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现代性”内涵特征及其标志性意义

2022-02-26 21:00张利群
广西教育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现代派现代性文艺

张利群,张 逸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广西师范大学设计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现代性”是众所周知、耳熟能详的概念,也是现代学术研究中重要的关键词,更是一个争议不休又纠缠不清的难题。“现代性”问题讨论由来已久,见仁见智、众说纷纭,不仅成为国内外学界讨论的焦点,而且成为社会关注热点;不仅对各领域、各学科、社会各界影响越来越深远,而且在全球化与现代化语境下价值意义越来越凸显。由“现代性”拓展延伸形成诸多构词概念,如哲学现代性、思想现代性、政治现代性、社会现代性、文化现代性、精神现代性、科技现代性、理论现代性、艺术现代性、文学现代性、美学现代性等用词,或现代性思想、现代性思维、现代性观念、现代性理论、现代性范畴、现代性命题、现代性话语、现代性方法、现代性艺术、现代性文学等用词。现代性研究如星火燎原般蔓延开来,不仅形成此起彼伏、波澜壮阔的现代派以及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思潮流派,而且成为当今时代具有总体性与代表性意义的标志性符号。周宪、许钧在《现代性研究译丛》总序中指出:“现代性不只是现代中国的一个问题,在率先遭遇它的西方,它同样是一个难题。……现代性问题虽然发轫于西方,但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它已跨越了民族国家的界限而成为一种世界现象。在中国思考现代性问题,有必要强调两点:一方面是保持清醒的‘中国现代性问题意识’,另一方面必须确立一个广阔的跨文化视界。”[1]因此,可以说现代性是现代社会的产物,也是界定与揭示“现代”概念、内涵、实质及性质属性的本体性范畴,即现代之所以为现代的本质规定性及其所指义涵的指向性内容。因此,“现代性”不仅具有相对于古代、近代而言的现代这一时段的时间性概念、意义,更重要的是具有相对于传统性或古典性而言的现代性内涵性质,即作为功能性范畴及理论范畴意义,含有理论构成性、历史建构性及语境阐释的话语符号功能意义。

中国现代社会发展从辛亥革命推翻封建帝制到新中国建立,再到新时期以来的百年现代化进程,即为中国现代发展历程,亦即现代化程度日益加强与现代性性质内涵不断显现的历史性建构过程。因此,现代性不仅为标示现代时期及现代社会发展历程的时间性概念,更是标志其现代性质内涵的本体性范畴,也就是说现代性问题应该聚焦其性质内涵的探讨,建构现代性研究视角及研究取向。文学批评的现代性问题探讨亦如此。作为概念及命题的“批评现代性”研究主要关注三个层面的问题:一是文学批评与现代性的关系问题;二是文学批评的现代性问题;三是文学批评的现代发展及现代性建构问题。由此可见,“批评现代性”作为概念、命题、问题理所应当成立,尤其在当今全球化与现代化语境下,重要性更为凸显。基于此,批评现代性问题探讨不仅具有合理性与必然性,而且具有现代性意义及理论与实践价值。

一、新时期批评的现代转型成为批评现代性标志

“转型”是新时期以来使用频率颇高的概念,转什么、如何转、转向何方,也是实实在在的、毋庸置疑的现实问题。与之相应而构成“现代转型”一词的关键在“现代”,涵盖现代社会、现代思想、现代观念、现代文化、现代经济、现代生产、现代政治、现代美学、现代艺术、现代文学等,以此构成传统与现代的对立及区分,表明从传统转向现代的转型指向。中国“现代”概念从历史分期而言,指的是辛亥革命推翻封建帝制以来的、通常所谓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即中国社会现代转型及现代社会的历史建构过程,当然也就涵盖新中国成立后所指的当代在内。文学批评现代转型与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紧密相关,一般可大致分为三阶段:第一阶段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作为节点,为推翻封建帝制后的新民主主义时期,表现为启蒙、救亡、民主、科学、革命的目标任务及时代特征;第二阶段以新中国成立作为节点,为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时期,表现为革命、政治、建设、意识形态化以及中国人民站起来的目标任务及时代特征;第三阶段以“文革”终结后的新时期作为节点,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实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经济社会转型,表现为拨乱反正、思想解放、改革开放、民族复兴、大国崛起,以及中华民族富起来与强起来的目标任务及时代特征。毫无疑问,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的三个阶段也是文学批评现代转型发展的三个阶段,既有其阶段性及时代性特征,又有其一脉相承的过程性及整体性特点,更有其循序渐进与逐层递进的不断提高、深化、拓展的意义。从改革开放40年文学批评发展轨迹而言,还可大致分为以新时期、新世纪、新时代为节点的三个阶段,集中体现为新时期以来批评现代转型发展的线索脉络及整体面貌,由此可将这一过程表述为新时期以来批评现代性建构过程,不仅在于体现“新时期”作为学术史概念、性质、内涵界定意义,而且在于能够更好聚焦新时期批评现代性问题及其价值建构意义。

