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据分析

2022-02-24 07:35王兴伟
延安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局长

王兴伟

1

丁不三踏进办公室,像往常一样拧开杯子,放进茶叶,到饮水机前按下电源按钮,等红色指示灯变成绿色后加满沸水,再回到座位上将杯子放在电脑左边,然后悠闲地看那袅袅上升的热气在办公桌上氤氲、扩散。他感觉自己也腾云驾雾起来,灵魂随热气飞升到了云端……

丁不三的办公室一共三个人,主任、秦三浩和他。主任四十一二岁,长得胖胖的,走起路来整个身子挺得直直的,天生一张笑脸,无论别人说什么,他的嘴角都堆满了笑,甚至别人骂他,也还是一脸笑意。遇见这样的人,无论他有多么不对,一般人都生不起气来。这不,他叫学校上报教学质量监测数据,乌有二中业务人员第一次拿来要不得,第二次拿来还是要不得。哪里要不得,他也说不出啥,反正就是笑嘻嘻地让业务人员回去弄好了再来。后来人家都弄到第八次了,他还说要不得。乌有二中的业务人员火了,当着他的面骂,你龟儿子能不能详细地具体地告诉我哪些有问题?他只呵呵地笑。二中的业务人员更是冒火,老子不整了行不?他还是嘻嘻地笑。要是其他人,绝对当场就干了起来,因为对方话里的“龟儿子”“老子”是许多人都不能承受的底线。可主任不,他站起来,反倒拿出一次性杯子,装着自带茶叶的给那人倒了一杯水,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嘛!下班了我们一起整行不?”就一句话,对方的火气就降了一半,但还是未完全平整下来,嘟哝着嘣出一句“整个球!”主任还是满脸笑意,眉毛轻扬,嘻嘻笑着:“年轻人,经常搓球可不好,会让别人误解的哦!”那人扑哧一声笑了:“你少干扯,我看你才是一天到晚、一年到头都在办公室里搓球。”且边说边递给主任一支烟:“我墙都不扶,就服你!”

主任最喜欢抽烟,可以说烟是他的第二生命,一支在手,烟雾袅绕,整个人仿佛都精神了一百倍。他经常说,工作不通,烟来冲;身体有病,烟来顺。看看,这是哪儿来的逻辑,仿佛烟就是一个人的生命似的。丁不三算过,主任每隔十分钟抽一支烟。

而秦三浩性格跟主任刚好相反,四十七八岁,烟酒不沾,一副超然脱俗,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为人简到极致,让人想不起他半点错事,也想不起半点好事来。可用一个数字来概括,那就是“0”。

此刻,秦三浩没在办公室,主任也没在。丁不三的心空落落的,他像往常一样提起拖把就往洗手间走。隔壁法规科的门敞开着:哇,一大堆同事围在一起。有人看见丁不三。不三,别拖了,进来。丁不三把拖把放在门边走了进去:“今儿什么情况?你们这些坏人一大早,不做事就来摆龙门阵了哈。”

“坏人?谁不知道你是局里的‘大数据’。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天上事知一半,地上事全知哦!”有人故意哼着鼻音,像说书一样忽高忽低地说,短短的一句话,竟被他揉进了赞美、反讽、热情与玩笑。更要命的还有人跟着附和,将那腔调,重新演绎了一次。

2

丁不三并不是一开始就成为“大数据”的。他原来在数学教学上有过不错的建树,按他自己的话说,《人民教育》是他每年必读的刊物,这一点,许多领导都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妻子经常劝他低调点,他大大咧咧地说,这是事实,怕什么嘛!他喜欢读书,天文地理什么都读,而且记忆特好。不说过目不忘,至少过目后有一半的内容他是能记住的,加上他善于搜集,擅长推理,就有人用当今时髦的词“大数据”来称呼他了。

