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谢榛“起爆结馀”诗法结构理论

2021-12-29 09:56何玥蕾唐芸芸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两联原诗诗学

何玥蕾,唐芸芸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047)

明人谢榛(1495—1575),字茂秦,自号四溟山人,又号脱疑山人,山东临清人。谢榛曾与李攀龙、王世贞等结为“后七子”诗社,其关于格、调、师古的诗学理论对“后七子”诗社的形成有重要影响。从当前的研究情况看,学界对谢榛诗学的讨论主要包括情景关系问题、“妙悟”问题、声律体制问题、师古问题、创作实践问题和诗法问题。“起爆结馀”属于诗法问题范畴,理论基础源自“凡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馀”[1]1068,即强调“起句突然”与“结句有馀”。“起爆结馀”中起、结两部分可分而论之,二者特性不可易。翟勇[2]《谢榛唐诗学》一文首次将“起爆结馀”之法拈出,并认为谢榛以“起爆结馀”改诗存在弊端。本文在翟勇研究的基础上认为:“起爆结馀”之法虽然完善了谢榛“以盛唐为宗”的诗学宗旨,但忽视诗歌中间两联的特性和价值,导致谢榛对晚唐诗评价不高。

一、“起爆结馀”理论的来源及其价值

“起爆结馀”理论源自“起结”结构论命题,并以明代“以调论诗”的诗学背景为参照,具有时代性。“起爆结馀”作为师法技巧之一,很好地呈现出盛唐诗的创作形式,推动了谢榛“以盛唐为法”整体诗学思想的发展。

(一)“起结”结构论命题、“格调”论基础

作诗首句为“起”,尾句为“结”。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一篇以工论诗:“其用工有三:曰起结,曰句法,曰字眼。”[3]8严羽较早地将“起结”并提,但没有指出“起结”在诗中应如何表现。与谢榛同属“后七子”的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谈道:“七言律不难中二联,难在发端及结句耳。发端,盛唐人无不佳者。结颇有之,然亦无转入他调及收顿不住之病。”[4]在王世贞看来,盛唐七言律诗“起”句具佳,“结”句却仍有“收顿不住”的问题。王世贞虽然指出了盛唐七律“结”句存在问题,但并未指明“结”句应如何收尾。谢榛论诗也谈“起结”,并提炼出“起爆结馀”之法以指导诗学创作。“起爆结馀”之法讲求“起”句突然,如爆竹炸裂,掷地有声,“结”句有馀,如钟声清响,回音无穷。此法分别对“起”句和“结”句提出了具体可行的诗学指导,与上述学者的观点相比,“起爆结馀”更具有总结性和可操作性。

“起爆结馀”之法除了更凝练、更适用外,还具有“以调论诗”的特征。“以调论诗”指诗歌的创作要符合音调的特点,“起”句之“爆”和“结”句之“馀”都是从听觉入手展现诗歌的音调性。“起爆结馀”的音调性与明代“格调”派“以调论诗”的诗学背景有关。

永乐至成化年间(1403—1487),李东阳执掌文坛大旗,主张“以调论诗”:“诗在六经中别是一教,盖六艺中之乐也。乐始于诗,终于律,人声和则乐声和。又取其声之和者,以陶写情性,感发志意,动荡血脉,流通精神,有至于手舞足蹈而不自觉者。后世诗与乐判而为二,虽有格律,而无音韵,是不过为排偶之文而已。使徒以文而已也,则古之教,何必以诗律为哉。”[5]478李东阳指出诗乐同源,不应在创作中忽视音律的重要性,但同时他也认为不可泥于古调,“今泥古诗之成声,平侧短长,句句字字,摹仿不敢失,非惟格调有限。亦无以发人之性情”[5]479。他的这一认识揭示出当时学诗者拘泥古调声律而忽视真性情的现状。

弘治、正德年间(1488—1521),以李梦阳为代表的文坛大家亦强调“以调论诗”,“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非是者弗道”[6]。李梦阳从“调”的角度出发,在《缶音序》中指出:“诗至唐,古调亡矣,然自有唐调可咏,高者犹足被管弦。宋人主理不主调,于是唐调亦亡。”[7]在李梦阳看来“古调”到了唐代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唐调”。他认为如果明人要模仿唐诗,就应以“唐调”为对象。

