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丰富 本真率性——北朝女诗人诗歌简论

2022-01-01 14:32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谢氏大义女诗人

李 彤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

提起北朝女诗人,大家可能都觉得很陌生,中国文学史上女诗人出名的本就不多,而北朝女诗人就更是很少为人所知。相比较同时代的南朝女诗人来说,北朝女诗人数量确实挺少,今有史可查的仅有北魏文明太后冯氏、谢氏(王肃妻)、陈留长公主、胡太后、北齐冯淑妃、崔氏(卢士深妻)、北周(隋)大义公主等七位,这七位女诗人每人也都只有一两首诗歌传世,而仅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记录的南朝女诗人就有十一位,作品五十余首。当然北朝女诗人应该不止这七位,创作的诗歌也不可能只有这八首,只是由于北朝战乱连连,加之年代久远,又兼女性作品传世不易,能流传至今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北朝女诗人虽然只有七位,现存作品也仅有八首,但从作者的组成到作品的创作却极富特色。

首先从作者身份来说,北朝女诗人几乎都是贵族妇女,其中有两位太后(文明太后冯氏、胡太后)、一位皇妃(冯淑妃),两位公主(陈留长公主、大义公主),谢氏也是尚书令王肃的妻子,仅崔氏(卢士深妻)身份不明,想来也多半是官员的妻子。中国古代女诗人中贵族妇女居多是常态,因为中下层妇女本就少有受教育的机会,要青史留名更是难上加难。但象北朝女诗人这样七个人中就有五位来自皇宫的也算绝无仅有。这大概与北朝是少数民族执掌政权,传统的氏族文化推崇女性的生育地位,所以北朝皇室妇女地位较高,受教育程度亦较高有关。

自古以来,中国一直是个男强女弱的社会,女性的社会地位很低,统治阶层更是鲜有女性的身影,而北朝则比较特殊,因为受传统礼法制度影响较小,女性的政治地位相对较高,女性不再仅仅是男性的附庸,她们中的佼佼者开始进入很多过去女性难以涉足的最高统治领域,开始承担起兴家卫国的责任。这些在政治领域开疆拓土的女性中有的文学才华也很高,在积极参与到政治活动的同时也积极进行文学创作,北魏文明太后冯氏就是其中的翘楚。

文明太后冯氏是北魏文成帝拓跋浚的皇后,献文帝拓跋弘的嫡母,孝文帝拓跋宏的祖母,其父是秦、雍二州刺史、西城郡公冯朗。《北史·后妃传上·文成文明皇后冯氏传》记载:“朗坐事诛,后遂入宫。……。文成践极,以选为贵人,后立为皇后。……。献文即位,尊为皇太后。丞相乙浑谋逆,献文年十二,居于谅闇,太后密定大策,诛浑,遂临朝听政。及孝文生,太后躬亲抚养。是后罢令不听政事。太后行不正,内宠李弈。献文因事诛之,太后不得意,遂害帝。承明元年,尊曰太皇太后,复临朝听政”。[1]冯太后执掌大权十四年,两度临朝听政,当其宠臣李弈被献文帝诛杀后,其竟然杀掉献文帝独揽大权。冯太后在政治上虽然跋扈但也颇有政绩,其执掌政权期间,实行均田制、三长制,推行汉化,表现出果敢善断的政治才干。文明太后冯氏不仅在政治上颇有建树,文学素养也很高。《北史》记载其:“后性聪达,自入宫掖,粗学书计。……。太后以帝富于春秋,乃作《劝戒歌》三百余章,又作《皇诰》十八篇,文多不载”。[1]冯太后的《劝戒歌》三百余章和《皇诰》十八篇今已不传,保留下来的仅有《青台歌》[2]:

