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叙
家乡的煤多,煤灰坡也不少。上小学时,小镇的路口就有一处较大的煤灰坡,人们常常把刚出生不久奶不过来的猫仔丢到坡上,让它们自生自灭。煤灰坡一边是村庄、学校,一边挨着戏台、池塘、田地,还接壤一片被称作知青林的白杨林,郁郁葱葱,是小镇年轻人约会散步的地方。那片林子里的树木不知是哪个年代种下的,其中,不少粗壮的大树干上总刻有名字、誓言、心形的图腾,有的笔画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裂成树皮样的纹理。
有些时候,煤灰坡边上的某棵大杨树下会出现一个摇篮样的竹篮子,提手上面还盖了一块红布。有时,好奇的小孩子们会把红布掀开,就会发现里面铺着一床大红花棉缎布料的小棉被,裹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印象中,我只见过两三回,有的小脸通红,有的白皙,偶有哭闹起会牵引起路人的目光。竹篮子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悄悄拎走,等第二天发现篮子消失不见时,大人们会说,孩子已被好心人收养了。有时也会在村子里的饭事上听到,谁谁现在风光了,当年从煤灰坡上捡回来时可是灰头土脸,也时常听到有母亲吓唬顽劣的孩子说,再不听话就丢到煤灰坡去,叫狼给叼走。煤灰坡的竹篮子大都不过夜是个惯例。可我记得有一次,一个篮子在那里呆了很久——大概一周还是半个月的样子。后来,才被捡柴火的老人叹息着收走。那以后,我再没见到有人把竹篮子丢到煤灰坡,直到上大学那年,煤灰坡边上建起了一所敬老院。
很长一段时间里,“丢”习惯了的小镇人还是会把猫仔扔到敬老院的门口。人们说,猫有九条命。可对于煤灰坡上那些多余的“小生命”来说,那种奇迹似乎并未经常发生,被路过的人捡走,或被母猫又叼了回去倒是常有的事。到外地求学那年,家养的猫咪“黑炭”就是被我从煤灰坡上捡回去的。等回家过年时,它已经会上树了。关于猫的记忆,深刻而丰富着我的童年,或因如此,《猫粮》中猫咪的形象或多或少有我儿时记忆中的影子。
大学毕业那年,我在城中村里租了一间房子。房东女儿养了一只肥猫,经常跑到我的房间里来蹭吃蹭喝赖着不走。或许是因为贪玩,有一次,它肥胖的身子钻进了楼顶的雨水管道里,三天三夜后才被发现,被救出时的狼狈样子历历在目,不断地与煤灰坡上丢弃的猫仔们重合。对于小说《猫粮》,不免有我城中村的那段租房日子的所见所闻,其小说人物穿插有身边同学、同事、亲朋的影子。他们伴随着我,从童年安静的煤灰坡走向喧闹城市。
至于触发点,却是因一次陪妻子去医院的产检。那次,我着实被吓了一跳,以至于印象深刻而久久难忘。医生叫家属时,我正在妇产科候诊大厅的长椅上刷着朋友圈。听着医生喊名字,就立马跑了过去。我记得妻子体检的诊室在大厅的右面走廊,而喊家属的护士则是左面走廊里的,她推着半个玻璃门,我看到门上写着“手术室”。
刚进门护士有些埋怨说,刚才人去哪了,喊都喊不到,说着她把我带到一个有玻璃隔断的房间,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器皿说,看一眼你的孩子吧……我一阵头大,心跳加速,眼前一片昏天暗地。当隔着玻璃看到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时,才知道是闹了乌龙。手术室里是一位和妻子同名的“王”姓女孩,而当地人口音里,“黄”和“王”读音是几乎没有区别的。后来,我去找了陪同女孩子前来的那个男孩,他怀里抱着一只猫并交给女孩子,轻轻地扶著她的胳膊走向电梯,女孩缓缓地踱着步,抱着猫咪的背影像极了一个怀抱婴儿出院的母亲。小说《猫粮》的触发点便缘于此,尽管步履蹒跚。我有时想,猫有九条命,人何尝没有别种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