谢榛对诗歌“调”的强调与李东阳、李梦阳“以调论诗”的观点是一脉相承的。他提出要以“诗家四关”作为判断诗歌优劣的标准:“凡作近体,诵要好,听要好,观要好,讲要好。诵之行云流水,听之金声玉振,观之明霞散绮,讲之独茧抽丝。此诗家四关。使一关未过,则非佳句矣。”[1]983-984“诵”与“听”分别指诗能成诵、流畅自然,诗声入耳、平仄相协,二者都是就“调”而言。作诗要达到“诵”“听”皆好,就必须要在诗歌的创作中重视声调的运用,“起爆结馀”正是运用声调的一种典范。

(二)满足谢榛“以盛唐为法”的诗学思想

谢榛“以盛唐为法”①的诗学思想主要包括“师法对象要广且贯通”“师法技巧要多且灵活”两部分。“起爆结馀”中的“起句突然”符合盛唐诗的创作形式,“结句有馀”满足盛唐诗意在言外的审美体验。

《诗家直说》有言:

作者当以盛唐为法。盛唐人突然而起,以韵为主,意到辞工,不假雕饰;或命意得句,以韵发端,浑成无迹,此所以为盛唐也。宋人专重转合,刻意精炼,或难于起句,借用傍韵,牵强成章,此所以为宋也。[1]1008

谢榛将盛唐诗的起句分为两种:一种为“起句突然”,一种为“命意得句”。“起句突然”指的是起句突然有力,“命意得句”指的是先立意而后破题。二者不论是“不假雕饰”还是“浑成无迹”,都强调创作出入于有意无意之间,“自然而然”。

“起爆结馀”中的“结句有馀”指的是盛唐诗“结”句意在言外的审美体验。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曾指出盛唐诗整体呈现出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诗学特征:“盛唐诸人惟在兴趣……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3]26谢榛将这种含蓄蕴藉的特点凝练在“结”句之中,是希望在诗歌的结尾能够做到音调清响,意在言外。

“起爆结馀”中,不论是“起”还是“结”,都是谢榛在盛唐诗的写作形式中提炼出来的。在诗歌创作过程中,如果完全按照谢榛“起爆结馀”之法进行谋篇布局,那么创作出来的作品多少会与盛唐诗的写作结构相类似。

二、“起爆结馀”具体文本分析

谢榛基于盛唐诗歌的创作标准强调“起爆结馀”。从具体的文本分析可以看出“起句突然”指“起”句应突然有力,“结句有馀”认为“结”句应含蓄蕴藉、意味深长。

(一)“起”句应突然有力

谢榛指出:“五言律首句用韵,宜突然而起,势不可遏,若子美‘落日在帘钩’是也。若许浑‘天晚日沉沉’,便无力矣。”[1]1162可见,在五言律的创作中,谢榛认为“起”句应有突然之势,不可呈现出无力的状态。

“天晚日沉沉”一句出自许浑《晚泊七里濑》,原诗如下:

天晚日沉沉,归舟系柳阴。江村平见寺,山郭远闻砧。树密猿声响,波澄雁影深。荣华暂时事,谁识子陵心。[8]26

“落日在帘钩”出自杜甫《落日》,原诗为:

落日在帘钩,溪边春事幽。芳菲缘岸圃,樵爨倚滩舟。啅雀争枝坠,飞虫满院游。浊醪谁造汝,一酌散千愁。[9]

首先从两首诗的文本张力来看,杜甫诗起句“落”字仄起,有顿挫之气,“在”字点明太阳位置,赋动态的落日以静感,顿时使人感到韵味无尽,景象轮廓直逼眼前。整句用字不拘常调,浑然高妙有雄健之感。许浑诗首句“天晚日沉沉”,“天”字平起,四五字“沉沉”叠用,描摹夕阳渐沉之貌,给人以衰败之意。所以从“起”句来看,杜诗起句展示出的雄浑之气使诗歌呈现出更强的文本张力。又《诗家直说》引逊轩子论锋犯一事,同样认为杜甫起句雄健:“唐人中识锋犯者,莫如子美,其‘落日在帘钩’之作,亦难以句匹者也,故置之首句,俊丽可爱;使束于联中,未必若首句之妙。学者观其全篇,起结雄健,颈颔微弱可见矣。”[1]1292所以从诗歌张力的强弱来看,杜诗张力优于许诗。

