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 颖 方汉青 薄秋实 窦军生 斯晓夫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实现较快发展,非公有制形式的家族企业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家族企业在转型经济和新冠肺炎疫情大背景下经营状况不容乐观,加之步入花甲之年的大量中国一代企业家交接班迫在眉睫,转型与传承的交叠使中国家族企业能否实现可持续发展成为了当下刻不容缓的研究课题。相比西方国家家族企业大多已经传承到了三五代之后,中国的家族企业都很年轻,普遍处于第一代向第二代的交班过程中。同时,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的第一代企业主普遍将子女送往国外接受教育或历练。据《胡润百富》的调查显示,家族企业有超过80% 的二代选择到国外接受不同程度的教育,40% 已接班或潜在继承人具有海外学习或工作经历。客观地说,海归继承人群体很大程度将是中国家族企业传承和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力量。家族企业海归继承人涉入这一现象虽然也发生在东南亚等国家,但由于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导致独生子女化,以及私营企业主偏好送子女到海外学习,东南亚国家并不像中国有如此大规模的海归继承人群体,因而中国这一具有显著独特性的现象值得深入研究。
处于转型与传承交叠期的中国第一代家族企业亟需通过公司创业提升公司的活力和可持续竞争优势。公司创业旨在通过企业内部的系列创新活动,使企业具有前瞻性,并通过相应的风险承担行为追求新的市场机会,能够帮助企业保持生存、提高利润、助力成长。这不仅是30年前德鲁克的理论观点,[1]也是近年来国内外许多企业破茧重生、转型发展走出来的实践出路。然而,西方已有理论研究虽然勾勒了家族企业公司创业轮廓,但其机理研究仍显不足,其研究结论还存在着很大程度的分歧。[2,3]本文认为其重要原因在于,家族企业与非家族企业相比,“家族”这个带有情感属性的系统影响着家族企业的多数行为决策,由此造成的代理问题和家族企业难以开展公司创业问题一直是摆在学界面前的难题。具体而言,一方面,家族股东间具有趋同性与行动一致性,但也具有自利动机、目标与偏好差异性;[4]另一方面,相较于由职业经理人掌控企业,家族企业中存在更多的家族与非家族高管的内部冲突性。[5]
海归继承人涉入作为家族企业的重要异质性情境因素,他们是否对家族企业中的代理问题施加一定影响作用,进而影响家族企业公司创业活动?具体来说,海归背景家族继承人一般具有较强的创新创业能力,[6]如果从家族股东的角度来看,家族股东之间是否由于海归继承人的涉入而形成创业目标偏好的一致性?另一方面,如果从家族企业非家族高管的角度来看,海归继承人的涉入又对企业内部冲突性产生何种影响,是否会进而影响公司创业?综上所述,有必要就海归继承人这一代际涉入群体,对家族企业公司创业的影响效应进行深入的分析,从而更进一步剖析家族企业公司创业的形成机理和由此产生的家族企业可持续发展战略。
家族企业是由家族治理和/ 或管理,通过主导联盟塑造追求家族愿景,希望企业能稳定代代相传的企业。[9]从上述定义来看,家族企业内涵主要包括:一是家族治理因素涉入企业,如家族持股、家族C E O 等;二是保持对企业长期控制的意向,即家族希望对企业的影响并非短暂而是长期和代际,其被刘白璐等认为是家族企业的最主要特征。[10]在De Massis等[11]的观点看来,前者属于家族权力的涉入,后者则是意愿的涉入。家族权力(治理因素的涉入)对家族控制式企业的行为和竞争优势产生重要影响;[12]同样地,家族保持对企业长期控制的意愿涉入影响家族成员与企业之间的互动过程,[13]显著影响着包括创业在内的家族企业行为。[14,15]家族所有权涉入是家族治理的核心涉入要素,[16]较高程度的家族所有权增加了家族对企业的控制,如果只用一个指标衡量家族何以能在制定战略和日常经营企业方面发挥作用,那么这个指标就是家族所有权。[17]长期导向是表征家族对企业长期控制意愿的核心构念,家族企业中的长期导向体现在:一是家族对长任期、代际传承和家族声誉等非经济目标的追求,使家族成员更看重未来;二是家族将长期控制目标加于企业之上。[15]总之,家族治理因素涉入和对企业长期控制的意向是家族企业的核心概念内涵,家族所有权涉入和长期导向则构成了家族企业两个核心内涵的具体表征。
