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于文本与史实之间:鸾鸟神话的多元一体认知

2022-02-03 22:28何筱松
今古文创 2022年1期
关键词:史实文本

【摘要】 鸾鸟神话始终是民俗学研究的边缘,其保存的传世文献、出土的史证资料以及民间传说都呈现出粗浅散乱的“碎片化”的状态,本文通过文献集成、史实诊断、文史对比三个部分,将鸾鸟神话纳入中国历史文化发展融合的大格局当中,探讨鸾鸟神话传承演变过程多元一体的内在特点,继而为鸾鸟神话研究提供可行性的借鉴。

【关键词】 文本;史实;鸾鸟神话;多元一体

【中图分类号】K2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1-0051-03

“神话的历史化”与“历史的神话化”成了传世文献中极为明显的特点。究其根本原因就在于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强行介入,使得原本就比较模糊的文献史料变得“失真”。但是,在经过对“鸾鸟神话”进行文本和史实分析后,发现无论时代更迭抑或是深处文化断层,“鸾鸟神话”始终在秦汉时期所构建的“道”与“德”的文化范畴之中灵活地完成文化整合,形成了“多元一体”的文化特性。

一、鸾鸟神话的文本集成

(一)王政与皇权。王政时期的“鸾鸟神话”大多出自秦始皇称帝之前,而部落图腾崇拜的复杂性,又为鸾鸟神话披上了一次更为神秘的外衣。随着各部落之间文化交流、互相攻伐的强制兼容,鸾鸟神话直至中国出现“帝制”才逐渐形成统一的神话色彩。所以在鸾鸟神话的文本资料的记载中,很难剥离出一条可供人们追寻的线索,呈现出其传承的多元性和复杂性,尤其是不能用商周文明盖之其文化渊源。因为在同一时期,类似三星堆古文明也有类似的鸟图腾崇拜的繁荣。不过,通过历史文献,至少可以指导鸾鸟神话是政治附属品,其中鸟官制度应该有关鸾鸟神话融入王权的最早记载。《左传·昭公十七年》曾记载:“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①其中的青鸟氏即为以鸾鸟为图腾的部族,但该条目所叙述为少皞的,无佐证。但是,鸟官制度的“王政繁荣”并没有在春秋战国后得以发展传承,自《左传》后,由汉至隋的史书中都没有相关的记录。而在中央集权蓬勃发展的唐代(宅元年),中国第一个正史记载的女皇帝武则天将门下省改为鸾台,才使得鸾鸟崇拜再次登上中国正史的舞台。而在明朝,仪鸾司开始有了品级和官秩,并且在明中期将仪鸾司改制为锦衣卫。至此,和皇权有关的鸾鸟神话痕迹终告结束。

(二)巫卜与祥瑞。无论是奴隶制还是封建制王朝,鸟卜是比较盛行的。对于鸾鸟的物占之说,例如《山海经·西山经》曾记载:“女床之山,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②其意义为鸾鸟出现,可以获得丰收或是无战乱灾害。《山海经·大荒南经》曾记载:“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百谷所聚。” ③由此可见,在《山海经》中所载的《西山》《海内》及《大荒》等地,均有鸟卜之说,并且极有可能尊鸾鸟为部落图腾。而发展到了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学说,则开启了“祥瑞”文化的发端,《后汉书·章帝纪》注引孙柔之《瑞应图》曰:“鸾鸟者,赤神之精,凤凰之佐。鸡身赤尾,色亦被五彩,鸣中五音。人君进退有度,亲疏有序,则至也。”《禽经》曰:“鸾,瑞鸟,一名鸡趣,首翼赤,曰丹凤;青,曰羽翔,白,曰化翼;玄,曰阴翥;黄,曰土符。”随着皇权帝制的不断巩固和加强,渐成“鸾鸟神话”的真正根基。

