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动物,大能量
——詹姆斯·赖特《树枝不会折断》动物意象及生态观研究

2021-12-22 22:58杨艳菲刘明录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赖特树枝意象

杨艳菲 刘明录

(广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一、引言

20世纪美国著名诗人、“深度意象主义”代表作家、1972年“普利策诗歌奖”获得者詹姆斯·赖特以擅长创作抒情短诗屹立美国文坛,与罗伯特·勃莱创办诗刊,成为宣扬“新超现实主义”主要阵地之一。赖特在创作中敢于打破传统的诗歌形式,早期的诗歌遵循传统的节奏、韵律,运用对句、十四行诗等形式;后期的诗歌呈现更加开放、轻松、平实的语言基调。赖特广受美国评论家和与他同时代人的称颂,曾为揭露社会黑暗书写政治诗歌,为歌颂自然美景书写自然诗歌,为抒发内心思绪书写回忆诗歌。

《树枝不会折断》以清新自然的笔调,受到大卫·贝克的赞扬,他称赞赖特“比任何一位20世纪的诗人更用心写诗”。[1]赖特运用田园式写作手法,塑造栩栩如生的自然意象,用简洁、精炼的语言赋予景物深刻寓意,表达渴望重返自然的希冀。赖特实现了作品主题的转向,创作关注点由喧闹城镇转向聒静乡村,由复杂的人类世界转向淳朴的自然世界。《树枝不会折断》中蕴含丰富的动物意象,有马儿、棕熊、母鸡、蝴蝶、小鹿、兔子、野牛等。通过动物意象的书写,赖特抒发了对动物的喜爱,展现了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美好景象。“一只土拨鼠从地里钻出来,好奇地看着我们。小马西蒙没有去捉它,小马大卫没有去赶它,我也没有用枪去射它,就这么其乐融融地相处在同一片天空下,享受午后时光。我所能想到的只有同可爱动物共处的快乐。就像这部诗集描述的那样。”[2]35-36

上世纪50年代以来,赖特受到美国读者的青睐,一股研究赖特的热潮纷纷涌现。国外研究赖特的文献有记录他一生创作轨迹的传记,有研究赖特的学术作品,有探讨赖特的论文集,也有记载赖特一生的回忆作品。国内关于赖特的研究分三种:一是将赖特归为“深度意象主义”代表进行研究;二是探究中国古典诗歌对赖特诗歌的影响;三是分析赖特诗歌的意象。以上研究从赖特诗歌的整体出发,专门研究《树枝不会折断》的很少,目前研究《树枝不会折断》中动物意象与生态观的论文仍然存在空缺。因此本文运用解构逻各斯中心主义思想,分析《树枝不会折断》的动物意象,探讨赖特的生态整体观、生态平等观及生态忧患观。这一研究意义在于:一方面契合生态批评第二阶段热潮,即“发扬长时间被忽略的描写自然景物的文学作品,对描绘自然文学作品的起源、发展、成果及风格等深入探究”,另一方面也为第三阶段“创立生态诗学,推动生态文学批评理论建设”的目标做出贡献。[3]43-44

二、《树枝不会折断》的动物意象与赖特的生态观

文学生态批评理论在环境危机日益严峻的背景下应运而生,意在探寻文学与自然的关系,“借助文学文本唤起人们生态观念的复苏。”[3]260作家思考人类在自然界中的地位,探索一套多元的生态平衡思想。解构主义代表雅克·德里达认为,话语、体系、制度中确定的、标准的、自以为正确的理论都来自“逻各斯”。西方视“逻各斯”为不变真理,一切与之背道而驰的想法都应受到驱逐。解构逻各斯中心主义在生态批评语境下即“去人类中心主义”,主张将自然与人类建立在平等关系上。[4]因此,本文将从解构逻各斯中心主义出发,通过赖特诗集《树枝不会折断》的动物意象分析,探究赖特的生态整体观、生态平等观及生态忧患观。文学的动物描写历史悠久,远到古希腊神话故事,近到现代诗歌、小说、戏剧等作品。动物意象有自身价值和意义,表现在营造氛围、塑造情境、反映社会和突出主题等方面。《树枝不会折断》中丰富的动物意象给赖特诗歌添上俏丽的一笔,使其富含生机与活力。

