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与乡村之间
——清中期四川治城堡寨探析

2021-12-29 09:56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巴州嘉庆城堡

罗 权

(贵州师范大学,喀斯特生态文明研究中心暨历史地理研究中心,贵州 贵阳550001)

城市与农村,是两个截然相对的聚落类型,“城市本身表明了人口、生产工具、资本、享乐和需求的集中,而在乡村里所看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情况:孤立和分散”[1]56。但在具体的认知过程中,要将某些聚落认定为城市或是农村,却是一个相当困难的命题。关于城市的界定,不同国家、不同时代都有不同的判定标准,不同学科之间的角度不同,所下的定义也难免千差万别,至今尚未达成共识,始终无法提出具有统治力的说法。古代聚落更是如此,由于缺乏细致的统计数据,要以当前各国计量指标的方式进行划分大多难以实现,许多情形下只能采用定性指述的方式,如凡是历史上曾经作为县以上政府驻地的聚落,就作为历史城市。这种方法无疑是很不合理的,因为有的县城虽符合这种行政标准,经济、人口等却难以达到人们对于“城市”的期望,而某些市镇虽然没有这种行政级别,从经济规模、人口数量等因素考量更符合现代所称的城市。然由于缺乏足够资料验证,许多时候仍也不得不采取这种定性指述法[2]。治城堡寨即属于难以界定的聚落类型,它原为乡村聚落,在战乱背景下成为了州县政府驻地,并依靠其政治向心力吸引了一定规模的人口集聚,成为交通枢纽和区域经济中心,发展了一定规模的商业,具备了一些城市的要素。但是,它作为临时性质的州县治所,城市职能并不健全,不应将其作为城市看待,但它又与一般乡村有较大差别,对它的聚落形态界定就成为了难题。目前学术界对此仍缺乏较深入的探讨,本文即以清代四川治城堡寨为研究对象展开讨论,以期抛砖引玉并对中国历史聚落的研究有所裨益。

一、清中期四川治城堡寨概况

治所,指省、府、州、县等地方行政单位驻地,是区域政治中心,一般也是区域的军事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和人口最集中的地方,依靠其集聚力形成城市。城市拥有大量金银财货,是筹集粮秣的理想之所;又是人口集聚地,是筹集兵源的不二之选。故此,占领其中一个城市所带来的收益往往是占据若干乡村才能匹敌。战乱发生之时,交战双方为了增强自身实力,补充兵员和粮秣,往往需要对敌对聚落展开进攻,城市无疑是其觊觎的主要对象。虽然古代城市一般拥有城墙、护城河等防御设施,且拥有更为丰富的防御器械和更多的武装力量,防御能力高于乡村,但当面对优势敌人的进攻时亦难免遭陷落。清中期白莲教之役,反清武装有时能够集结上万兵力,具备攻城略地的能力,四川的巴州、长寿县、通江县、仪陇县、南江县、东乡县等城池都曾被攻破。白莲教军攻占城池后,一般不做长期驻守打算,而是将城池的城墙、炮台等防御设施摧毁,使其丧失防御能力,旋即放弃。战争进行之时,要重新修复一座被摧毁的城池,在人力、物力上都是不允许的。在此情形下,州县官员往往选择辖境内一些适宜防御的地点,修筑寨堡作为政府的临时居所,或在已修民寨中选择其一建造衙署,作为临时办公地,这种寨堡即为治城堡寨,嘉庆时期这类聚落主要包括东乡大成寨、巴州平梁城、通江得汉城和南江惠民寨。