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中,关于现代、现代化、现代主义、现代派等概念早已流行,而“现代性”作为概念提出则是在20世纪80年代,新时期改革开放背景下从西方引入的产物,除旨在界定与阐发有关现代的诸种概念、内涵、性质,以及推进其深化拓展外,更重要的是作为新时期现代转型的诸多现象的意义阐释框架及理论话语模式。也就是说,批评现代转型意味着传统批评向现代批评的转型,批评现代性是相对于批评传统性而言的现代性,遂使现代性成为批评现代转型的重要表征及颇具代表性的话语符号。

新时期之“新”是文学转型及批评现代性的生成标志。新时期提出现代转型问题有着一定的历史背景与社会原因。“人们为什么要将近四十年来的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发展命名为‘新时期’的文论与批评?原因在于肯定‘新时期’所代表的正面价值,否定‘旧时期’所代表的负面价值。这仍然延续了‘五四’以来讨论中国文化变迁时的一个基本思维框架,即通过‘新旧对立’来达到‘除旧布新’的目的。同时,这也是一种政治思维方式的产物,与‘新中国’与‘旧中国’的社会对立相对应,体现了对新的政治格局的向往,对旧的政治格局的抛弃。所以,认识新时期文论与批评的发展,离不开认识新时期以来政治、经济与文化的整体发展。”[2]这说明,新时期是相对于“文革”及“极左”思潮而言的新时期,旨在强调破旧立新的现代转型,亦可称为旧时期向新时期转型。这意味着“新时期”这一概念命名就包含现代性因素,即新时期之“新”包含现代转型意义。这一方面是在彻底否定“文革”及“极左”思潮后所面临百废待兴的新时期转型,不仅急需拨乱反正、正本清源的回归与重建,而且急需吸取教训、纠正错误的反思与反省,由此产生新时期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等思潮流派,凸显新时期之“新”所包含的启蒙性、批判性、反思性的现代性意义;另一方面是全面清理长期以来遗留的流弊、顽疾、积症及陈规陋习所面临破旧立新的新时期转型,不仅需要与时俱进地推动思维观念的变革,而且需要实事求是、脚踏实地的实践探索及艰难求索,由此产生改革文学、寻根文学、新写实文学等思潮流派,凸显新时期之“新”所包含的变革性、探索性、创新性的现代性意义;再一方面是面临全球化与现代化挑战与机遇的新时期转型,不仅需要将百年中国现代化进程推向新的高峰阶段,而且需要推动中国汇入全球化潮流,由此产生朦胧诗、意识流小说、荒诞派戏剧的现代派思潮流派,凸显新时期之“新”所包含的全球化、现代化、多元化多维立体而又矛盾交织的现代性特征。因此,新时期之“新”就是改革开放作为总体性思想之新,新时期转型就是改革开放时代转型,新时期批评的现代转型就是批评现代性的重要标志。改革开放不仅成为水到渠成、势不可挡的时代发展潮流,而且成为推动中国社会发展及现代转型的主旋律、总号角、驱动力。

