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没

2022-02-13 20:00晴月
牡丹 2022年3期
关键词:猪草小路米饭

晴月

我小时候,在湖北一个农场长大,曾住在一个叫潘坡的山上,晚上为了看一场电影,要走很远的路,孩子们也会约着结伴儿去看。

放电影的广场,抄小路走,也要三四公里,到处都是坟地,还可能会踩到蛇,或者遇见狼。大人们都不太走小路,何况是我们女孩子。走大路,要多走四五里。

那时,我还没上学,一听大孩子们要去看电影,顿时就慌了。我紧跟在她们后面,下了坡,一上大路她们就鸟儿一样呼啦一下跑远了。不过并不可怕,后面还有人陆陆续续赶上来。

等我跑到地方,广场里人早都满了,我只能站在最后面、地势高一些的地方。往往,我总是看不到影片的开头。回家的时候,我就走在了前头。电影一结束,我就沿着来路往家赶。就算我年龄小,走得没别人快,也不至于落在最后面。

有一次例外,暑假的时候,听说要放电影,太阳还没完全落到西山背后,大孩子就聚齐到坡上,一边说笑,一边打打闹闹。时间很早,她们走得很慢,作为邻居大姐,她们会给我这个小不点儿一些关照。时不时招呼一声,让我不要慌。我们最先到场,我岁数最小,她们把我夹在她们中间。我们在第一排正中间坐下,当银幕响起音乐,电影开始播放的那一刹那,我突然便有了一种被命运优待的感觉。那天放的什么电影,我早忘了。可我记得很清楚,电影结束后,我们随着人流一起挤出广场,那群姐姐们又鸟儿一样呼啦一下跑远了。

我便着急忙慌地追赶她们,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凉爽的夜风里,一波波的人都行走如风,我不过呼哧呼哧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成群结队的人流便大踏步远去了。路上猛然静了下来,回头看看,身后没有一个人!我整个人一下就被恐怖攥住了。

“妈——”我本能叫着奔跑起来。人越紧张,腿就越软,衣服都汗浸透了,回家的那条路,一下子像失去了方向。

远处传来的狼的叫声,让我瑟瑟发抖。路边阴暗处,也不停发出响声,我浑身的肌肉都缩紧成一团。

“妈妈——”恐惧、孤独和无助包围着我,我呼唤着,接着就哭了起来,还万分惊恐地四下张望,生怕什么东西从哪里冒出来袭击我。

正害怕,路边树丛的后面,还真冒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我吓得一下就停住了脚步。不过,很快就看见那只在腰上摸索着扎带子的手,才知道那是个人。他一身黑衣,腰身紧束,打着绑腿,頭脸也包裹得很严实。我紧张地不知所措,只能站在原地不动。那人走过来,说:“不用怕,我这就带你回家,一直把你带到你家门口。”

这是我才发现,不是他,是她。因为我从话音里感觉,她像是本地的一位老婆婆。我一听到她的声音,我的整个身心立即就得到了安抚。她身形粗壮,捂得又严实,我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就被她提带着脚不点地地朝前赶。凉风呼呼吹着我的脸和耳朵,只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回家的那个路口。然后,我似乎被风吹得眯了一下眼,就听她说:“到家了,回去吧!”

我这才从梦中醒来似的睁开眼,果然站在了自家门口。我忙三步并做两步拍着大门。我扭过头,想跟妈妈说是一位婆婆把我送回来的,黑暗中却看见一头狼闪电电一样躲在了一座柴火垛后面。一时间,我恍惚了,呆呆望着那个方向。黑暗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望着我说:“孩子,回去吧!我已把你送到家了。”

这段奇遇,就像一段生动离奇的电影,在我的大脑里时隐时现,在时间的长河里,发酵酝酿成我对这个世界认知的一部分。问题是,同样的事情在哥哥身上也发生过。

那天,哥哥和一群半大小子看完电影后,其中一人说,谁敢走小路,他就陪他起。话音没落,一群野小子打响口哨一窝蜂似的朝小路奔去。大点儿的男孩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敢,一会儿冲进坟地,一会儿冲进树林,我七岁的哥哥也跟在后面跑,跑着跑着就不见了其他人的踪影。哥哥还以为大家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不慌不忙往家走,走着走着,一条狼就朝他奔了过来。哥哥反应也真是快,他滋溜一下爬到了路边的一棵树上。