再从两首诗的整体审美表现看,虽然两首诗都是写日落西山之景,但是杜甫《落日》咏叹春日暮景,“起”句雄浑,中间两联意象动静相宜,将静态的溪前芳草、湖边小船与动态的堂前雀、虫结合,营造出一幅安静祥和的落日晚景图。“结”句情景相融,诗人乐而不自知,试图以一醉散尽千愁,不减豪迈,与李白《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10]1859有异曲同工之妙。相反,许浑首句便已奠定了整首诗低沉的基调,中间两联写景,村舍、寺庙、密树、澄波遥相呼应,但诗人依旧从景物中体会到荣华富贵转瞬即逝、知音难寻。因此从两首诗所营造的意境看,杜甫的诗在营造雄浑之境上依旧是胜过许浑的。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谢榛拈出“起爆结馀”这一概念,以“起句突然”强调作诗起句应突然有力,既向诗歌创作者示范了起句作诗的有效方法,又表达了对诗歌文本张力以及雄浑意境的追求。

(二)“结”句应韵味深长

谢榛强调结句应含蓄蕴藉,在此基础上指出晚唐诗人郑谷《淮上别友》(又名《淮上与友人别》)的“结”句“此结如爆竹而无馀音”[1]1068。据此,谢榛调换原诗语序,将其尾句调换至开头,并对修改后的第三句和第四句进行字句上的调整。

先看郑谷原诗:“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10]7793谢榛将此诗改为:“君向潇湘我向秦,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长笛离亭外,落日空江不见春。”[1]1068郑谷此诗创作于唐景福元年壬子(892),当时42岁的郑谷正准备“由江南返长安”[11]。原诗“起”句描写扬子江头的一片春色,第二句写纷飞柳絮,郑谷以“愁”“杀”二字赋予景物以衰飒之情,写出渡江人的苦闷苍凉。第三句经由视觉向听觉转换,利用象征离别的笛声继续渲染伤感之情。船舶渐行渐远,诗人听到的笛声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该诗“结”句点题——朋友将前往潇湘之地,而诗人却向长安走去。“君向潇湘我向秦”道出无限珍重与难再聚首的伤感,整首诗因“结”句而达到升华。

再看谢榛改作,“起”句替换为具有点明题旨作用的“君向潇湘我向秦”[10]7793,符合谢榛“起句突然”的要求。第二句没有更改,依旧以景寓情。第三句“风笛”改为“长笛”,消解了笛声随风婉转的特点,“晚”改为“外”,消解了具体时间的限定。谢榛将“结”句“扬子江头”改为“落日空江”,试图营造空旷落寞之状,四周之景被无限扩大。谢榛把“杨柳春”改为“不见春”,更好地表达出因伤感而无心春色之状。谢榛对原诗尾句的改动将离别之情与凄凉之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但情在句内,与原诗相比,并没有馀响。据此,笔者认为谢榛对《淮上别友》“结如爆竹”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结句确实点题。但“无馀音”的认识是不正确的,其原因在于郑谷一句“君向潇湘我向秦”暗示两人即将天各一方,那种看似对离别毫不在意的状态反而超越了现实的感伤,使得原诗在结句点明题旨的同时拥有无穷意味。明代学者贺贻孙在其诗论《诗筏》中对郑谷诗的评价可以作为笔者观点的补充。《诗筏》有言:“诗有极寻常语,以作发局无味,倒用作结方妙者。如郑谷《怀上别故人》诗……盖题中正意,只‘君向潇湘我向秦’七字而已,若开头便说,则浅直无味,此却倒用作结,悠然情深,令读者低徊流连,觉尚有数十句在后未竟者。唐人倒句之妙,往往如此……”[12]贺贻孙认为郑谷结句极妙,言不尽意。清代学者沈德潜也在《唐诗别裁》中指出:“落句不言离情,却从言外领取,与韦左司《闻雁》诗同一法也。谢茂秦尚不得其旨,而欲颠倒其文,安问悠悠流俗。”[13]沈德潜明确指出谢榛的错误,认为他忽视了郑谷尾句的言外之意。

