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 谢言茜
[中图分类号]D63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596(2021)09—0023—06
一、问题引出及文献综述
近年来,社会工作实务在政府扶持下进一步发展,政府购买服务作为政府与社工机构的典型合作方式为社工机构与体制内单位合作提供了契机。王思斌在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路径中提出“嵌入式”发展,“嵌入说”主张专业社会工作嵌入当前的行政体制谋求发展。最开始与社工机构合作的体制内单位是民政部门、街道及居委会,逐渐延伸到工会、共青团、妇联等群团组织。从时间上来看,共青团是群团组织中最早与社工机构开展合作的,在2005年就有迹可循,妇联与社工机构的合作是2007年始于深圳,而工会直到2012年才开始与社工机构合作。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合作得以推广是在2015年,《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和改进党的群团工作的意见》出台,要求群团工作进行改革,强调通过项目招聘、购买服务等方式吸引社会工作人才、社会组织等力量参与服务群众工作,这为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的深入合作提供了契机。
关于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的合作已有部分研究成果。从上海、福州、广州三地的模式来看,共青团通过购买服务与社工机构构建契约关系,两者的合作体现在共青团帮助社工机构向政府争取资源,社工机构提供专业服务,形成资源共享与优势互补的伙伴关系。新形势下妇联购买社会工作服务,在项目的不同阶段合作形式有所不同,初期为“浅合作”,中期是“深度合作”,后期即将进入“合作的新起点”,双方互动的方式也可分为三种:妇联主导型、社会组织主导型、合作分工型。2016年,上海市总工会出台《关于加强社会化工会工作者队伍建设的指导意见》,提出社工机构作为服务的供应方,承担“身份管理”职责,工会作为服务的直接使用方和购买方履行“日常管理”“标准管理”职能。杨佳萍探讨了东莞工会内置企业社工发展的新模式,包括“工会模式”“契约模式”“培训模式”。
综上所述,我国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的合作已有一定实践经验,通过政府购买服务达成合作,双方互动主要以“嵌入式”发展为主。群团组织为社工机构链接资源,社工机构提供服务,解决群团组织的短板问题。但是,已有文献对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合作的实务研究较为薄弱,具体的“嵌入式”合作路径尚未探明。为此,本文以实证研究为基础探索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合作的路径及特点,旨在为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合作发展探索可行的“深度嵌入式”路径提供借鉴。
本文所用数据来自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社工机构多元组织网络建设研究(13CSH098)”课题组,该课题组采用了问卷调查和深度访谈收集资料。问卷调查在2017年12月至2018年2月进行,主要借助协会的微信及电子邮件平台发送和回收问卷,非随机抽样。共回收有效问卷共189份,其中上海77份,广东75份,四川24份,浙江6份,江西3份,北京2份,河南、江苏各1份。深度访谈由课题组于2017年11月至2018年4月在廣东进行,就社工机构多元组织建设主题向社工机构负责人(理事长或者总干事)开展。所有访谈都经过预约同意、访谈并录音、录音誊写、NVIVO编码分析。文中对受访对象进行了编号匿名处理,以“XY07”为例,其中字母代表姓名信息,多为姓名首个字母,数字代表访谈进行的先后顺序。
二、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合作的特点分析
根据合作程度由浅到深的逻辑标准,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合作可以划分为以下四种类型:活动式合作,是指在某些活动中非常规性的合作;社工专业服务合作,是指双方开展以社工专业服务为核心的合作;项目式合作,是指双方有规划地设立合作项目;战略伙伴合作,是指组织之间的全面深入长期合作。课题组于2017年12月对广东省社工机构进行问卷调查,结果详见表1。