青台雀,青台雀,缘山采花额颈著。

诗歌很短,只有三句十三个字,语言质朴,纯用口语,可以看出深受北朝民歌的影响,风格朴素且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太平御览》卷一百七十八引《郡国志》云“金河府青台,方山北五里,文明太后恒于六宫游戏,因歌曰云云。其曲并在大乐部”。[3]此诗的写作年代不详,但应该是她掌权之后的作品。大权在握的太后,日理万机,偶然一日听得青台雀鸣,忍不住走出皇宫,来到山下,看到山花烂漫,不由自主地采下一朵插于鬓边,诗歌虽只有三句,但情感真挚动人。冯太后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其临朝时,危机四伏,要想在弱肉强食的政坛立于不败之地,没有铁血手腕根本就无法立足,所以其强势是不得已的。不过再强势的女人也是女人,一样有爱美之心,一样追求生活中的小情调。《青台歌》可以说给我们揭示出冯太后心灵最柔软的地方,她作此诗时也许不再年轻,作为世人眼中的女强人,在治国理政、宫闱争斗的间隙,冯太后也会追求浪漫,也会有正常女子爱美的举动。按《太平御览》上的记载,这首歌被定为“大乐”。“大乐”的特点是典雅庄重,用于帝王祭祀、朝贺、燕享等,但这首作品与其说是雅正之乐,还不如说更接近民歌,很真实的体现了北朝最高层妇女的心理状态。

与文明太后冯氏类似的还有胡太后。宣武灵皇后胡氏是北魏宣武帝拓拔元恪的皇妃,北魏孝明帝元诩的生母。 公元515年,宣武帝去世,孝明帝即位,尊胡氏为皇太后。因孝明帝年幼,胡太后临朝听政。她私生活“淫乱肆情,为天下所恶”[1],其执政期间大举修建佛教建筑,浪费民力财力,以致民怨沸腾,正光四年(523)爆发六镇起义,虽不至颠覆政权,但大大削弱了国力。武泰元年(528)孝明帝死,立三岁的元钊为少主。尔朱荣乘机叛乱,沉太后和少主于黄河。胡太后政治才干虽不如冯太后,文学功底可与其相媲美。今存《幸华林园于都亭曲水赋七言诗》及《杨白花》一首。

《北史》载曰:“太后性聪悟,多才艺……。太后与明帝幸华林园,宴群臣于都亭曲水,令王公以下赋七言诗。太后诗曰:化光造物含气贞”。[1]诗只有一句,但作为随口咏出的应景之作,也算工整有才气。

另有《杨白花》一首: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此时应为胡太后临朝听政期间所作,诗歌的创作背景,据《南史·王神念传附杨华传》记载是胡太后思念其情人杨华所作,“华本名白花,武都仇池人。父大眼为魏名将。华少有勇力,容貌瓌伟,魏胡太后逼幸之。华惧祸,及大眼死,拥部曲,载父尸,改名华,来降。胡太后追思不已,为作《杨白花》歌辞,使宫人昼夜连臂踏蹄歌之,声甚凄断”。[4]从史书记载来看,此诗写的是胡太后恋上了年轻英俊的御林军头目杨华,杨华不愿保持这种不正当关系,又不敢直接拒绝,于是率部下叛逃至梁朝。杨华走后,胡太后非常思念他,于是创作了这首诗,并使宫女“连臂踏蹄”地歌唱,借以排遣相思之苦。清人沈德潜说此诗“音韵缠绵,令读者忘其秽衷”。[5]

此评价可以说是十分中肯,诗的内容相当大胆,一反中国古代诗人尤其是女诗人含蓄、隐晦的言情传统。中国传统文人一向以言男女私情为耻,即使要写男女情爱,往往也不敢明言,总是采用隐语、象征等手法含蓄表达。而胡太后不顾所谓君臣之礼、男女大防,在诗歌里公然思念自己的情人,这样的诗作在中国文坛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不要说女诗人,就是男诗人也不少见这样的大胆洒脱。其情表现得洒脱直率,自由奔放,直抒胸臆,毫不保留。这种冲破世俗追求爱情表达相思的精神,使得钟惺都不禁赞叹胡太后有“英雄气”。[6]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首先点出诗歌创作的季节——阳春二三月,这个季节本是恋爱的季节,可情人却离自己而去,那漫天飞舞的杨花,不正是那忘不掉也不肯忘的冤家杨华吗?“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满眼的春意让女主人公不由得忆起以往的一夜风流,如今这风流却只留下遗憾,她不得不面对残忍的现实:自己的爱人已离自己而去。因此她只能“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面对逝去的春光,伤感无力地拾起几絮杨花,相思泪儿洒,唯求成双成对的燕子在来年的春天,把飘荡落到梁朝的杨花(杨华),衔了回来,诗歌的最后以“春去秋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结束,语义双关,既是触景生情,也寄托了诗人对未来的展望,希望爱人杨华终能回到自己的身边。

