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中国中等师范教育的转型
——以福建省立师范学校为例(1936—1945)

2021-12-29 09:56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师范教育师范学校抗战

邓 然

(福建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抗战时期,师范教育一切活动都要服务于抗战胜利。战时基层民众工作迅速开展迫切需要初等教育教师参与,特别是新县制和国民教育制度实施以来,国民学校成为地方自治中心,国民教育教师成为国民政府行政体系中重要一环。全国急需大量拥有民众动员能力和地方组织能力的初等教育教师,中等师范教育成为众多战时举措能否实施的关键,为适应这一需要,战时中等师范教育进行一系列转型。目前学界对抗战时期中国中等师范教育的研究成果集中于国家政策、办学形式层面,对战时学校活动研究较少①。本文拟对福建省立师范学校1936—1945年间的活动进行分析和探讨,以期对抗战时期中国中等师范教育如何转型以适应战时社会需要有更加深刻的认识。

一、福建省立师范学校的基本概况

福建省立师范学校源于1903年陈宝琛创办的全闽师范学堂,是福建省主席陈仪教育改革的产物。陈仪认为过去师范教育太散漫不统一,只有统一的教育、思想和行动,才能培养出言行一致的合格师范生,完成培养儿童民族意识和国家观念的任务。[1]1936年,福建省立福州师范学校、莆田师范学校、龙溪师范学校、建瓯乡村师范学校等在福州乌石山合并成立福建省立师范学校(以下简称闽师),为福建省唯一师范学校,系高中师范科,首任校长姜琦。1938年3月,为躲避日军入侵,闽师奉令内迁战时省会永安,分别在永安文庙和大湖办学7年半,期间王秀南(1938)、黄震(1943)、王敦善(1945)相继接任校长。1942年6月,新任福建省主席刘建绪再次改革福建师范教育,师范学校重新采取分区设置,学校更名为福建省立永安师范学校②,直至抗战结束。

陈仪对闽师寄予厚望,期望通过集中全省师范教育资源,培养意识信仰坚定和教学能力统一的优秀小学教师改变福建教育质量不均衡问题,尤其是农村教育落后问题。校长姜琦认为“师范学校之旨趣,本来是在于教养一班成为胜任的国民陶冶者和民众领导者,他们必须为能够与一般民众相接近而唤醒并形成其精神的力量之教育者和领导者”[2],期望通过3到5年的改革,培养优秀教师覆盖城乡,传播科学文化知识和国家民族意识。为实现这一目标,闽师主要采取以下措施:一是集中优秀师资力量,学校成立时共有教员59人,拥有大学以上学历者35人,留学者8人[3],校长姜琦更是历任暨南学院、大夏大学等高校校长、教授等职,师资力量空前强大;二是将教育资源集中于儿童师资培养,停止招收社会教育师范科和乡村师范科;三是采取全封闭军事化管理,严格规范学生的学习生活和思想行为,同时要求“本校专任教员及课主任以上之职员一律须住宿校内与学生共同生活……一律须穿着本校规定制服,并参加升降旗典礼,纪念周,早操及其他各种集会”[4],期望通过教师以身作则来教导学生;四是开设劳动服务课和学生独立管理夜校等方式培养学生实践动手能力。