真正让丁不三在局里一举成名的还是2017年5月20日,这个现代商家衍生的情人节,丁不三内心十分反感,他认为生活平淡,真正的爱情是相互信任,荣辱与共,甚至是抱残守缺。那天,他从走廊上洗手间,无意间瞥见一女同事给一个男同事发红包,金额是520.11,对方很快也回了一个红包3334.99。不知什么原因,丁不三顿觉十分兴奋,身体的各个器官似乎都被调动了起来,那感觉有点像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一样。从洗手间出来,这件事就像一粒种子在他心里埋了下来,并且迅速发芽,越长越高,已经到了无法遮盖的程度。当天下午大家一起聊天,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大数据上。为了显示自己的分析能力,兴头之上,丁不三就将这件事掀了出来,作为他剖析的案例。他说通过数据看,两人的婚外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有人问,不就是两个数字吗,能代表什么?丁不三呵呵一笑,不是数字那么简单。有什么不简单了?我看你就是故弄玄虚!丁不三说你爱信不信。大家看,520.11等于我爱你不止一生一世;3334.99等于三生三世,久久不变;况且你们想,一般人会发这么大的红包?等着瞧吧,不出半月,他们必出大事。当时,大家谁也没有把他的分析当回事,无非就是无聊之中的一笑料罢了。可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大家就听到了女同事与男同事的丑闻。女同事的丈夫到单位值夜班,深夜1点时胃病犯了,事也凑巧,平时他药不离身,可那天竟然忘了。刚开始,他想忍一忍就算了,可胃不干,翻江倒海似地来回折腾。没办法,他只好开车回家去拿,掏出钥匙,扭转锁孔,一切都正常。他是属于很爱妻子的那种人,凡妻子入睡,为了不影响她睡眠,半夜上卫生间他都不开灯。那天也一样,他没开灯,用手机微弱的光在客厅里熟悉地找到了胃药,倒在手心里急急地吃了两粒,喝了一口水正准备返回单位,却听见了卧室里有男人的呼噜声传出。出于本能,他进去一看,一个男人和妻子赤裸裸地搂在一起,男的就是她同事。她丈夫很理智,用手机拍了几张相片就走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后来他们的事就传了出来,弄得两人都没脸在单位待了,一段时间后,两人分别从教育局调走了。经此一事,大家都对丁不三刮目相看,认为他对事情的分析判断与预测竟如此之准,真的达到了“大数据”的功能。

3

有人问,大数据上有新消息没?丁不三瞧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把嘴凑过去:“要换局长了!”你听谁说的?有人惊诧地问。大数据分析的啥?靠谱不?靠谱的话,我们今天耍一天。你哪天没耍哦?不是听歌就是玩游戏。有人笑着对那人说,你看他们法规科,一天就做两件事,不是开会就是做开会的资料。交通委提醒您,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法规科的同事回答。咿,你们不是在让学校安排老师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河啥,他们交上来你们负责收就行了,哪来那么多鬼事哦!做事要往深里走,细里走,我们要让安全成为无缝的蛋,法规科的同事继续回答。你不吹要死!旁边有人岔话,我看干脆把辖区内所有的河和池塘都填了,这样的话溺水率保证百分之零,安全指标绝对大幅提升。有人接着说,“生命不保何谈教育”这话没错,但也不是这个保法啥,各位都有挂包的河流,你们去过几次?即使去了,那么长的流域,你又能怎样?除非你从上游不停地跑到下游,又从下游不停地跑到上游,中间也有间隙呢。无缝的蛋,我看就是放在保温箱里也做不到哦!你们的理解是不是又左了点,法规科的同志又岔进来,人家的本意是尽力做好安全防范工作。又有人接着说,去年乌有二中有个学生,老师布置了三道家庭作业,他没做被批评了几句,下午又和同桌打架,第二天早上从自家六楼直接往下跳了。你们说这关老师啥子事?有人回答,这个情况我了解,这个学生从幼儿园到初中都是家长开车送,出事的前一天,他曾喊班上一个同学一起到学生寝室五楼,说我们一起学小鸟飞,让布置作业的老师不得好过!他同学一听,说你开啥子玩笑!好好的我干吗要跳楼,没理他一溜烟跑下楼去了。后来,那同学在自家的六楼跳了下去,其状惨不忍睹,头被砸得脑浆四溅,鲜血染红了小区的一小块草坪,眼睛睁得大大的,流露出了一丝少年的恐惧,整个身体像一个扭曲的“大”字。唉,他父母看见此情景,两人都先后晕了过去。估计在最后的那一刻,那孩子是后悔了。有人翻看他的书本,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当一个人无法实现轰轰烈烈生的时候,只能实现轰轰烈烈死。老师说,这孩子从幼儿园到小学成绩一直都是全班第一名。初中后,竞争加大,在前面的两次考试中只取得了中等成绩。哦,原来如此,真的不关老师什么事!有人叹道。法规科的同事又岔了进来,现在不比以前,大事小事只要沾得上边的,都要来找学校。相信大家都还记得2018年11月发生的事,乌有一小门前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小洞,没有人补,一位80岁的老人拄着拐杖经过那儿时一不小心栽了一跟斗,爬了很久都没爬起来。他儿子接到电话后赶来抓住学校不放,说是学校“门前雪”没扫干净,要负责。老人倒是劝他儿子算了,说癞子找不到擦痒处也不能找学校。他儿子给他一顿吼,不懂就不要乱说!五万啊,同志们。我看就该一分钱不给,看他能怎的?说得轻巧,不给,他就天天到学校扯皮,让你不得安宁。丁不三默默地听着,也不插话,时不时地摸摸自己的手机。不光法规科,还有你们教研室,三个人,全区教研怎么管?有人话锋一转,又将话题引到了教研上。你们都来帮忙啥?对不起,不在职责范围内。不是成立教育学会了吗?理事由全区各个学科骨干组成,力量不弱哦。不弱?你们下去打听打听,那叫一个字,乱。怎么说话的,请注意措辞,教研室的同志有些不爽。成立学会本来没错,很多地方都有,但我们的学会开展活动没有章法,明天开展今天晚上10点通知,老师去参加活动,第二天学校领导都不知去了哪儿,留下几十双眼睛在教室里干等。上公开课呢?只要与理事熟悉,就能捞个证书以备评职称、考核时用。结果怎么样?没有统一的制度、没有统一的安排势必形成一团糟的局面。