20世纪80年代,中国进入新时期,这是一个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新时期,也是一个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更是一个从“文革”阴霾中走出来而走向光明灿烂的新时期。新时期文艺蓬勃发展状况可以“文艺的春天”来形象化地概括出其面貌及特征:文学思潮迭起,流派纷呈;文学形态丰富多样,风格异彩纷呈;文学名家千帆竞发,名作百舸争流。张颐武认为:“‘新时期’是一个始终以‘人’为中心进行文学的思考和探讨的时期,一个充满着激情和热力,一个不断变革和不断破坏与重建的时期。从‘伤痕文学’到‘实验文学’和‘后新诗潮’,我们可以看到从确立‘人’的话语中心的位置到对这一位置的深刻质疑的过程,一个由重建价值到从语言的角度对之加以消解的过程,一个探索‘现代性’以及‘个人性’的过程。在这里,‘走向世界’的梦想与第三世界文化的语境构成惊心动魄的精神寻求的深刻矛盾与分裂。在这里,文学仍然充满使命感,或是对政治与文化的使命,或是对艺术与语言的使命,构成了文化空间的基础。因此,‘新时期’是一个文学不断自我更新的时期,一个不断奔涌的活跃的时期。”[3]尽管无论从伤痕文学还是反思文学,无论是改革文学还是寻根文学,在其思潮涌动的现代转型中还多多少少遗留着某些政治性因素,或者说社会时代环境影响的外推力因素,但毕竟能够将外部因素内化为内部因素,使内驱力与外推力统一为合力,激发出文学发展的内生动力。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或许正是新时期文学的中国特色所在,也是中国化的现代性所在。毫无疑问的是,新时期文学的现代转型前后面貌大相径庭:文学思想观念变革更新、文学内容形式发生变化、文学语言及话语特色增强、创作方法更为丰富多彩等,更重要的是开拓了文学发展更为广阔而又多元的发展空间,揭示了文学使命及其与之构成多重关系更为深刻的矛盾冲突,提供了文学探索及理论批评探讨更为开放的自由空间。由此种种,意味着新时期文学批评的现代转型得以实现,也意味着文学现代性及批评现代性的萌发与生成,更意味着新时期批评的现代转型成为批评现代性的重要标志。

二、新时期现代派文艺思潮成为批评现代性的标志

新时期文学的现代转型与国内外背景及全球化与现代化语境下的现代主义思潮流派崛起发展密切相关。早在“五四”时期,不少新文化运动的先锋斗士当初接触西方的现代派时就有所萌动,如鲁迅翻译厨川百村的《苦闷的象征》、论文《摩罗诗力说》、小说《狂人日记》及散文集《野草》等;郭沫若倡导“为艺术而艺术”及纯艺术、纯文学;戴望舒、李金发等的象征主义诗歌及意象派诗歌;施蛰存、刘呐鸥、穆时英等的新感觉派小说;闻一多倡导的新格律诗,等等。尽管这些现代主义因素早已萌发,但当时似乎并不太吻合中国的现实语境,由此他们当中的一些转向了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一些处于边缘化而被遮蔽,还有一些则饱受指责及批判,导致现代主义萌芽夭折。新时期现代主义崛起并成为文学潮流先锋,既是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内因导致,又是全球化与现代化潮流的外因导致;既有与中国现代化进程一脉相承的关联,又有新时期不同于“五四”时期的特点;既是新时期对“五四”精神传统的弘扬与创新,又形成新时期文学精神的新传统。