由此可以看出:谢榛强调“结句有馀”,重视诗歌结句的含蓄蕴藉,其出发点是希望学诗者可以创作出更为开阔、深远的作品,然而他在以“结句有馀”为标准改诗时却出现了忽视原作“结”句“言外之意”的问题。

三、“起爆结馀”诗法结构的反思

谢榛“起爆结馀”诗法结构的提出有利于总结诗歌创作技巧,但是过分侧重“起结”则会忽视诗歌中间两联的锤炼。此外,谢榛虽然强调作诗要“起爆结馀”,但他更希望在“起爆结馀”的诗法指导之下使诗歌达到“自然而然”的审美趣味。

(一)忽视中间两联的价值

“起爆结馀”最突出的问题在于忽视了诗歌中间两联的价值。如谢榛在对张祜《题润州金山寺》“结”句做出否定时,便在无意间忽视了该诗中间两联的审美特性。

张祜《题润州金山寺》原诗如下:

一宿金山寺,超然离世群。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树色②中流见,钟声两岸闻。翻思在朝市,终日醉醺醺。[14]

谢榛认为:“律诗无好结句,谓之虎头鼠尾声。即当摆脱常格,复出不测之语。若天马行空,浑然无迹。张祜《金山寺》之作,则有此失也。”[1]1156张祜《题润州金山寺》“结”句描写诗人身处世间的虚幻之感,祈求获得自我精神的超越,此联语言粗直似偶语,与中间两联相比,其锤炼程度明显不足。该诗中间两联的景物被诗人刻画地十分精致:颔联虚写,诗人假借趁月而归的僧人视角,既写出月光如流水的静景,又写出神龙穿透层层浮云一跃而起的动态之景,动静结合之间将现实与幻想融为一体。颈联实写树影和钟声,树的影子在微弱的光下显得不甚分明,两岸钟声响起,一夜已然过去。张祜诗的中间两联既给寺庙本身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又给金山寺营造出超脱于尘世虚幻和缥缈的氛围。

又以许浑《金陵怀古》一诗为例,相较于“起”“结”两句,许浑此诗的中间两联更具有审美价值:

玉树歌残王气终,景阳兵合戍楼空。梧楸远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宫。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英雄一去豪华尽,惟有青山似洛中。[8]129

许浑诗“起”“结”两联没有刻意对仗,而以中间两联为工。颔联通过工整的对仗利用今夕对比的手法描写楼台和树木,甚至“梧楸”(梧桐树和楸树)偏旁同为“木”,“禾黍”(泛指粮食)偏旁同为“禾”,二者名词相对,彼此部首相同。此外,“远近”“高低”属方位词,“千官冢”“六代宫”都指建筑,其中“千”“六”又是数字对,足见对仗精工。该诗颔联将短暂和永恒、变与不变相对立,并借此增强诗人情感的外泄。颈联列举“石燕”“江豚”两个意象,对仗依旧工巧,诗歌的中间两联景物描写细致,整首诗隐约流露出对现实不济的哀叹与无力,以及豪情壮志破灭后的无奈与萧索。

明代学者杨良弼曾在《作诗体要》中对盛唐诗和晚唐诗结构作出分析,认为“盛唐人多起句十字为题目,中二联写景咏物,结句十字撇开却说别意,或以情激之……大抵晚唐诗,多先锻炼颈联,乃成首尾以足之。”[15]在杨良弼看来盛唐诗与晚唐诗最大的区别在于盛唐重视“起结”的锻炼,而晚唐则更侧重颈联的揣摩。与后七子声气翕合的复古派“末五子”代表胡应麟对盛、晚唐诗结构的分析更为细致:

如五言律体,前起后结。中四句,二言景,二言情,此通例也。唐初多于首二句言景对起,止结二句言情,虽丰硕,往往失之繁杂。唐晚则第三、四句多作一串,虽流动,往往失之轻偎俱非正体。唯沈、宋、李、王诸子,格调庄严,气象闲丽,最为可法。第中四句大率言景,不善学者,凑砌堆叠,多无足观。老杜诸篇,虽中联言景不少,大率以情间之。故习杜者,句语或有枯燥之嫌,而体裁绝无靡冗之病。此初学入门第一义,不可不知。[16]