福建师范教育改革并未达到最初设想。首先,师范学校合并加剧福建师资短缺和生源分布不平衡问题。福建教育最大问题是教师人数不足而非教师素质不均衡。福建师范学校集中办理导致全省师范学校减少以致全省招生总人数减少,加上偏远地区学子因路费高昂而放弃入学,1936年全校仅闽侯籍(现福州)学生就占30.24%[3],生源多往沿海富裕地区集中。其次,闽师专注提高学生文化知识素质却忽略师范生最重要的实践教学能力培养。军事化管理严格限制学生接触外界,导致学生大部分时间用于理论学习,虽借鉴乡村师范教学方式设立劳动服务课和夜校以培养学生实践技能,但在检验教育成果的师范生实习方面,教务处主任邬干于承认由于人数突然激增导致师范生个人试教时间太短,实习内容单一,学校行政管理方面没有涉及[3],教学技能和行政能力没有得到足够训练。最后,闽师欲培养民众领导者却轻视社会教育,导致学生更加不愿前往乡村。师范毕业生服务地主要是广大农村,这要求学生不仅要承担儿童教育任务还要具备社会教育能力以满足农村社会的多种教育需求。闽师将教学内容集中于儿童教育方面,导致学生缺乏实地实践活动和不了解农村,仅依靠思想鼓动不能帮助学生树立前往农村意愿。对首届毕业生的调查显示,三分之二的学生选择留在城市,而愿意去农村的只占十分之一[5]。总之,1936年的福建师范教育改革使闽师采取集中全省师范教育资源、实施严格军事管理和增设劳动服务课等举措提高了教学质量,但由于此轮改革多从陈仪政治设想出发,忽视福建教育实际需求,专注儿童教育而忽视社会教育,加之对实践技能轻视,削弱学生服务乡村意愿,福建教育质量不均衡问题和“师荒”问题进一步加剧。1937年,全面抗战的爆发彻底打乱福建师范教育改革计划,闽师必须加以转型以适应战时环境。

二、战时福建省立师范学校转型的主要内容

战时闽师的一切教学活动须根据实际需要的变化做出一系列调整。全面抗战爆发,迫使国民政府将工作重心转向内地、转向农村。1938年1月,姜琦在《福建省立师范学校迁移永安宣言》中宣告:“这次本校奉令迁移永安,未始不是给予本校学生下乡训练之一个最好的机会……本校师生,自今以后,又应当负起改造内地环境之责,使内地低度的文化转变为高度的文化,逐渐地撤废乡村与都市之藩篱。”[2]以文化为武器动员民众、唤醒民众、改造内地成为包括闽师师生在内所有内迁知识分子的重任。1940年,国民政府为进一步提高基层控制能力,实施国民教育制度以配合新县制。国民教育制度将地方行政组织和教育机构相结合,儿童教育和成人教育合一,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合并,乡(镇、保)长、校长、壮丁队长权责合一,期望借政权推广教育,用教育强化政权。中心学校和国民学校成为实施地方自治和发展地方经济的中心,国民学校教师成为政府控制基层的重要一环。这要求师范学校不仅需要培养师范生教学能力,还需要培养师范生民众管理能力、地方自治组织能力和乡村治理能力。为适应这一变化,闽师将培养目标由儿童教育师资向国民教育师资转型,培养模式由指导教学活动向参与基层政权建设转型。

(一)培养目标由儿童教育师资向国民教育师资转型

由于国民政府长期排斥民众运动导致国民党地方党组织软弱,民众工作效率低下,只能寄希望于利用民族主义动员青年学生和初等教育教师开展民众工作,这要求师范学校必须重视学生社会教育能力和实践技能培养,在教学内容上儿童教育和社会教育并重。这一趋势随着国民教育制度实施得到确立,为适应这一需求,闽师围绕抗战动员积极开展民众教育工作,尤其注重学生社会教育实践技能培养,将培养目标由儿童教育师资转向国民教育师资。具体而言,主要采取以下措施:

1.开展宣传动员工作。为在开展民众工作的同时兼顾教学活动,师生分批开展宣传动员活动。1938年1月,2、3年级学生根据《福建省青年训练实施办法》在福州东湖接受半个月集中训练后,分散福建各地开展4个月战时民众动员工作。3月,1年级师生作为先遣人员内迁至永安文庙。作为最早一批内迁永安的知识分子,他们承担了改造城市、营造抗战氛围的重任。初到永安的闽师师生一方面克服困难改造校舍恢复教学,另一方面在维持正常教学秩序的同时积极开展抗战宣传动员工作。