新时期文艺现代转型中独树一帜的是现代派文艺思潮流派,旗帜鲜明地标举先锋、前卫、反传统、反潮流的现代主义大旗。曾被批评界誉为“三个崛起”(谢冕的《在新的崛起面前》、孙绍振的《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徐敬亚的《崛起的诗群》)的朦胧诗评论不啻可称为中国现代主义文学崛起的宣言:朦胧、象征、隐喻;意象、艺术、审美;启蒙、反思、救赎;自我、人性、人学,构成文学批评的关键词,提出文学现代化呼声,亮出现代派文学大旗。以舒婷、北岛、徐敬亚等为代表的朦胧诗崛起于诗坛;以王蒙、刘索拉、徐刚等为代表的意识流小说成为文学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以高行健、魏明伦等为代表的实验戏剧及荒诞派戏剧更令人刮目相看。继而美术界的“85新潮艺术运动”掀起了现代派绘画思潮。“在20世纪80年代的后半期,上千名年轻的中国艺术家在一个没有画廊、没有美术馆、没有任何艺术系统支持的环境中,以空前的热情发起了一次影响深远的艺术运动。这场艺术运动结束了近百年来的一元艺术模式,为艺术创作争取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并使得中国艺术从此迈上了多元化、国际化的道路”[4]。现代派文艺思潮如星火燎原蔓延开来,从后台走上前台,从民间田野走上庙堂舞台,星星画展、中国现代艺术展、中国前卫艺术展以及形形色色的抽象绘画、观念绘画、新文人画、新写实画等相继出现,还在爵士乐、摇滚乐、现代舞、第五代导演电影等艺术领域中涌现现代主义文艺思潮,与文学现代派思潮遥相呼应,形成中国现代主义文艺发展高潮。毋庸置疑的是,新时期现代派文艺在参照、借鉴、吸收、利用西方现代派思想观念、创作经验及表现方法的基础上,尽管留有一些模仿效法的痕迹,但仍然能够彰显中国现代派文艺特质、特征。张冰指出:“自改革开放以来,西方艺术经验就成为中国艺术发展不可或缺的资源。在西方艺术理论和创作的启示下,中国艺术的面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然,这种变化并不是为了单纯地模仿西方,而是借此提出和解决中国自己文化和思想领域中的问题。”并在提出现代派艺术的“中国化”基础上,进而提出“当代性”问题,“20世纪80年代中国艺术界对西方的接受,主要是20世纪上半叶的野兽派、达达主义、未来主义、立体主义、表现主义,同时包括20世纪下半叶的抽象表现主义、极简主义、波普艺术、概念艺术、新现实主义等。因此,就西方艺术发展内部变迁而言,这不仅包括西方现代派艺术,也包括所谓后现代艺术。但国内学界往往将之统一称为现代派艺术。这些西方现代派艺术风格在中国的传播和接受,深刻影响了中国艺术的当代格局,赋予了中国艺术以新的特质,形成了目前艺术理论界所称的中国当代艺术。因此,对中国当代艺术的这种‘当代性’的认定就与西方现代派艺术在中国的传播直接相关。”[5]针对中国现代派艺术的“当代性”这一“新的特质”而言,实际上就是指向现代性,凸显现代派艺术的现代性及批评现代性意义。

新时期批评不仅对现代派文艺进行作品评论,而且对现代派文艺思潮流派进行现象研究;不仅揭示批评对象的现代性内涵、性质及价值意义,而且将其作为价值取向及评价导向;不仅因其文学现代性而形成批评现代性,而且因其内在于批评自身的现代性需求而形成批评现代性。由此可见,新时期现代派文艺思潮成为批评现代性的重要标志。

其一,以批评前置凸显批评现代性特征。新时期批评的现代转型既与文学转型并行不悖,又能够基于批评自身的专业背景、知识优势、理论长项及翻译专长而展现出更为敏锐的触觉及跨文化比较的开放视野,能够更为便捷、广泛接触国外文学及世界潮流,由此能够“春江水暖鸭先知”,从而使批评前置于或领先于文学,不仅为文学潮流推波助澜,而且往往站立于文学潮头,担当先锋与前卫,引导及指导文学发展。基于此,批评对于文学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既能“顶天”又能“立地”;既能在概括文学现象基础上总结经验,又能从作家作品评论的个别性中提炼出普遍性;既形成文学思潮与批评思潮会通合流的发展态势,又能高屋建瓴地判断文学发展趋势,由此在批评前置性中凸显批评现代性意义。批评前置特征成为批评现代性的一个重要标志。