(一)东乡大成寨

清中期治城堡寨中,东乡大成寨是最负盛名的。嘉庆元年(1796年)正月,当阳白莲教徒聂杰人、张正谟不堪官吏勒索,率众举兵反清,襄阳王聪儿、姚之富随之响应,揭开了轰轰烈烈白莲教战争的序幕。湖北白莲教的活动也很快影响到四川,同年九月,徐添德起于达州亭子铺,刘学书于东乡县东林河起兵应之,队伍很快发展到数万。二十日,王三槐、冷天禄、张子聪、庹向瑶、符曰明、刘朝选、汤思蛟、张简等起事于东乡县莲池沟,也成为当时四川最大的反清武装之一。十一月,王三槐与徐天德合兵东乡县张家观,大败前来围剿的清军,杀重庆镇总兵袁国璜、兴安镇总兵何元卿,遂陷东乡县城,成都副都统佛住、东乡知县张宁阳等俱死之。次年,湖北白莲教主力王聪儿、姚之富、王光祖、樊人杰等部亦转战至东乡,与徐、王会合,“于是,定以青、黄、蓝、白号为记,又设掌柜、元帅、先锋、总兵、千总等伪号”[3],这就是著名的“东乡会盟”,标志着白莲教战争进入新的高潮。为此,清廷急忙调集总统诸军兼陕甘总督宜绵、四川总督英善、成都将军观成、广州将军明亮、内大臣德楞泰等各率大军进入东乡会剿,并以“政声为川省之冠”的刘清为东乡代理知县[4]11386。刘清虽因“性坦率,厌苛礼,不合于上官”而多次被贬,却是当时难得的极有作为的官员。他熟谙两军形势,深知“坚壁清野”才是平定叛乱的唯一手段,故成为最早一批倡率兴团练、筑寨堡的官员,是白莲教战争中清军阵营的关键人物之一[5]。刘清就任伊始,即面对两军决战于境的局面,而县城已是“全城焚毁无存”[6]45,乃决定于县西修筑大成寨,设县治于寨内。嘉庆十九年(1814年),东乡县治才复迁旧治,计治于大成寨18年。

(二)巴州平梁城

巴州地处四川省东北、大巴山南麓,“北走兴元,西达阆、利,江山环峙,僻而实险。说者谓州居三巴之中,有中巴之号。土田沃衍,民物繁阜。有事于利、夔之间,州其衿要之地矣”[7]3225,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乾隆年间,白莲教已在巴州广泛传播,拥有较多信徒。嘉庆元年十二月,巴州白莲教徒罗其清、罗其书、苟文明、鲜大川等据方山坪反清,“方山坪周围百有余里,深沟立壁,贼匪负隅日久,卡隘准备极严”[8]281,是白莲教最坚固的大营之一。通江教首冉文俦、冉天元、冉天泗等据王家岩,与之互为犄角,后亦入方山坪合军,人数多达七八万人[9]69。由于罗、冉两部势大,清军虽以大军围之而不敢进攻,直至次年八月二十一日,宜绵才奏称“此次官兵涉险进攻,仰仗天威,得以迅克贼巢,痛歼贼党”[8]281,实际上这只是清军前线统帅为堵御罗冉两部不力、掩败为胜的托词。罗其清在其供词中言,“在方山坪屯扎一年,带兵的朱大人、百大人,总没有与我打仗,我就扎住营寨种地。”[9]74三年十一月罗其清的大鹏寨大营被击溃后,仍欲冲破重围重回方山坪,说明在他看来,方山坪仍是最利于防御的老营。道光《巴州志》对方山坪之役也有不同说法,即“九月,群贼下方山坪,与襄阳贼合。”[10]《四川通志》亦称,“(徐天德、王三槐等)从大宁趋太平……复遣党羽勾结巴州白号罗其清、通江蓝号冉文俦等,下方山坪。”[11]说明罗、冉下方山坪,并非战败,实为与它部白莲教合军。此后战争的发展也验证了这种观点。罗、冉下山后,即与东乡会盟之白莲教诸部联合,罗其清称巴州白号,冉文俦称通江蓝号。随后,罗其清、冉文俦等由刘坪渡化鱼河,折老关苗,过九官渡,陷通江县城,复与樊人杰、徐天德、王三槐等部联军入巴州,与清军大战于朱垭、尖山坪等地,“官兵溃,游击王相龙死之,遂据州城,屠戮军民六百余人。于严公祠内演戏十日乃去,复陷仪陇县。”[10]面对白莲教的强大攻势,清军无力抵抗,“于是,州属失望,各保一方”,各处士绅纷纷集众修筑寨堡以避之,巴州知州常发祥亦迁民于平梁城扎寨据守。直至嘉庆十年(1805年),才复迁巴州还治旧地,计治于平梁城9年。