代理理论试图解释公司相关利益主体在企业所有权、控制权、管理权方面的制度安排,涉及股东、董事会、经理层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一整套关系,其理论核心包括:(1)相关利益主体狭隘自利;(2)委托人和代理人有限理性;(3)代理人比委托人更厌恶风险。[18]代理理论是公司创业活动重要的分析视角,一方面,公司创业作为一项资源投入型活动需要股东间形成目标一致性;另一方面,公司创业需要股东和管理者之间形成行动一致性以开发机会。[19]然而代理理论认为,如果上述目标和行动产生不一致,那么企业中上述两类代理问题将增加代理成本,其一是增加股东(所有者)与经理人(管理者)间的委托代理成本(被称为第一类代理问题),其二是增加大股东与小股东间的代理成本(被称为第二类代理问题)。代理理论一直致力于通过研究监督和激励机制来控制代理成本,以实现公司和股东利益最大化。[20]两类代理问题都较明显地出现在家族企业中,Morck 等[21]指出,家族企业既容易受到所有者和管理者之间代理问题的影响(第一类利益冲突),[22]也存在多数股东和少数股东之间潜在的利益冲突(第二类利益冲突)导致的代理问题,[21]而且这两类代理问题不仅产生在企业经营过程中,也会因为家族成员间目标、家族股东与非家族管理者之间战略计划、财务限制等因素而出现在家族企业传承过程阶段。[23]因而,家族企业公司创业活动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要求企业和家族内部通过激励和监督措施处理上述两类代理问题。
齐齐等[6]指出,有家族企业背景的海归创业者一般具有较强的创新创业能力,为家族涉入研究提供了潜在的新研究课题和研究方向。因此日益增加的海归家族创业者可能成为潜在的研究主体。梁强等[24]发现制造业家族企业中,家族二代成员的海外经历对企业多元化战略的实施具有促进作用,而且对二代自主权和企业多元化之间的关系具有负向调节作用。黄海杰等[25]研究发现,二代介入对家族企业的创新活动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这种影响在二代为海归背景的家族企业中更为明显。朱晓文等[26]发现,中国家族企业传承后会计业绩和市场业绩普遍显著变差,与国内培养二代相比,海外培养二代在接班后会计业绩和市场业绩更差。
本文将海归继承人定义为曾在海外工作或学习一年以上且已经进入家族企业工作的企业潜在接班人。家族企业海归继承人涉入作为新兴课题,现有研究还付之阙如。不多的研究集中于这一代际涉入群体对于家族企业创新、多元化和企业传承绩效的研究,关于他们对于家族企业公司创业的研究还尚罕有。家族企业对公司创业影响效应一直处于矛盾的状态,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在于,家族这一带有情感的因素参与,引发了较为复杂的股东之间和股东与职业经理人之间的代理问题和代理成本,海归继承人涉入将如何影响家族企业(家族所有权/ 长期导向)公司创业?本文将就此问题展开研究,以期调和家族所有权涉入和企业长期导向对公司创业不一致的矛盾关系,探析海归继承人涉入对家族企业公司创业的影响机理。
家族所有权是家族企业中所有家族股东成员对家族企业有形和无形资产所享有的占有、使用、收益和处分的权利总和。然而,以代理理论为基础审视家族所有权与家族企业创业活动的关系,现有研究结果并未达成一致。Zahra[27]基于代理理论指出,家族企业中家族所有权水平越高,由此产生的家族企业中股东之间的代理问题越少,股东间的目标一致性更容易达成,进而促进企业创业行为。但同样基于代理理论,Block[28]认为在多家族成员股东参与情况下,家族企业可能变为“冲突的肥沃地”,[29]冲突所带来高昂的协调成本和低效用的监督,使得家族企业进行公司创业的可能性降低,只有当家族企业属于独立创始人情况,对创业活动才更加产生正向影响,这实际上是对Zahra[27]研究结论的进一步情境深化。除了家族股东们之间的代理问题,若把家族股东视为一个整体,Le Breton-Miller 等[3]指出家族大股东还可能利用其权力剥夺非家族小股东的利益,从而减少创业资源投入,产生家族大股东专注家族自身财富的“吝啬主义”,[12]造成家族所有权负向影响家族企业的创业活动。总结来说,代理理论认为家族成员间的偏好不一致可能会抑制公司创业活动,家族大股东的吝啬主义会造成对小股东的剥夺,亦不利于公司创业活动。
