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剑柯的病

2022-02-13 03:15毛奎忠
牡丹 2022年3期
关键词:工程处副处长头儿

毛奎忠,从事金融工作,洛阳市作协会员。有小说、诗歌获奖。

我叫贾剑柯。我病了。大夫说我得了轻微的癔症,不算太严重,我却感觉自己病得不轻。我知道这是精神疾病,我不希望我的生活中有什么不当言辞或爆料,虽然我是一个精神病人。

有一件事让我很不爽,不知道谁给我起了个外号“假剑客”。对于这个绰号,我是不认可的,别说假剑客,就是真剑客我也不能接受。都什么年代了,像武侠小说里那样的剑客早死完了,只有那些混不吝,还成群结队在江湖里游荡。你别笑,剑客没了,江湖还在。比如说,一个单位是一个江湖,一个科室一个江湖,连一个微信群都可能是一个江湖。对了,还有网络也是江湖。我就是干这个的,我很清楚。

我们网络工程处的人不多,原来只有五个人,后来又增加了两个。该退休的退休,该调整的调整,现在除了头儿以外,资历最深的就是我和蒋一梅。这个女人虽然年龄和我一样大,却比我早来设计院上班三年,也就是说,我考上硕士研究生那年,她本科毕业到院里上班了。现在我们都是人到中年,头儿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另外几个是年轻人。我们的职称是高级工程师,后来的年轻人都是硕士研究生以上学历,没有这个条件根本进不了我们科室。我们的头儿叫何爱国,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他是什么年代的人,大家都叫他何处。别看我们人少,却撑起了整个设计院硬件设施运用和网络工程运行。院里以前还有一个和我们网络工程处平行的科室,叫器材处,专门负责全院硬件维修和采购。后来这个科室被我们头儿像收复旧山河一样,给合并过来了,为此,我对我们头儿刮目相看。两年前,器材处是个很厉害的科室,除了院领导以外,谁能用什么样的办公设备,是器材处说了算,就这么一个重点科室,让我们头儿给收拾了。

我就是那一段时间得的病。

大夫给我开了一大堆药,我大把大把地吃,一点儿也不见好转。我真心认为,现在有一部分医生就是庸医,有那么多的病他们都治不好,包括我的癔症。哎呀,我被刚才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话千万不能说出去,要是传到了医生的耳朵里,我下一次去看病的时候,他会不会对我做手脚?太可怕了。

对我做手脚的可能还有我老婆。我整天工作那么忙,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每天下班以后,我都要利用清醒时间捋一捋,今天做了哪些该做不该做的事,说了哪些该说不该说的话。我容易吗?她居然还说我,在家里什么都不干,水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听得很生气,怼她,你要是心里不平衡,以后我们就AA制,自己做饭自己吃,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怼完以后,我看见她也生气了,我很害怕。我害怕她以后会对我做手脚,比如饭不做熟,或者往菜里加一点儿什么不能吃的东西。真要是这样,我也给了自己想了一个解决辦法,就是我刚才说的AA制。那样,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以后就过成房屋合租伙伴了。不过,这房子是我们自己的,不需要掏房租。我们至今也没有AA制,可我还是很害怕。

包括我老婆在内,我身边的人都是大神,他们都像《封神演义》里的各路神仙。为此,我买了这本书仔细阅读,我要弄懂他们,看清他们的路数,免得他们害我。

昨天晚上,我在研究这本书的时候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有很多人追我,他们不是一般地追我,而是要抓住我。抓住我以后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反正我很害怕。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他们好像离我越来越近了。我想起了《封神演义》里的土行孙,能够行土遁在地底下奔跑,这样他们就抓不到我了。我使劲儿地往地下钻,使劲儿钻。我感觉已经钻到地下了,可还能听到他们要抓住我的声音。我吓得哇哇大叫。

我老婆把我推醒了,训斥我,半夜三更的,睡觉叫唤啥。

刚来网络工程处的时候,我是一个意气风发,充满朝气的小伙子,带着无限的遐想和憧憬。像一条鱼儿,从课堂的小溪里一下子游到了单位这片汪洋大海,有一种海阔凭鱼跃的感觉。一头扎进了网络工程处,就像游进了一片美丽的珊瑚林,这里将是我的一片乐园。