(三)通江得汉城

通江位于四川省东北部,北与陕西省接界,境内山势巍峨,“北通兴汉,控巴梁冲要。东下渝夔,拒楚蜀咽喉,万山环列,宕诺溁涧。”[12]33在乾隆年间秦巴地区的山地垦殖浪潮中,通江人口迅速膨胀起来,白莲教在生活艰辛的底层民众中得以迅速传播,著名教首冉文俦、冉天元、冉天泗、王士虎、陈朝观、李彬、杨步青、蒲天宝、景营等皆是通江县人,后来以“通江蓝号”而闻名。通江县的北部为米仓山、大巴山连接的缺口处,地处川陕要冲。嘉庆时期,白莲教由陕入川、由川入陕,多取道于此,故战乱频仍而稽防困难,“近城无平壩,而四境错出,邻治川陕边界,稽防不易。”[13]嘉庆二年五月,湖北襄阳白莲教主力王聪儿、姚之富、王光祖、樊人杰等部突破通江竹峪关,遂入川东。九月,白莲教军攻陷通江县城,知县陈策死之。嘉庆三年(1798年)四月,奉天府举人徐廷珏署通江令。时四川总督勒保通饬川东、川北各州县悉令百姓依山附险各结山寨,徐廷珏乃“以扎寨修硐为首务”[12]33,将县署迁至得汉城,并取名“安辑寨”,至嘉庆十三年(1808年)复迁还旧治,计治于得汉城11年。

(四)南江惠民寨

南江位于四川东北,东连通江,南接巴州,西抵广元,北界陕西省之汉中府,“群山奔赴,万壑分流,高削难升,实称天险”[14],地处大巴山腹地,交通不便,经济落后。县治在明正德间才开始修筑石城,康熙初年重修。嘉庆二年(1797年),襄阳白莲教首樊人杰等由陕入川,陷南江县城,知县裘良骏乃迁治于县西一百二十里之李家寨,并更名为“惠民寨”。关于南江何时复还旧治,史书并无明确记载。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十一月初二日,四川总督蒋攸铦奏请重修南江州县等城池的奏折中言,“嘉庆二年,(南江)因无城可守,猝被贼匪焚掠。士民迁居惠民寨,嗣因寨居不便,旋即移回,今已日久安居”[15]70,说明在这之前,县治已经移回。卫道凝《李家寨募修夫子庙序》中言,“嘉庆初年,兵燹后徙治李家寨,官署、仓库颇具,独先圣之庙逾二十年未举,春秋有事则寄位于关帝庙中,诚缺典也”[14],序文未注明写于何时,从文中可看出,在县治迁居李家寨超过二十年后,仍准备在李家寨修建文庙,县治仍未迁回。卫道凝《募修铁佛寺序》又言,“嘉庆丁巳,贼破南江。公署及寺并毁于火。县令裘公良骏移驻李家寨,遂因仍相安踰二十年。”南江教谕彭晪《重修南江文庙纪略》亦言,“樊掌柜由秦入南江,蹂躏地方,焚掠居民,邑侯裘迁治于惠民寨以保生灵……惠民寨因陋就简,聊为城邑二十余年。迄嘉庆戊寅,制军蒋始勘城垣,饬罗令督修雉堞,衙署焕然一新。”都说明了南江县治于惠民寨20余年的情形。道光《南江县志》“公署”条言:“嘉庆二年,俱毁于贼。二十二年请修城工,三乡士民捐资新修,衙署县治与学署厅署驻防署一时并建。”综上可知,南江县治应是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县署重修后迁回旧治的,治于惠民寨21年。