本文认为,海归继承人涉入在激励和监督两方面均能减缓上述抑制作用。从激励作用来看,家族股东之间对创业活动的不一致意见主要源自于创业作为一项风险承担性活动,其收益不能完全得到保证。[19]然而,当海归继承人涉入后,与本土第二代相比,一般具有较强的创新创业能力,在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及心理资本方面具有优势。[30]在人力资本方面,海归人员被认为是把国际知识带回母国的“中间商”。[31]在社会资本方面,海归人员拥有两类异质性的海外社会资本——海外大学同学社会网络与海外地方同种族协会的社会嵌入,[30]能引发创新型商业模式原型的创造。[32]在心理资本方面,相较未有海归经历的人员,海归人员具有远见卓识对自己更有自信,更喜欢创新和变化。[33]海外不同于国内的社会环境和习俗,使家族二代成员看待问题的视角更加独特,更易于接受创新的观点,开拓新的市场。[24]上述优势将在很大程度减轻家族成员股东间对公司创业这种冒险事业的担心,容易达成家族股东间的一致,给海归继承人从事公司创业的机会。另一方面,在海归继承人具备上述人力、社会或心理资本情况下,家族股东可能从剥夺非家族的小股东利益保存自身财富,而转向更愿意进行创业资源投入,从而寄望获取创业活动的剩余价值索取权,[19]如此家族股东对创业活动资源投入的吝啬主义将减少。如果说上述展示了海归继承人涉入对家族企业公司创业的激励作用,那么从监督方面来看,家族企业中家族股东不愿意进行创业活动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慎重雇佣职业经理人和对非家族高管的不信任。[34]当海归继承人涉入后,海归借助其人力资本和技术方面的知识,能在一定程度减轻企业家族对非家族管理者的依赖,以及家族股东与非家族管理者之间在创业产出方面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并能起到一定的约束和监督非家族管理的作用,[25]进而有利于家族股东做出公司创业的决策。基于上述分析,海归继承人涉入家族企业,若以家族股东的视角看,在激励方面有利于缓和公司创业活动引致的股东之间的第二类代理问题,在监督方面有利于缓和委托人和代理人之间的第一类代理问题,由此本文提出假设:
H1:海归继承人涉入家族企业将显著促进家族所有权与公司创业之间的关系
长期导向是家族企业的一种跨时期选择,是家族企业主导联盟在决策和行动时的主导逻辑,将影响施加于具有长期意义的企业战略和管理决策。[35]Gentry 等[36]指出,长期导向的家族企业在做决策时因考虑家族导向中诸如家族声誉等非经济目标因素,而不利于家族企业进行公司创业活动。然而,Zahra 等[37]指出长期导向是家族企业文化和不可模仿的战略资源,体现出企业层面更多的战略控制而非财务控制,从而有利于创业活动。与之类似,傅颖等[14]发现长期导向使企业员工没有短期的绩效压力和解雇压力,员工将被鼓励和支持进行基础性研发、项目论证,促进他们在家族企业内进行冒险和创造性行动。
从以上研究来看,若从非家族高管成员的角度看企业长期导向与公司创业的关系,将更可能形成正向影响的关系。但本文认为,海归继承人涉入下激励和监督两方面均可能抑制企业长期导向对公司创业的正向作用。从激励方面看,海归继承人涉入对于非家族高管成员来说,可能将对其长期激励产生影响。首先,非常明显的一方面在于,原先寄望通过公司创业成功而取得晋升的员工,其位置依然可能被海归继承人特别是那些精英海归所取代,此时非家族员工公司创业的积极性将下降。Kotlar 等[34]发现,非家族高管在创始人离开、二代接班后,企业内创业意愿明显下降。此时原先上一代企业主与非家族高管所形成的长期激励联盟很可能被打破,而不利于公司创业行为。