我怎么也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我精神分裂。

事情是从来公司报到的第一天开始的。

那天,我一大早就到公司了。既然是报到,我得先到头儿的办公室打个招呼,向他介绍一下自己,然后谦虚诚恳地等他吩咐。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时何处还只是我们科室的副处,我们的头儿姓秦,是一个五十岁出头,发际线很高的小老头。

他见到我很高兴。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走到我跟前,用两只手握住我的一只手,有点儿胖乎乎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嘴里不停地说着,这下好了,我们科室里又来了一位高才生,我又多了一个帮手。准确地说,我当时肯定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以为他只是客气地夸夸我。我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会让我很尴尬。

我们科室有三间办公室,处长室是一间独立办公室,旁边的一体两间是综合大办公室,科室的其他人都在这个大办公室办公,包括当时还是副处长的何处。秦处长把我带到大办公室,向我介绍了何副处长、蒋一梅和其他两位同事。然后,指着一张办公桌对我说,小贾,这个就是你的工位。又吩咐何副处长,一会儿帮我领一些办公用品。最后关切地对我说,你今天刚来,我决定晚上科室聚餐,欢迎你加入。以后工作中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他们,有困难和需求,可以直接找我。

我连声说,谢谢!我看见何副处长的脸色有点儿不太好看。

秦处长刚走出综合办公室的门,何副处长的脸立马也像绽开了的花。他和秦处长一样,用双手握住我的一只手,和秦处长一样说,这下好了,我们科室里又来了一位高才生,又多了一个帮手。只是少说了一个“我”字。

我当时还是没听明白,认为何副处长也只是客气地夸夸我。

其实,我错了。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何副处长走到我跟前,小声对我说,他有一点儿工作自己忙不过来,需要我帮助一下,不想让别人知道。

副处长也是领导啊!对于一个新兵这种事责无旁贷。说是帮助,其实就是帮他整理一下学习笔记。整理不到半个小时,办公室里只剩下我跟何副处长了。他又对我说,算了,不整了,去吃饭吧。我们两个一起到了酒店,房间里只有蒋一梅。见我们进来,蒋一梅站起来说,何处,都安排好了。

我问,都下班了,其他人呢?

吃饭的事,自愿参与。何副处长说。我有点儿尴尬。

这时,何副处长的手机响了,好像是秦处长打来的。何副处长转身去房间外接了电话。

那时候手机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很多人都没有。大部分人只有传呼机,像我这样刚毕业,连传呼机都没有。

蒋一梅安排得很丰盛。席间,两个人轮番给我夹菜、敬酒。又不失关切地对我说,少喝酒多吃菜;以后大家在一起工作,要相互关照。蒋一梅还说,何处年轻有为,待人热诚,以后肯定前途无量。我也端起酒杯回敬他们,希望他们能多帮助多指导。饭前的尴尬慢慢变成了盛情和感动。

第二天班上,秦处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昨天脸上的那朵花变成了紫茄子。说,昨天晚上给你举办欢迎宴,你怎么不去啊?让我们等了一个晚上,是不想给我面子吗?

我蒙了。赶紧说,处长,我去了呀。

哪个酒店?

景江饭店。

有何副处长和蒋一梅吗?

我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秦处长摆摆手让我出去。

我却“不知道了”。像一下子坠进了雾里,周边云雾升腾,不知道身处何地。我想,我大概是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直到秦处长再次说,没事了,你走吧。我才飘回了综合办公室。

蒋一梅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何副处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笑了笑。我突然觉得办公室有点儿诡异。

接下来的事不再诡异,却让我哭笑不得。

那天的会议很重要,上海分院也要参加,是全院各部门领导的工作沟通协调会。参会人员是院全体领导班子和各科室负责人,会议形式是网络视频会。网络工程处派一个人负责网络调试和运行。秦处长把《派工单》递给我的时候,我看见上面除了有他签署的大名以外,在“网络调试人”一栏里是我的名字。会议时间是十点开始,十二点结束。

