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鑫 刘颖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大连 116000)
庄河地处辽宁省东南部,属大连北三市之一,其北接营口盖县、鞍山岫岩、丹东东港,南临黄海地近长海县,西连普兰店,大方向上受胶辽官话影响,方言内部受胶辽官话中盖桓片影响,形成独具特色的庄河方言。庄河方言在《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中划属胶辽官话中登连片的烟威小片,是辽东地区保留最完好且最地道的登连片胶辽官话,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
(一)名词性成分+子。“名词性成分+子”在庄河方言中最为常见,所构成的名词性“子”尾词数量众多,植物类、动物类、食物类、称谓类、处所类无所不包,总体可概括为人物、事物、处所三大类属。
1.单音节+子。
人:孩子、孙子、英子、虎子
物:饺子、桃子、蒿子、耗子、褂子、袜子、袋子、勺子、肚子、桌子、凳子
处所:村子、屯子
2.双音节+子。
人:小舅子、半吊子、小李子、老妈子、小崽子、人贩子
物:野猫子、虾爬子、鸡冠子、头抿子、裤衩子、瓶起子、脖颈子、水泡子
处所:甘井子、大营子、泉水子
3.多音节+子。
人:丫头片子、二道贩子
物:扑棱蛾子、鸡毛掸子、花花玉米秆子米杆子、苞米英子、窟窿眼子
处所:夏家河子
(二)动词性成分+子。“动词性成分+子”常常构成器物类的双音节“子”尾名词。
1.单音节+子。
骗子、瘸子、瞎子、锤子、盖子、梳子、夹子、刷子、剪子、碾子、架子
2.双音节+子。
钻空子、甩脸子、坐月子、捅娄子、卖关子
(三)形容词性成分+子。“形容词性成分+子”构成的“子”尾词往往表示人的特征,不仅可以指个人也可以指一类人,具有概括性。
单音节+子:傻子、瘦子、矮子、秃子、疯子、彪子、聋子
(四)量词性成分+子。
单音节+子:个子、口子、例子、条子、对子、份子
(五)数量词性成分+子。
双音节+子:一辈子、一阵子、两下子、两口子
总体来看,庄河方言“子”尾词与现代汉语普通话“子”尾词相差不大。庄河方言中,与“名词性成分+子”构成的“子”尾词数量相比,“其他词性成分+子”构成的“子”尾词数量相对较少。且“各类词性成分+子”的例词中单音节语素加“子”尾构成的双音节“子”尾词的数量最多且使用频率最高。
在庄河方言中,“子”尾均为独立音节,存在三种不同的语音形式,分别为“[ə0]”“[ən0]”“[nə0]”。[ə0]在庄河方言中“子”尾的三种语音形式中使用频率最高。但由于语言间的接触与融合,在庄河很多乡镇乃至市区中“子”尾还存在另一种语音形式[tə0]。
(一)[ə0][ən0][nə0]三类“子”尾。
表1 [ə0][ən0][nə0]型部分“子”尾例词
观察以上三类“子”尾词的音节结构,可见“子”尾的语音形式受前行音节韵腹和韵尾的影响。“子”尾前行音节的韵腹为“a、o、ə、ɿ、u、y”或以“i、u、nŋ”为韵尾,如韵母为“iəu、iao、ei、ie、ia”等时,“子”尾读为[ə0];“子”尾前行音节以前鼻音“n”为韵尾,“子”尾大多读为[ən0]。但由于“[ən0]”“[nə0]”这两种语音形式在庄河方言中使用情况并不多,供论证的示例较少不具普遍性,便不做详细分析。
探究“子”尾音变原因,除受前行音节的影响,还可以归咎于其声韵母的弱化。王福堂(1999)指出:“子”尾的不同读音是韵母和声母音变的结果。t、z、l、ɤ、∅等是声母ts的弱化形式,中元音是原韵母的弱化形式。[1]庄河方言中“子”尾声母弱化表现为塞擦音[ts]的弱化,其弱化成鼻音[n]、塞音[t]、以及零声母[∅]。[nə0]音型“子”尾的声母是弱化后的鼻音[n],下文所说的[tə0]音型“子”尾的声母是弱化后的塞音[t],[ə0]音型“子”尾和[ən0]音型“子”尾则可以看作声母[ts]弱化至完全脱落。韵母的弱化则表现为舌尖元音[ɿ]弱化成央元音[ə]。声母和韵母的弱化是并行的,也存在互相影响的关系。[2]
庄河方言中“子”尾能否发生音变,跟这个“子”尾词出现的时间也有一定关系。如“机子”一词为后出新词,且常出现于网络中,当地人使用得并不多,所以“机子ʨi55tsɿ0”中“子”尾在当地不发声音变。“子”尾在庄河方言中读为[tsɿ0]仅为个例,通过调查可以发现庄河方言中几乎没有[tsɿ0]音型“子”尾。原新梅(2021)认为庄河方言中“子”尾读为[tsɿ0]可能是受普通话或音高、语速等影响造成的。[3]故本文未将[tsɿ0]音型“子”尾划入到庄河方言“子”尾中。