二、清代四川治城堡寨的特征

(一)地形险要的选址要求

聚落的选址自然要服务于修筑的目的,治城堡寨的首要目标是便于防御,故地理形势险要之处是其第一要求,这与其他寨堡的选址基本一致,“修寨须极险峻,以凭固守也。查寨栅不险,防守甚难,涂恃人力,亦多糜费。须择天险,三面陡峻一面可通行人之处”[16]657,即选择四周悬崖之山巅,尽量只有少数道路可通,这样天险之处即可大量节约城墙的修筑成本而达到易守难攻的目的。大成寨“形椭而高,巉岩峭壁如城”[6]338,险峻天成。得汉城位于今四川省通江县永安镇得汉城村西北高山上,东、南、北三面皆有溪河环绕,四周皆30余米高的悬崖陡壁,“万山中崛起堑崖,四面峭绝,独西、南二径凌险,转折而上,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12]43该寨内部,又分为三层台地,构成三层纵深防御线。平梁城“四围石壁如城,其上平坦,有地数十亩,居民数户,古寺龙泉二水四时不竭,按山形高大而上平阔,周数十里,俱悬崖峭壁,莫可扳援,惟四隅有小径可通上下,亦崎岖逼仄,不可驰骋”[10],“山势高大雄阔,实县西第一要隘”[17]。惠民寨“自南山发脉迤折而来,山顶平而四面悬崖,高十余仞,周数里,只西北面可通行人”[14],亦是险要之处。

(二)内部空间较大

寨堡为乡村防御的聚落形态,其规模并没有大小要求,既有数万人居住之大寨,数百、数十之家为一寨者亦为数甚多,山区还有规模更小之寨,如秦巴山区“避乱之法,或数家,或一家于附近悬崖危峰之上砌石为寨,或于峭壁之间凿石成洞,皆一夫守之,万夫莫前。”[18]171但是,作为州县治所的寨堡,选址时就需对规模加以考量,寨内必须要有足够的平坦空间以利于构筑房屋,安置官员百姓。陕西巡抚陆有仁谈到四川大寨时称,“四川地居天险,如大成寨、大团包、方山坪等寨,每处可数万人”[19]435,大成寨俨然为时人眼中大寨的代表。对治城堡寨遗存的现场勘察发现,它们均是四川寨堡中规模较大的,惠民寨遗址面积约为40万平方米;平梁城东西长约2 000米,南北宽约2 000米,面积约400万平方米;得汉城长约2 500米,宽约2 000米,面积约500万平方米。

(三)因旧址而建

这些治城堡寨均选址于四周陡峭而山上平阔,又有充足水源之地,这样的地理条件是山险防御的优良处所,故多在前代就已经成为重要的防御聚落。县治迁入后,只是在前人基础上加以完善,而非创建。得汉城始建于南宋淳祐九年(1249年)冬,“大使余学士亲临得汉城山视其形势,授都督制张寔躬率将士因险垒形储粮建邑,为归复旧疆之规”[12]43,与钓鱼城、白帝城等合称为“抗蒙八柱”。明正德三年(1508)保宁府蓝廷瑞、鄢本恕等发动起义,都御使林俊也曾于此设大营平乱。平梁城始建于淳祐十一年(1251年),由宋都统制张实、大使余龙学率诸军创建,“山名取抚平梁州之义,地则坐据要地,壁立万仞,天人助顺,汉中在掌握矣。正月九日兴工,三月既望毕”[11],也是山城防御体系的重要部分。大成寨“山上有四阙,前人因阙为关,率崩毁,碑碣年代不传,盖古军屯聚处也”,在嘉庆以前已经粗具规模,由于已经有了防御设施,刘清迁县治于内时,只是“为之修隘补缺,设楼橹,备矢石”[6]338,几天内就完成了寨墙营造。惠民寨在作为南江县治之前,也已经修建了寨堡,名为李家寨。

(四)建筑设施较为齐全

治城堡寨虽为临时州县治所,但为了发挥治所的职能,也修建了与州县相应的设施,这是一般寨堡所不具备的。民国《宣汉县志》对大成寨描述道:

大成寨,双庙场属,四围石壁,西南高,东下略似船形。嘉庆元年教匪倡乱,土人随山坡陀略事补葺。二年正月,代理知县刘清以今城残毁,暂移驻此,复谕士庶增楼橹、瓮墙垣,益较完善。更于县署侧置行辕,海船寺设粮台,领兵大员往来川陕者如总督宜绵,将军明亮、勒保,先后莅此憩息。后任知县杨世鳌仍之。自是,以此为县治者凡十八年,官署、书院、监狱、仓廒、街道咸备,居然一大都会也。[6]338

