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逻辑”的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
——基于大卫·哈维新帝国主义理论研究

2021-12-04 07:40冯燕芳
关键词:哈维帝国主义领土

冯燕芳,刘 昊

(1.河北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2.河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10)

一、导言

帝国主义是围绕近代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的资本机制而不断演变的复杂时代景观,对其本质的历史追问,不仅是马克思主义理论长盛不衰的核心话题,也是当下世界政治、经济、文化格局中无可回避的历史命题。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变化,帝国主义更是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新帝国主义阶段。

自“9·11”事件发生后,美国采取了新的内外政策,从而形成了新的国家战略。国内外众多学者一致认为,帝国主义已经发展到了新的阶段,大卫·哈维(1)大卫·哈维(1935- ),当代英美马克思主义城市学派知名学者,他的理论着力于揭露资本主义社会中政治经济与城市地理、城市社会弊病的关联性,涉及地理、国际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他立足于人文地理学,引入马克思主义理论,开创性阐述了历史地理唯物主义观点,致力于挖掘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空间维度。(David Harvey,以下简称哈维)对此进行了探索。哈维从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视角出发,将当前的帝国主义形态命名为“资本帝国主义”,并把“这一特殊的标签定义为‘国家和帝国的政治’与‘资本积累在时空中的分子化过程’的矛盾混合”[1]。“国家和帝国的政治”是一种特殊的政治方案。帝国主义行动者的权力建立在指挥一方领土并具有运用该领土上的人文和自然资源来实现政治、经济和军事目标的能力上。“资本积累在时空中的分子化过程”是在时空中扩散的政治经济过程。帝国主义在该过程中通过控制和利用资本来取得领先地位。“双重逻辑”就是帝国主义在领土和资本两个领域的行为逻辑。通过对新帝国主义权力的领土逻辑和资本逻辑之间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的分析,我们能更好地理解帝国主义在全球化过程中的动态发展。

二、新帝国主义“双重逻辑”之间的辩证关系

在《新帝国主义》一书中,哈维引用了乔万尼·阿瑞吉(Giovanni Arrighi,1937-)权力的领土逻辑和资本逻辑这两个概念并明确辨析了其中差异。哈维认为,权力的资本逻辑和领土逻辑首先在行为者的动机和追求的利益上是不同的:资本家寻求积累更多的资本,在连续的时空中活动;政客寻求保持或扩大权力差异,在地域性的空间中活动,至少受到民主和选举周期的时间性限制。其次,国家和帝国的政治都接受讨论和辩论,这一过程受到直接管控;而资本积累的地理过程分散且不易控制,只有通过间接的方式才能管控这些过程,且通常后知后觉。当然,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中,这两种权力逻辑必定会有一种处于主导地位。哈维明确提出,“资本主义逻辑的典型主导作用,使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和其他帝国概念区别开来”[1]。随后哈维指出,“这两种逻辑有时会以复杂而矛盾的方式交织在一起……在实践中,这两种逻辑相互频繁竞争,有时会达到完全对立的程度”[1]。权力的资本逻辑和领土逻辑的相互交织为分析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阶段奠定了基础,“双重逻辑”的辩证关系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资本逻辑决定领土逻辑的“生产”

按照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权力的资本逻辑是经济基础的重要表征,是深刻影响权力的领土逻辑的重要动力。换言之,权力的资本逻辑对领土逻辑起决定性的作用。哈维也认为,尽管权力的资本逻辑和领土逻辑在实践中相互频繁竞争,可必须要明确认识到“某种非正式的、易渗透的但仍然可以辨识的权力的领土逻辑——‘区域性’——必然无可避免地从时间和空间中的资本积累的分子化过程中产生出来”[1],即权力的资本逻辑决定了领土逻辑的“生产”。那么权力的领土逻辑是如何被权力的资本逻辑“生产”出来的呢?

首先,空间经济从资本积累的过程中产生,资本家受竞争的驱动总会不由自主地进行空间转移,并在这一过程中寻求竞争优势,最终觊觎垄断区位优势。为了扩大利润或者降低成本,资本家总会把产业迁移到生产和流通过程中花费更少和利润率最大的地区,而区位存在着地区和空间上的差异性和特殊性,空间区位展现出一种特殊的垄断优势。但区位的唯一性带来了排他性,因此,一个空间体系内的竞争是一种垄断性的竞争。“资本家尽其所能地利用空间战略来创造和保护其垄断权力,对关键的战略区位或资源地区的控制是一个重要的武器。”[1]