胡应麟从诗歌形式变化的角度出发指出晚唐诗的颔联、颈联意多相连,晚唐诗的这种体例与沈佺期、宋之问、李白、王维为代表的“正体”有明显区别。

从杨良弼和胡应麟的观点可以看出晚唐诗以中间两联为主,而谢榛论诗不以中间两联为主,自然忽视了晚唐诗的结构特点。

(二)与“自然而然”的对立和统一

谢榛“至法无法”的终极技巧强调“法”要达到一种无意识的状态:“诗境由悟而入,愈入愈深妙。法存乎仿佛,其迹不可捉,其影不可缚。”[1]1323“至法无法”还强调“法”的不可执,“窘于法度,殆非正宗”[1]1140。谢榛“至法无法”的终极技巧指向的是创作成果所呈现的“自然而然”的状态,即谢榛虽基于“格调”理论,强调作诗要遵从声调格律、“起爆结馀”,但是在作品的最终呈现上依旧要展示出“自然而然”的状态。

谢榛“自然而然”之说强调作诗不露痕迹,“诗至于化,自然合律,何必庸心为哉”[1]1152,即作诗以自然偶得为佳。此外在讨论“辞”与“意”的先后关系时,谢榛也主张“婉而有味,浑而无迹”[1]1043。由此可见,谢榛重视创作的婉而不露,即作诗既不刻意精工,也不刻意粗直,“句无定工,疵无定处,思得一字妥贴,则两疵复出;及中联惬意,或首或尾声又相妨。万转心机,乃成篇什”[1]1202-1203。谢榛的这种创作思想强调创作于法中得而又超越法之本体,使得创作文本浑然而成,展示出“自然而然”的美学内涵。而在以“起爆结馀”为表现的盛唐诗中,“结句有馀”体现出来的正是含蓄蕴藉的审美趣味,这与谢榛追求的婉而不露是相一致的,所以这种一致性使得“起爆结馀”与“自然而然”在一定程度上暗合。

但是利用“起爆结馀”之法作诗、改诗仍旧很难实现“自然而然”的审美理想,其原因在于:其一,“起爆结馀”展现的教学示范作用使得初学者很难在学诗之初就达到“自然而然”。其二,谢榛用“起爆结馀”改晚唐诗,而改作这一行为本身就与“自然而然”相悖。至此可见,谢榛“起爆结馀”的诗学实践并不能有效地实现其“自然而然”的诗学理想。

与谢榛同属嘉靖年间的学者梁桥在《冰川诗式》中指出:“凡起,古诗要混沦包括,语整意圆;五言律诗要声稳语重;七言律诗要声起语圆;绝句要平实,第一二句是。……凡结,古诗含蓄不尽,意重语轻;五言律诗声细意长,七言律诗声稳语健;绝句健决,第四句是。”[17]与谢榛所论“起爆结馀”相比,梁桥对不同体裁诗歌的“起结”讨论地更加丰富与完整。这也是谢榛“起爆结馀”的劣势所在。

四、结语

“起爆结馀”作为明代“格调”理论下的产物,在“起结”诗法结构理论中具有一定价值,但也有明显弊端。其价值在于“起爆结馀”之法作为通向“至法无法”的终极技巧之一,以满足“以盛唐为法”的诗学基础和“自然而然”的审美价值为旨归,为诗学复古提供了新的创作思路。而此说的问题在于:谢榛试图以“起爆结馀”改作晚唐诗,而这种修改忽视了晚唐诗中间两联精巧创制的特点,除此之外,其改作具有“刻意为之”之嫌,所以“起爆结馀”并不能有效地指导诗学实践。

注 释:

①针对谢榛“以盛唐为法”的讨论可参看李庆立先生《谢榛研究》(齐鲁书社1993年版)一书中的《论谢榛“以盛唐为法”》和《再论谢榛“以盛唐为法”》两文。

②据严寿澄校编的《张祜诗集》考,《英华》《百家》《三体》《唐音》《品汇》皆将“树色”作“树影”,此处以《张祜诗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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