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变迁中劳动者多元化身份与家国精神的接续
——以“一工一农”家庭为例

2021-12-04 09:04王泥力
关键词:家国集体个体

陈 静,王泥力

(华北电力大学 法政系, 河北 保定 071003)

一、引言

“一工一农”家庭是指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夫妻双方中一方从事传统农业,另一方从事非农业以领取工资或补贴的家庭。随着50年代末60年代初人民公社化运动和三线建设的开展,“一工一农”家庭的一方开始从事农村基础教育、传播农业技术、西部开发中的工业建设和基层社会治理工作,“一工一农”家庭结构实现从农业到“半工半农”的转换。当前学界以“一工一农”家庭为主题的研究较少,并且现有研究主要关注“一工一农”家庭为教育、国防、科技、工业、交通基本设施、农业技术等建设作出的痛苦牺牲和现今的生存困境[1]。以“一工一农”家庭的形成与演变为例,基于对河北省保定市“一工一农”家庭的口述资料研究,本研究围绕自我观念的变革阐述中国式家国精神的演变脉络。中国式家国精神内向而务实,个人的发展和对国家的热爱、奉献甚至牺牲并不冲突,国人把家国精神内敛于心、融入到日常生活之中,体现出对国家和社会的责任担当,以及对集体的认同和归属。通过分析“一工一农”家庭的形成与演变,还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该群体生活和发展的轨迹,再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社会制度与家庭结构间的内在联系,阐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社会主义建设与家庭生计安排如何共同形塑劳动者多元化身份与家国精神的接续。

二、文献回顾与分析框架:时代变迁中的国家、集体与个人

“大我”与“小我”最早见于儒家学说。 “自我分为精神与躯体、公与私不同的范畴。小我与个人的私欲有关,它是原初的、本能的自我,大我是精神上提升后的自我,代表公共价值、公共利益,乃至于超越的世界。”[2]1900年,梁启超提出“大我”与“小我”的概念,指出“同是我也,而有大我小我之别焉”[3]417。“何谓大我? 我之群体是也。 何谓小我? 我之个体是也。”“死者,吾辈之个体也;不死者,吾辈之群体也。”[4]1373“五四”时期群己关系中的“群”自然有世界主义的背景,但实际所指的是社会[2]。受西方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影响,“小我”的发展也被予以重视,这一点从胡适所推崇的“易卜生主义” “纯粹为我主义”中可见一斑。张灏指出“五四”时期的思想是有“两歧性”的,“个人主义与群体意识的并立”便是其中一种[5]。五四时期的学人承前启后,纵然接受许多西方的新思想,骨子里仍保留着传统中国文人的家国精神与社会责任意识,在“大我”与“小我”之中持中庸的态度,所谓“内图个性发展, 外图贡献于群”便是如此[6]186。经过“五四”时期的热切讨论,国民的自我观念得以更新,个体发展和社会责任的意识逐渐深入人心。近代以来,西方势力的入侵为中国人带来了危机、困境和挑战,爱国情怀与家国精神也随之喷发[7]。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自我观念再次革新。个体在以“建设祖国,建设社会主义,建设美好生活”为目标的生产建设活动中,社会主义承载着国人对美好生活的期待,社会与国家成为了个体心中的“大我”。社会主义改造后,带有公有制属性的集体经济在城乡普遍建立起来[8],个体的生活与工作被工作单位、农业合作社及后期的人民公社所覆盖,个体的生产活动、生活需求及利益诉求需借助集体实现,受共同目标的感召和集体劳动氛围的影响,国家、社会与集体共同成为“大我”的外延。特定时代与国家需要形塑了“一工一农”群体的生活形态,家庭的分离是为“大我”的牺牲,个体职业的变更与发展是对“大我”的奉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得以日益增强的国力坚定了国民发展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制度自信和民族自豪感,成为续写家国精神的重要时代记忆。中国式内向而务实的家国精神强调人民团结、家庭与社会和谐,倡导自力更生以建设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外学者曾经批判中国的家国精神是强调先国家后自己的“无意义式牺牲”,但实际上国人并没有因此被消耗,民众对国家的热爱、奉献与其对自身工作和家庭的付出不冲突[9]。国家主导和党的领导强化了国人爱国情怀与家国精神的务实性和工具性,通过意识形态建构人民的共同意识[10],对国内危机的关切和对国家建设的奉献,使家国精神成为国人日常生活中的力量。