会议重要,提前调试,我想。何副处长却从我手里拿过《派工单》,看了看递给了蒋一梅。说,算了,这个让蒋一梅去吧。今天市里有一个网络工程交流会,有很多网络大咖参与,你跟我一起去学习学习吧。

说实话,这个学习机会对我确实很有诱惑力,可是……何副处长看我犹豫不决,又说,这个工作以前都是蒋一梅负责的,你来院里时间不长,院里的网络她比你熟悉。

蒋一梅笑着说,小贾,看不出来吗?何副处长在培养你呢。

学习期间,何副处长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最后干脆把手机关了。回到单位我才知道,今天上午院里炸了窝,蒋一梅十点才去调试网络,让原定十点钟开始的会议推迟了半个小时。院长在全院领导面前,恶批了秦处长,问他还有没有能力领导网络工程处的工作。

后来,我们的两位处长,在处长办公室恶吵了一架。秦处长说何副处长居心叵测,何副处长说秦处长工作安排不当。说小贾刚来院里时间不长,让他多学习学习,尽快上手有什么不对?还说,这个工作原来就是蒋一梅负责的,你为什么要临时换人?当时,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更倾向于何副处长,对他心里多了一份感激。秦处长后来见到我时,对我撂下一句话,你以后就跟着何副处长干吧。

我原来喜欢的海阔凭鱼跃,怎么也没想到这海太深了,我担心我这条愣头愣脑的鱼儿,迟早会被呛死。

我决定辞职。

我的辞职报告还没递上去,秦处长出事了。

我老婆说,我发现你最近变了,怎么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说,有吗?

我老婆说,有。你过去的那种洒脱自信没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說,我没有心事。

我老婆又说,你是不是病了,你得去医院找大夫看看。我告诉她,也许,但现在不行。这段时间院里正在做网络工程改造,我们科室人少,一个当作两个用还忙不过来呢,哪有时间去看大夫啊。

这些年,我们设计院发展太快了,业务范围遍布全国。并且时不时地还有一些大项目,比如某重点大桥设计,某个机场设计等等。我们院领导高瞻远瞩,不仅在上海设立了分院,在广州又建了第二个分院。为了三院联动,达到工作及时协同的运作效果,决定将全院网络升级,除了软件以外,硬件设备全面更新,重点线路重新布控。我认为这是我们头儿何处,新官上任后打开新局面的一次重要建议,也是院领导的英明决策。院长亲自做了动员令,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们科室,其他各科室给予协助。

这一次网络改造,全院网络工程的一件大事。将是我们头儿又一次伟大的杰作。他自己亲自设计,亲自和施工队联络,还亲自去现场督导施工。总之,无处不见头儿的身影。“亲自”得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让我们几个做下属的看见了,都心疼得肝疼。

我知道,看到这儿你一定着急了,秦处长出什么事了?怎么就出事了呢?

还是让我回过头来,把原来的事情说清楚。

秦处长怎么出的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就在我们两位处长吵完架没几天,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跑到我们单位,找秦处长也大吵了一架,还砸坏了他的办公桌。那一架就把秦处长吵得不再是处长了。

那个男人不是我们单位的,我们都不认识他。我不知道,秦处长怎么能和他有交集。不,不是和他有交集,是和他老婆有交集。他大声说,秦处长勾引他老婆,说这种败类、这种人渣,怎么还能在设计院当领导。这是什么样的设计院啊?

闹了一通后,那个人走了。秦处长说自己冤枉,说根本就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老婆是谁。还说自己报警都没来得及,闹完就跑了。事,却留在了院里。那几天,这件事是全院的头条新闻,沸沸扬扬。我们是设计院不是公安局,侦破不了来龙去脉。有人说真,有人说假,就是没有定论。