其二,以批评论争凸显批评现代性特征。新时期文学批评历经审美认识论、实践论、价值论、观念论、本体论、主体论、方法论等热点问题的探讨及洗礼,完成了脱胎换骨、破茧化蝶的蜕变过程,推进批评的现代转型及批评现代性生成,引领新时期文学创新发展及现代转型,形成批评现代性与文学现代性双向同构的发展之势。童庆炳认为:“这三十年文艺学界发生的事情,发表的文章和著作,提出各种各样的观点,掀起的波浪,可谓纷繁复杂,百态纷呈”,但其走过的路线是“由外而内、由内而外两个阶段之后,正在实现某种延伸与超越。”[6]无论是由外而内的“向内转”还是由内而外的“向外转”的文学转型,实质上都是旨在超越与突破,由此在批评论争中体现批评现代性意义。基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批评论争体现了文学自由、创作自由、评论自由的精神实质,成为批评现代性的一个重要的标志性特征,“自由”亦成为核心价值观及核心价值体系的构成要素及重要组成部分。

其三,以新时期文艺学新传统凸显批评现代性特征。新时期以来,文学批评在现代转型中建构起弘扬与发展“五四”传统与“新中国”传统而又突破与超越的新时期批评新传统。朱立元主编的《新时期以来文学理论和批评发展概况的调查报告》指出:“经过百年的发展、革新、积累、创造,我国文艺学逐渐形成了不同于19世纪末之前的可概括为‘古代文论’传统的一个新传统。这个新传统,尤其在20世纪最后二十多年即新时期以来获得长足的多元的发展,它的异于古典传统之‘新’,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二十多年,文艺理论界在反思过去的基础上,思想解放,视野开阔,取得一系列的前所未有的重大成果。”[7]也就是说,新时期批评转型形成的新传统不仅将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所建构的新传统推向新的阶段与高峰,而且通过现代转型,使这一新传统的现代性性质、内涵更为显现与凸显。这份调查报告以历时性描述与共时性论述方式概括了新时期文学理论及批评现象及成果:为文艺正名、突破人性论禁区、异化问题讨论、文学是人学、审美反映论、文学主体性、形式论及文体、语言、叙事、新写实主义、审美意识形态、吸收借鉴西方理论资源与创新、现代方法及方法论、文艺学学科建设、传统文论的吸收与转化、中国文论的失语症问题、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人文精神讨论、新理性精神、马克思主义文论批评的中国化与当代化、当前文论批评研究新动向及挑战与危机,等等,涵盖新时期批评现代转型中的重要现象与重大问题。尽管新时期以来有关现代主义及后现代主义思潮流派讨论在其调研报告中少有涉及,但并不否认以上现象所蕴含及显露的现代性意义。从这一角度看,新时期批评的现代转型也意味着批评的现代性生成及建构。

三、现代批评观念变革形成批评现代性标志

文学批评观念变革是现代批评转型发展的重要标志,也是批评现代性生成建构的重要标志。新时期文学批评在拨乱反正、正本清源的基础上推进批评观念变革,促进现代批评转型发展及文学理论与方法论建构,批评现代性由此逐渐显现。现代批评观念一方面相对于传统批评观念而言,针对新时期以来现代批评转型所推动的思想观念变革,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反传统、反潮流、反常态及破旧立新意义;另一方面针对“文革”“极左”大批判式批评的反思反拨而推动批评观念变革,具有拨乱反正、正本清源的意义;再一方面针对以往禁锢、封闭、偏狭的陈旧思想观念变革,以推进文学观及批评观与时俱进发展,具有鲜明的思想解放、改革开放意义。从这一角度看,思想解放、改革开放本身就包含有现代性因素,具有现代性思想内涵及现代性意义。由此而言,现代批评观念变革显现批评现代性意义,成为批评现代性的重要标志及表现方式,同时现代批评观念变革所带来的影响与作用也进一步推动批评现代性的不断建构及建设。