三、调查分析方法

以2019—2020年对河北省保定市“一工一农”家庭的个案访谈为例,分析时代变迁中的家国精神。以家庭为单位,对受访者进行访谈,其中父辈经历了身份的转变,子女在家庭中见证了离别与变化。受访者W是经历身份转变的老一辈,也是受访老人中“农转非农”经历最丰富的一位,从农民到公社的石工、炊事员、饲料员、林业员再到拖拉机队队长,最后经过培训和考核成为正式的机关干部。其生命历程涵盖了公社服务人员、技术人员、行政人员几种“农转非农”的主要去向。H是见证离别与变化的青年一代,其父亲是村小的代课教师,母亲在家农耕,家庭主要农耕劳动力缺失、父亲与家庭的长期分离和母亲的生活艰辛,真实再现了当时“一工一农”家庭的生活状态。受访者在讲述相似的家庭生活经历时,持不同的视角,观点相互依存和相互补充。

在资料分析方法上,以受访者的口述资料为基础,还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一工一农”家庭生活和工作发展的轨迹。通过社会主义建设进程中“一工一农”家庭的形成与演变,再现“制度”需求对个体生活的形塑过程。

四、“一工一农”家庭的形成:组织动员与多元化的劳动者身份

“一工一农”家国精神的实践体现在对农业、产业、基础教育、工业建设的辛勤付出。“一工一农”家庭中非农业的一方,多是农民群体中的先进分子,有知识也有能力。在组织的号召下学习先进的知识和技术,通过传播农业技术、发展农村教育、参与三线建设以及后期的乡镇企业建设,推动农村地区的发展,奉献于乡土建设,彰显出农业劳动者的力量。但是,陆益龙认为这存在劳动力方面的逻辑悖论:一方面,工业化的建设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而城市中现有的劳动力显然不能满足需求;另一方面,工业化和各方面建设需要农业生产的支撑,因此需要用严苛的户籍制度等手段将农民“锁”在土地上[11]。肖冬连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城乡二元户籍制度、工业发展对农业的极度依赖与消耗使农村和农业及农民始终处于被动地位[12]。透过“一工一农”群体可以发现当时农村发展的主动性、农村人口的流动性,以及农民群体身上的家国责任意识(1)家国责任意识源于:第一,对传统文化的沿袭,集体、社会和国家都纳入我的范畴之中,这是一种主体意义建构;第二,这种主体意义建构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过程中寻找到现实依据,“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个体找寻到“大我”与“小我”之间真实而密切的利益链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对基层农民生活的改变和人民民主的强调加深了个体与“大我”之间的情感联结。。

(一)公社中的八大员

人民公社时期诞生了一批典型的“一工一农”家庭。当时,人民公社作为高级的生产合作形式,合作化的内容已由原来单一的共同农作扩展至农业生产、副业生产、基本设施建设(运输业、农机、工业、水利)等多维一体。《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示范章程》第31条规定,生产队是农业生产合作社劳动组织的基本单位,其成员应该是固定的。除此之外,还有田间生产队和副业生产小组或副业生产队[13]414-415。在“用其所长,各得其所”“大活一起干,小活分开干”的分工原则下[13]414-415,许多“头脑聪明,办事能力强”的年轻人就被分派从事其他非农业劳动,成为公社中的“八大员”:公社广播员、农机管理员、畜牧管理员、水利管理员、农技推广员、报刊投递员、炊事员等。

W大爷,来自西南地区, 73岁。我是农民,那个时候搞人民公社、集体主义,大家一起生产。我被选去当石工,打石头。后面公社要发展林业就安排我去培育树苗,后面组织又调整,我回到人民公社当炊事员。之后公社又发展养猪事业,我被调去搞饲料。70年代大旱,半年没有下过雨,当时国家无偿给公社配了一辆柴油拖拉机。当时公社觉得我年轻嘛,干活又比较积极,就让我去搞技术。