接二连三的问题,秦处长就不再是我们的处长了。何副处长去掉了“副”字,成了我们的头儿,搬进了秦处长的办公室。

其实,头儿上任后也不是那么顺利。比如他提出了“网络升级,强化三院联动,更新设备,提高工作效能”的建议,得到了院领导的认可,但在实施的过程中,却遇到了很多困难。

首先是在更新设备上。我在前面说过,我们院有一个和网络工程处平行的科室,就是器材处。所有的设备是器材处说了算。

有时多一个门槛,抬抬腿就过去了;有时多一个门槛,就像多了一根绳子,会捆住你的手脚。没有哪一只鸟儿在飞翔的时候,愿意被拴上一根绳子,甚至被拔掉羽毛。人也一样。

我们的头儿绝对是智慧型的,他已经预感到在全院网络升级改造过程中,会遇到器材处的一些障碍。这个障碍,就是网络升级中所有材料和器材的采购。首先,器材处的领导认为有些硬件设备是可以用的,没有必要更换,如果全面更换太浪费了。其次是预算问题,网络工程处递交给院办升级报告中的材料预算,和器材处递交的采购预算有很大悬殊。也就是说,我们头儿呈报的预算少,器材处呈报的预算多。后来,院办就组织网络工程处、器材处和财务处的领导共同研讨,形成统一的预算报告,然后对所有的材料和器材招标采购。

对了,说了半天,忘记给您介绍器材处的领导了。刚好,今天我们的头儿何处,带上蒋一梅和我请器材处的领导吃饭。我就给您介绍一下。器材处蓝处长,设计院的元老。厚厚的眼镜片,稀疏的头发,似乎和年龄一样有点儿褪色的蓝工作服,总让身体显得瘦小。席间,头儿让蒋一梅和我轮番给蓝处长敬酒,他自己也频频和蓝处长碰杯。酒至酣处,我们的头儿对蓝处长说,哥,以后我不喊你蓝处长了,只喊你哥。这次网络升级,让您多操心了。咱兄弟联手把这项工作做好,给院里做个贡献。

蓝处长说,兄弟,没问题。

问题是蓝处长已经撑不住酒力,喝倒了。

送走了蓝处长,头儿长舒了一口气,也随口骂了一句,蓝处长,拦路虎。

接下来的事按部就班,进行得好像很顺利。器材处按招标负责采购,网络工程处负责设计和监督施工。但是工程结束后,院里发生的一件大事谁也没想到。

这次网络升级最终要达到的效果,是大幅度提升网络传输速度,并且通过更新设备,提升图像传输的清晰度,达到一个信源对多个信宿的使用功能。这样才能彻底实现本地和上海、广州三院联动的传输效果,提高全院的工作效能。

我说过,对于网络工程,我们是专业的,这点儿技术问题只是小菜一碟。谁知道对于多点传输这个问题,难住了我们头儿。刚进院里上班的时候,我听说,网络工程处的何副处长,就是我们现在的头儿,是网络工程的技术能手,一部分网络管理权限,都在他一个人手里。这么一点点的技术难度怎么可能难住他。

我看见头儿这几天确实有点儿眉头不展,肯定有难题耻于下问。作为下属,为头儿排忧解难理所当然。

我走进头儿办公室的时候,蒋一梅和另外一位同事也在。我问头儿,有什么工作安排?

头儿拿出他设计的图纸,对我说,来吧高才生。我们研究一下多点传输的设计问题。

我看了头儿的设计图,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他把信源和信宿的传输原理弄错了,这样的设计最多只能单点传输,根本不可能达到多点传输的效果。对于面前这位网络能手,我有点儿不认识了。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把抓起头儿办公桌上的笔,笑着对头儿说,这种设计不可能达到多点传输,所有的信号都是信源发出的,只有通过中枢分解,才能够多点传输。我三下五除二重新画了一张草图。

我得到了旁边一位同事轻轻的赞许。

我看见了蒋一梅讳莫如深地笑。

我发现头儿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尴尬。

之后的几天,蒋一梅一直对我保持讳莫如深的笑,这笑容老是在我眼前晃悠,让我脑袋发晕,心里发毛。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去问蒋一梅,她还是那样讳莫如深地笑着说,你呀!

我有一种不祥的預感!