首先,学生以身作则,以实际行动指导民众改造生活环境。早上“组织‘晨呼队’,黎明即起,列队唱着歌曲,街头巷尾都走转,促使居民早点起床工作”[6],“每晚收取广播新闻,油印壁报,张贴街头,供市民阅读”[7],在永安城营造强烈的抗战氛围。此外,学生对民众进行农业和卫生教育,动员附近农民在冬季种植小麦,扩大生产。同时打扫城区卫生,兴建大量新厕所,提高居民卫生意识,城区卫生得到初步改善,为后续内迁人员提供便利。

其次,开办战时民校,提高民众文化水平。战前永安中高等教育缺失,全县拥有41所小学,教学班68个,学生3592人,但多为短期小学,完全小学不到10所[8],整体教育落后。闽师借鉴乡村师范开办民众学校做法,由学生独立创办、运作民众学校。学生多挨家挨户动员,借用居民家中开办民校,主要教授识字、抗战歌曲等。由学生独立开办的民众学校,一方面迅速改善永安城区教育落后状况,另一方面极大锻炼学生社会教育能力,为学生参加后续民众教育工作提供绝佳锻炼。同时便于教员总结学生开办战时民众学校的经验,以指导全省战时教育。至1938年8月老生前往沙县参加战时民众教育训练时,共“附设民众学校十九所,每保一所”[9]。

最后,成立剧社和歌咏团,用戏剧和音乐教化民众。闽师师生认识到戏剧和音乐的教化作用和宣传教育上的巨大价值,将戏剧、音乐等大众文化作为抗战宣传的主要手段。闽师成立“吼声剧社”,先后在永安街头广场演出《出发之前》《女性的呐喊》《打鬼子去》《不识字的痛苦》《放下你的鞭子》《通敌》《东北一角》《汉奸的末路》《父仇国仇》等二十余种戏剧,获得热烈欢迎,成为战时永安首个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剧社。王秀南在兼任永安抗敌后援会宣传工作团团长后,将“吼声剧社”和永安实验小学的“实小剧社”合并成立“抗敌剧社”,实现每半月一次公开演出、每周六广播话剧的固定活动。即使在1939年5月迁往大湖后,闽师学子仍然不断提高表演水平并不定期进城演出,例如1939年7月5、6日在永安剧场表演的《凤凰城》是永安历史上多幕剧的首次演出[10]。与此同时,学生们在宋亨嘉、郑语樵指导下,成立抗敌歌咏团,在永安播音台表演《悲壮的别离》等小品歌剧,抗敌歌咏团和“吼声剧社”一同成为学生们开展宣传活动的主要方式。成立剧社和歌咏团助力抗战宣传动员的成功做法得到其他学校效仿,成为战时宣传活动的典范。

闽师师生不仅在城区开展宣传动员,还将抗战救亡宣传活动延伸到农村。为此,师生将剧社、歌咏团、绘画社合并成立战时农村服务团,以满足农村开展宣传、服务工作的多种需求。战时农村服务团宣传手段多样,持续时间长,宣传方式包括画壁报、街头讲演抗战新闻、表演街头剧、进行家庭访问、教唱抗战歌曲等,尤其能根据实际情况临时编排、表演方言剧本。例如1939年初农村服务团前往永安南部桂口、黄历、西洋三地,历时5天,获得民众的热烈欢迎。[11]但由于抗战前期学校主要在永安城区附近开展教学,活动范围主要在城市,并未真正深入农村。

2.辅导全省战时民众教育。1年级学生在教员指导下,永安宣传动员工作开展如火如荼。与此同时,初次开展战时民众工作的2、3年级学生遇到重重困难,虽满怀热情,也不由得感慨道“可是任我们抱着怎样的热望,努力于我们的任务,所得到的收获,不及始愿百分之一”[12]。此外,全省初等教育教师在开展民众教育工作时面临相同问题,尤其缺少宣传材料和方法指导。闽师作为福建唯一师范学校肩负辅导全省战时民众教育任务,全省初等教师教学任务的转变与学生开展民众训练工作迫切需要闽师给予辅导。学校除为民众训练归来学生开展1个月突击教育外,最重要一项措施是成立教战导报社出版《教战导报》和《闽师战时辅导丛刊》,通过发行刊物为本校学生和全省教师提供抗战相关宣传材料和民众教育方法指导。