从监督方面看,海归继承人不如国内培养继承人之处在于,国内培养继承人进入家族企业后首先有建立国内人际关系的动机,[38]导致他们在长期实践中参与公司活动和指标制定,延续上一代企业的目标和流程的可能性更高,非家族高管依然在熟悉的企业氛围内工作;而海归继承人进入企业后凭借其人力、社会资本和技术能力,可能对创业方面的研发投资和资本支出进行重新评估和监督,此时若从非家族高管的角度而言,家族企业内的机会主义和自利行为被抑制,他们进行创业活动的积极性很可能受到一定程度影响,出现有限可靠性的局面,[34]即非家族高管可能重新审视其在家族企业内身份,对家族企业的长期承诺优先次序进行重新排序,对先前确定的长期导向下的创业活动进行再审视。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认为海归继承人涉入家族企业后,若从非家族高管成员的视角看,激励和监督两方面均可能增加第一类代理问题的成本,而不利于公司创业活动。由此本文提出假设:
H2:海归继承人涉入家族企业将显著抑制企业长期导向与公司创业关系
本研究数据来自2015年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简称全国工商联)与浙江大学在全国范围内联合开展的“非公经济企业健康和非公经济企业家健康调研”。对于调研对象的选取,全国工商联按照全国经济发展水平,将31 个省份分为高、中、低三组并进行编号,最终选取广东、浙江、辽宁、福建、河北、安徽、湖南、四川、云南、陕西、新疆、贵州12 个省份。本次调研份数定为1500 套,问卷设计为企业家卷(A 卷)和财务经理卷(B卷)。设计的初衷为A 卷主要收集反映家族情况的指标,B 卷主要由非家族高管填写企业方面的指标,如此也能很大程度解决同源方法偏差的问题。问卷发放前逐一编号,成对回收。由全国工商联统筹,由选定的12 个省工商联派专人实地发放,由选定的企业进行填写。经过全国和各省市工商联工作人员的积极协调,本次调研具有较高的回收率,最终共回收1296 份有效问卷。
根据本研究的目的,所有研究样本都必须是家族企业。根据C HIRic o 等[39]对家族企业的操作定义,本文筛选出家族持股50%以上且家族中有一人及以上在企业的董事会或管理层任职的企业作为研究样本。符合条件的样本有1092 家,去除没有报告是否有海归继承人涉入的样本351 家,再去除大量数据缺失的样本102 家,最终得到符合研究要求的样本数共计639 家。T 检验显示,最终样本与数据缺失的样本在企业规模、企业年龄、收入等企业特征方面没有显著性差异。
样本变量的均值和标准差如表1 所示,海归继承人的情况方面,2年及以下占比18%,3-4年占比53.50%,5年及以上占比28.50%。出国国别选择方面,选择北美国家的比例为34.40%,欧洲国家的比例为33.90%,亚洲国家为5%,澳洲国家为15%,其他国家及有两个及以上海外国家经验的比例为11.10%。
(1)因变量:公司创业(C E)。根据傅颖[40]的梳理总结,发表在高水平期刊上的关于家族企业公司创业的实证研究文献种子文献为M i l le r[41]的文章。本文基于Miller[41]和Kellermanns 等[42]的测量蓝本测量公司创业,含有九个题项,分为创新性、前瞻性和风险承担性三个维度,由企业主填写。通过探索性因子分析,公司创业析出3 个因子,因子载荷均大于0.6,KMO 检验值为0.832,Bartlett 球形检验值为3069.6(P<0.001)。信度系数α 值为0.856。
(2)自变量:家族所有权比例(fa_right)。来自问卷(A),由企业主填写,利用问卷中的题项“您自己持有的公司股份比重,其他家族股东持股比重”加总测量。
(3)自变量:企业长期导向(LTO)。来自问卷(B),由企业财务经理填写,本文采用Wa ng 等[43]对企业长期导向的四个题项测量,上述所有变量的测量均采用7分Liker t 量表。题项包括:①我们公司重视长期目标和战略(5年以上);②我们公司主要依据长期目标来配置资源;③我们公司重视基础性研究以建立未来竞争优势;④我们公司主要围绕未来竞争优势的建立来制定战略,α=0.953。
(4)调节变量:海归继承人(RET RU NEE),本研究作为虚拟变量。来自问卷(A),利用问卷中的题项“在本企业职位最高的子女,有没有海外留学或工作经历”进行测量。这一问项能够保证二代曾经具有海外留学或工作经历,并且已经进入家族企业任职。