(一)动物意象多样性:生态整体观

在生态整体观看来,自然是一个巨大的生态体系,生态链的任何生物都不容缺失,它们彼此关联,互相克制,形成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大家庭。每个生物都有它的价值,都有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理由。生态之美在于生物多样性,生命种类越多,生态环境越美。理想状态下的生态环境即各物种和谐相处,共同繁荣。作为从整体上维护生态体系的倡导者,赖特诗集《树枝不会折断》描写了大量动物意象,不仅让我们切身感受自然物种的丰富性,还让我们体会到赖特的生态整体观思想。

赖特创作《树枝不会折断》时整天待在农场,内心一定是怀揣对自然的热爱创作的。诗歌的动物意象中,小到蜜蜂、蚂蚁、蝴蝶,大到马儿、野牛、狗熊,无不寄托赖特对动物的喜爱和赞美。举《吊床》为例,这首诗作为赖特最受评论家关注的作品之一,短短六句诗行就出现了四个动物意象:蝴蝶、牛群、马儿和猎鹰。诗人望见一只蝴蝶沉睡枝头,好似一片叶子荡漾在绿荫中。空荡小屋后的山谷传来阵阵牛铃声,松树间的田野阳光正好,地上还残留去年的马矢,闪烁着就像金灿灿的石头。夜幕降临,诗人没有归家之意,望着空中一只正在找寻归途的猎鹰。诗人不禁感慨:“我浪费了我的生命。”平日里容易被忽略的动物在赖特诗歌中跃然纸上,俨然成了诗歌的“主角”,使读者在欣赏诗歌的同时感到就像在和动物亲身互动一样。“心中有自然的人,永远怀揣真诚与好奇心,每当他们充满爱心观察、倾听自然时,会发现其中定是生灵活泼”,约翰·缪尔曾说[5]。在赖特笔下,动物都有机会登上诗歌的殿堂,丰富多样的动物意象构成了大自然的整体性特征。

诗歌《中西部的暴风雪》也描写了活泼可爱的动物意象,它们不但没有被忽视,反而在诗歌中扮演不容忽视的角色。白鲸在海湾快活游玩,鸽子在天空畅快飞翔,诗人感慨没有人愿意在如此美好的场景中溺亡。这暗示自然美景能驱散内心的阴霾,使人重新焕发生命的活力和生活的信心。诗人踏入水中,惊起了身边的鸟儿,仿佛和鸟儿嬉戏一般,好一幅祥和美好的画面。为了逃避火车轰鸣声与滚滚浓烟,诗人来到这片海域,追逐海鸥落下的羽毛。一只振翅的八哥鸟随诗人来到一片沙滩上,好似友人伴随左右。正是有了这些可爱的动物意象,才有自然界的多样性和动态平衡,这也正是赖特生态整体观的体现。他将自己融入到自然中,希望在自然中寻求心灵慰藉。因此,当代人应将保护生态体系动态平衡、维护生物多样性作为人类活动的基本准则。“树立生态整体观念,将生态体系的整体利益摆在首要位置。”[6]

(二)动物意象平等性:生态平等观

“倘若人们享有生命权和自由权,动物也应该享有。不仅人类生命神圣而可爱,其余生物的生命也是一样。”[7]诗集《树枝不会折断》可以看到许多生机勃勃的动物意象,赖特时而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和动物休憩,时而在未开垦的牧场与昆虫做伴,好似朋友的亲密相处。动物意象不仅承载赖特对自然世界的喜爱,还体现赖特的生态平等观念,即“去人类中心主义”,倡导建立人类与动物平等相待的世界。解构逻各斯中心主义抛弃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理论,倡导生态意识而非自我意识。它要求重新审视人类自身,主张将自然与人类建立在平起平坐关系上,反对过度剥削自然。解构逻各斯中心主义坚信无论什么物种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个物种都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都是自然界不可或缺的部分。赖特正是在诗歌中实践这一观点,把生态平等观融入到诗歌创作当中。

马儿在《树枝不会折断》中出现的频率颇高,在《幸福》这首诗歌中马儿更是成了主要角色。诗人和朋友前往牧场,两匹小马驹跑了过来,像是迎接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见到诗人到来立刻按捺不住兴奋的马蹄。诗人也仿佛会见老友一般,想将马儿拥入怀中,抚摸它前额的鬃毛和耳朵,就像是在行使见面礼仪似的。恩斯特·卡希尔曾指出:“人类在生命体系中没有被赋予高出一等的地位,生命不论在最低级还是在最高级的形态中都有其尊严。人类与动物、植物都位于同等的地位。”[8]从赖特诗中可以看到人类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场景,体会到赖特字里行间的生态平等观念。他将自己当作自然的一份子,切身融入到自然中,并赋予自然界动物意象以人的特征和品质。赖特没有把马儿简单地当成牲畜,而是与它们以朋友相待,行使朋友见面的礼仪,这足以体现他对生命的尊重。

