是直到隆冬才渐渐衰败，与今年尚存的这株，各有千秋。椒生在七层高的露台，也堪称“一台天椒”了吧。

在生长盛季，尤其在温润的春秋，每每新雨之后，这椒儿，细的、尖的、圆的、扁的……一股脑儿地奋发起来。初生时，青白的椒体多蜷缩着，待它日益伸展，又堪称“婷婷”二字。青青的椒沐浴在充沛的阳光里，又三三两两地红起来。每看辣椒，总觉它青红色变，由浅入深，特别诱人。由青向红的过渡色彩，宛如青豆泥中搅入了咖啡泥，或者如青色的水彩颜料刚刚掺入了黄的、红的、褐的各色颜料。辣椒奇形多姿，有的似羊角弯弯，有的如春蚕蠕动，有的团团如枣，有的尖尖如笋。形色相成，可谓“椒态百出”“千椒百媚”。

辣椒也算不得“娇生惯养”。刚种之时，我们会在花盆中添一些营养土、菜籽饼、草木灰之类的有机肥来打底，在辣椒生长过程中，我们偶尔也会用菜叶等厨余有机物堆肥。把牛奶包装盒里残留的牛奶用水稀释出来作为肥料，算是一绝招。辣椒种在露台上，大概因为辣吧，也不会像青菜、西红柿动不动受鸟儿、松鼠的青睐。鸟儿也是够多的，麻雀一群一群，喜鹊和斑鸠（jiū）也是时常光顾。辣椒有时还会受蜗牛、青虫之类侵害，尤其是在长长的雨季，但这似乎动不了它的根本，所以可以置之不理。我们从不在露台的植物上使用农药，对辣椒也一样。如果丰产和生态不能得兼，我们宁可舍丰产而择生态。夏秋的高温酷暑时节，辣椒是最需要照顾的，每天早晚给辣椒浇足水，是家里人必备的功课，要不然，辣椒是难以度过酷暑的。一日疏忽，辣椒就会打蔫（niān）了，要好多日的养护，才能勉强恢复生机。

辣椒既是营养丰富的蔬菜和调味品，也是美丽的观赏植物。

辣椒一波一波地长，几口之家自然是吃不完的。我们虽然也随时采摘一些青椒，但主要还是采红椒，用来制成辣椒酱。把长得正红艳的红椒采了，总觉得减了露台的风景，多少有些惋惜，不过不摘了这一波，哪有下一波呢。有一次，辣椒红了，岳父、岳母跃跃欲试。开摘那天，八十好几的岳父乐得像孩童似的。辣椒摘后，又兴致勃勃地把它们摆弄出各种模样，要我来拍照。生命中的美，常在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之中，而乐趣也与之相伴，不是吗？剁辣椒酱主要还是夫人的事，我偶尔也打个下手，也就是按她的要求剁辣椒，直剁到椒碎汁出。天然的辣椒酱自然是很好的调味品，可以随意取用，我偶尔用它来做个麻辣豆腐，有朋友说辣椒酱用来拌粽子馅也很不错。年年种辣椒，年年制得几罐辣椒酱，家产的辣椒酱也受到了亲友的喜爱。有朋友打趣说，这是“宋项牌”辣椒酱。

有朋友问我是不是特别喜欢吃辣椒，这其实是一个误解。读大学的时候，武汉大学学生食堂里有两种菜是让我特别尴尬的，一种是连鱼鳞也不刮的红烧鱼块，再就是各种带辣味的。那时听说“江西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四川人怕不辣”，而我虽说在武汉熏陶了四年，也渐渐能吃一些辣，但江浙人喜欢清淡的口味，总还是改变不了。夫人是喜欢吃点辣的，但这些年，她也不常吃。

露台是家庭消闲之处，所以我们与辣椒也算得上朝夕相处了。种椒、培椒，识椒、摘椒，赏椒，拍椒，不亦乐乎。从辣椒的生长过程中，在辣椒的形、色、势的变迁中，也生发出各种各样的想法来。辣椒先抑后扬的形态，让人感慨椒与椒之间互不干扰，各得空间，这大概是草木的智慧。看辣椒盛衰，势尽则衰，势聚则生，生生不息，此所谓草木的态势。我们对辣椒的喜爱，并不仅仅把它看作一种调味蔬菜，还是因为它的千姿百态和青青红红，更是因为一种缘分，一种习惯了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