与同时代的南朝女诗人相比,北朝女诗人的作品虽然也体现了女性温柔的一面,但与南朝女诗人们相比明显多了点粗犷甚至是霸道的气质。胡太后的诗虽然表面显得柔媚,也用了南朝女诗人们爱用的双关隐语,但这种对不伦之恋的大胆张扬,是任何一个南朝女诗人甚至男诗人都不敢公然写出的。结句的愿望既表现出北方妇女的强悍气质,同时也体现出上层妇女能够把握自己命运的自信。

北朝女诗人诗歌创作的突出特点是诗风本真、率性。这从上文两位太后的作品中就可窥见一斑。

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一直是男性为主导的历史,文坛也不例外,女性文人寥寥无几,无论朝代如何更迭,男性文人的创作始终是主流,而中国传统一向强调社会责任,文人们信奉的是“学而优则仕”,这也就使得中国的的文学始终与政治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具体到诗歌而言,就一直强调诗言志,诗言情常常被看作异端,即使是很多言情的诗歌,也不过是借言情的酒杯浇政治的块垒。长期以来诗歌不是政治讽谏的工具,就是感叹家国命运的载体,不过是“累累成篇,比事属偶,作游戏玩弄事也”。[6]但是北朝女诗人则不然,在她们的诗中,你很难看到无病呻吟的代入,即使是家国之痛也往往具化为真挚心灵的感悟。北朝女诗人的作品才气可能不如男性诗人,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却是同时代男性诗人所没有的。明代文学家钟惺,在《名媛诗归》卷一中对琴女的《琴歌》有这样的评论:“古人中女子作诗,亦只因事写情,演入声调,虽单调质语,必曲折奥衍;喜怒哀乐之故,因乎情而止乎性,至于绵婉骀宕,繇读者自相感发,作者未必能知。阅女人诗,当观其性情,不当以才力求之”。[6]确实,北朝女诗人诗作是那种以未经雕饰的词句展现出的自然流露的真情实感,会让读者发自内心去感悟,往往体现出天然去雕饰的纯真之心。与男性诗人相比,女性诗人的作品由于天性使然再加上古代中国女子社会活动范围的有限,创作的目的则更为纯粹。而北朝女诗人更是如此,她们的创作不为功利,只求真心抒发,因此不讲求形式、不追求表面,只是传达自己最本真的内心与真情而已。

卢士深妻崔氏的《靧面辞》,诗歌的创作来源于当时的一种风俗,靧面即洗脸,女子们在春天取花和雪水涤面,据说可使面生华容。崔氏作为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春日里以桃花为小儿靧面,一面洗脸一面哼唱出这首《靧面辞》。诗歌的主题很小,形式上以三言与七言交错写出,闲闲几句,充满了家常的烟火气,似信手拈来,却又耐人寻味。

《靧面辞》[2]

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妍华。

取花红,取雪白,与儿洗面作光泽。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

钟惺评价曰:“如此韵事,须得如此韵文。妍动婉约,可以想其风调”。[6]对这首母亲在给孩子洗脸的时候随口吟唱出的小诗,钟惺的评价可谓高矣,说其“妍动婉约,可以想其风调”,一方面肯定了诗歌的风格,另一方面对诗中表达的温情予以赞赏。整首诗歌风格接近民歌,采用回环复沓的方式,体现了一种来源于生活和劳动的朴素和美好,再经过感情的渲染呈现出一番优雅和温馨。北朝女诗人正是以这种独特的性格魅力创作出了有别于男性诗人和其他时代女诗人的清新之作。