大成寨不仅与一般寨堡一样修筑了城墙、敌楼等防御设施,内部官署、书院、监狱、仓廒、街道等设施也一应俱全,与州县城池无二,可以完全行使县治的职能。由于大城寨规模宏大,设施齐全,在嘉庆白莲教战争时期不仅是东乡县的临时治所,亦是当时清军屯扎的一个重要营地,宜绵、明亮、勒保等高级将领就曾将中军大营扎于寨上,勒保奏折中也曾提到“大成寨军营”[8]385。上文所称之“县署侧置行辕”,即军帅的衙署。此外,大成寨还营建了亭台景观,如嘉庆十二年(1807年)任东乡知县的张思范在西南隅作寄安亭,又于县署后作观德亭。县署移回旧治后,大成寨仍以主簿驻守,设官置兵为备,成为川东一大市镇,直至民国后才没落。南江惠民寨除了衙署外,还修建了仓库、监狱等基本设施,现在实地调查仍可清晰看到寨内的道路景观遗存。祠庙寺观类建筑在治城堡寨中也普遍存在,南江惠民寨修建有关帝庙、文庙等祠庙设施。平梁城不仅建有鸿禧寺,嘉庆八年(1803年)巴州知州田文煦又建真武宫,形成寺、观并存的局面[10]。据光绪《东乡县志》中“大成寨图”显示,寨内也修有观音殿、关帝庙等祠庙。治城堡寨建成后,原来州县城市内的人口大多数迁入寨内避乱,在县治迁回旧治后才复移出,从而使寨内聚集了一定规模的非农业人口,包括官吏、军士、商贾、教职、学生、和尚道士等非农职业人员。清代由于经济的发展,非农人口数量也得到提高,如嘉庆十六年(1811年)东乡县清查户口,全县计有商贾铺户2 446户,男丁4 702,妇女3 327[3],这其中应有相当大的部分是在县城贸易,而随着县治移驻大成寨,县城商户也必然随之迁入。

(五)军粮供应的重要基地和转运枢纽

治城堡寨还大多修筑了粮台,成为清军军粮供给的重要基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粮转运的效用是关系战争成败的重要因素。四川地形多山,交通不便,战时运粮是一大问题。嘉庆时期白莲教军的策略是“不整队、不迎战,不走平原,惟数百成群,忽分忽合,忽南忽北”[19]379,这样的策略虽然造成了白莲教军力量分散,但也对追击的清军的粮秣运输造成严重困难。严如熤就指出,“贼匪随动随食,不须持粮,官军不能也。贼军日走百数十里,官军亦日追百数十里,而负粮夫马日只能行数十里,往往兵行一日,粮两三日始达,干粮难以多攜,不能不住扎等粮”[13],这种情况如不改变,将极大贻误战机。因此,将粮食预先贮存于坚固堡垒之中以备往来军队食用之需,就成为最为可行的办法。治城堡寨作为区域内最为坚固的聚落,充当存粮基地就成为事所必然。大成寨修成之时,刘清即令“凡近乡积储悉令移运上贮”[6]338,于寨内海船寺设粮台,解决了大军云集的军粮供应问题。嘉庆三年(1798年),川北道道员李奉命整理川北储粮事宜,令巴州知州常发祥在平梁城内设总理粮台,复于州属之宝峰山寨、巾子山寨设粮站,通江知县徐廷珏亦于得汉城设粮台,于县属韩家硐寨设粮站,与巴州连接形成粮食供应线。