看着大家七言八语,丁不三内心的欲望仿佛被激发了出来,他岔了进来:“实际上大家谈到的现象用一个词概括就是‘不规范’,我们区的教育说了那么多年的规范管理,领导也都换了几拨。每次新领导在台上讲话,把全区教育现状从乡下讲到城里,从教学环境讲到教师现状,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声调该高时高,该低时低,宛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对,有同事点头说,大有荆轲刺秦,壮士断腕,刮骨疗毒的决心。丁不三继续分析:一副不规范就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态势,讲得大家眼睛水都骨碌骨碌直往下掉,我统计过,就现任局长的就职演说,全局80位职工,无一不用纸巾去擦眼睛的;有30位座位下哗啦湿了一大片,有30位桌上纸巾堆了一大坨,还有20位的衣袖湿漉漉的拧得出水来。可三年来情况怎么样?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全区教育还是用三个字可以精准概括:“散乱差。”单就去年的教学质量,大家晓得啥。有人接过话头,愤愤道:中考全市排名第十二,倒数第三。但在教师节大会上,领导是这样念的:初中教学质量稳中有升,中考全市排名上升两个名次,有这样厚脸皮的?嘘,轻点,别让人听见了。管他妈的哦,反正局长都要换了,听到了就听到了,还能把我的卵咬了不成?况且我说的也是事实。搞人籍分离,把一些学生送到重庆去读,回来高考,是有好几个北大清华。大会上说高考取得重大突破,那脸是一点都不红,继续把鸡毛吹上了天。不要这样说嘛?集团化办学还是有成效的。有锤子个成效,集团化办学是这样办的吗?不要玷污了那几个字,你到网上查查什么才是真正的集团化办学,不懂不要乱说,让别人笑话。你行,那你来教研室啊?教研室的同事来了情绪。来就来,不是吹,我搞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领导啷个不喊你当教研室主任呢?对方质问。讲话的人越说越气,你晓得你们主任是什么人不?什么人?对方故意问。什么人,他舅子是管教育的副区长。那你也去找个管教育的副区长当舅子啊,大伙都笑了。那人平息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全区教育人事权在谁手中,大家心知肚明。去年八月所有校长都轮了一遍,乌有一中的到了二中,二中的到了三中,三中的到了最偏远的九渡中学;今年2月又重新轮一遍,你们知道为什么?有人问为什么?买一块肉放进冰箱里,第二天把它拿出来,什么也不做,又放进去,再打一盆温水把手洗了,看看水上有什么?油水。大家又笑了,那声音仿佛都出自每个人的内心,没有掺一点水分。