全院网络升级顺利竣工,大大提升传输性能,提高了工作效率,领导和同事们非常高兴。我前面说过的那件大事也随之发生了。

蓝处长被总院的纪检监察叫去谈话了。院办和院纪检监察部同时收到了匿名信,说蓝处长在网络升级,所需的材料和器材采购招标中,徇私舞弊收受回扣,部分材料以次充好。严重玷污了党员的形象,毁坏了设计院的声誉,让院里蒙受了经济损失。

我们的头儿也非常生气,给我们开会的时候义愤填膺。他教导我们说,这种蛀虫就应该彻底清除,只有清除了这种发展中的拦路虎,全院的工作才能顺利开展,工作效能才能真正提升。大家要引以为戒。我们都点头称是。

接下来,头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从办公桌上用手推给我一份“检举材料”,让我签字。材料上检举的内容大致是,这次网络升级使用的材料和部分器材价格虚高,有一些材料质量不合格等等。我看见这份检举材料,蒋一梅已经签名,静静地躺在头儿的办公桌上。

我有点儿发蒙,怀疑自己愚钝,因为我根本就没发现这些问题。我对头儿说,不可能吧。材料采购是通过招标的,怎么可能出现这种问题。

头儿说,你傻呀,中标了才能做手脚呢。你知道中标的人是谁吗?

我说,不知道。

不知道了吧!中标的人是“拦路虎”媳妇表弟的小舅子。头儿不再把蓝处长叫“哥”,改叫“拦路虎”。

我彻底蒙圈了,再一次像坠进了雾里,周边云雾升腾,不知道身处何地。我想,我大概又是站在原地半天没动。我记得我始终没有签字,但是我们签字的检举材料,还是被送到了院办和纪检监察室。

我彻底精神分裂,我病了。

我媳妇带我去医院看病。在医院里,我和我媳妇都看见了蓝处长。他坐在轮椅里,嘴歪眼斜,嘴角不停地流着口水,两手僵硬地勾着。我媳妇说,听说蓝处长被纪检监察叫去谈话,又看见一些“铁证如山”的检举材料,犯了脑出血当场晕倒,没成植物人已经很幸运了。

后来,因为蓝处长生病,器材处暂时由网络工程处代管。再后来,有人恰逢其时地给院长递交了一份,《精简机构,节约办公成本;减少环节,提高工作效率》的报告。经院长办公室研究决定,将器材处和网络工程处合并成一个科室,由何处统一负责管理。有人私底下说,那份报告就是我们头儿递交的。我想也许是。那就说明我们头儿没费一兵一卒,像收拾一座城池一样合并了器材处。

我这样说你别介意,因为我是个病人。从那时起,我就成了癔症患者。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胆子也变得小了。我每一天都担心自己会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我甚至担心有人会害我。回想过去,我甚至怀疑,我可能生下来就有癔症。一定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做过一些不该做的事,可能都是在糊涂的时候,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我为此惴惴不安。院里的工作顺利地进行着,一切都有条不紊,大家上班下班,点头微笑。大夫给我开了很多药,嘱咐我按时吃药即可,要保持心态平和。又叮嘱我媳妇,千万不要让我再受到刺激。我也和其他同事一样,每天上班下班,每天点头微笑。只是我每天可能比他们多吃两次药。至于他们是不是也在吃药,我未可知。

我想我的病情也许在加重,因为我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器材处合并过来以后,原来的器材处不在了,除了蓝处长生病以外,有一位工程师退休了,另有两人调到别的科室。还有两位直接进入了网络工程处。虽说合并了一个科室,我们只增加了两个人,但可以看出,大家还是很兴奋的,也可能有几份新鲜感的缘故吧。蒋一梅更像打了鸡血一样,走路也变得风姿绰约起来,整天扭着个小屁股,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她和头儿的关系似乎更近了,有时去头儿的办公室门都不敲。对我们也比以前亲近了很多,有时还对我抛个媚眼,搞得我心旌摇曳。