“作家所在的自然环境无不影响着他的创作内容、题材和风格。”[9]赖特在创作《树枝不会折断》时待在农场里,每日与清风共舞,与自然相伴,因此他的诗歌富含特色各异的动物意象。在诗歌《因一本烂诗集而沮丧,我走向未被开垦的牧场,邀请昆虫们与我做伴》中,赖特渴望与自然界建立和谐、平等关系的想法表现更为明显。诗人因不合心意的诗集感到沮丧,爬上一座长满杂草的山坡。他看到蚂蚁搬运花瓣前进,小身板投射出的影子显得如此柔弱,诗人不忍心打搅,只是静静在旁边观察。诗人又看到一只老蚂蚱,有气无力地跳着,大腿好似灌了铅,每跳一步都要使尽全身解数。诗人依旧待在旁边细细聆听,与老蚂蚱艰难行进感同身受。远处树林传来蟋蟀吱吱声,默默陪伴诗人度过沮丧时光。不管是蚂蚁、蚂蚱还是蟋蟀,在赖特笔下都被赋予了拟人化形象,好像它们不是昆虫,而是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赖特对动物意象的重视既是对“动物无意识”理论的反击,也是对长期存在人们意识中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反驳。动物意象也具有美学价值,它们的存在就是美的。赖特在心情沮丧时,心里想的不是到小酒馆喝杯酒,也不是到灯红酒绿的大街排遣寂寞。而是转向大自然的怀抱,到小山坡去,到昆虫的世界去,去看蚂蚁劳作的情形,去听蟋蟀吱吱的叫声。从这些小细节中,我们足以看到赖特对待自然的态度,不是人类凌驾自然之上,也不是人类无节制剥削自然,而是人类世界与自然世界休戚与共,共建大同。

(三)人类对待动物残忍性:生态忧患观

赖特生活在战争频发的年代,他青年时期正值二战爆发,毕业后参军加入战役,被派往美军占领日本的战争。在经历了时代变迁的年代,西方资本主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猛发展,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随着生活节奏加快,人们日益疏离自然世界,把追名逐利当成生存的目标。在名望和财富的唆使下,人们毫无节制地开发、掠夺自然资源,大肆捕杀动物,给自然生态带来无可挽回的损失。韦勒克曾指出:“作为一个公民,作家应针对社会现象和政治问题提出观点、参与其中,明确表明他的态度、立场。”[10]赖特怀着强烈的生态忧患观,深知任由社会发展下去,人类会走向自我灭亡的结局。由此,他在诗歌中刻画人类残忍对待动物的场景,让读者陷入思考中,表达他对自然生态的忧思,试图唤醒人们沉睡的生态忧患理念。人们应敬畏自然、尊重生命,对动物的关心与关怀也会加深社会的整体道德感。

《恐惧使我机敏》一节诗中,赖特描绘了一名父亲滥杀动物的场景,每当夜幕降临,猎人就会伺机等待它们。随着枪声响起,动物在草丛里慌忙得四处打转,但还是逃不过被捕杀的命运。同一片夜空下的月光照亮城市货场,却在屠杀动物的原野上隐去。月亮好像在为黑暗之手隐藏罪行,竟成了猎人的帮凶。小鹿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在旷野上无忧无虑地蹦跶。谁能预测它的命运呢?随后诗人变成一只动物角色,与动物融为一体:诗人就是动物,动物也是诗人。他分担动物内心的慌张与惶恐,与动物感同身受。赖特对动物意象的关心与生态忧患观在此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读者不禁跟随诗人的视角,成为这些动物的一员,担心起它们的命运来。人类的一个特质是具有同理心,它将人类置身于他者地位,并从他者角度看待问题。他者的概念不仅指人类,也可以是动物乃至一切存在物。有了同理心,人类就能突破自我,不局限于自己的利益和诉求。赖特正是怀着同理心,去感受动物的命运,去表达他的生态忧思。他希望将读者带到作品的世界中,唤醒人们的生态环保意识。