4

“别跑题了!”丁不三用右手捏成拳头猛敲桌子。有人立即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丁老师,你刚才说我们要换局长了,用你的大数据再给我们分析分析。好的,丁不三脆声应道,好像这次不说就没了展示的机会。他拿出手机,找了条微信公众号,你们看,这是上个月乌江区的人事变动名单,我数了数,不下一百人。形势如此,你说我们乌有区会不变吗?我敢打赌,不变我就不叫丁不三。旁边有人起哄,干脆叫丁不四算了喽,合起来“不三不四”!丁不三斜乜了他一眼,没有理他。继续说,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外因与内因两个方面,我们先讲外因。汶川5.12前有一大群青蛙、蛤蟆排队过马路,这是为什么。有人摇了摇头,这个与换局长也有关系?有人自作聪明地解释,你的意思是说局长是癞蛤蟆呗,大伙笑了。丁不三稍微顿了一下,继续说,据可靠消息,一个月前就有不少科级领导往区级领导家里钻,有些领导老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哦。有人马上响应,你不说我倒不觉得,你一说我就想起半个月前的一个周末,我带娃儿到丁字口去玩水上乐园。等车时,看见你们主任,那人指了指隔壁丁不三们办公室,扛着两箱酒朝局长家方向去了。哎,我以为好大的事。现在傻子才收这个东西。咦,不对啥,有人反应过来。不是说局长都要换了吗,他这是打的哪门子太极哦?你押过点子没?有人反问,你说哪一个点子中啊,人家这叫通买,总有一个会中的。局长换不换都不影响他的位置,实在是高啊。高个屁!丁不三打断了他的话,也就是弄个股长可以,大了可不行。为什么?道理很简单,潘金莲长得漂亮不,我们假设法律允许她住东家吃西家玩南家睡北家。那么问题来了,她是谁的人?东西南北会没有一点摩擦?东家的秘密西家知道,南家的秘密北家也知道,你说再漂亮,给你要不?有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有人说还不如找个丑的,好歹一个人专用;也有人说,我还是想要一晚上,大伙又笑了起来……

看你那色样!丁不三兴头正旺,继续分析,不知道大家知道不?最近一个承包学校工程的老板请客,把基建科长和他们科室的同事全喊去了。喝的是茅台年份酒,喝酒时一人旁边还安排了一个妹儿,那场景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最后一共喝了一箱。酒宴结束大家还兴犹未尽,一行人去了KTV,又唱又跳,还把啤酒瓶往地上砸,弄得响声连连。其中有人故意关了灯,男女抱成一团……本来大家不说也没什么?可是他们走的时候,又不把保险套卫生纸什么的收拾干净。打扫的女服务员进来,看见如此龌龊的东西,心里十分气愤,就跑到他们背后用手机摄了相,连同包房里的状况一同发到了区纪委。区纪委负责举报的同志一看都是熟人,打电话叫他们小心点,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没想到服务员回到家,她老公无意之间翻了她手机,看见了那几张相片,认定她在外面干了见不得人的事,非要她说个明白。可是无论她怎么解释,她老公都不信。最后那个服务员急了,说让纪委的来查。他老公说,要查就让市纪委的查,区里那帮人谁不知道官官相护。于是他们实名把那几张相片发到了市纪委,这就不得了,市纪委当场出动,在KTV里调取了录像,真的不堪入目……有人问,小丁你是怎么晓得的哦。丁不三回答,大数据啥,你们知道的,全球无死角。有人说,你就吹吧,小牛都飞到了空中,那母的都变成公的喽。大伙一阵笑。

听见笑声,有人看见主任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在法规科门口站了一会儿。他说,主任,进来耍不?主任说不了,忙得很!随后又抽出一支烟点燃叼在嘴上,狠吸一口,吐着烟圈回办公室了。