一方面,分工内容促进了技能的掌握。“八大员”所从事的工作具有先进性和技术性,这就要求所有成为“八大员”的公社成员学习区别于传统耕种农业的新技术与新知识。这实际上是一种别样的人才培养方式,“一工一农”家庭成员曾表示在公社做“八大员”使他们掌握了许多新的知识和技能,为后来实现身份转变打下了基础。另一方面,工分的计分方式使得“一工一农”家庭的工分数量和粮食分配低于“双农家庭”。人民公社时期生活资料是按劳分配,依据是每一位公社成员的劳动工分。工分的计算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共同劳动日的底分,绝大部分农村都规定最强的男劳动力“底分”为10分,最强的女劳动力“底分”为8分,有的地方最强的女劳动力“底分”为8.5分[14]184;另一种方式是按件计分,即根据成员一天参与的劳动件数进行计算,而对于其他诸如“八大员”、公社会计等承担公共事务的人员,则是按照所在生产队工分总数的一定比例进行固定数额补贴。实行计分的初衷是为了践行“按劳分配”的原则,同时激发公社成员的劳动积极性。但是,“一工一农”家庭中“农业”一方往往是女性,受底分原则的限制,每日所得的工分低于男性。“非农业”的一方受到公共事务的限制,不服从按件计分的分配原则,所获取的工分“旱涝保收”,即使工作量大,工作难度高,也难以获取多余的工分奖励。这就导致了大多数“一工一农”家庭的工分数量和粮食分配受到影响,并未真正实现“按劳分配”。

(二)乡村小学的民办教师

学校基础设施老旧,教师一般由村里有知识文化的村民兼任,专业教师少,乡村教育整体发展落后。在此种情况下,民办教师群体的出现不仅推动了乡村基础教育的发展,也助推了又一批新型“一工一农”的诞生,即“半边户”。

受访者H讲述了年幼时他记忆中父亲和母亲的故事:父亲在乡里的小学教书,家里的壮年劳动力只剩母亲。父亲白天在学校里给孩子们上课,中午和晚上回家帮助做农活,挑粪、耕种、割草这些他都做。我印象里他每天都很忙,学校里的上课,家里的生产,晚上点起煤油灯批改作业,抽出时间去家访。后来被调到乡里去教书,每周只能回来一次,周末结束又背着柴火和粮食去学校。一个家被分成了两半,但是父母没有抱怨过。

当时公办教师大多是从专业师范院校毕业,工资由财政拨款;民办教师从农民队伍中选拔,只有村里提供的一点微薄补贴。在那个年代,民办教师是一项既幸福又艰苦的任务。幸福主要来源于社会身份转变和工作所带来的成就感与满足感,民办教师教书育人,以知识促进乡村发展。但是,民办教师及其家庭的生活非常艰苦。首先,工作量大。即使有大量的民办教师加入当时的教学队伍,乡村教育中的教师人才队伍补给仍然处于供不应求的困境。“一个大队上一般都有两个小学,每个小学几十个学生,分成4个年级,但是只有两三个教师。我们当时就是一个人带两个年级,教所有的科目。”(D大爷,58岁,民办教师)其次,家庭分离。当时的村小和教学点往往远离居民区,民办教师们回家总是需要走上很远的一段距离。加之平日里教学任务繁重,很多民办教师一周才回一次家,与其他家庭成员长期分离。《一个半边户教师的日记》中就曾有这样的记录:“因为我是‘半边户’,除了要完成学校的教学工作外,还要时常回家帮妻子耕种责任田。”“妻子叫我回家,等天晴了再来犁。我何尝不想停下? 但我今天必须把田犁完。因为明天一定要赶回学校。除了上课外,近期内要准备公开课,组织学生竞赛,给文学社社员作辅导讲座,学校的工作很多,近三四个星期不能回家。‘种田无命,节气抓定。’如果等下次回家再犁,那就要误节气了。”[15]一边是繁忙的教学工作,一边是自家的生产与生活,民办教师用家国精神耕耘于乡村教育。