(5)控制变量:Bettinelli 等[2]以过往26 本创业、创新和家族企业期刊为搜索对象,梳理了家族企业创业的相关内容,总结分析了家族、企业和环境层次对家族内创业活动的影响,本文控制变量的选择主要参考了该文的研究内容。具体如下:①家族层面因素,本文控制了家族成员在董事会和高管中的比例(Fa_memb)、企业主的年龄(Ownerage)、企业主的交班意愿(SUC_will)、企业主是否董事长同时兼任总经理(Chair_CEO);②企业层面因素,本文控制了企业年龄(Firmage)、企业规模(Firmsize)、2014年企业绩效(ROA)、企业过去三年(2012-2014)年的平均研发投入占销售额比例(ln RDave)、企业是否是高新技术企业(High_tec)、企业董事会人数(Board),考虑到中国地域制度环境的差异,本文还控制了企业所处的地域(Firmloc al);在环境方面,控制了行业市场机会(Mar_opp),该测量参考Z h ou 等[44]的量表;在海归继承人方面,参考控制了其任职层级(RE_level)和在学习/ 海外工作时间(RE_time)。最后,本文按照国家标准GB/T4754-2011 控制了企业行业属性,包含农林渔业、采矿业、制造业等19个行业虚拟变量。变量测量汇总见表1。
表1 变量测量与说明
为了对相关假设进行验证,待检验的回归模型为:
表2 是主要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和相关系数矩阵情况。相关系数矩阵表明,所有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为0.000-0.385,均小于0.7 的临界值,共线性诊断V I F 均小于3.3,说明多重共线性问题并不严重,对后续分析影响不大。为消除量纲和变量自身差异的影响,先对连续变量进行标准化处理,在此基础上分步开展回归分析,结果如表3 所示。M1 是控制变量对因变量的回归检验结果,M2 是包含了控制变量、自变量、调节变量的回归模型,M3 和M4 是加入了交互效应后的模型,M5 是全模型。表2 中M3 的检验结果所示,海归继承人对家族所有权与公司创业的关系起着正向调节作用(b=2.305,p<0.05),假设H1 得到验证。表2 中M4的检验结果所示,海归继承人对企业长期导向与公司创业的关系起着负向调节作用(b=-0.214,p<0.05),假设H2 得到验证。在全模型M5 中,可以看到海归继承人对相关主效应的调节作用依然稳健显著。
表2 描述性统计与相关系数
表3 回归结果
为保证结果的稳健性,本部分更换了两个自变量家族所有权和企业长期导向的测量方式。其中,以家族成员在家族企业董事会中的人数占比作为家族所有权的替代测量。[18]稳健性检验的回归结果见表4,结果如M6显示,海归继承人对家族所有权与公司创业的关系起正向调节作用(b=0.691,p<0.1)。对于企业长期导向,根据何轩等[45]的测量方式,从研发投入和员工培训投入两个具有长期视野的行为来衡量家族企业的长期导向。研发投入和员工培训投入分别以2014年企业两项费用投入与销售额的占比衡量。由于上述客观数据出现较多的缺失值,长期导向的样本量共计330 份。结果如表4中M7 显示,海归继承人对企业长期导向与公司创业的关系起负向调节作用(b=-1.468,p<0.1)。以上结果进一步支持了本文的假设1 和假设2。
表4 更换自变量的稳健性检验结果
对于可能潜在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即可能存在变量间互为因果的问题,本文采用Durbin-Wu-Hausman方式进行内生性检验。[45]所有命令均在Stata 12 中运行。具体来说,首先使用回归和预测命令分别得到解释变量(家族所有权、长期导向和海归继承人涉入)的残差,进一步运行对被解释变量公司创业的回归方程,检验上述三个解释变量的残差,得到Test 检验结果。三个解释变量的显著性水平分别为p=0.212、p=0.769、p=0.401,结果并不显著,说明不存在严重的内生性问题。
(1)排除普通代际涉入的影响