别理他,有领导我不习惯,下面我就来讲讲内因,丁不三越说越带劲,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前年暑假,局里组织人事科长、各校校长和幼儿园园长中挑选的代表到全国重点师范大学去招聘免试生,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去的全是女同志。我们又没去,这些内部秘密,怎么晓得哦,有人回答。伍思怡,全区区花。前年一个同事请她吃饭,从饭局开始到结束,眼睛都一直盯着她高高隆起的胸部,那样子是恨不得一头扎进去,用嘴狠狠撕咬。饭都吃完了一个小时,还硬是赖在馆子里不走。后来一个区里的干部碰巧遇见了,打声招呼,那干部也是握着她的手紧紧不放,据说时间有半个小时之久,后来是她那同事连喊了三声:“领导,我们走了。”那领导才回过神来,有些恋恋不舍地说,再约,再约。有人附和,的确是全区有名的美人,好些领导都惦记着呢,工作才五年,不就提成校长了吗。刘婉秋,大家也熟悉,生得小家碧玉,特别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朝人一扫,多数人都招架不住。可惜了,有人插话说,要是生在春秋战国或者五代十国的话,她一上场,准能打下一片江山。大伙笑着说,嗯,是可惜了。丁不三继续说,2017年她还是副校长,学校要更换大门,报告打了八次都没动静。后来是她跑到某某某办公室,把申请往桌子上一拍,嘣出一句话:“你看着签!”然后怒气冲冲出了办公室,并将门甩得“轰”的一声。结果第二天,同意拨款的签字就送到了党政办。马甜甜,一提她的名字你们当中就有人流口水了吧,单她那一口普通话,你们都听过的,像一颗巧克力送到了你心里。当然,这就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被她软化了哦……

这样一支美女团队一去半个月,几万里,住酒店七八家,其间有多少故事要发生啊。嗯,有人点点头,可惜我们当中没有作家,要不然至少是一个短篇的料。丁不三又接着说,在上海,有位老教师在他娃儿那儿度假,在外滩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搂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像马甜甜,他们俨然一对情侣样。后来,马甜甜的丈夫不是到某某办公室闹过,还到纪委告过?没过多久,她丈夫就当上了校长。

当然这仅仅是其中之一,丁不三总结说,这诸多内因,局长能不换?你是他亲戚,你都要换了哦。大伙又喧闹起来,就是就是。有人说,佩服,大数据就是厉害,还能看到别人的床上去!小丁,你收徒弟不?干嘛?难道你也要把这世界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像一张透明的纸!有人笑着说。

5

什么高兴事?局长突然推门走了进来。领导!我们在聊二胎生男生女问题,还是丁不三老到,反应速度之快在局里找不出第二个人来。都什么年代了,说这个有意义吗?有意义啊,如果生男孩,读书不算,就他结婚、买房子,按我们城市这个价格,六七千一平米,至少得120平米吧,加上装修,得百多万呢,彩礼十万。光儿子结婚就需110多万。大家现在月工资五六千左右,一年才六七万,不吃不喝,需将近20年。生女孩大不了结婚时给她一二十万,没有就算了。还有2瓶茅台酒喝。呵,这怎么又与茅台酒扯上关系了,局长问。2瓶茅台算少的,一般情况是4瓶,丁不三回答,订婚时男方要给女方去礼,这时候2瓶,以表示久久在一起。结婚时再2瓶,因为要拜天地,寓意天长地久。所以,正常情况,都是4瓶。所以这二胎生男生女,能决定咱们以后的生活质量。有人说,照你这么说的话,二胎如果是男孩,还真生不起了哦,看来晚上我得……话说到一半,发现局长在,硬生生把后半句吞了下去。不三,不要乱说,你们年轻,只要生得出来,男女都是好事,这种事情,顺其自然的好。是,局长,丁不三回答。局长说,大家都干正事吧,别瞎扯了。“要得,要得!”大伙齐声回答,洪亮的声音在走廊里形成了一股强劲的漩涡,在丁不三听来,还真有点气壮山河的味道。

局长一走,还留在法规科的同志又围了过来:小丁,什么情况?再用大数据分析分析。天机不可泄露,丁不三回答。其实他是想继续讲的,那次他媳妇的表妹生产,他们去看望,刚进医院,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外面逗小孩,那小孩爸爸、爸爸地叫;凭直觉,丁不三觉得那人就是局长,那身材、姿势无一不像;后来出来一个女护士,小孩管她叫妈妈。当然,那女人绝不是局长夫人,局长夫人到单位来过好几次,丁不三认识。据说两人是大学同学,大四时确定的恋爱关系,毕业后两人都分配到了当时的老牌名校老子小学。局长就是在这间学校从教员当到教导主任当到副校长、校长,后被乌江区教育局作为人才考察为副局长的,当了四年副局长后又被乌有区分管教育的副区长引荐,经组织考察后在2015年正式上任为乌有区教育局长。