由以上数据可知,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的合作形式主要表现为活动式合作、社工专业服务合作、项目式合作、战略伙伴合作。前三者都属于短期合作类型,其中活动式合作出现最早,合作时间最短,也最容易达成,活动式合作的占比明显高于其他两种类型,社工专业服务合作次之,项目式合作再次之。战略伙伴合作属于长期合作类型,是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深度合作形式,目前仍处于崭露头角的阶段。
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的合作呈现三个重要特点:一是专项化的深度合作;二是服务项目品牌化;三是资源对接平台化。
(一)专项化的深度合作
“妇联主动寻求与社工机构合作,针对妇女儿童有不同的公益项目,吸引辖区内外社会组织来参与。每一个机构虽然只拿2万~5万元,但它会引导从生育、家庭关系、妇女维权等多方面开展服务,这给我们借鉴并引起对这种服务的深度挖掘和思考。”(Y009)
妇联在妇女儿童领域有几十年的工作积累,对其服务对象和需求有较为深入的了解,因此在服务专项的设置上更为精准,能够引导社工机构等社会组织和妇联形成深度合作。由于妇联服务的人群更为明确、单一,深入开展服务更有必要。在定位明确的专项购买服务的基础上,逐渐形成深度合作的战略伙伴关系。
“最开始我们跟妇联合作一些购买服务或者委托服务,是一个服务提供者的角色,从2011年到2013年,我们还接一些妇联的项目来做。我们的客户比较集中在珠三角,但是2017年到2018年,也有湖南、福建厦门等一些省外的客户跟我们合作。我们的定位是在妇联这条路上深耕,目标是希望能够成为华南地区妇联的民间智库。”(YSZ25)
YSZ25所在机构很多项目是妇联主动和机构合作。专注与坚持为机构赢得妇联口碑,由此获得充足项目来源的基础,而充足的妇联专项项目来源为其“华南地区妇联民间智库”的定位提供了支持。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妇联的专项购买促进了社工机构与妇联的深度合作,这种深度合作进一步促进了社工机构服务优势的分化,带来的分化机制在工会、共青团、司法所、救助站等体系同样存在。
(二)服务项目品牌化
品牌化是服务项目品牌的建设过程。工会、共青团、妇联、残联等组织具有较强的服务项目品牌化意识和经验,并将其运用到购买社会工作服务项目中。“青年地带”是共青团参与社会治理创新的品牌项目,是共青团服务青少年的专属阵地,由广州市和海珠区两级财政共同出资,委托共青团海珠区委员会监管,通过“政府购买公共服务”的方式,由专业的社工机构承接,为海珠区6~30岁的青少年及其家庭提供无偿服务,充分发挥共青团组织、引导、服务青少年和维护青少年合法权益的职能。
“青年地带”项目在2007年开始试点,2012年开始探索全面推广。模式的特点可以归结为“服务购买方主导推动、服务监管方组织管理、服务提供方自主运作、多方协作的良性互动”。“青年地带”已经成为政府、共青团、社工机构合作的一个良好品牌,品牌化的过程也是共青团和社工机构建立深度合作的过程。白云“康乃馨妇女深度服务项目”是从2014年初由广州市妇联指导并依托白云区妇联开展,由广州市白云恒福社会工作服务社承办。该项目运作时间不长,但在其发展之初就有明确的品牌化意识。品牌化是群团组织开展工作的一个重要诉求和经验,因为他们有完备的组织架构和规模化的从业人员,注重服务的宣传效果和影响,注重服务对组织的标识度。
(三)资源对接平台化
平台化是指平台运营的过程。共青团和妇联在平台化方面已有较好的经验积累,当社会工作服务出现时便自然被吸纳到已有的服务平台中。
“妇联会有意识地组织公益创投,争取一些资源来让大家申请。有时候还展开项目比赛,比如做项目的女性社工的评比等等。(访谈者:哪里的妇联会做这些?)一是荔湾区的妇联,还有广东省妇联向李嘉诚基金会申请了1000多万元,号召全省的人去申请儿童、家庭、妇女方面的服务。”(DL01)
“工、青、妇跟社工专业服务是比较亲近的,他们的态度就是希望在下面的服务工作能做得更好。我们跟市妇联和市总工会都有比较紧密的合作,刚刚承接了市妇联公益创投的运营工作,总共设计16个项目,一年185万元。这些项目设计与市民政局公益创投内容比较相似,但我们主要针对妇女儿童,妇女儿童的服务方法很多都是社工方法。”(XF05)
妇联牵头的公益创投相当于资源对接平台,可以汇聚各方资源参与社会服务。社工机构不仅可以通过平台申请项目资助,而且已经被委托为公益创投项目运营的承接者,体现社工机构获得妇联体系比较高的信任和认可。对于具有高组织化、规模化、政治和社会信任度较高的群团组织来说,平台是将自身的无形资产转化为撬动社会资源参与社会服务的有效形式。
总的来说,社工机构与工、青、妇等群团组织的合作能较好发挥购买方的优势,推动社工机构提供更为深度契合购买方需求的社工服务,为社工服务更好地嵌入群团组织提供了探索空间。通过专项开启品牌化和平台化的运作,进一步提升专项服务水平。可以说,在社工机构和工、青、妇的合作中能够较好地发挥对方的优势,借助我国体制内社会组织的优势和资源推动社会工作服务深度嵌入本土服务体系。