五、“一工一农”家国精神的践行:“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遭受的侵略和战争让人民体会到国家力量的重要性,强大的国家才能够保障个体的安全。国家、社会和集体同属“大我”,这一时期“一工一农”群体的家国精神不仅指代对国家的热爱,而是扩展为对集体、社会、国家“大我”的责任担当。在象征国家代理人的基层行政组织号召和推动下,“大我”突破原有的概念性表述而具体化为个体生活的区域、所在的集体,强化了个体对“大我”的认同与归属感,成为“一工一农”群体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重要链接点,其家国精神内敛于心,将其融入日常的生活实践和一点一滴的工作中。承担集体、社会和国家建设责任具有天然合理性,他们相信对集体、社会和国家的建设最终能改善个体的生活形态。

(一)为人民服务:从耕种到参与更广泛的国家建设

“一工一农”中“非农”一方经历身份的转换,起初是从农业到其他行业的转换,后期扩展到从农村户口到城市户口的转换。“非农”一方脱离原来的耕种农业,参与到国家建设中,作为“小我”个体在乡村基层治理、乡村教育和三线建设中工业的起步过程中获得广大的发展空间和潜力。家国精神的务实性体现在个体把对国家、社会和集体的认可、热爱转化为实际行动,通过“小我“的扩展实现个体发展与国家、社会、集体发展的深度融合。

1.组织的安排与呼唤

组织的安排与呼唤是促使“非农”一方完成身份转换的主要原因之一。人民公社时代,公社响应中央对于组建公社“副业生产队”、开展“农业机械化”的号召,面向全体社员选拔农技人员,公共事务承担和基础设施建设人员等工作人员;为解决公立学校创办过程中师资严重不足问题,公社和生产队干部专程到村里知识分子家中进行动员,并进行专门的推荐;60年代中期,中央政府作出了“三线建设”的重大战略决策,全国范围内响起了“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口号,在各级政府的组织和引导下,成千上万的农民赶赴西南、西北地区,投身到当地的建设中。

组织是政治合法性与生存稳定性的双重保障。通过组织招募乡村人才,极大地提高了招募的效率与质量。同时,也使“非农”的身份转换有了合法性和合理性。部分响应组织号召的“一工一农”家庭中“非农”一方在后期获得城镇户口,成为单位职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成为了一条特殊的人才上升渠道,对于有能力有知识的农村青年,只要有一颗爱国爱人民的热心,经组织考核,就能有实现自我价值的空间和向上发展的机会。

2.个人的努力与争取

在组织的安排与召唤下,“一工一农”通过自身的努力使自我发展契合国家、社会、集体建设的需要,实现身份转变。从当时的社会环境看,“非农”人员的选择关系到基层乡村建设和各落后地区工业建设的进度和水平,因此,组织会对参选人员提出较高的要求。由于涉及到工作内容的转变和工作难度的增加,通过组织选拔的人员必须能经得起新工作与新专业的考验。

问:您的职业生活主要是来自于组织上的安排对吗?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组织上愿意把这个机会交给您而不是别人呢?

W大爷:是有组织安排,但也有我个人争取的原因。我还是有那个信心和想法的,所以先后通过了几次审批,学习和考试。我当时工作、劳动积极,个人表现好,像开拖拉机从没出现过事故,企业的产值和利润也相当高,我才有这个机会。

首先,个体在工作和生活中必须做到心中有党、有人民,有为集体服务的觉悟,以及良好的适应能力、学习能力和劳动能力,能够快速进入角色,开始工作。其次,尽快掌握新的专业技能。基层农村专业人才缺乏,信息闭塞,公社和生产队很难为新选拔出的人员提供专业的指导与培训。为了干好事业,“非农”只能靠自己不断摸索,学习和掌握新技能与知识。尤其是从事基层治理协助和技术类行业的“非农”,专业性要求更为严格,需要阅读大量的书籍,不断地进行实践操作,甚至需要去到市里上专门的培训学校。“一工一农”在实现身份转换过程中所付出的努力强化了身份认同和社会责任感。

(二)集体、国家和社会建设高于个人家庭幸福:“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从中央到地方政府的行政动员通过人民公社下的集体生产渗透到社会成员的生产与生活,这是个体与家庭的“小我”和国家、社会、集体的“大我”紧密连接的时代。“一工一农”家庭在参与“大我”建设中奉献“小我”,建构“青春无悔”的家国记忆,国家建设过程中的“苦感”同担成为联系个体与祖国命运的纽带,“受苦”不仅磨炼了个体意志,还具有同时代共前行的历史厚度[16]。