把这些抖出来,除了逞口舌之快,一点好处也没有。丁不三开始后悔自己的大数据分析了。退一万步讲,局长走了,会来另一个局长,但绝不会是他丁不三,就是全局的人走光了,这个局长也轮不到他。从二十二岁重点大学毕业到乌有区工作,一晃十年。想当初分配到乌有一中,一头扎在教学里,与学生打成一片,针对学生个体,充分挖掘学生潜能,想方设法帮助后进生,第一年期末考试就排名全区第一。后来的三年连续如此,他也是一派风光,意气风发啊。第四年,妻子埋怨他家里照顾得少,就托她叔叔的关系把丁不三调到督导办当了一名工作人员。刚进来时,他也干劲冲天,可局长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每次开会都表扬其他同志,就是不表扬他,甚至连名字都不提一下。他对妻子说起这事,妻子说领导那么忙,哪会注意到你丁不三哦。也是,领导那么忙,哪会注意这些小事哦,丁不三也没管那么多,还是一如既往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后来他详细写了一份报告,阐述了在全区建立教师培训基地的重要性,绕着弯给了教研室。一个月后,教师培训基地建立了,一年下来,乌有区的省级教学名师从基地建立前的1名变成了5名。丁不三看着,心里也十分高兴。后来局长就成了副区长、区长、市教育局局长了。后来的几任领导,说来也怪,他们都不理丁不三。他也在会上发表过高见,滔滔不绝,高屋建瓴,深刻而又入木三分,可就是不被采纳。后来他把自己的意见写成了一篇论文,竟然发表在了《教师论坛》上,发表仅仅就是发表。渐渐地,丁不三心灰意冷了,工作也和其他同事一样没了激情,能推就推。古人有句话叫功夫在诗外,丁不三就遵循了这样的规律开始钻研起业务之外的事来了,办公桌上堆满了《逻辑推理学》《大数据分析》《民间故事》《当代》等书刊。自从迷上这些书籍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和同事们分析、讨论,有人说这叫“牛B切磋”,丁不三觉得这个词用得真好。

不知怎么的,丁不三像斗败的公鸡,刚才还精神抖擞,现在一下子就没精打采了,也许是秋天的太阳还很毒,秋风还未起。有人说,下午继续哈。你不去乌有二中搞财务培训了?不去了,大数据这么精彩,岂容错过,明天再去。有人说,你还是明年再去吧,小丁可是大数据专家,一天一条哦。大伙哄地一声笑着散了。丁不三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出了门拿着拖把,慢腾腾地去了卫生间。

6

下午,党政办通知3点钟召开全局干部职工会。丁不三在走廊里遇见了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的秦三浩,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但见他还是一脸满不在乎、超然物外的样子,心中的“大数据”又蠢蠢欲动了。他就想试试这个看似什么也不在乎的人究竟在乎什么?于是上前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老秦,你听到没?在早上召开的全区干部会上,各个科局的领导都已经换了呢!这与我有关吗?秦三浩问。我们局长去政法委当书记了。哦,他当他的书记。你猜,我们现在的局长是谁?秦三浩说,管他是谁。你想都想不到,是原来我们局里选拔到乌有街道办当副主任的何小松。见秦三浩没有反应,丁不三再加了句,就是那个经常给局长买烟、点头哈腰,为局长家买煤生火的小伙呀。有什么稀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更让你想不到的还有呢?我们主任当副局长了。什么?秦三浩果真被吓了一跳,随后又淡淡地吐出一句,功名皆浮云,任尔东西南北风,说完踱着他的步子慢慢走了。

到了办公室,推开门,主任一脸笑意,在位置上抽着烟。透过层层上蹿的烟圈,丁不三注意到他平常一支烟只吐出10个烟圈,就在刚才,是18个。真是“人生得意须藏欢,莫使烟圈空对人”。看来主任是修道成精了,丁不三有些厌恶自己,那么好的诗句怎么能用在这样的场景呢!“你们来了。”主任脸堆得像弥勒佛。“来了,”丁不三和秦三浩都冷冷地回答,主任还是笑嘻嘻地边抽烟边吐着烟圈边浏览起了新闻。

从2点到3点一个小时的时间,丁不三觉得主任好像过了三年,一支连着一支,那烟足足抽了一包,办公室里烟雾袅绕,几乎看不见彼此的脸。开会的时间终于到了,何小松和主任都坐到了主席台上。局长见人都到齐了,就将话筒给了组织部来的人,那人说我们就不绕圈子了,直接宣布组织任命,结果和丁不三说的一模一样。

