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向左，变革向右

麦丰

好风凭借力

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前20年，堪称中国教育培训机构发展的黄金时代。

20世纪90年代初期，教培机构鸿蒙初辟。那时，北京大学青年教师俞敏洪，为了筹措去美国留学的费用，私下里办起了托福、GRE（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培训班，靠在中关村附近电线杆上贴小广告招揽生源。此时，另一条赛道上，新东方烹饪学校、山东蓝翔技校等技能培训机构也燃起了星星之火。但真正掀起培训全民化热潮，培养起家长“培训消费习惯”的，是让无数80后、90后头疼不已的奥数竞赛。

张黎是沈阳一家大型教培机构的负责人，1994年入行，那是奥数最火热的时代，“几乎1/4的小学生上过校内或者校外的奥数班。”在行业草创时期，从业者的逻辑是朴素而又清晰的：教育取决于师资，朽木也可以细雕。彼时的教培行业，既没有过多的广告宣传，也没有如今的品牌效应，学生和家长单纯冲着老师的名气而来，“谁家有省实验和育才的退休老教师，那就不用愁招生了。”

为此，各培训机构抢着去公立学校挖掘人才，从退休的优秀教师慢慢延展到即将退休的，后来干脆直接高薪聘请年轻骨干教师。起初，公立学校的教师对这种“挖墙脚”的行为是有些抵触的，认为从在编教师转做补课班老师不够体面。可随着教培机构开出的价码越来越高，有些甚至达到了公立学校教师工资的5倍以上，这种情绪也就慢慢消解了。

有了市场基础和师资后盾，教培机构正式进入了发展的黄金期，并开始向基础学科外的艺术类学科进军，力争开拓出更多生财之道。一时间，各类培训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学校和居民区附近，一些不景气的商场也成了教培机构的聚集地。很多孩子从幼儿园开始，就要接受英语、数学、乐器、舞蹈、游泳等各种课程培训。虽说很少有家长能准确说出这些教培机构能给孩子带来多大的帮助，但他们坚信：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疯狂的扩张让从业者渐渐迷失了初心，为了争取更多生源并保持续课率，学校教的，教培机构讲；学校不教的，教培机构也讲。即便社会上“减负”“全面发展”“素质教育”等话题常兴不衰，但那条能改变命运的“独木桥”却从未改变，想要在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培训机构就成了家长必须紧紧抓住的一根稻草。

“如果说沈阳课外辅导培训市场在2010年以前主要集中在小学奥数、小升初考试、中高考等所谓刚性需求的项目上，那么从2010开始，市场则进入了非考试年级学生课外补习常规化的时代。”张黎说，2010年之后的10年，因狂热需求带来的高额红利，吸引了无数资本注入，极大地促进了K12（学前教育至高中教育）校外培训的繁荣。随着互联网科技的发展，尤其是在疫情影响下，线上培训得以迅猛发展。校外培训仿佛成了一种标配，教育焦虑进一步蔓延。

荣枯各有分

从2018年开始，教培机构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了。一方面，市场趋于饱和；另一方面，国家对教培机构的监管越来越严格，各项针对校外辅导的管理制度陆续颁布。直至2021年7月，“双减”政策正式落地，教育培训机构的野蛮生长期彻底画上了休止符。

国家出手整顿的，并不是整个教培行业，而是那些学科类校外培训中超纲超前教学、夸大学习效果、恶意营销、制造家长教育焦虑的乱象。对教培行业來说，2021年将是合规之年，也是阵痛之年。尤其是重压下的K12学科类辅导机构，如何在逆水寒流中生存，是眼前最严峻的问题。

程女士是一家针对学龄前儿童开设培训课程的小型培训机构校长。现在，她正在考虑着改行。“虽然素质教育是个大方向，但对于我们这种小规模培训机构，之前没有基础，相关人才也匮乏，在转型方面竞争力不足。”

沈阳市沈河区一家K12教育机构的负责人刘女士则表示，目前正在尝试将学科教育转向艺术类和信息技术类等素质教育领域。至于原有的K12学科课程，都安排在政策许可的时间段进行，也可以转为音乐、美术、编程等素质教育培训课程。尽管机构的教学顾问都在极力劝说家长续费或转课，但效果并不理想。“可以理解，毕竟在家长心中，还是成绩为王。”更令她担忧的是，目前大量教培机构转做素质教育，这条赛道的竞争也日趋白热化。

张黎也面临着同样的苦恼，虽然他的培训机构在沈阳深耕多年，有一定的基础和知名度，但招生难度也在不断增加。一是很多学校开始提供课后服务；二是“双减”政策让不少家长持观望态度，续费的比例甚至不到此前的一半。有个别家长曾私下建议他“悄悄地”开班上课，他们愿意保密并支付更高的费用，张黎考虑再三后，还是回绝了。“我们作为民营教育机构，盈利肯定是最终目的，但盈利的前提是规避风险，生存下去。”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国内K12教育机构累计超过70余万家，从业人员规模近千万人。面对呼啸而至的“双减”政策，茫然失措的不仅是手握资本的投资者和呕心沥血的经营者，教师和课程顾问也在担心自己的前途，毕竟，这个行业捆绑着他们的生活和未来。

潮平两岸阔

最沉痛的打击往往会带来最深刻的思考。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教育改革中，愈演愈烈的资本狂欢被及时叫停，各种扩张手段也被套上政策“金箍”。教培机构在考虑如何转型的同时，更不能丢弃对教育的敬畏之心。

曾担任过新东方沈阳校区副校长、上海精锐优毕慧培训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的三和教育创始人徐伟认为，未来教培行业的发展主要在于职业教育和素质教育两大方向，他更看好高端职业教育。“其实教育行业是最直接有效反映国家政策方向的，国家未来发展侧重于哪个方向，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就会直接体现在教育政策的制定上。”

如徐伟所说，“双减”政策出台两个月后，《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正式发布，就像为教培行业关上一扇门后，再打开的一扇窗。徐伟表示，在倡导经济“脱虚入实”的背景下，高端制造业必然是未来发展的重中之重，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形成与高等教育齐头并进的“双通道”，才是未来教育行业发展的大方向。

另一边，正摸索着转型的张黎，则将重心放在了素质教育和托管服务方向。在教培机构转型素质教育的过程中，有的重点发展艺术、美术、体育等传统素质教育项目，有的则专注于科学、编程、人工智能等新型素质教育项目。虽然培训的内容各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摒弃了以往的“填鸭式”“灌输式”教学方式，取而代之的，是沉浸式、情景式、探究式的教学模式。张黎计划将原来用于学科培训的教室腾出一部分，改造成全新的“AR智慧教室”，通过体感教育游戏，开展新型的素质教育培训。

此外，“三孩时代”的全面到来，也为培训机构的转型拓宽了道路。在线教育机构猿辅导旗下，针对幼儿的斑小马课程开设了实体体验店，力求在早教市场分一杯羹。值得一提的是，教育部在此前的印发文件中明确要求，为落实“双减”工作，线上学科类培训机构需在注册地设置固定的线下培训场所。不难看出，从线上回归线下，既是在线教培机构的发展趋势，也是必然选择。随之而来的，是教培机构新时代的全面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