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亭散文独有的气质,不允许我们用一个现成的标签去随意粘贴。她总是以一种倔强和不羁,来反抗外界对她生硬的归类与收编,并时时以冷峻之笔道出她对这纷纭世事的沉思与关怀。这种特质,也许来源于她那遥远的故乡:南方。那里,山野苍莽,氤氲出连亭区别于同代作家的姿态和文气。
连亭既绵密细致,又锐利通透。她书写山野村夫、都市众生、奔走于风尘中阴影里却在额头点灯的人。在或大或小、或明亮或阴霾的地理空间和人间事物里,寄寓诸多刻骨铭心又难以名状的心绪。她剖开层叠的记忆、绵延的血脉,奋力辨认自己的来处和时代的轮廓,完成了具有个人成长“个性”和“时代印记”的散文,在从容的叙述节奏中透出大情绪……细细梳理她的两部散文集发现,连亭在两个向度上为形形色色的人们刻下肖像:一是以家族或村庄为中心辐射开去的人物谱像,一是一幅为底层绘制的心灵群像。连亭笔下的他们,历经磨难却依然步步前行,读者可以在他们身上发现那种根植于内心深处的生命坚韧。
连亭长达万字的大散文,纵横捭阖,地域跨度和意蕴空间很大,不少篇章如《个人史》《中间地带》《一只燕子在离去》令人印象深刻。此外,不少短章也写得颇有意味,如《槐树街》《黄昏的约定》《大地之眼》等,极凝练地写人记事,像是一幅幅诸多留白而又精准捕捉的印象派名画,看似不经意却匠心独运。
几年前,受《雨花》之托,我为连亭一篇题为《以一棵树为起点》的散文写过简评。我特别注意到,她写树并不是单一的生态书写,而是由一棵树去挖掘那根蔓所蜿蜒开来的种种,这是优秀写作者所应具备的延展性和开阔性。在《寄居记》中,同样具备这种延展性和开阔性,柿子树、葡萄、枇杷树、桂花、香樟……一株树勾连起一段事,树形中依旧潜蕴着倔强、坚韧的写作者的身影,并见证着来来往往的众生。因此,我们看到了房东与柿子树的甜蜜记忆以及老先生们绵延了几十年的同学情谊,看到了树影下蛮横邻居在历史错综中的可悲可叹,看到了一代学人的坚守与无奈,看到了连亭和爱人的愛情、生活、学术……她的“析辞”“述情”依然既“精”又“显”,这大概就是刘勰之所谓“练于骨”“深乎风”了吧。
面对“无数的人们”,连亭用情至深却又绝不滥情、造作;踏勘“无穷的远方”,热爱土地又不拘泥于某一方水土。尽管我们不能也不愿用一个标签去定义她的写作,但蕴含其中的“人们”与“远方”显然是她真情的凝聚,也是她在这个时代成为“这一个”而非“那一群中的一个”的个性。她的故事远未写完,还有更多的人与远方,在等待着那些锐利、温情的文字来打捞、编缀。
【李晓伟,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任教于山东理工大学,主要研究方向为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台港暨海外华文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