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璞
(武汉纺织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200)
电影《半个喜剧》是以贺岁喜剧起家的“开心麻花”团队于2019年推出的又一部佳作。影片延续了“开心麻花”团队一直以来的荒诞与现实相碰撞的风格,以一波三折的叙事情节和蕴含戏剧冲突的情境设计成功地赢得了观众认可和行业口碑。[1]影片讲述了由一次情感出轨而引发的故事,以精心建构的情感谎言开篇,由充满错位感的情节设计推动故事发展。三个性格鲜明的年轻人的互动交际构成了一个微型社会。幽默而生动的人物语言使得郑多多的“浮”与“浪”,孙同的“懦”与“勇”,莫默的“飒”与“真”都一一呈现于观众眼前,是我们从语用学角度解读人物言语行为的非常好的范本。[2]
关联理论对言语交际中的误解有很强的解释力。关联理论认为言语交际是一种明示——推理交际过程。明示是对说话人而言的,说话人通过某种使听话人“显映的”方式进行编码、表达意图;而对听话人而言,交际又是一种推理的过程,听话人凭说话人所提供的显映方式,结合语境假设,求得语境效果,推断说话人的意图。伍学亮(2011)认为在日常生活中,由于种种原因,说话人的明示行为总是会出现问题。尽管说话人力求达到最佳关联,但是话语是否具有足够关联性与许多因素有关,如言语可能缺乏明示信息,明示信息过多或过少,话语的表达方式,听话人的认知环境,智力程度和敏感程度等等,这些都会引起关联性的降低,从而导致误解的存在。如:
语境:孙同租住在郑多多的房子里。孙同的母亲来到郑多多家看望自己的儿子,此时莫默正靠在孙同的床头听音乐。
莫默:您是?
孙母:我儿子住这。
莫默:噢,阿姨啊。(此时误认为是郑多多的母亲)阿姨您好。
孙母:那你是?
莫默:我是他朋友。
孙母:女朋友吧。(此时误认为莫默是孙同的女友)
莫默:也不算是。
影片开头,莫默与孙同的母亲在彼此试探身份时产生了误解。莫首先向孙母发出了身份探询“您是?”,孙母并未使用日常交际中的一般性回答“我是XX”或“我是XX的母亲”,(当然,如果使用了这样的回答,后续的误解也就不会产生,影片情节也就无法推动了。)而采用了一种模糊性且信息含量不足的应答“我儿子住这”。这样的明示虽然是显映的但带有一种模棱两可的不确定性。而听话人莫默由于之前郑多多的谎言误以为身处的房间是郑的,此时她的认知语境已经产生了偏差,因而只识别了对方显映自己为母亲的身份意图,但在推理是谁的母亲过程中产生了解码错误从而误会对方是郑多多的母亲。接着,当孙母询问莫默的身份时,因看到莫默随意地靠在孙同的床上听音乐这一举动从而做出了认知假设——“一个女孩出现在自己儿子的房间约等于女朋友”,故发出了“(你是他)女朋友吧”这样的询问。当孙母接收到“也不算是”这样的并未直接否定的明示行为时推导出莫默是儿子孙同的女朋友这一结论。[3]莫默与孙母在询问彼此身份的互动交际过程中均未能提供足量、明晰且有效的信息,致使双方在解码过程中产生了错误,就此双方的身份误解形成。在这样的错误认知下莫默随后说出了“多多说孙同是小地方来的所以让他住在这。”这也直接导致了孙同母亲下定决心要给孙同买房不再寄人篱下,为后续故事的发展埋下了伏笔。[4]
请求指“交际者通过语言、非语言、副语言等手段来让他人为自己做事情从而获取他人帮助的社会行为”(于国栋,2019)。请求言语行为的语言策略从理论上可以分为直接和间接两种。Ervin-Tripp(1976)认为可将请求行为策略分为六类:(1)需求陈述。主要用于工作中上级对下级,或家庭中长辈对晚辈。(2)祈使语句。常用于家庭成员之间,上辈对下辈或平等的人际关系之间。(3)内嵌式祈使。通常用于当被请求的事或行为难度比较大,或当请求者是受惠对象时。(4)允许式请求。主要用于工作或家庭环境中地位低者向地位高者提出请求时。(5)非明晰问句式指示。常用于社会地位相差较大或年龄相差悬殊的人际关系中地位或年龄较低的一方。(6)暗示。这是一种非常间接的指示或请求语句,能给对方留有余地,有较大灵活性。[5]
从话语的直接性与间接性来说,以上策略(1)和(2)属于直接性请求言语行为;策略(3)(4)(5)和(6)属于间接性请求言语行为。根据面子理论,请求言语行为在本质上是一种威胁面子的行为,因为听话人可能认为对方所提的要求侵犯了他们的自由,从而威胁到他们的负面面子。[6]因此人们在实施请求言语行为策略时会非常注意语言的礼貌性,通过运用一定的言语策略减轻其言外行为的不礼貌性,“把一个本质上不礼貌的言外行为从言语上变得礼貌起来从而达到成功交际的目的”(凌来芳,2003)。如:
语境:莫默因为得知受到郑多多的情感欺骗而倍感愤怒,要求孙同把郑多多的女友高璐的电话给她,向她挑明一切,而孙同却并不希望高璐知道郑多多的出轨行为。
莫默:我就在这等他,这不是他家吗,我就不信他不来。那什么,你把那个女孩电话给我。
孙同:这事能不能别让高璐知道。
莫默:凭什么。
孙同:算我求你了,行吗?