有一次我们聚餐。酒过三巡,蒋一梅端起酒杯给大家敬酒,说,喝了这杯酒,大家以后不要叫我蔣一梅了。

叫你什么,叫蒋工?我们有点儿疑惑。

那样就更外气了。年龄比我小的喊姐,年龄比我大的喊妹子。蒋一梅说。

我叫你什么呢?我说。因为我和蒋一梅年龄一样大。

你随便。蒋一梅说。

叫你媳妇可以吗?有人拿我和她开玩笑说。

只要你敢叫,就怕你没长那个胆儿。蒋一梅笑着对我说。

我们都知道,蒋一梅和我们头儿的关系不错。你别误会,我说的关系不错没有别的意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我的意思是,蒋一梅在工作上是头儿绝对的得力助手,头儿对她也很关照,两个人配合得非常默契。这一点我们都看得出来,我当初刚来院里上班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可以说,头儿的工作开展得顺风顺水,蒋一梅功不可没。

去年中秋节,院里给每位员工发了一提月饼礼盒和一箱水果。我在领自己的时候,顺便把头儿的福利也领了回来。两只手抱着水果和礼盒,没办法敲门,就直接用肩膀拱开了头儿办公室。蒋一梅坐在头儿的办公桌上,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嗑着瓜子。见我进来,头儿略显尴尬。蒋一梅却毫不在意地跳下桌子,说,还是剑柯有眼力。

其实,蒋一梅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挺好,她是我们科室里唯一的女人。你也许听说过“鲶鱼效应”吧,她就是我们中间的“鲶鱼”。有一次,蒋一梅当着我们的面和头儿开玩笑,你给我们科室再整来个女生吧,让奴家一个人好孤单哟!

我们都笑着打趣她,你就知足吧,你现在可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皇啊!

蒋一梅咯咯地笑着说,既然这样,小女子就收下了,感谢头儿和大家的恩宠!

我很喜欢,这种平静的工作状态。但我还是感觉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山不转那水在转,水不转那云在转,云不转那风在转,风不转那心也转。

那天,我不知道我的心情怎么那么好,莫名其妙地高兴。我正哼着小曲往办公室里走,一个同事跑过来对我说,别唱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唱歌,正狐疑地看着他。他又小声地说,头儿有麻烦了。

怎么回事?我还是一脸狐疑。

院办和劳资处在整理档案的时候,有人举报头儿学历造假,同时还举报他诬陷他人、排除异己打压同事、收受贿赂,而且证据确凿。他说。

这怎么可能?我说。

你知道是谁举报的吗?

不知道啊。

那位同事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别人才小声说,是蒋一梅。

我想,我狐疑的脸可能更狐疑了。我的歌就这样唱到一半唱不下去了,也不好意思再唱了。

接下来的事,都是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听说的。

那几天院里沸沸扬扬,流传着一个经年传说,内容大致如下:何爱国原本只有高中学历,家境不好。毕业之后到处打工,后来在一家电脑城做销售。因为聪明销售业绩不错,也学会了电脑硬件维修。我们前任院长是他拐了弯儿的亲戚,也就是,前任院长的弟弟是他的姑父。碍于他姑姑的面子,他带着大学本科的学历,进了院里的器材处。那时对学历的审查不严,也可能因为是院长的亲戚。但人家一点儿没有领导亲戚的样子,干活勤奋,进步很快,人缘也好。干了几年以后,也就是前任院长退休之前,调入网络工程处任副处长。

也有人说,院里纪检监察处已经出面,找蒋一梅谈过话了,可能是核实情况。

可我看蒋一梅,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关于头儿的传说,还有对她的传闻,她好像压根儿就没听见,小屁股还是扭得那么风姿绰约,见到我们还是那么亲。如果非要说有变化,就是没有再看见她去头儿的办公室了。不过,头儿这一段时间也很少在办公室。

我想不明白,蒋一梅和头儿关系那么好,好得让我们嫉妒,怎么可能举报头儿呢?头儿平时那么精明,怎么也能栽跟头呢?

脑袋疼。不敢想了,再想又该犯病了。我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首儿歌: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妹妹睡着了,给她留一个。那声音清脆,那歌声甜美,那画面单纯,那感觉温馨。

突然,歌声没了,画面消失。我又感觉到,以后还会有事发生。我讨厌这种感觉,要是没有这种感觉,我的病也许就好了。

我想起来了,我老婆说我的药早就吃完了,我得去医院找大夫看看。

于是,我掏出手机给我老婆打电话,老婆,你陪我去医院看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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