《一次向西的旅程》是赖特对人类滥杀动物的再次批判。诗人化身一只动物形象,用自己的弱小无助对人类残忍罪行进行声讨。诗人在梦中梦到自己变成一只动物,蜷伏在一团火周围。他身边有一群印第安人悄悄蹲在山岭中,正伺机行动,斧头上还裹着野牛的油脂。他们是经验老道的刽子手,斧下死伤的动物一定不在少数,他们的残忍行径说出来令人发指。赖特借助动物视角,展现动物在资本主义发展进程中遭到的残忍伤害,进而抨击当时人们不顾生态平衡滥杀动物的行径。在赖特笔下,读者可以感受到一个心系自然的作家的生态忧患观,体会到他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担忧。赖特希望借助动物意象的描写,唤起人们心中的环保意识,停止对自然生态的放肆破坏。诗歌充分体现了赖特对动物意象的关注,他正是从动物身上探索人与自然界的关系,展现他的生态预警,探究环境危机的根源所在。

三、詹姆斯·赖特书写动物意象的动因

“对于诗人而言,诗歌的创作既是社会责任感的体现,又是表达自身精神诉求的方式,是诗人生命在精神领域的拓展与延长。简而言之,诗歌创作即是诗人的精神乐园。”[11]赖特在诗集《树枝不会折断》中安排了丰富的动物意象,一方面有其社会动因,另一方面也有赖特的个人因素在内。

(一)社会因素

赖特故乡马丁斯费里是一座工业城市,他出生时正值经济大萧条时期,这对以工业为支柱的城市无疑雪上加霜。赖特从小在工人圈长大,面对周围黑压压一片的钢筋铜铁,不免对自然环境心存向往之情。到了青年时期,二战悄然爆发,他因家境贫寒不得不参军入伍。战后美国民众心理发生了巨大变化,对享乐主义的追求加快了城市生活节奏,赖特感到与这个世界越发格格不入。于是他在接触中国古典诗歌后学习陶渊明的隐士精神,转向田园生活方式,在农场里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伴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赖特望向窗外一只蓝色松鸦,它在枝头欢快跳跃,好像它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烦恼似的。午后,赖特躺在吊床上,看看枝头的蝴蝶,听听远处的牛铃声,望望天上的猎鹰,好一片安静祥和的美好画面。到了晚上,他走到山坡看蚂蚁辛勤劳动,看老蚱蜢艰难跳跃,听蟋蟀吱吱作响。如此悠闲自在的生活,敢问谁不向往呢?他创作的诗集《树枝不会折断》将他在农场里朝昔相伴的动物写进诗歌中,赋予它们鲜活的生命,这也为赖特后期的诗歌创作提供了素材。

(二)个人因素

赖特写完诗集《圣徒犹大》后陷入创作瓶颈期,一度认为他的诗歌创作生涯就此结束,终日以酒度日,试图麻痹神经。此时赖特申请的教师岗位被拒,与妻子的婚姻也走到崩溃边缘。层层打击使赖特对生活信念产生动摇,认为自己的诗歌创作毫无新意可言,就像生活一样陷入死潭之中。这时,勃莱创办的诗刊《五十年代》意图推广他们的诗学理念,他向处于绝望中的赖特伸出友谊的橄榄枝,向赖特发出诚挚邀请。赖特也视这次邀请为救命稻草,回信写道:“你们创办的杂志对我而言意义非凡,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居然在今天——正当我考虑退出诗坛时收到了它。”[12]赖特收到勃莱邀请后,立即动身前往了勃莱在明尼苏达州的农场。从此,赖特在那度过了一段与以往喧嚣世界不同的悠闲时光,创作了不少优秀诗篇,诗集《树枝不会折断》正是源于那个对他意义非凡的农场。“诗集的主题就是我对于身体散发出的光芒的再次发现,我会在每周五下午前往勃莱的农场,那里有许多小动物。”[2]诗人时常静坐草地观察各种各样的动物,因此动物意象出现在他的诗篇中,甚至成了诗歌的主题。

结语

通过对诗集《树枝不会折断》的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出赖特的生态观:他描写多样的动物意象表达生态整体观;与动物平等相待,视为朋友体现了生态平等观;展现人类残忍杀害动物的场景,试图谴责这种残暴行为,突出了生态忧患观。赖特诗歌中的人类、动物和自然形成“三位一体”局面,赖特对动物的平等观念与深切同情超于前人的动物观和生态观。在赖特笔下,活灵活现的动物意象跃然纸上,让读者有种这些动物就在身边的感觉。在读诗之余,读者不禁感慨诗人写作技术的高超。诗集《树枝不会折断》不仅起到了警示当时人们关注生态健康的作用,也给当代人敲响警钟:在大力发展经济的同时,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要时刻谨记“金山银山不如绿树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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