(六)官员在寨堡修筑中起主导地位

嘉庆以前乡村寨堡的修筑,主要是乡民自发组织守望相助的行为,故领导修筑者亦多为有威望之乡绅,经费、物资、人力亦为百姓自发筹措。嘉庆白莲教战争爆发后,地方官员中的有识之士开始有意识组织乡民修寨。由于川东、川北地区地形以山地为主,战乱时乡民扎寨据守古已有之,特别是南宋末年面对蒙古铁骑的冲击,山寨的营造曾一度发挥很好的防御作用,故四川地方官较早就注重寨堡营造的重要性,最早进行扎寨练团、坚壁清野实践的方积、刘清、常发祥、裘良骏等人皆为四川官员,而系统论述“坚壁清野”策略的龚景瀚,也是基于其于四川的经验。一些文献把龚景瀚之职错写为“合州知州”,但实际上龚景瀚并未署过合州知州之职,应是与合州知州龚际美混淆了。龚际美,江苏阳湖人,乾隆五十五年进士,嘉庆元年至五年署合州知州,也是筑寨团练的早期践行者之一[20]152。根据《清史稿·龚景瀚传》以及龚景瀚文集《澹静斋文抄》中收录的时人陈寿祺为其所写传记,龚景瀚字海峰,福建闽县人,乾隆三十二年进士,先后任江西瑞州府通判、甘肃靖远知县、宁夏中卫知县、甘肃平凉知府、固原知州、循化厅同知、陕西邠州知州等,嘉庆元年(1796年)以功擢庆阳知府,嘉庆五年(1800)任兰州知府。嘉庆元年宜绵以总统诸军兼陕甘总督衔率军平乱,龚景瀚即为其部属随军征战。是年冬,宜绵率军入川,直至两年后回陕甘,这段时间正是四川从川、楚白莲教聚集的战乱核心区,随着寨堡体系一步步成熟,最终向“川东、川北各贼每思窜往他境”转变的历史时期[19]419。龚景瀚深处这一浪潮中,对此深有感触,故形成系统化的《坚壁清野议》,最终得到嘉庆皇帝认可,自嘉庆四年在陕西、甘肃、四川、湖北等白莲教军活动各省一律推广,从而使寨堡实现了从民众自发向国家控制发展的质变。因此,四省筑寨浪潮的形成,得益于嘉庆初四川的最早实践,即官员躬亲倡率、参与督修并给予部分经费、武器的支持[21]。

在嘉庆初四川筑寨的浪潮中,地方官员积极参与其中,治城堡寨作为州县官员的驻地,更离不开这些官员的积极谋划与亲督营建。东乡大成寨的修筑离不开历任知县的经营,刘清移治于大成寨后,即令附近粮秣全部搬入,解决寨内吃饭问题,随后又着手补隘口、修寨墙、设楼橹、备矢石,建造县署、粮台等设施。继任知县杨世鳌继续督工,使大成寨“衙署台馆焕然一新,居民云连雾列,遂成一大都会”[6]338。嘉庆十二年(1807年)杨世鳌病故于任上,继任者张师范复于寨西南隅作寄安亭,于县署后作观德亭,继续完善寨内设施。南江治迁入惠民寨后,知县裘良骏亲率百姓修筑西北门、衙署、仓、狱等,组织寨堡防御。通江治迁入得汉城后,知县徐廷钰对城寨进一步修缮,屯粮聚兵以资防御。巴州治迁入平梁城后,巴州知州常发祥于城内建大军粮台,继任知州田文煦于平梁城严公台下修建衙署,并于城中修筑真武宫,完善寨内建筑。

三、结语

寨堡是古代军队或百姓为抵御敌人侵袭,以木、土、石、砖等材料环绕修筑而成的封闭性军事防御设施,具有高墙厚筑、环形设防的特点,是历史时期重要的军事聚落。从城乡二分法来看,寨堡应归于乡村聚落,而治城堡寨作为寨堡的一种重要类型,也应归于乡村聚落。但是,治城堡寨与一般乡村聚落又有较大差异,一是规模较大,面积为数十万至数百万平方米;二是人口较多,人口数千至数万人,且有一定数量的官吏、军士、商贾、教职、学生、和尚道士等非农业人口;三是作为州县治所,是区域内各类要素的中心地和汇集地,是地区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交通、金融、信息的中心,这些特征与学术界对于城市的定义更为吻合[22]7。但是,治城堡寨作为临时性的州县治所,其聚落功能并不如正式的州县城市完善,即使将州县治于寨堡期间的聚落形态归为城市,也让人难以信服,但它又与乡村聚落存在明显区别。近年来,不少学者开始对这种城乡二分法提出质疑,指出在城市与乡村之外,还存在一种既非乡间聚落,又未能完全具备城市性质的过渡性聚落——“似城聚落”,包括传统的工艺聚落和工业聚落、现代工业引起或改造的聚落、中心地聚落、交通聚落、旅游聚落、居住聚落、军事聚落、宗教聚落、文教聚落等类型,它与城市具有一定相似性,但尚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与城市具有一定的差异。[23]显然,治城堡寨已具备了城市的一些关键要素,但尚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将其纳入似城聚落进行讨论更为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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