其一,工具论向本位论转向的现代批评观念变革。长期以来,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是一个纠缠不清剪不断又理还乱的难题。如何正确处理及协调文艺与政治的关系,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而且是一个实践问题;也不仅是一个思想立场问题,而且是一个思维观念问题。尽管从道理上厘清文艺与政治的辩证关系并非难事,但在实践中总是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偏差、失误与问题。究其原因,首先要明确文艺是什么或什么是文艺的问题。事实上,这一简单问题过去往往并非立足于文艺本体及其性质特征来理解,而是执着于文艺的功能作用来认知,因此形成长期以来的文艺工具论观念,将文艺作为社会工具或政治工具、道德工具、教化工具等实用功利对象来认识,而非将文艺作为文艺来对待,由此削弱了文艺的本体性、自主性、主体性、独立性。由文艺工具论衍生出文艺为政治服务、文艺是政治工具、文艺从属政治等偏差,出现了将文艺作为运动工具、阶级斗争工具、革命工具、道德工具、教化工具等弊端,甚至将文艺工具论推向极端,导致文艺成为“文革”工具、“四人帮”工具、“极左”思潮工具。事实证明,文艺工具论及文艺为政治服务口号不仅存在弊端,而且对文艺造成严重伤害。新时期伊始,邓小平本着实事求是原则指出文艺与政治的辩证关系:一方面,“不继续提文艺从属于政治这样的口号,因为这个口号容易成为对文艺横加干涉的理论依据,长期实践证明它对文艺的发展利少害多”;另一方面,“这当然不是说文艺可以脱离政治。任何进步的、革命的文艺工作者都不能不考虑作品的社会影响,不能不考虑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利益、党的利益。培养社会主义新人就是政治”[8]。邓小平在正确处理文艺与政治辩证关系的基础上,宣告了文艺工具论及文艺从属政治口号的终结,解除了套在文艺身上的枷锁及束缚。从这一意义上说是解放了文艺,极大地推动了思想解放,焕发出了文艺的青春活力,促成了新时期文艺发展的黄金期及鼎盛期。这无疑也是文艺批评的一种方式,文艺观念变革的思想解放无疑也是批评观念变革的思想解放。批评不再是政治斗争、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工具,不再是戴帽子、打棍子、抬轿子、贴标签、大批判,不再是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而是回归批评之所以为批评的本位,从而强化了批评的本体性、自主性、独立性。由此可见,批评从工具论向本体论转向的观念变革不仅仅是一个量变过程,而且是一个质的飞跃;不仅推动了批评的现代转型发展,而且是批评转型发展的突破口及转折点。批评观念变革极大地推动了批评的现代转型,在其本体性、自主性、独立性回归本位的过程中显现批评现代性特征及意义。

其二,认识论向价值论转向的现代批评观念变革。长期以来,文艺观、批评观建立在文艺认识论基础上,尤其是西方模仿说、镜子说、再现说以及前苏联的机械唯物主义认识论、反映论基础上,在文艺与生活的关系上,简单地将文艺视为对生活的认识、反映与再现,由此也将批评的文艺评价功能视为再现作品及还原生活。新时期的文艺价值论讨论,将价值论引入文艺理论及批评,以之作为文艺哲学基座及思想理论基础,从而基于主客体关系构成价值关系,形成文艺价值创造与批评价值评价的文艺价值论意义,既推动文艺认识论向文艺价值论转换,又形成认识论、实践论、价值论三足鼎立而又三位一体的文艺哲学基座及思想理论基础。文艺价值论观念变革也进一步推动文艺本体论、功用论、主体论、作品论、接受论等专题研究与文艺理论体系的变革与创新,同时又是对文艺认识论思想观念的突破与超越,不仅有利于深化拓展认识论的内涵意义,而且有利于推进认识论重构。艾布拉姆斯的《镜与灯》前言指出:“本书的题名相对于通常对人的头脑所作的两种相反的比喻,一个把人的头脑比作外在客体的反应器,一个比作光芒闪烁的探照灯,能使其所察见的客体清晰可见。第一个比喻具有从柏拉图直到十八世纪的许多思想的特征;第二个比喻代表当前盛行的浪漫派关于诗的见解。”[9]将“镜”比喻为镜子说以及模仿说、再现说等构成的认识论、反映论文艺观及批评观;将“灯”比喻为表现说、心灵说、情感说等构成的价值论文艺观及批评观。文艺由“镜”向“灯”的观念变革与现代转型,意味着传统观念向现代观念的变革与转型,由此显现文学现代性及批评现代性。