《教战导报》为闽师1938年8月发行的半月刊,主要刊载战时教育建议、国内外局势、校内事项和剧本,除转载意识形态文章外,多为本校师生所作。其中《给“精神国防”前线的朋友——讨论明耻教战实际问题》一文,详细阐述了战时民校的行政组织、儿童教育、社会教育、抗战宣传活动如何组织开展等问题;《战时动员民众的几个问题》《怎样“唤起民众”》《怎样做乡村宣传工作》等回答了乡村动员民众的方法、原则等问题;《纠察什么?谁去纠察?怎样纠察?》回答了学校在纠察特务汉奸中的作用。同时,教员通过《教育问答》《答青年问》等栏目解答全省教师关于战时教育疑问。通过刊载剧本《我们打冲锋》《纪念会》《伟大的女性》《烙痕》《凤凰城》等为动员民众提供材料。在发行方面,除在校生外,毕业生通过加入同学会获赠,小学教师则通过当地书局购买,每期5分钱。通过分散于全省参加民教工作的学生和小学教师,在抗战初期指导战时教育刊物极度缺乏的情况下,《教战导报》影响力扩大到全省,成为福建抗战前期极具影响力的刊物之一,为抗战初期民众宣传教育工作提供巨大助力。

与此同时,1938年教战导报社发行《闽师战时辅导丛刊》四辑。其中第一辑:《我们的主义》《我们的政府》《我们的领袖》《我们的敌人》《我们的出路》;第二辑:《怎样办理战时小学》《怎样办理战时幼儿园》《怎样办理战时民教》《学校应用图表》《学校应用表册》;第三辑:《怎样做宣传工作》《怎样做纠察工作》《怎样做劝募工作》《怎样做慰劳工作》《怎样做警卫工作》;第四辑:《国防歌曲选》《救亡戏曲选》《战时漫画选》《抗战文艺选》《政治座谈集》。[13]《闽师战时辅导丛刊》囊括意识形态宣传材料、具体教学行政方法指导和具体抗战宣传材料,成为战时教育宣传工作最佳参考书目。闽师通过发行《教战导报》和《闽师战时辅导丛刊》克服战时交流不便等因素,有效缓解战时民众教育工作的燃眉之急。

通过上述举措,闽师在抗战前期采取兼办社会教育直接辅导和发行刊物间接辅导等方式,在教学内容上兼顾儿童教育和社会教育,帮助学生在实践中习得民众工作技能,熟练教学技能,掌握社会教育能力,培养学生成为合格国民教育师资的基本能力。国民教育制度实施后,闽师的培养目标由战前注重理论知识的儿童教育师资转向注重实践技能的国民教育师资。1939年5月9日,校舍被日军轰炸摧毁,师生被迫全体迁往永安城区以北10公里的大湖乡,学校民众教育工作重心由城市转向乡村。

(二)培养模式由指导教学活动向参与基层政权建设转型

培养合格的国民教育师资不仅需要转变培养目标还需要转变培养模式。1940年,为促进国民教育制度实施,大湖成立国民教育示范区,由闽师负责开展国民教育实验,以形成经验推广全省。国民教育内容是“管教养卫合一”。其中“管”为政治教育,灌输意识形态和国家民族意识;“教”为文化教育,教授课本知识;“养”为生产教育,为民众提供更先进的耕种知识;“卫”为军事教育,帮助训练民兵,培养备用兵源。可以看出,国民教育不局限于教育范畴还包括生产和军事,为战时全国动员体系中重要一环,这要求教育机构必须与政权相结合方能扩展到生产和军事。仅依靠学校指导学生实践不足以培养符合国民教育需要的师资,闽师必须调整培养模式参与基层政权建设,将学生学习范围由学校扩展到农村,在民众教学、指导农作、参与民众管理等实践中培养相应技能。为此,王秀南提出“三杆主义”教育思想调整学校办学形式、课程内容和教学方法以适应战时乡村社会,通过参与基层政权建设推进社会教育事业,在改造乡村实践中大湖乡成为闽师培养合格师资的学校。