在上文理论背景部分,本文认为海归继承人涉入将缓和家族股东之间的矛盾,起到对家族股东的激励作用,从而刺激家族企业公司创业。同时从家族股东的角度而言,海归继承人涉入有利于对非家族高管进行监督作用,而这种监督作用对于非家族高管而言,可能打破其对家族企业过去的承诺,造成其有限可靠性而抑制公司创业。但尚可能提出疑问的情况是,家族企业中普通的代际涉入是否也可能出现上述的作用。Cruz 等[46]的研究发现,以代际涉入作为调节变量时,在代际涉入情形下能显著加强家族企业技术机会、环境动态性与公司创业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普通意义下的代际涉入作为调节变量也可能促进家族企业与公司创业的关系。对本文假设1 和假设2 的研究结论,需要考虑是否是因为普通意义上的代际涉入,而非海归继承人涉入的作用造成的。鉴于此,本文将以代际涉入(有代际涉入的家族企业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作为调节变量,考察其对家族所有权与公司创业及企业长期导向与公司创业的关系。结果见表5,可以看出普通代际涉入与家族所有权的交互效应对公司创业并不显著(M10, b=0.325,p>0.1);普通代际涉入与企业长期导向的交互效应对公司创业也不显著(M9, b=-0.064,p>0.1)。上述结果确认了海归继承人对家族企业公司创业的影响,进一步提升了本文研究结论的稳健性。
表5 普通代际涉入影响效应的回归结果
(2)路径分析
以继承人身份进入家族企业中的海归继承人,在家族企业中所担任的企业层级并不一样。有的海归继承人进入企业任职部门经理,如娃哈哈的宗馥莉;有的可能进入企业后担任董事长或总经理助理,如上市公司科达集团的刘锋杰;还有的要到基层锻炼任职,如修正药业的修远;而有的则可能直接进入企业担任一把手,如海鑫集团的李兆会。他们进入家族企业的职位层级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其个人权力基础和企业的影响力。当海归继承人在企业中担任更高职位时,其所能操纵和活动的范围更大,家族股东可能对其越加认可,与此同时对非家族高管的影响可能更大,从而影响公司创业。
为了进一步探析海归继承人的影响效应,借鉴朱晓文等[26]的方法,本文以海归继承人在家族企业中的职位层级作为另一个调节变量,考察其与海归继承人的交互效应对公司创业的影响,即通过它们与自变量(家族所有权/ 企业长期导向)所形成的三重交互效应探析海归继承人的影响效应。首先,在全样本中(剔除未填写的6 份样本,共计633 份)对海归继承人的层级进行连续变量设置,依照高阶梯队理论,将基层和中层海归继承人设置为1,高层领导和一把手设置为2,没有海归继承人涉入的家族企业样本设置为0。相应的回归结果见表6,其中M12 显示Level×Fa_right×RE 回归系数显著为正(b=3.055, p<0.05),说明当海归继承人在家族企业中层级越高时,其对家族所有权和公司创业影响关系作用越强;与此同时,M13 结果显示Level×LTO×RE回归系数显著为负(b=-0.204,p<0.05),说明当海归继承人在家族企业中层级越高时,显著负向影响企业长期导向和公司创业的关系。此外,本文也试图将所有家族企业中海归继承人涉入样本(共计259 份)进行同样的回归,结果见表7。当海归继承人在家族企业中层级越高时,其对家族所有权和公司创业影响关系作用越强(b=2.473,p<0.1);虽负向影响企业长期导向和公司创业的关系,但系数未显著(b=-0.021,p>0.1)。结果进一步说明当海归继承人在企业中担任更高层级时,家族上一代股东更加趋于认可海归继承人的能力并支持公司创业;对于海归继承人层级对长期导向与公司创业间关系负向影响但系数不显著的可能原因,本文认为在完全考察海归继承人样本时,其中已经占据较高层级的海归继承人与低层级继承人相比,可能已经通过人力招聘等方式任命了自己认可的下属,在此情况下从这些新的非家族经理的视角看,他们与海归继承人在公司创业上的代理成本较小,对公司创业更为积极,由此三重交互中海归继承人层级中和了海归继承人显著负向调节企业长期导向与公司创业之间的作用关系。当然,关于此理论思考所产生的上述可能原因解释,如李新春等[13]所指出的——属于家族股东与非家族高管之间家族治理的现代转型,值得未来更深入探析。
表6 海归继承人、海归继承人层级与公司创业的回归结果
表7 海归继承人、海归继承人层级与公司创业的回归结果(子样本)
家族所有权(权力涉入)和企业长期导向(意愿涉入)是构成家族企业的本质内涵,然而这两项内涵对家族企业公司创业的影响远未达成一致。[3,15]本文分析了二者对于公司创业影响作用的不一致情况,从代理理论视角指出海归继承人的涉入将对相应代理问题产生影响,继而调节家族所有权/ 企业长期导向与公司创业之间的关系。具体而言,海归继承人降低家族股东之间的代理成本,却增加了非家族高管与家族企业之间的代理成本,前者有利于家族企业公司创业,后者则具有抑制效应。本文研究结论对现有研究产生了一定的理论贡献和管理实践启示。