(三)字形与字意。“鸾”字在汉字演变的不同时期具有突出的特征。至目前为止,古文字学者和考古学家尚没有解读和发现有关“鸾”的甲骨片,最早有关“鸾”的文字,是錾刻于青铜器上的金文。从字形结构上可以看出,左边的为一个鸟字,右边为一个相互连接的丝状或是片状物。自金文之后,“鸾”字的字形发生了变化,其最大的特点是“篆书”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入了“言”字,使“鸾”字具有了“言语、说话”的含义。而隶书将篆书中“鸟”的鸟羽和鸟爪进一步简化成为可识别的文字系统“鸟”,从而使“鸾”字具有了固定的文字结构,后世各书写体均以此为准。通过“鸾”字的发展趋向发现,“鸾”在金文时期仍然保留着原始的字形结构,具有“鸟”的特性,但是从篆书开始,“鸟”的本意逐步被“心”所取代,在文学作品中,也不再单纯地指称神兽或是神鸟,而是被历代文学家转译为人的“心性”“品格”或是一些心理活动。

(四)文学与文化。在先秦时期的诸多典籍中,“鸾”的形象运用非常少,由于其多与凤凰连用,所以其文化内涵多被凤凰文化所掩盖。《楚辞》当为“鸾”字运用最多的先秦作品。不过在《楚辞》中虽然多次提及鸾鸟,却多借用凤凰的高贵之气。如:“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佗傺,忽乎吾将行兮。”

而在汉赋当中,除了在汉大赋中延续楚辞的魅力外,至抒情汉赋出现后,鸾鸟喻指人的悲苦或是女性的愁思则形成了鲜明的转变。例如,可以对比一下贾谊所写的“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和张衡的“感鸾鹥之特栖兮,悲淑人之希合。”就会发现,不同时期的汉赋所使用的鸾鸟意向是完全不同的,而在汉赋不同时期,“高尚”和“悲苦”两种感情基调又相对集中。

在唐代诗歌中,“鸾”字开始表达“心”的含义。鸾鸟暗指妇人和相思之意渐成主流。如:李白曾写过“嬴女吹玉箫,吟弄天上春。青鸾不独去,更有携手人。”王昌龄也写过詩:“青鸾飞入合欢宫,紫凤衔花出禁中。”

在明清,“鸾鸟”的神话色彩愈来愈浓,但已经不在为政权服务,演变成了市井文化,其最大的特点在于说书等传统艺术的勃发,其中《封神演义》书中鸾鸟一直作为女娲娘娘的坐骑出现,凸显出了“鸾鸟”在仙兽中的重要地位。

二、鸾鸟神话的史实诊断

史实往往要比文献复杂得多。据目前可参考的资料来看,鸾鸟神话的史实依据不仅呈现出碎片化的特点,同时也在历史真相与艺术创造的碰撞中诞生不确定而又极为稳定的文化特点。

(一)符号与鸾纹。考古技术的发展对“鸾鸟”符号的神话论断具有一定的影响,由于目前国内考古发现尚无对关于“鸾鸟”文献提供有力实据,所以导致研究者大都各执一词。但是从青铜器时期的出土资料可以大致断定,“鸾纹”是较晚于龙纹、夔纹、饕餮纹的纹饰,在西周中晚期才开始出现且并不占主导地位。其形状与凤纹似,并不好辨认,据相关考古资料表明,由于鸾鸟鸣叫的声音清脆动听,早期的青铜鸾纹多装饰在青铜乐钟之上。

(二)礼器与鸾辂。虽然最早带有“鸾”纹的礼器当为周代青铜钟鼓。但是透过传世文献,还会找到“鸾辂”这样年代更早的配饰。《礼记》中曾有相关记载:“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路,驾仓龙,载青旂,衣青衣,服仓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鸾辂”究竟为何?《玉藻》曰:“鸾,力官反。路,本又作辂。”又《春秋传》曰:“大路素。鸾,或为栾也。”《韩诗内传》:“鸾在衡,和在轼。前升车则马动,马动则鸾鸣,鸾鸣则和应。”以上的蛛丝马迹,都将“鸾辂”指向了车马之类的交通工具,且与“鸾纹”出现在青铜乐钟表示声音好听不谋而合。但是,通过对比考古资料发现,有关“鸾辂”的记载是有问题的。依据郭静云教授对商周时期的车马文化的研究结论可知,尽管诸多文史学者绝大部分都认同中国自夏代就有“车”,但是,就目前的考古成果来看,“殷商之前中原民族并不认识马匹”。那么既然考古资料显示殷商之前中原人不识马匹,又何来“马东则鸾鸣”呢?这又是一个传世文献与史实的矛盾。不过,汉代以鸾命名的宫廷礼仪大多以车、路为主却为不争的事实。在明清时期,皇家对鸾鸟饰品的定制更为严格和细致,并成为鸾鸟文化在政治历史上的最终文化现象。如:皇后辂。