1.调整培养方法

“三杆主义”教育思想是王秀南为培养战时国民教育师资的产物。“所谓三杆的教育,便是枪杆、笔杆、锄杆合一的教育”[14],即融军事训练、教育行政训练和生产训练为一体。闽师规定上午进行专业学科训练,下午开展生产劳动和抗战服务,将教学、生产、服务合一。王秀南期望全体师生以“三杆主义”教育思想为指导,兼办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践行陶行知“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的理念,将广大农村变为课堂,把发展农村作为教学内容,实行教、学、做、想合一,以适应战时贫苦的农村生活,在改造农村过程中造就合格战时国民教育师资。具体而言,王秀南对培养方法进行如下调整:

一是实施务实教育,对学校教学形式和内容根据国民教育需要进行调整,“要看在中心学校或国民学校里应该怎样做,教师就怎样教,学生就怎样学”[15]。在教学方法上,学校特别注重培养学生自学能力和实践能力,强调“以学为主,以教为辅”[15]。“教学方式,大体采用自学辅导”[16],“每日清早升旗后,全体学生自习二小时,由各科辅导员轮值监督……每节上课原订五十分钟,提出十分钟供学生自习,或由教师发问”[16]。课下实行学科导友制,促进同学间互教互助,“推出师范生包教制,每一师范生都要包教一两个文盲识字”[17]。闽师常举办作文竞赛、演讲比赛等,培养学生演讲、作文等语言写作表达能力,提高宣传和说服民众能力。此外,学生需参加学校校务组织,亲自参与学校行政运作,培养学生管理学校能力。同时,继续由学生独立管理国民学校,采取主任制,从学校行政到教学全部交给实习生办理,教师担任辅导工作,要求学生在实习中将所学知识进行验证反省,并及时反馈学校加以调整,最终实现教学做想合一。

在课程设置上,学校在开设民众教育课、生产劳作课基础上,“增设农村经济及合作,地方自治,童子军教育三种必修科……教育概论兼并民众教育材料……小学教材及教学法改为课程教材及教学法,包括成人教材及教学研究”[16]。此外,为使学生具备多方面社会教育才能,学校设立演说、文艺、戏剧、歌咏、绘画、纠察、警卫、交通、救护、教育等特殊课程,按年级分配课程,使学生毕业时习得5、6门课程。同时,在学科设置上,针对乡村对戏剧、音乐、漫画等直观通俗教育形式的需求,闽师停办幼稚师范科,于1939年9月增设艺术师范科,教学内容上侧重工艺、美术、音乐;针对因国民学校数量增加、师资缺口扩大问题,闽师从1942年起增设四年制简易师范科以提高培养学生人数。

在学校管理上,继续坚持严格军事训练和管理。学校军事训练目标调整为“使师范学生能成为抗战建国中管、教、养、卫合一的基层干部……使学生在学校中的生活,行动,思想,体格能适合国家民族的复兴运动”[18]。为此,学校设立军事训练团,以实战为标准传授各种军事技能,实行生活军事化。全校学生统一以军训编制进行活动,强调高效服从,培养学生朴素、高效、自觉的品格,以适应繁重的基层干部工作。

