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嘈杂,夜黑的吞人。
柱子背着瞎眼老娘,吭哧哼哧地走在山梁子上。
“儿呀,你这是背娘去哪里啊?”娘问。
“杀牛沟!”柱子说。
娘心里有了数,她长叹了一口气,拢了拢干瘪的手臂,勾紧柱子的脖子。
脚下就是乱石林立、杂草丛生的杀牛沟了。这条沟子深不见底,野兽横行,据上了岁数的人说,早些年附近村寨常有牛畜失踪,村民们循声追撵到沟崖上后就再也听不见丁点惨叫声了,所以世代村民畏惧这条沟,人称“杀牛沟”。
柱子虽然能够轻易地将自己的瞎眼老娘背出来,但走了这么久的山路,还是让他腰酸背痛,气喘吁吁。
“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柱子把娘放在一块石头上,默默地咂着一锅旱烟,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娘摸索着坐起来,“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反正娘是土埋到脖子上的人啦!活着也净让你受累。”她说。
娘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又提起自己的婆子,让柱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自从自己与那个脸上坠着一坨肉疤的“娃娃亲”婆子正式拜过堂后,这一家人的日月委实没安生过。婆子整日乜斜着个眼,看这不顺那也不惯,话里话外指猪骂狗地嘟囔“我爹娘真是跟你娘一样瞎眼了,从小就把我许给你们这样的一家子,炕上老杵着一个老祸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日子咋过!”
柱子心里清楚,婆子这是嫌弃自己的瞎眼老娘。
可娘毕竟是自己的亲娘。爹死得早,是娘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地把自己和婆子拉扯大,繁重的生活压弯了她的脊背,而今她风烛残年,油尽灯枯,哪能忍心不养她、不孝顺她呢?因此,起初婆子一跟老娘过不去,柱子就和她干仗,家里整日弥漫着一股摔盆子砸碗的火药味。
但让柱子始终捉摸不透的是,他和婆子同在一个屋檐下叫着一个娘长大,她怎就那么心狠呢?所以,柱子那颗没有一天舒展过的心,宛如吊着一扇磨盘悬在痛苦而绝望的生活里,日甚一日的铁了。
“儿呀,娘明白你是咋想的,可你要好好地活着呀,让我一个人走就行了,不然我对不住你那死去的爹啊。” 娘喃喃地说道,一下子把柱子的思绪重新拉回了这阴风森森的杀牛沟崖上。
“生你那年,正赶上大饥荒,家里没有吃的,你爹为了让你活命,就冒险进到了这条沟里面兴许逮个一腥半肉的,结果遇上一只马虎子嘴里叼着一个女娃子,他舍命救下了女娃子,而在厮打中自己胸膛上愣是被马虎子戳出两个窟窿,抬回来两天后就咽了气。”
娘顿了顿又说:“你爹临死时交代,女娃子命硬,要是能找着她爹娘就给人家送回去,如果找不到,就养着日后给你做媳妇,咱要当亲闺女一样绝不能亏待了人家。”
柱子懵了,不知何时有大滴的泪珠不停地从脸上滚落。
突然,死寂的杀牛沟里传出一声野兽的嗥叫,仿佛一棵干枯的老树在寒夜里骤然折断。柱子为自己那個荒唐的计划不寒而栗。他慌忙在鞋底下啪啪敲了几下烟锅说:“就是带你来和爹拉拉话儿的,凉渗了,咱回吧!”
说完,柱子背起佝偻子老娘,朝身后一片豆火零星的月亮地走去。
【作者简介】姜宝凤,生于1979年。济南大学毕业。迄今已在《工人日报》《辽宁青年》《齐鲁晚报》《芳草》《当代小说》《辽河》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字七十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