相比其他时代诗人,北朝女诗人生活的历史背景比较特殊,由于她们较少受到封建礼教的约束,思想和行动更趋于自由,创作的内容也就与其他时代的诗人不同。她们的创作更遵从于自己的内心,更勇于展现自己最真实的生命体悟,善于从女性特有的角度去观照事物,她们在创作时喜欢选择一些更贴近日常生活的素材,反映出更真实的生活面貌。由于没有功利性,北朝女诗人从不把政治宣教作为自己的创作目的,而是把诗歌当作抒发个人情感的手段,因此更注重自我的真诚和内心的真实表达,再加上在诗歌形式上不拘泥于传统诗歌的约束,因此北朝女诗人诗歌整体上显得更本真与率性。

由于北朝女诗人的际遇坎坷,创作的作品很多都可以说是乱世悲歌。

南北朝时期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分裂、动荡的时期。南北两势朝代更迭频繁,长期对峙,虽然也出现了民族大融合的趋势,但总的来说长期处于一种战乱频繁、民不聊生的状况,百姓可以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即使是上层贵族,因为统治阶级内部的争权夺利,一样也是朝不保夕、少有善终。本来就处于弱势的女性在这个不折不扣的乱世中更如风雨飘零中的小草一样生存艰难,她们中的很多人饱尝颠沛流离、国破家亡的滋味,其中有文学才华者就用诗歌来反映自己在乱世中的凄苦无助。

王肃妻谢氏的遭际及其诗作可以说是乱世中苦命女性的代表。据《洛阳伽蓝记》记载:“洛阳城南正觉寺,尚书令王肃所立也。肃在江南,娶谢氏女。及至京师。复尚公主。其后谢氏为尼来奔。作诗赠肃。公主亦代肃赠谢。肃闻之甚恨。遂造正觉寺以憩之”。[7]

《洛阳伽蓝记》的记述,体现了一个家庭悲剧。谢氏与王肃本是一对恩爱夫妻,王肃不知何故离开江南到了洛阳,因妻儿无法接到北魏,渐渐就失去了联系。王肃到北魏后很受皇上器重,在重用他的同时还将陈留长公主嫁给他,谁知一年多后谢氏化装为尼前来寻亲。古时男子一夫多妻很常见,但王肃所娶之人是公主,再容纳前妻自然是不可能,王肃觉得对不起原配夫人,却又无法安排她,就在府里建了个家庙,让谢夫人做了女尼。谢夫人本为寻夫假扮尼姑,找到丈夫后,却成了真正的尼姑。谢氏自然不甘心,于是写了一首《赠王肃诗》[2]企图有所挽回:

本为箔上蚕,今作机上丝。得络逐胜去,颇忆缠绵时。

诗歌颇有南朝民歌风味,借丝、思的谐音双关了对前夫的思念及鸳梦重温的期盼。

而王肃的现任妻子陈留长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越过王肃作《代答诗》[2]:

针是贯绅物,目中常絍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

此诗语气很是不客气,咄咄逼人的告诉谢氏:你“丝”也白“丝”!针眼上已经有了新的丝线,有了新“丝”自然要缝新衣,怎能再缝旧衣!陈留公主的答诗看似不近情理,但自己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涉及自己丈夫的所有权,哪个女人又肯拱手让出。

谢氏情意绵绵的赠诗与陈留长公主针锋相对的代答,读罢都只能让人一声叹息,两人都无错,错的是这个时代与战乱。

在相对安定的时期,尚有王肃、谢氏这样的家庭悲剧,在朝代更迭之时,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女性遭际就更加悲惨。北齐的冯淑妃就是一个更加不幸的女性了,她不仅经历了亡国之痛,而且还像物品一样被送来送去,最后被逼自杀。

冯淑妃原是北齐后主穆皇后从婢。穆后爱衰,以五月五日进之,号曰“续命”。冯淑妃慧黠,工歌舞、善琵琶,后主非常宠爱她。周师取平阳,后主携淑妃四处奔逃,最后还是为周武帝抓获,后主被杀,周武帝将淑妃赐代王达,代王达甚嬖之。淑妃弹琵琶,因弦断,作《感琵琶弦》[2]诗曰:

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冯淑妃本是北齐后主宠妃,随侍代王达之后,虽然仍受宠爱,但今日之恩宠终究无法代替昔日之欢爱。亡国之痛、以身侍敌之苦借着断了的琴弦得以抒发,读之不由让人心生怜惜。冯淑妃的结局亦令人唏嘘,因代王达过于宠爱她,冷落甚至多次伤害了达妃。北周灭后,隋文帝将冯淑妃赐达妃兄李询,询母逼令淑妃自杀,事见《北史·后妃传下冯淑妃传》[1]。

前面三位北朝女诗人的经历已是曲折万分,还有一人比她们更多悲怆,她就是大义公主。

大义公主本为北周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北周宣帝的侄女,赵王喜爱文学,与庾信过从甚密,多有唱和之作,公主受父亲影响,亦爱好诗歌创作。后突厥他钵可汗向北周请求和亲,宣帝遂将其封为公主,远嫁和藩,赐号“千金”,他钵可汗死后改嫁沙钵略可汗。公主和亲后不久,杨坚乘周静帝年幼,趁机篡位,改国号为隋,北周灭亡,公主的宗族被杀戮殆尽。由于突厥在北方拥有强大的政治和军事影响力,隋文帝出于安稳边疆的目的多次向沙钵略可汗示好,公主本不愿投靠隋朝,她曾多次劝说丈夫出兵讨伐隋室,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突厥达头可汗拒绝承认沙钵略可汗的宗主地位,出兵攻打沙钵略可汗,沙钵略可汗两面受敌,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投靠隋朝。隋文帝为拉拢公主,赐其杨姓,编入杨家宗谱,改封她为“大义公主”,意为希望她深明“大义”,维护突厥与隋的友好关系。大义公主在这方面也确实做了一些工作,但对隋朝灭其邦国、宗族的行径,始终难以释怀。同样,隋文帝对这位前朝的公主也不过是表面上施以恩惠,内心并不真正信任。大业九年(589),隋灭陈,隋文帝将陈后主宫中的一架屏风赐给大义公主。公主目睹陈朝遗物,触景伤情,想起北周的亡国之痛,在屏风上题下一首《书屏风诗》[2]: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安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延。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惟有昭君曲,偏伤远嫁情。

诗歌诉说了人世无常、国破家亡的悲凉,风格质朴苍凉,大义公主在诗中自比王昭君,因为她也像昭君一样远嫁,但比昭君多了家国之痛。大义公主不久后被隋朝用计杀死,追根溯源,与此诗的创作有莫大干系。据说隋文帝听闻此诗后大为恼怒,当时沙钵略可汗已死,其子雍虞闾继位,号称都蓝可汗。沙钵略可汗另一个儿子染干,号突利可汗,分据北方,其为巩固实力向隋求婚,隋文帝派人对他说“当杀大义公主方许婚。”突利可汗便向都蓝可汗进谗言,怂恿他杀了大义公主。大义公主事见《北史·突厥铁勒列传》[1]。

谢氏、陈留长公主、冯淑妃、大义公主身世各异,她们或无故被弃,或被统治者视同玩物甚至身首异处,遭际确实令人慨叹。这些女诗人的不幸可以说是战乱年代女性悲惨命运缩影,她们哪怕贵为王妃、公主也无法逃避命运对自己的作弄,唯有用诗歌倾泻自己内心的悲愤,那些伤感的诗句犹如一声声叹息,道出了这些乱世佳人们不幸的命运。

北朝女诗人虽然身处河朔文化落后地区,但她们的才情和本心却没有被历史的长河掩盖,她们以诗歌为载体诉说了自己的内心。文明太后冯氏的小情小趣、北魏胡太后的情思反映了北朝最上层妇女丰富的情感世界,谢氏与陈留长公主的一赠一答体现了南北方女子捍卫爱情的决心,冯淑妃借断弦的自伤自怜、大义公主睹屏风的有感而发以及慈母崔氏春风拂面般温馨的母爱向我们展示了乱世中北朝女性真实的心灵世界,揭示出一个完全不同于南朝诗人莺莺婉歌的本真世界。北朝女诗人在创作中大胆展示自己的爱恨情仇,哪怕由此遭受杀身之祸也不愿遮挡心灵的本来面目,这种大胆、真诚的创作态度令人尊敬,也使她们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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