(三)战争与鸾刀。“鸾鸟”与战争的缘分是伴随着“兽首刀”的大量出土逐渐略显峥嵘,但是“鸾刀”的真面目没有在任何出土文物佐证,但“鸟刀”却有出土的实据。而在唐宋元时期,鸾旗队,鸾旗车的记载成为“鸾鸟”与战争结缘的永久谜团,无有实证却又不得不让人们相信。

(四)商品与鸾饰。秦汉至明清时期,社会文化的高速发展使得笼罩在“鸾鸟”头顶上的神秘色彩逐漸消退,人们开始从审美和世俗的角度去审视这一古老的神话传说。鸾鸟的手工业制品就是这一视角的最好例证。事实上,无论是“王政”时期手工商品的粗糙打磨,还是“皇权”时期商业化的作坊制作,审美的标准无非有二:一是信仰;二是好看。在诸多的鸾鸟手工制品中,鸾鸟铜镜应该是最具特色的一种。自汉至隋唐年间风行一时。目前,在中国的东北、西北、东南沿海等地均有自汉代以后鸾鸟镜文物的出土,且数量庞大。汉代的鸾鸟镜大体都传承自春秋战国时期铜镜的制作特点,多呈钮座放射式对称,由平面至浮雕,古朴端正。由于在汉代铜镜多为官营,所以大多供贵族使用。而至隋唐年代,鸾鸟铜镜的制作风格发生了变化,钮制小而趋平,多呈花瓣钮座和圆钮座。在古铜镜中,鸾鸟多呈起舞之姿,或口衔瑞草、绶带,由于绶带中的“绶”字与“寿”谐音,“瑞草”又寓意吉祥,所以鸾鸟镜多隐喻长寿和富贵吉祥,较为著名的铜镜有唐代“鸾鸟海兽葡萄镜”和“渤海瑞兽鸾鸟镜”等。自唐以后,宋元明清等朝皆有铜镜,但大多是唐镜的仿品,尽管做工上有很大改革和进步,但是在鸾鸟镜的文化意义上没有新的突破。伴随着鸾鸟镜的发展,在中国瓷器领域,鸾鸟的文化也占据了一席之地,并且在艺术成就上取得了不菲的成绩。

三、鸾鸟神话的发展轨迹

就目前考古发掘的状况来看,鸾鸟神话的发展源头并不单一,而是呈现出类似西方“多元化、城邦式”的文明,每个文明都有独特的文化背景,又具有独立的文化发展轨迹,特殊的记述方式。但从目前的传世文献来看,人们何时见到过商周文献以外的其他文明的记述之作呢?坦言之,倘若依靠目前的文献资料研究鸾鸟,必将走进“一元化”的困境,无限重复地做着古人所构建之历史资料的整理罢了。

所以,如只聚焦一点儿去探讨一种事物的文化现象,显然不能够满足透视整个鸾鸟文化发展之脉络。必须将鸾鸟文化的研究从中国古代文献研究或是神话研究的范畴中脱离出来,将之并入整个中国文化史的发展脉络当中,从而观察近万年来鸾鸟在多种文化碰撞交融过程中的传承与演变。