(二)[tə0]、[ə0]异读。在庄河方言中,发现“子”尾读为[tə0]的使用频率与[ə0]不相上下,上述[ə0]音型“子”尾例词中除去表处所的“子”尾词“子”尾只读为[ə0],其他读为[ə0]的“子”尾均可读为[tə0]。在当地人日常交际中,“子”音值不固定,“子”尾可以是[ə0]也可以是[tə0],呈现出“异读”。这种情况可以说是人们在习得母方言时本身就存在差异,深入探究其原因也可以说是地域分布差异、年龄差异,或受语流音变的影响。
1.地域分布差异。“子”尾的音变现象在胶辽官话各方言点中均有发生,且语音形式各有不同,所以庄河“子”尾在发展过程中,或多或少会受到周边“子”尾语音的冲击。那么地域分布差异也可归因于语言接触对象的差异。如太平岭地区因地近岫岩(岫岩地区普遍将“子”尾读为[tə0]),两地接触较多,所以太平岭地区受其影响将“子”尾读为[tə0]的情况较多。长此以往的交流与传播也使得[tə0]音型“子”尾的使用成为太平岭及庄河大部分地区的常态。
2.年龄差异。所选地区老年人普遍将“子”尾读为[ə0],但青年人习惯将“子”尾读为[tə0]和[ə0]两种形式。并在调查中发现一个现象:同一家庭中,各年龄段成员在[tə0]、[ə0]的使用上亦有不同。这主要是因为老年人长期生活在当地方言区,少有外地居住经历也因年纪大而对普通话及其他方言的习得能力较差,对母方言其往往不愿意改变也难以改变。但中年人及青年人虽生长于方言区受当地方言的影响,但也受普通话及其他方言的熏陶。尤其是青年人,其自幼便接受普通话学习,并在高中前的求学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受到庄河各地区方言的影响,所以更倾向于使用[tə0]、[ə0]两种语音形式。
3.语流音变影响。普通话“子”尾在庄河方言中音变为“[tə0]”后,在日常交际中也常常会发生语流音变的现象。“子”尾词单念时或在句子末尾,“子”尾可读为[tə0]也可以弱化成[ə0]。但如果出现在句子中,“子”尾[tə0]往往会弱化成[ə0]。以庄河方言为例:
⑴我拉肚子[la21tu51ə0]去不了学校了。
⑵帮我把桌子[tsuə21ə0]收拾一下。
⑶她手割了个口子[khəu21ə0]。
以上也是语言经济性原则的体现,当地人在交际中寻求发音省力减少力量消耗,“子”尾[tə0]在语流中被弱化为[ə0]。
庄河方言中,“子”尾[tə0]、[ə0]这两种语音形式在各乡镇及街道中并不是按区域划分使用,而是同一区域中两种形式兼有使用,但因语流音变现象及说话人的发音习惯而在“[tə0]”“[ə0]”的使用上各有侧重。“子”尾[tə0]在庄河方言中的流行,与[ə0]呈现出“异读”,主要还是受语言接触的影响。庄河当地人在与各邻近方言点的接触中接受“子”尾[tə0]这一语音形式,并在之后的使用中使其成为常态,也使其逐渐成为庄河方言特色。但由于个别地区老年发音人对[tə0]音型“子”尾并无使用,所以暂未将[tə0]归入到庄河典型的“子”尾语音形式中去。但不可否认[tə0]音型“子”尾已完全深入到庄河人的交际中,并在庄河青年一代人中广为应用。
“构词”是词缀最不可忽视且最基本的功能,“子”在庄河方言中作为名词后缀具有很强的构词能力。不成词语素,其本身不具备独立成词的能力不能够单独使用,但加“子”尾后便能独立成词,如:“蚊+子→蚊子、饺+子→饺子、柚+子→柚子”等。“子”为后缀另具有表示类属义、色彩义、区别义等功用。
(一)表类属义的功能。类属表示事物所属类别。由庄河方言“子”尾的构词类型中所列词语可见“子”尾词广义上具有表人、表物、表处所三大类属义。“子”依附在名词、量词后表人:“王二麻子、傻子、老妈子、条子”等都与人相关;“子”依附在名词、动词、量词后表物:“兔子、饺子、腮帮子、尺子、锤子”等都与物相关;“子”依附在相应词根后表处所:“土门子、大营子、甘井子”等都与处所相关。
(二)表色彩义的功能。语体色彩:“[tə0]”“[ə0]”在庄河方言中作为“子”尾最普遍的语音形式,出现在方言土语中,因此具有浓厚的方言色彩和口语色彩。
感情色彩:庄河方言中“子”尾词大部分没有明显的感情色彩,但“形容词性成分+子”表人特征时,常常带有轻蔑、消极的色彩,贬义性较强。如:“傻子、秃子、矮子、疯子、彪子”等。
(三)表区别义的功能。庄河方言中“子”尾音变后,与书面语一样具有区别词义、区分词性的作用。
区别词义:口≠口子(口:指嘴;口子:指受伤后留下的伤口)、老妈≠老妈子(老妈:指孩子对母亲的称呼;老妈子:指佣人)、小舅≠小舅子(小舅:指孩子对母亲弟弟的称呼;小舅子:指丈夫对妻子弟弟的称呼)。
区分词性:锤≠锤子(锤:动词;锤子:名词)、傻≠傻子(傻:形容词;傻子:名词)、条≠条子(条:量词;条子:名词)
通过对庄河多地区“子”尾语音形式的调查和梳理,归纳出[ə0]、[tə0]、[nə0]和[ən0]四种“子”尾语音形式,不难发现庄河“子”尾词数量之多,语音形式之丰富。但由于个人能力有限,所述内容难免有所缺漏,庄河方言“子”尾的形成与演变及其与周边方言点中“子”尾间的相互影响等问题还值得更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