丁不三的名声在局里被私下传开了,大家都叫他“赛诸葛”。说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他是大数据分析一等一的高手,可以说做到了毫厘不差。有人说这种人可惜了,应该调到公安局或纪委,说不定还能侦破出几个疑难案子,为社会做出的贡献更大。只有丁不三自己知道,如果真到了公安局,他其实就是狗屎一坨,他的“大数据”就变成了“小数据”,甚至是“零数据”。

新局长上任只烧了一把火,宣布秦三浩为督导办主任,其余人事皆不变。

一个月后的一天,丁不三正在办公室草拟教学质量监测安排文件。何局长带了一个人进来,说是纪委领导钟奎找他了解情况。丁不三起身就随钟奎走了。到了纪委,钟奎把他安排到一间封闭的屋子里,没有窗户,黑漆漆的。钟奎按了一下开关,里面的灯就亮得刺眼,至少有一千瓦。丁不三说,领导,这是干吗?不干吗,丁老师,请你进去坐坐,钟奎回答。门旁边,站着两个一脸严肃的人,丁不三知道,这是把他当罪犯嫌疑人了。第一天,没有人找他,在刺眼的灯光下,丁不三根本无法入睡,走到哪儿,利刃一般的光就照到哪儿,他在回想,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想来想去,杀人放火,没有啊。第二天,丁不三实在忍不住了,就敲门问,我到底犯了什么事?纪委还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你们这是滥用法律?丁不三在屋子里说。第三天,钟奎来了,用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丁不三一听傻了,就是他在法规科搞的大数据分析,不知是谁悄悄录了,还送到了纪委呢,他有些懊恼,有些心虚。这回你该知道为什么了吧?丁不三一脸懵懂,问这又有什么呢?钟奎说,如果是真的,就涉及干部腐败、生活作风和不担当不作为问题,我们就要一查到底;如果不属实,你就是造谣生事,如果情节严重,也是要处分的,你说有没有犯事呢?丁不三知道事情搞严重了,只得一一交代:到督导办工作后,我看见大家喜欢聊天,为了使自己的水平有提升,我就努力学习,各个方面的书籍都看,反正有的是时间。这不,在全区干部人事变动前一周,我订阅的《小说选刊》来了,我一翻目录,见上面有篇小说叫《大数据分析》,一口气读了,觉得真实又很有现实感。那天在法规科,同事们又叫我讲大数据分析,我就按那篇小说讲了。钟奎说,丁老师,你还要编吗?丁不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领导,我真的没有,不信,你们去查。纪委还真的到文联借阅了《小说选刊》,他们很认真地把《大数据》读了一遍,果然与丁不三说地一模一样。放丁不三出来的那天,钟奎说,对不起,丁老师,我们也是照章办事,你可以回去了,但也请你以后管住自己的嘴,不信谣,不传谣。

7

第四天,丁不三回来了,秦三浩淡淡地说,来了!仿佛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主任,也就是现在的副局长遇见他,还是满脸笑容,说不三,没事就好,然后一如既往地抽出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点燃,烟圈吐得老高……全局的同事听说丁不三回来了,有的借口找一次性杯子,有的说上洗手间忘了纸,有事没事的,都往督导办跑。其实他们都一个目的,想了解丁不三究竟是怎样从纪委出来的,纪委问了些啥,他又说了些啥,虽然他们知道丁不三不会说,但就是禁不住进来了。当然,丁不三知道他们的目的,经此一事,他大数据也不分析了,也不想去查谁录的音,谁告的秘,因为凭他的能力,在这河一样深的机关,自然也是查不出什么的。即使查出来是谁,他又能怎样?于是,不管谁问他,就四个字:没问什么。

单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丁不三也仿佛丧失了特异功能的巫师,上班下班,大家相遇,点点头,各喝各的茶,各忙各的事,各走各的路。何局长一改往日严肃的面孔,只要遇见丁不三,都先向他打招呼,挤出一丝笑意。后来,大家发现丁不三变了,从不抽烟的他竟然学会了抽烟,仰着头狠狠地吸,狠狠地吐,那烟圈一层一层向上,像飘在天上的云。有人说,那是数据云,大数据就是那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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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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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把局长推下水
局长发烧了
局长的日记
鱼局长
黄局长之死
谁都可以当局长
局长家的狗
有难题找领导
不倒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