1.个人和家庭生活的艰难

当“一工一农”家庭中的个体“小我”从“农”转为“非农”投入到为社会发展的建设之中后,“一工一农”的个体“小我”与家庭“小我”都曾经历了一段漫长的艰难生活史。首先是生活水平的下降。人民公社时期,工分决定生活资料,家庭的工分是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农业”一方的家庭成员通过参与公农业劳动时的积累;二是“非农”一方领取的固定工分补贴。然而,由于固定工分补贴是以一个生产队的平均水平为依据,远不及“非农”一方参与农业耕种时积累的工分数量,一工一农家庭所领取到生活资料较成为一工一农家庭之前有所减少,生活水平也有所下降。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期,农民家庭的生活来源是责任田的产出,能获得多少生活资料全靠自己。“一工一农”家庭的生活压力仍然很重,由于家中缺少劳动力,耕种的进度落后于其他“双农家庭”,每年的收成也不够高。尽管这一时期“非农”一方的补贴有所提高,但也只能补贴收成的不足,家庭生活水平仍然不高。其次是家庭分离。“非农”一方在外工作使得家庭成员之间难以团聚,饱受分离之苦。家庭成员之间难以相互支持,相互照料,生活的孤独感与生活的压力增加;再者,由于缺少壮年劳动力,留守在家的家庭成员更容易受到不平等待遇。在乡村生活中,男性代表着劳动力和面对危险与不平等的家庭支撑。“非农”一方多是家庭中青壮年男性,他们长年在外,使得家庭的防范风险能力有所下降,也更容易遭遇劳作和生活中的困境:轻者是遇到拒绝换工,拒绝帮忙等,重者可演化为对家庭财物的非法抢夺或是破坏。

2.“政治正确”与社会责任担当

几乎所有“一工一农”家庭都没有因为“小我”的牺牲而放弃对“大我”的奉献。舍小家顾大家,集体、国家和社会的建设高于个人家庭幸福的信念,可以视作自我观念的一种延伸,同时也展现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基层农村青年浓烈的家国精神和对社会责任的勇敢担当。

问:您觉得当时的那段时间辛苦吗?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W大爷:没有后悔过。工作就是机会,要经过好几层审批。社会总要大家来发展、建设,我们都响应党的号召。那个时候歌曲里常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想的是“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国家建设需要出力,党信任你,人民也相信和需要你,去承担这个责任,真正为人民谋幸福。每个人的能力不一样,种地也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

“舍小为大”的自我观念对中国人家国情怀的传递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个人服从集体,为集体、国家和社会奉献“小我”成为国人认同的“政治正确”。“一工一农”家庭在面临组织的召唤时,甘愿作出牺牲“小我”的决定。作为“大我”代言人的层行政组织没有忽视“一工一农”家庭的贡献。最初的几十年中,即使没有给予过多的实物帮助,但是却提供了发挥价值和身份转型的空间。80年代以后,“一工一农”家庭得以办理从农村到城市的户口迁移。组织上给予的补偿是爱才、惜才和对于“小我”付出的认可。

六、永留史册的家国精神:“一工一农”家庭的生产生活轨迹及其归因

“社会代”是由德国社会学家曼海姆于20世纪50年代提出的,它的含义为:“因重大历史事件影响而形成的独特社会性格并对后续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同龄群体”[17]。与同期群概念不同,“社会代”更强调社会历史背景对群体性格产生的影响。“一工一农”家庭性格的形成离不开当时的社会环境。1953年,为加快国家经济的发展,开展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中国政府提出了“一化三改造”,社会主义制度正式在中国确立。工业、农业和手工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集体成为了生产资料的主人,集体合作生产遍布于各个行业,个体的生产与生活离不开集体。通过系列的学习与宣传,集体、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等理念深入人心,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美好愿望成为人民心中坚定不移的信念。