二是加强劳动生产训练,提倡“生活劳动化,劳动生产化”,将生产和教育相结合。为适应战时贫苦的农村生活,缓解经费不足带来的办学困难,闽师实行自供自给政策,劳动生产贯穿师生生活全部。生产劳动包括农作、园艺、畜牧、造林、工艺、家事、合作等。为此,学校设立农场和工厂,开设劳作课,传授农业、手工业劳作知识。课上“由员生自行开辟学校附近荒山旷地,不下百余亩。种有各种杂粮,蔬菜,及饲养牛,豕,兔,等家畜”[19],在经费不足情况下保障学生基本营养。除从事农业生产外,师生还需负担学校建设和维护,校内“工友人数要减少至最低限度,而一切劳作,则由师生分担”[15],并“利用乡间荒地面积,由学生自辟大操场二,内有篮球场六,排球场三,及四百米跑道一”[19]等体育设施。同时积极装扮乡村,在大湖村口修建“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在村庄墙壁写满宣传标语,在学校附近修建中山公园、大湖公园,种植青年林,打扫村庄卫生,使大湖村焕然一新。通过一系列生产劳动,帮助学生掌握必要的农业知识,对农村社会有相当了解,培养学生勤劳的作风、自给自足的能力。

闽师通过学生自学和互助学习弥补教师短缺问题,培养学生独立自主处理问题能力;通过严格军事管理弥补组织涣散问题,培养学生团结协作、高效执行能力;通过学生参与校务,承担农业生产、学校建设弥补经费短缺问题,培养学生行政技能、农村生产能力。但仅通过学校指导学生仍不足以培养符合国民教育所需的合格师资,乡村师范办学经验提醒我们,仅依靠学校力量、师生理想热血是不可能真正融入乡村,学校全体师生必须通过兼办社会教育、参与乡村基层政权,才能在改造乡村的社会实践中推行国民教育。

2.参与基层政权建设

与大部分国统区由乡绅控制基层政权而轻视国民教育不同,大湖乡成为国民教育示范区后,闽师始终为大湖乡乡村治理主导力量,1944年校长黄震兼任大湖乡乡长更是将学校和乡村基层政权紧密结合,实现政教合一。具体而言,学校参与基层政权建设主要措施包括:

一是参与基层政权。首先,联合地方乡绅成立联合机构。1939年,闽师迁移大湖后立即成立社教推进委员会,并联合地方乡绅和乡公所官员成立大湖村务委员会。后师范学校附属中心学校、国民学校也与当地保甲长联合成立类似组织,逐渐形成师范学校-师范附属中心学校-国民学校为中心的三级兼办社会教育体系来指导乡村事务开展,以学生为媒介实现信息及时反馈和措施有效实施。其次,学生参与基层政权具体事务。毕业生由教务处分配前往闽师本部、附属中心学校,国民学校,乡公所、农业推广站、民众教育馆等实习,覆盖战时乡镇主要行政场所,采取轮换形式使学生在各个机构分别实习5个星期,参与大湖乡主要公共事务。主要包括:协助或主办乡保两级国民月会,负责解释报告、教学国歌和表演话剧;检查乡村卫生,通过乡公所奖惩来推进卫生教育实施;在地方保甲长帮助下开展家庭访问、社会调查、抽查户口、协助自治训练等工作;以及协助保甲长进行壮丁队训练,利用假期开展兵役宣传等。

二是设立国民学校和民众教育馆等教育场所。闽师为改善学校附近乡村教育状况,并提供给学生更多教育实习机会,在大湖乡单独设有中山、中正、建国、罗坪4个国民学校由学生单独办理。此外,闽师还选派学生前往曹远、胡峰、坑边、益溪等乡镇国民学校和师范附属中心学校的成人班和妇女班担任教师,由民教指导员负责指导,基本覆盖大湖及周边乡镇主要乡村。国民学校主要负责识字教育、宣传民族观念和启发民众等基础教育工作。为满足群众更高教育需求,闽师成立民众教育馆作为大湖民教辅导中心,通过展览、讲座、说书、广播等方式提供科学、农业、工业等多方面更高层次教育。例如,通过辅导村民养鱼、织苎、烧灰、烧瓦等农业科学知识,帮助村民改善农村经济,藉此改变教育无用理念促使村民自觉入学接受教育。