哥哥爬到树上,狼继续朝前跑了。山上的孩子都懂狼性,哥哥当时并没从树上下来,索性就在树上睡一夜吧,万一狼再从哪里蹿出来,自己岂不非常危险。浓浓的困意中,哥哥好像听到有人跟他说话,他睁开眼,看见月光下站着一个黑色人影,头脸也捂得严严实实的,还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息说:“快下来,不要怕,我送你回家。”

哥哥一进家门,就对我们说:“我遇到一个神仙婆婆,把我送回来了。”妈妈说:“别瞎说,可能是当地婆婆看见你一个小孩子在树上,这才把你送回来的。”

其实,我和哥哥想的一样,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帮助小孩子的神仙。

人到中年后,一次同学发小聚会,说起往事,一个发小说:“送你回家的应该是柳婆婆。”

柳婆婆?柳婆婆就住在我家屋后,是个本地婆婆。第一次见到柳婆婆,是我着篮子剜猪草的时候。记得我妈妈说,我剜的猪草能养大一头猪的时候,就让我去上学。

那时,我家才搬到潘坡不久,我并不知道哪里的猪草最肥,便踮着脚把草踩得刺啦刺啦响地朝屋后走。

走过东山头,才发现后面还住着一户人家。

那时,柳婆婆正端着一碗堆得老高的白米饭,斜靠在门框上,抿一口豆腐乳,飞快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我们家因为米不够,米饭里总要掺些萝卜丝儿,有时几乎看不到米,而她吃的全是白米。

柳婆婆很肥硕,挺胸翘臀,几乎把整个门都堵严了。她贴身一件很新的丝绸衣,这是极少见的,外面罩了件半旧的灰色偏襟褂。她好像非常稀罕小孩子,看见我,她眼角的皱纹一翘,两只眼眯缝成慈祥、喜气的月牙儿状。

她冲我摆摆手,好像在问我,想吃她碗里的饭吗?还把饭碗朝我移过来。立刻,一股煎鸡蛋的香味钻入了我的鼻孔。白米饭上面,盖了一层咸菜和豆腐乳,下面却是油光光的煎鸡蛋,看样子最少也有两个。

又没人跟她抢,米饭为什么堆那么高呢?我正胡思乱想,柳婆婆以为我不想吃她的米饭,便腾出一只手,一个一个口袋地掏起来。原来,她的每个口袋里都装着好东西,有炒熟的南瓜子、葵花籽、糖和面果子。我兜襟里堆起一座小山的时候,她整个人也随之瘪了下去。

无比欣喜回到家,妈妈却一脸的紧张和不安,并小声嘱咐我,以后再也不能接受柳婆婆的东西,她再想给我也不能要。可我时不时地,还是会朝柳婆婆家的方向看。

在我幼年的心里,柳婆婆就像个谜。看上去,她似乎什么也不用干,却有吃有喝有穿,而且比一般人好很多,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发小接着说:“当地婆婆晚上出门就那样,束腰绑腿,一身黑衣,头和脸都包裹得很严。”这种装束,是当地山民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夜里走山路、下地干活可以防蚊虫毒蛇。后来,人烟稠密起来,也只有像柳婆婆这样的老辈人才这样装束。

原本以为关于柳婆婆的话题,说到这也就结束了,可发小想了想又说,那晚很可能是柳婆婆看完电影从小路回来,在那附近割猪草呢。因为当地山民祖祖辈辈养成了习惯,家里条件再好,也要自己养猪吃肉的。潘坡这个地方背山面水,冬天温暖,夏天凉快,到处长满了野菜猪草。柳婆婆身体好,又不用大集体干活,她整天闲着没事干,偷偷喂鸡喂猪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晚,在野地打猪草,不怕狼吗?”我说。

“你说柳婆婆怕狼?柳婆婆怎么可能怕狼呢?”发小笑起来,边继续说起来柳婆婆。人们和柳婆婆接触不多,时间久了,也就把她忘在了脑后。直到有一天早晨,人们被狼的哀号声吵醒,那声音来自柳婆婆家的方向。几个大男人过去一看,几只狼正站在柳婆婆的家门口哀号呢。看见来人,先是钻进柳婆婆院里,又很快从后门窜进后山的树林里。

大家很奇怪,有的人去查看柳婆婆家的猪圈,有的人进了柳婆婆家。柳婆婆家的猪没事,打着呼噜在酣睡,而柳婆婆躺在自家床上没有了气息,面容很安详。紧挨床边的地上,铺着一大块厚厚的棉絮,上面粘着许多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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