莫默:求我呀,我欺负你们了吗?现在是我在欺负你们吗?
孙同:我不是那个意思。郑多多他确实操淡,你怎么弄他都行,我就是希望别伤害到高璐。
莫默:你不想让谁受伤害你昨天怎么不说呢?你昨天可以告诉我的对吗,为什么不说呢?
孙同:我,我昨天,我昨天看你,我看你不是走了吗后来……
莫默:别说话了,你别说了,你别说话了,你就是怕得罪郑多多,对吗?你他妈的就是郑多多养的一条狗,你自己心里有数吗?孙同啊,你今天要是还想做个人,你就把那女孩电话给我,我跟她说清楚,好吗?
孙同:对不起,真不行。
莫默:你还真是条好狗。
这是一个交际者分别向对方实施请求言语行为策略的场景。[7]从孙同一方看来,因为其怯懦的性格加上对莫默怀有的愧疚心理,使得他在话语建构中处于弱势一方,因而在请求策略的选择上孙同更多地使用了间接性请求言语行为,如:内嵌式祈使“能不能”和乞求词语“求”来请求莫默不要让高璐知道郑多多的出轨行为。莫默一方由于愤怒已不是一个“理性的”交际者,在实施言语请求行为时并不顾及孙同的正面面子和负面面子,采用了直接性请求言语行为,如祈使句“你把那女孩电话给我”并伴有责问式反问句“凭什么”“我是在欺负你吗”,同时由于孙同的拒绝行为又一直损害自己的积极面子使得莫默在会话最后部分愤怒情绪到达顶点采用了詈骂的话语形式来刺激对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多人会话指的是有三人或三人以上参与的会话,在话语结构,话轮转换和面子维护等方面与两方会话有着重要区别。夏登山(2015)认为之所以会产生这些区别其根本原因在于多方语境的交际者数量更多,从而导致群体结构和内部关系的复杂多样性呈几何式增加。而三方会话是最常见,最有代表性的多方会话类型。Caplow(1968)指出,在三方群体中,三方交际者的权力地位往往是不对称的,绝对平等的情形极为罕见。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三方群体都可以分解为一个两方联合体和单独的三方。[8]
话轮是人们日常会话的基本结构单位。在会话交际中某一参与者不可能无休止地占据发话者的地位,而是由各会话参与者交替发话。Sacks、Schegloff和Jefferson认为在会话中存在依次轮换原则的限制:“正在发言者可以选择下一个发言者,如果他没有指定下一个发言者,则会话其他参与者可以自我指定发言。”而抢占话轮则不符合一般的会话顺序,是会话参与者在发言者没有出让发言权的时候要求发言权的行为。我们来看影片中这个由三人参与的会话场景及其中的话轮抢占现象。
语境:孙同在酒吧借由歌曲向莫默表达爱意,莫默受到惊吓逃跑。之后孙同借送身份证的借口来到莫默家,但此时莫默尚未回家,孙同便与莫母聊天。聊天中,莫默回家。
莫默:聊什么呢,你们。
孙同:聊你呢。
莫母:你别烦妈让你去相亲,你也三十了。
莫默:二十九,二十九,我。
莫母:你现在一个人不觉得难,等你知道难就晚了。
莫默:那我遇不着合适的我着急有什么用啊!
孙同:你不是遇不着啊,你跑了呀。
莫母:谁呀?小孙,快告诉阿姨。闺女,他说的是哪一个啊?
莫默:我跟他不合适。
孙同:还没相处呢,你怎么知道不合适啊?
莫母:对呀,你得处啊。到底是谁,下周末约出来见见。
孙同:阿姨,您这不见着了吗。
很明显,这是一个典型的“2+1”模式的三方交际互动。会话的前半段莫默与母亲围绕相亲问题产生了矛盾,母亲的话损害了莫默的消极面子,因此二人处于效用负相关联盟状态。①同时,孙同处于话语直接接受者的地位。孙同来到莫默家正是为了向她表白,当他听到莫默对母亲说出尚未遇到合适的对象时,认为自己正是莫默话语的意图指向者,此刻正是表白的契机,因此抢占了话轮对莫默说“你不是遇不着,你跑了啊。”暗指自己正是合适的对象。之后本应由莫默接过话轮,但莫母因为激动抢占了话轮并通过提名“小孙”“闺女”同时指定了两人为下一个说话人,希望二人说出那个合适的对象。而莫默已经明白孙同的来意,为了阻止孙同说话她抢先占据话轮并用“他”指代孙同,隐含地拒绝了孙同的表白。此时莫默与孙同共享认知语境,三方交际模式转变成莫默、孙同+莫母。莫母作为旁听者(说话者意识到其存在的在场听者,但并不试图向其传达某种信息意图。)因未与二人共享语境,只得再次发出抢占信号“对呀”,询问莫默对象是谁,此时孙同又一次抢占了话轮说出了大胆的话语:“阿姨,您这不见着了吗。”完成了表白的举动。[9]
人类的交际是一个复杂而动态的构建过程。人们试图用语言行事,但行事的方式对社会语境十分敏感。人们对语言的使用同时受到交谈对象的心理状态,性格,双方的认知语境,交际意图,社会身份等各种因素的影响。[10]通过对艺术作品中人物对话的语用学分析可以使我们对人类的语言交际有更深刻的理解,从而在不同的语境下能更有效地使用语言,提高言语交际能力。
注释:
①根据夏登山的研究这是一种特殊的联合体, 其中成员之间的面子收益呈负相关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