三是向村民开放学校。首先,开放学校操场、工厂、农场、美术馆、科学馆、图书馆、医务所等校内场所,供村民参观、借阅、看病。其次,由学生经营服务社提供各种生活服务。1940年三民主义青年团闽师区队在学校社会服务部基础上成立青年服务社,下设社营事业股、劳动服务股等6股。经营青年合作社、青年照相馆、青年理发部、青年商店、青年食堂、青年旅舍等机构,聘有职员和工匠,由三青团员负责运营,为所有往来学校民众提供代笔、问询、导游、代耕等服务。青年服务社设施简洁卫生,收费低廉,“对于本校员生,及来湖参观宾客,便利不少,而乡民亦多称便”[19]。最后,邀请村民参与校内活动。闽师每举办各类竞赛、校庆活动、游艺会、运动会、师范教育示范周等都邀请当地士绅村民前来参观、听讲、观看表演。例如1942年第2届师范教育示范周“每日参观人数均在千人以上”③,可见村民参与之热情。

四是提供战时宣传教育服务。闽师在战时农村服务团基础上扩充成立战时青年后方服务团,由训导处指导学生下乡参与抗战民教工作。服务团下设警卫、纠察、宣传、交通和救护5个大队,其中宣传大队包含宣讲、文艺、绘画、戏剧和歌咏5组[20],定期开展抗战表演、出刊抗战建国漫画、壁报,丰富学生和村民生活。服务团每2周出版1次抗战建国壁报,信息主要源自《福建民报》,学生重新以通俗的语言和直观的形式,例如漫画等展现给民众。每周六固定在大湖池仔边坪举办游艺会,各年级轮流表演戏剧、舞蹈、唱抗战歌曲。国民月会、中秋、端午等节日还会不定期前往各地开展表演,组织教唱抗战歌曲。

国民教育制度实施后,闽师以教育为手段,基层政权为支撑,戏剧宣传、农业服务为突破口,顺利在农村扎根。工作获得两届省主席陈仪和刘建绪肯定,成功将大湖改造为培养合格国民教育师资的学校。教务主任汪养仁总结道:“在师范教育方面,过去只注意到儿童教育师资的训练,现在已将民众教育的责任,也加在师范生的肩膀上;过去师范课程只注重文化教育,现在已将管教养卫冶于一炉”[16]9。闽师通过日常教育实践培养学生习得社会教育能力、儿童教育能力、农事能力等,成功融入乡村社会,成为乡村社会的中心、政府与基层的纽带。在这一过程中,师生即是教导队,又是生产队和宣传队,成功弥补战前忽视社会实践技能培养问题,培养出满足战时社会需要的合格师资。

三、战时福建省立师范学校的历史贡献

抗战时期,永安由于福建省政府、大中专学校、文化团体等机构内迁,大批文化工作者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影响下,深入内地开展抗战救亡活动,创造出大量反映大众生活的文化产品,成为东南半壁的文化中心。闽师师生作为首批内迁永安的知识分子,将学校主要精力放在普通民众身上,通过创办民众学校、“吼声剧社”、教战导报社等营造浓烈的抗战氛围,通过表演话剧、歌剧等民众乐于接受的教育方式传播抗战文化和生产生活知识,实现对广大民众民族意识启蒙,民众娱乐活动等生活习俗开始发生改变,拉开了永安战时省会抗战活动的序幕,为省政府和大批知识分子在永安开展抗战活动打下坚实基础。

此外,闽师通过开展国民教育实验,使抗战活动由城市深入到农村,特别是在大湖开展国民教育实验,通过改造乡村来培养学生民众管理、地方自治能力,实际上继承乡村师范教育改造乡村社会、培养乡村社会领袖的使命。回顾闽师的大湖国民教育实验,有以下特点:

首先是教育和行政紧密结合。闽师在大湖社会教育活动开展有赖于乡公所官员和各级保甲长的高度合作。在这一过程中师生通过大湖基层政权赋予的奖惩权力和说服教育相结合,由保甲长协助实行强迫入学、强迫卫生教育等举措,促使国民教育快速推行,提高大湖教育水平,实现教育和政治结合,促进地方自治。同时,通过学生参与基层政权强化大湖乡基层组织网络的组织能力。用高素质学生替代原执行人员,凭借军事管理培养的纪律性和吃苦耐劳品格,师范生拥有更高效的行政效率,还能以教育为手段获得村民尊重,有效缓和民众与基层组织的紧张关系。

其次是打通学校和乡村社会。闽师成为开放的学校,所有民众都参与其中,村民可以进入学校,使用学校各种设施和服务帮助村民解决各种难题,学校成为乡村社会一部分。学生则真正走入乡村,通过教育实践、农村调查、农业实践、基层政权实践,极大扩展学生生活和学习范围,培养学生办学技能和改造乡村社会才干,使学生了解农民、了解农村社会,学生在实践中既是教育传播者又是受教育者,乡村社会成为学校的一部分。此外,由于师生在教育方法上采取戏剧、漫画等直观、通俗多样形式开展教育,通过辅导农业等解民众所急来推动教育,学校真正贴近农民,融入农村。

闽师在大湖开展的国民教育实验是战时乡村治理的可贵实验。正是由于学校内迁和“国民教育制度”赋予的师范学校权力,使乡村获得高水平教育力量改造,加之政策层面支持,使闽师改造乡村社会和培养乡村领袖成为可能。福建省立师范学校改造大湖乡的实践是成功的,除培养学生拥有乡村治理和教学各项能力外,还通过增进农民生活,普及农村教育,提高农民知识,提倡农民娱乐,培养农民道德,使学校成为了乡村社会改造的中心。

但我们要看到,战时大湖国民教育实验顺利进行是以高质量的师生充当措施执行人员、配合的保甲长、较低的经济压力为条件,这是国民教育设想中的理想条件。正是由于700多名高素质、无特别经济开支学生的参与,解决了其他国统区因一人兼三职导致基层人员能力不足问题、薪酬低微导致国民教育教员短缺问题、保甲制度不健全和人口调查不严密等问题,这是国统区绝大部分地区所难以复制的。由于国民教育教师待遇低,任务重,加之基层政权抵制,国家赋予师范生的地位没有得到保障,师范生不愿留乡村的问题没有得到根本解决。闽师虽在战时成功转型培养出合格国民教育师资,也因为上述种种困难导致学生无法在服务地实现国民教育设想效果。

四、结语

抗战时期,以福建省立师范学校为代表的中国中等师范教育开展以中国化为主要特征的转型,以适应现实社会的需求。从过去模仿、引进国外经验或依领导人喜好进行改革,变为依据战时中国教育实际需求进行调整,用现实主义态度探索适合战时中国的发展道路,是中国教育本土化的积极尝试。闽师由战前错误认识福建教育质量不均衡现状采取以知识传授为主的学校教育培养模式转向战时根据民众教育和乡村治理的实际需要采取以实践技能训练为主的参与基层政权建设模式。这一转型无不以现实需要为依据,以民众为导向,采取由学生独立办理战时民校、参与基层政权等形式来培养学生民众管理能力、地方自治组织能力,培养出符合国民教育需要的合格师资,是战时中国中等师范教育转型的缩影。

注 释:

①现有抗战时期中等师范教育的研究成果主要包括邓庆伟:《抗战时期国统区师范教育述论》(《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2期);吴会蓉:《抗战时期国民政府推进中等师范教育述论》(四川大学2003年硕士论文);王燕:《论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的师范教育》(《重庆教学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王开澄:《民国西康省立康定师范学校研究》(四川师范大学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李巧珍:《陕甘宁边区的师范教育研究》(延安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李翔:《川东师范学校研究》(重庆师范大学2016年硕士学位论文)。

②由于仅变更校名,为避免读者混乱,文中统一以福建省立师范学校指代。

③师范教育示范周:83-10-23-23,永安市档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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