第一,本文贡献于家族企业公司创业的理论研究。引入海归继承人这一中国家族企业独特的代际涉入的情境因素,证实了Le Breton-Miller 等[3]所提出的理论命题——大多数家族企业的创业活动将随着后代继承人的涉入和其他高管职位的出现而发生转变,回应了窦军生等探究以情境因素解释长期导向对家族企业创业活动影响的呼吁,指明了家族所有权和企业长期导向是影响公司创业的一项重要边界条件因素。[15]
第二,本文贡献于家族企业代际涉入的理论研究。先前的实证研究结果显示,代际涉入与公司创业之间的关系存在较强的争议。以代际涉入作为调节变量时,Cruz等[46]研究发现,代际涉入能够显著加强家族企业技术机会与公司创业之间的关系,但Chirico 等则指出,代际涉入之后可能会带来家族代际间关系的冲突及两代人不同坚持的冲突,从而导致企业绩效无法提升。[39]黄海杰等发现二代介入对家族企业的创新活动有显著的正向影响,[25]然而赵勇指出二代接班对企业创新有显著的负向影响。[47]这些研究结论说明,代际涉入并非是一个具有稳健作用的研究变量,正如本文所发现的,中国家族企业普通意义的代际涉入并不能作用于家族所有权/ 企业长期导向与公司创业之间的关系。而与普通意义上的代际涉入研究相比,本文认为更应结合“中国视角”[7]开展具有“中国特征”的代际涉入因素研究,探析具有海外学习/ 工作背景的海归继承人代际涉入在家族企业内对创新创业活动的影响。这不仅是对家族创业研究的一种有益补充,[6]也能更进一步解析家族企业的行为异质性来源。[8]朱晓文等发现,与国内培养二代相比,海外培养二代的接班短期内会计业绩和市场业绩更差。[26]就此未来学者可更加关注海归继承人涉入对企业行为,特别是公司创业行为所产生的影响,因为根据Bierwerth 等的元分析研究显示,公司创业与企业绩效具有稳定的正向促进关系。[48]
第三,本文贡献于对海归创业的理论研究。正在兴起的海归创新创业研究聚焦于两方面,一是集中讨论了海归群体对高科技新创企业在创新创业方面的正向影响;[30,31]二是逐渐重视分析海归高管对民营企业创新的积极影响。[24]本文以民营企业中的海归继承人作为研究聚焦点,探究其对家族企业创业活动的影响,填补了已有研究缺乏考察企业继承人对创业影响的缺口。依循代理理论,本文回答了Drori 等[49]提出的海归创业者在一个实质商业环境中如何积极开展和参与商业活动的问题,指出海归继承人在家族企业——这一家族和企业的双系统耦合环境下,对公司创业活动的激励和监督效果。
公司创业对现阶段中国家族企业而言,其核心作用是帮助家族企业进行创新发展与转型升级。本文研究发现,海归继承人涉入后能很大程度缓和家族股东间对公司创业活动的顾虑,如创业失败导致家族所有权或管理权被削弱及对非家族高管的不信任等,将有利于家族控制企业的公司创业活动;但海归继承人的涉入造成了委托人—代理人成本的增加,并不利于非家族高管开展创业活动。也就是说,如果从经理人的角度而言,海归二代介入后增加了公司创业的委托代理成本。但对公司创业这种需要给予企业员工尤其中高层高管一定程度自治性的创造性活动,就要求一定程度从非家族高管的角度审视委托代理问题。本文认为,欲破解海归继承人涉入对于非家族高管的影响,降低由此产生的代理成本,重要举措在于:一是通过家族企业一代和二代合作,建立非家族高管的感知信任,保持他们原先对家族企业的承诺,不至于离职乃至离职创业;二是通过招揽二代认可的非家族经理,保持家族企业内创业方面的积极氛围。
首先,在本文变量测量中由企业主填写家族所有权和因变量公司创业,由财务经理填写企业长期导向,后者虽然体现出非家族高管对于家族企业长期导向的感知,在一定程度避免本文的共同方法偏差问题,但长期导向作为一项企业战略由财务经理填写可能不能完全体现其构念效度。其次,尽管本文注意到有可能存在普通代际继承人的影响效应,做了进一步的检验,然而本土高学历继承人是否也能产生与海归继承人同样的影响效应?未来可做进一步检验确认。再次,本文以海归继承人层级进行了其影响效应的路径分析,未来可以从其他方面,结合高阶梯度理论、制度理论等对其影响路径进行更深入实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