三、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建立深度嵌入式合作机制的途径
因政府购买服务的推动,社工机构与政府部门的合作从街道居委会开始,逐步扩展到群团组织。为推动社工机构与群团组织建立深度嵌入式的合作机制,还需各方从以下方面共同努力。
(一)社工机构提升解决本土化问题的专业能力
社工机构解决本土化问题的专业能力是合作的基础。社会工作作为舶来品,在我国要取得发展必须经过本土化的洗礼。社工机构的服务优势要转化为如何解决体制内面临的特定问题,以提高社工机构解决本土化问题的能力,获得深度嵌入群团组织的服务空间。
“从2014年开始,我们大踏步地跟妇联做一些培育性工作,在广东省内给妇联的培训有200多场,覆盖全省所有地市的妇联。这使我们从单一地区妇联的服务提供者变成了全省妇联培训和能力建设等方面的支持者。”
“大概从2015下半年开始,我们不再停留于短、平、快的培训,开始参与妇联的一些课题研究、顶层构建,慢慢地,我们就确定了要成为妇联民间智库的发展方向。”(YSZ25)
YSZ25所在机构在两次调整中不断提高自身能力,以满足妇联需要作为嵌入点,紧随妇联工作需求而做出角色调整。由直接的服务提供者,逐渐转变成为妇联提供培训服务、督导等的支持者,再深入到做妇联相关的课题研究,参与顶层构建,努力将机构打造成为妇联的民间智库。社工机构敏锐发掘体制内短板,并提升处理短板问题的能力,机构与体制内群团组织契合发展就有了良好基础。
(二)群团组织给社工机构“让渡服务空间”
改革是群团组织与社工机构合作的良好契机。群团组织改革以来,要求通过项目招聘、购买服务等方式吸引社会工作人才来改进联系群众、做群众工作的方法,在群团组织内吸收和引进社会工作专业服务应运而生。“让渡空间”是由政府部门退出而让给社会工作发挥作用的空间。群团组织在与社工机构合作中,可以通过在群团组织服务过程中纳入社工服务和设置社工购买岗位给社工机构让渡空间,允许社工机构通过流程嵌入、岗位嵌入。
群团组织服务有清晰的工作流程,社会工作服务如果未能进入这个流程,那就只能停留在不稳定的、偶发性的活动式合作、项目式合作阶段。范铁中以上海市妇联参与社会治理机制存在的问题为例指出,政治属性使得妇联缺乏敏感性,无法预測妇女的诉求,对部分社会问题缺乏主动性和针对性。就当前服务内容来看,妇联的救济模式呈现出“短、平、快”特点,而没有形成长期的项目支撑。
“很多妇联干部都是调岗的,比如把原本在街道的工作人员调到妇联,但看问题的角度并没有改变,所以妇联形成不了一种良性的服务机制。这就给了社工一个空间。如果我们能够搭建起这个系统,那一旦涉及妇女儿童的一些问题,中间一个步骤是我们社工介入。在香港有类似的建制,它是由法律规定的,而我们现在没有建制。”(HL10)
HL10分析了妇联是体制内服务的薄弱环节,工作人员并非科班出身,工作方法不够灵活,导致妇联难以形成良性的服务机制,这适合突破建立社工嵌入机制,补齐妇联系统的短板。在条件成熟时,如果社工服务有机会成为体制内服务流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环,那就意味着社工服务开始通过流程嵌入体制内来获得服务阵地。
社工岗位嵌入发展起源于深圳市。2007年5月,深圳市政府购买了第一批岗位社工服务,社工岗位购买就此问世,形成了深圳市社会工作嵌入式发展新局面。购买岗位分布在深圳市各级的民政、妇幼、工会、医务、教育、禁毒及残疾人等领域。深圳模式也可以借鉴,例如群团组织采用购买岗位嵌入社工专业人才,不占用行政编制和事业编制资源,通过劳务派遣、聘用制等方式,与社工机构达成岗位嵌入合作机制,社工负责实务处理。
(三)政府为合作提供政策支持
政策支持是可持续合作的保障。社工机构是在政府扶植下发展起来的,它的后续发展与地方政府的政治支持、资源支持和财政支持密不可分。社工机构在中观层面可通过流程嵌入、岗位嵌入与群团组织合作,宏观层面则需要通过制度嵌入。
“多元合作中我们要进一步清晰社工的作用,社工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社工不能老打游击战,这样的危险在于不是每个领导都认可社工服务,一旦领导换了,又没有规范化和制度化的嵌入,就会遇到麻烦。比如说医院的医务社工,假如医院的党委书记换了,新领导不认可社工这个方法,那怎么办呢?所以我刚刚说制度是很有必要的,做服务就要把它正规化和系统化,才能保证机构未来更长远的发展。”(TF15)
TF15以资深总干事的身份分析了社工服务游击战的风险,那就是服务能否延续会因为购买方领导的更换等因素而存在变数。如果社工服务能够通过制度形式进入体制内,则可以保障社工服务的持续性,有利于社工机构的长远发展。
随着社会工作服务的进一步发展,如何拓展建制型的服务空间?这种空间的拓展在初期可以有体制内部门的接纳,但决定性的因素还在于社工服务能否解决体制内服务面临的难题,以专业服务赢得信任和服务空间是社工服务获得嵌入性合作机制的核心。“打铁还需自身硬”,在政府早期培育过后,社T机构要靠专业服务能力去赢得平台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