其三,客体论向主体论转向的现代批评观念变革。新时期以“主体论”为旗号推动文学主体论思潮,不仅强化文学主体性及创作主体性、作者主体性、读者主体性、接受主体性、审美主体性等,而且强化批评主体性。这与传统批评主要基于认识论的主客观二分及二元对立观念不同。传统批评要么主张客观批评,强调批评基于认识论及反映论的再现说文艺观以客观再现真实性,批评如此即以文艺认识及反映而再现作品的客观内容;要么主张主观批评,正如通常所说的“我批评的就是我”,将作为批评对象文艺作品只不过视为批评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主观化投射对象而已。“客观批评的存在仍然使某些人力主批评是(或者应该是)一种科学。文学艺术不同于自然科学。它不具有某种统一的规律,也不能用实验方法加以验证,更不能像数学那样用数量来表示。它并非如此,以不可能如此。另一方面,主观批评的存在也使某些人力主批评是(或者应当是)一种艺术,它不是文学身上的寄生物,而是与文学相平行的。”[10]主体相对于客体而言,是主客体关系中的主体,也是在主客体关系中起主导作用的主体,由此对主体性的强调,基于主体性从而使主客观关系形成对立统一性。新时期主体论思潮推动文学主体性与批评主体性得到更好发挥,形成并驾齐驱而又相互促进的繁荣发展格局。主体论研究的深化拓展、主体构成的丰富性与复杂性、主体性的二律背反、主体性的历史文化建构、主体性转向主体间性等更深层次与更高阶段发展,使其带有鲜明的现代观念变革意义,具有鲜明的主体论的现代性内涵及特征。鲁枢元、刘锋杰等人的《新时期40年文学理论与批评发展史》指出:“由20世纪70年代末开启的中国社会的新时期,不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后六十余年的历史中拥有重大转折意义与开拓意义,即使在辛亥革命以来的百年社会变革中也应是最富成效的历史阶段。而文学艺术则又是这个历史阶段中一个异常活跃、异常敏感而又复杂多变的领域。这一时期的文学艺术,对于中国民众的思想解放、中国社会的改革开放,对于中国新的政治局面的形成与拓展以及对于中国与世界各国文化交流的加强,均产生了积极推动作用。仅就新时期文艺理论建设与文艺批评实践来说,无论从文化史还是思想史,学术史还是心态史的哪一方面讲,都拥有与‘五四时期’同样重要的地位与意义。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一时期的影响必将持续下去。”[11]因此,批评现代性问题探讨意义重大且影响深远,也并未因后现代主义思潮涌现及文化批评崛起而终结,更没有销蚀于所谓“文学消亡论”“艺术终结论”以及文学批评、文学理论、文学研究的合法性质疑中,同时并未消失在反现代性的攻击及相互冲突中。正如汪民安指出的:“对现代性的不满像寄生虫样地一开始就附着在现代性的轨道上。这种不满随着现代性的高涨而高涨,现代性在突进,反现代性也在突进。现代性有多少个层面和主张,反现代性就有多少个层面和主张。”[12]尽管如此,现代性问题仍然需要进行探讨,批评现代性仍须建构与建设,批评现代性研究仍需深化拓展。

综上所述,随着文学现代性、艺术现代性、美学现代性问题讨论的深化拓展,批评现代性问题也应该引起关注及探讨。新时期批评的现代转型、现代派文艺思潮崛起、现代批评观念变革诸方面显现及凸显,成为批评现代性的重要标志,不仅表现在批评所秉承的思想解放与改革开放精神中体现批评现代性意义,而且表现在批评所处文艺思潮潮头浪尖的先锋位置凸显批评现代性内涵,更重要的是以其文学评价机制在重构启蒙、民主、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等核心价值理念中注入现代性内容。因此,现代批评建设发展的关键在于批评现代性内涵的建设发展,既立足于推动中国文学百年现代化进程抵达新的阶段,又着眼于推动文学批评汇入全球化与多元化的世界潮流,建构批评现代性的民族特色与中国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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