(一)劳动生产合作与集体精神的熏陶

社会主义建设是“一工一农”群体生活的时代的主题话语。集体化的生产与生活,中央和地方政府的意识形态建设和基层生产组织对于奉献集体的鼓励与表彰,共同塑造了“社会代”强烈的集体共识。

“一工一农”群体为什么有强烈的国家认同感?“认同主要描述一种特殊的集体现象,包含群体特性和群体意识两个层面:群体的成员具有重要的乃至根本的同一性,即群体特性;群体成员团结一致,有共同的性情意识和集体行动。”[17]中华人民共和国坚持社会主义制度,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封建王朝和西方列强,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一个广大人民当家作主、追求共同富裕的国家。国家权力来源于人民,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得到国家的尊重与保障。家国精神的接续源于人民在历史的洪流与生产生活实践中认识到自己是国家建设的力量。集体合作劳动生产加深了“一工一农”群体的国家认同。集体劳作成果及其蕴含的意义成为个人家庭奋斗史融入祖国建设历程的精神纽带,参与集体劳作的个体因自己对集体作出的贡献而感到欣慰和自豪,从而对不同层面的集体产生了更大的归属与认同,最大的集体就是国家。

(二)国家动员与自我的扩展

“集体自我是个人自我扩展的结果,自我意识把远隔的各种存在联合成为同一人格者。”[18]320身处计划经济时代,地域流动固化,职业选择机遇和发展空间较小;组织动员对于渴望实现身份转变的青年农民而言,会带来家庭分离的痛苦,但也使人口从农村流向城市变得可行而合理。“一工一农”家庭在集体意识影响和集体行动号召下,把个人的奋斗与集体、国家的需求紧密结合,从而实现了自我人格的扩展,形成真正的“大我”观念。五四运动时期更多是从理想层面提出“大我”与“小我”,对于生活在现实中的个体存在引导和影响作用。“一工一农”家庭的“大我”是付诸实践的观念,是在国家认同感、集体意识和传统“大我”与“小我”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内化于心的信念,是社会责任感和家国精神的升华。

人民公社时期,驻扎在各地的公社、生产队伍和小组成为国家的代言人,使公社成员的生产与生活组织化和制度化。生产队长与民众面对面,从群众中收集信息并层层上报,个体的生活被纳入国家的集体规划之中,“制度”进入“生活”。面向整个国家的建设目标,通过国家制度与结构体系层层下派和落实在具体的建设者身上。基层组织代表国家政治体系赋予个体身份的同时也分派任务,个体凭借自身身份与角色投入到宏大的建设中,这是国家号召的现实合理性所在。

个体的生命历程是由个体的生长经历与社会的发展历程共建。中国式的家国精神体现在“弘扬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社会主义精神,提倡爱家爱国相统一,让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作出贡献”[19]的意涵中。“一工一农”家庭早期的生命历程正对应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与早期建设,他们生长在爱国氛围浓厚的社会环境中。共享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记忆点燃了这一“社会代”的爱国热情,人民主权的国家属性加深了他们对于国家和集体的认同,国家、社会与集体被纳入“自我”的范围成为“大我”的组成部分。强烈的爱国情怀和国家认同、“舍小我为大我”是“一工一农”家庭在时代发展变迁中践行的价值理性。

“一工一农”家庭生产生活轨迹体现在国家建设大潮中个人和家庭在国家与集体的组织动员下,在奋斗与奉献中形塑了多元化劳动者身份,实现家国精神的传递。从“小我”与“大我”的平衡与选择视角入手,不仅可以感受到“一工一农”家庭“舍小为大”的奉献精神,同时也可以看到代表“大我”的组织坚持爱才惜才为 “小我”构建劳动者身份转变的渠道,这一行动策略不仅活跃了阶层流动,同时促进社会建设效率的提高。历史情景、文化记忆和社会群体生活共同构造了家国精神丰富的内涵和实践形式。当回望那段参与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一工一农”家庭再次将模糊而又清晰的“青春无悔”的奉献和身份多元化劳动者经历融入内敛于心的家国精神中。作为深受爱国主义和集体主义教育熏陶的社会代,“一工一农”家庭艰苦奋斗与坚持奉献的家国精神是祖国和人民的宝贵财富,应作为续写新时代家国精神的重要历史记忆而浩气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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