因此,在明确了鸾鸟文化呈多元化发展这一观点之后,分析鸾鸟的文化成分就显得清晰、简洁了许多,下表为归纳的鸾鸟的文化成分统计表。

由以上两个图表数据可知,“鸾鸟”在整个文化发展中所表现的特色是很明显的。在表1中“鸾鸟”所表现具体领域大体包括两个方面:神话与礼制。在神话方面,鸾鸟所体现的主要在于图腾信仰和神祗信仰;在礼制上,主要体现的是王政,从整体上说从新石器至商周时期鸾鸟的文化成分非常简单纯朴,没有复杂的政治、道德因素。而在表2中,“鸾鸟”的文化性就显得较为复杂,不仅涉及政治、军事、文学等诸多方面,更为重要的是鸾鸟的文化成分中夹杂了“平民化”的因素,出现了大量民间鸾鸟器物。

综上所述,鸾鸟文化在整个中国文化大背景下的发展的层次是颇为清晰的。一直在随着社会整体文化的发展在逐渐演变。

四、鸾鸟神话的多元一体认知

(一)内涵凝聚和多元统一。中国文化从源流上来说并不是一个整体,它是由大河文明、平原文明、草原文明等多种文化杂糅而成的文化共同体。鸾鸟神话自新石器时代至春秋战国,大约经历了6000多年的时间,在这段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鸾鸟经历了不同时期文化的洗礼,并且衍生出了种种呈现出多元文化现象。但是,仔细观察文本和史实两类资料,这些衍生出来的多元文化现象,自始至终都不是孤立的,其中的纽带可以用“天人合一”这四个字来解读。人对天的敬畏崇拜,人的信仰,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文化牢笼以及商业化后人的审美追求。所以说,无论鸾鸟神话如何发展演变,即便是在汉代神话文献资料对鸾鸟的阐述出现了空白,只要中国“天人合一”的文化内涵不变,“兼容并包”的文化特点不变,鸾鸟神话就会始终保持生机与活力。

(二)自在发展与自觉融合。从“鸾鸟”文化产生起,它几乎可以映射出中国各历史时期的文化,比如缫丝文化、制陶文化、玉文化、礼乐文化、宗教文化等都能够阐释鸾鸟文化的文化意义。但无论在任何一种文化领域,鸾鸟神话却都可以围绕“天人合一”的主题自由发挥,这是中国人智慧的特点。纵观中国上下几千年的历史,无论鸾鸟神话如何发展,呈现出何种形态,无论中国古代政权更迭自哪个民族,鸾鸟神话都从四面八方归于一体,并且融合成为统治阶级的工具和人民群众的审美标识。

(三)各具特点与吸收借鉴。透过鸾鸟文化的流变脉络可见,鸾鸟文化并不是单纯的本土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着外来文化的特征。例如商周时期的车马文化、汉代佛教文化、唐代的葡萄文化等都与鸾鸟文化发生过密切的联系,所以说鸾鸟文化从文化发展的角度上来说,应该是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相结合的产物。再例如《山海经》中记载的关于鸾鸟的一些语料,其记载的种种神异之事并非官史记载的主流文明独有,像四川、贵州、云南、甘肃、内蒙古、浙江都有痕迹,且都具有相对完整的神话话语系统;同时鸾鸟神话所指并非都是农业,其镌刻在青铜器上的图形对音乐的文化起源也有影响;它为西王母送信取食的传说,被衍生成了“快速”,被广泛应用在了古代军队的名称上;它的凤凰属类的神鸟被道家文化所取,成为仙化传说中的重要坐骑。

总而言之,鸾鸟神话在整个时代文明中的文化内涵、社会性质等,尽管与传世文献和历史事实略有不同,但却为人们呈现出了一种模糊的真实足迹。在文化整合的基础上,虽然没有在出土文物中考证出鸾鸟和鸾鸟神话的实据,但这种值得研究的神话传说,的确为中国神话历史和文化传承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需要人们持续不断地探索下去。

注释:

①李学勤:《十三经注疏(标点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②③方韬译注:《山海经》,中华书局2009年版。

作者简介:

何筱松,男,蒙古族,辽宁新民人,通辽蒙古族中学教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民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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