其次,资本主义活动地理景观的演变被不断循环的时间—空间紧缩(2)时间—空间紧缩就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主义生产的时间节奏加快,空间障碍逐渐被克服,与之前的时空比较,现有时间变得短暂,而空间变得更加狭小,此即所谓的紧缩。驱动着不断向前,导致资本逻辑产生寻求地理范围转化的持久冲动。哈维认为,资本积累是一个永恒扩张的过程,但资本家寻求优势区位的资本主义活动处于“持续变动和长期不稳定的状态,资本主义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的地理景观从未处于平衡状态”[1]。垄断性的空间竞争带来地理惰性和经济停滞。空间在资本积累的过程中既是条件,又是障碍,可运行成本和时间的减少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必然要求。若在交通和通信产业中取得优势,被克服的障碍就转化为了条件。不断革新的通信手段和交通方式极大改变了空间状况。资本主义生产模式的全球化已是大势所趋,“而资本主义活动的地理景观的演变就被周而复始的时间—空间紧缩毫不停歇地驱动向前”,时间—空间紧缩导致资本主义活动“寻求地理范围转化的持久冲动,且在该范围内成为自身”[1]。

最后,在空间和时间中运转的资本积累的分子化过程从紧张和冲突中制造了一个大致稳定的地理学格局——区域。尽管“资本主义活动的地理景观充满矛盾与紧张……创造性的破坏被载入了资本积累的真实历史地理学的景观之中”[1],但是改变了的空间关系推动了形塑政治重组的再次区域化进程,至少在一个时期内产生了大致稳定的地理学格局。哈维把这些相对稳定的结构称为区域,并指出“这种区域的边界通常模糊不清且易于渗透……生产和保存集体财产的必要性要求人们建立某种治理体系,并使之正式融入该地区的管理体制之中”[1]。在特定时刻,“由此形成的区域在单纯依据某种领土逻辑——也就是位置——来规定国家的全体国民是如何构成一个整体的方面发挥着作用”[1]。静止、持续性是区域在这一时期的基本特征。

(二)领土逻辑对资本逻辑具有反作用

经济地理学家保罗·克里格曼(Paul Krugman,1953-)认为,要理解资本积累的推动力,一个必要条件和显著结果就是区域性组织的诞生[2]。克里斯·哈曼(Chris Harman,1942-2010)指出当资本超出某个国家的边界,在国际范围内运作和积累的时候,国家和国家之间在利益上的分歧会越来越严重,由此它们之间的冲突也会越来越严重,因此地缘政治竞争或者说领土逻辑,在资本全球化的背景之下仍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3]。哈维也有相关论述:“资本积累的分子化过程就是在国家之中运作的。”[1]国家权力和资本积累的关系探究在历史地理学中占据关键地位,权力的资本逻辑决定领土逻辑的运行,权力的领土逻辑对资本积累有着重要的反作用。权力的领土逻辑对资本逻辑的反作用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资本家并非一定需要一个“国家”这样的制度体系来维系资本主义活动,但这一体系可以使得他们免于直面部分风险。作为资本主义人格化的资本家们并非是团结一致的,他们之间也存在着竞争关系;在某些时候部分资本家甚至会通过非法的、恶劣的手段来谋求自己的利益。于是资本家们通过建立信任网络融入国家权力之中,然后运用暴力机器保护财产和商业活动免受敌对力量或国家权力的威胁。资产阶级国家的商业环境备受资本家青睐,因为“市场制度和契约法则得到了法律上的保证,监管机构的建立能够遏制阶级冲突,以及在不同的资本派系的要求之间进行仲裁”[1]。

其次,国家权力在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国家可以成为资本积累积极或消极的代理人。国家“不仅运用它的权力强制人们接受资本主义的制度安排,还掠取并使资产私有化以奠定资本积累的初始基础”[1],英国的圈地运动、美国的黑人贸易背后都有国家强权的影子。现代国家可以通过颁布一系列经济政策来推动或遏制资本主义活动。我国经济发展势头迅猛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党的领导下,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而朝鲜实行的计划经济体制是以坚持“先军政治”方针为基础,国防工业虽然不断发展但人民生活水平仍没有质的提升。因此,国家对资本积累过程的影响关键在于“国家过去和现在能够或支持或反对资本积累的过程”[1]。国家政策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因素。

最后,当国家意识到促进和获取区域动力是自身权力的重要来源,它就不会放任一些主导区域的利益集团操纵或把自己的利益伪装成国家的整体利益,国家会通过各种方式来影响这些动力。贯穿区域的交通脉络对资本主义活动来说是一个必要条件,但这种全国性的基建工程只能由国家从政策方面驱动进行。美国的高速公路系统就是政府以国家安全和国防的名义向公众施压才获得公众支持的。政府不仅可以从基础设施投资方面的命令来运用国家权力,“还能通过强加规划法案和管理机构对地区的差异化和动态发展进行精心策划”[1]。哈维以新加坡为例指出,“一个政治国家可以通过在其国内系统地掌握资本积累在时空中的分子化过程来建立富有成效和活力的区域经济”[1]。这些都表明,权力的领土逻辑对资本逻辑有着意义深远的影响。

(三)“双重逻辑”相互交织的必然结果

在实践中,“双重逻辑”影响下的区域建设是有边界和上限的。当次国家和地区的经济体在某个时间点无法从这个国家或地区的任何一个领域找到可以盈利的雇佣劳动时,必然会产生一些无可避免的问题。哈维认为“双重逻辑”相互交织会导致三个明显结果。

第一,资本积累的分子化过程(尤其是金融资本)会促使国家权力趋向扩张,其结果就是地缘政治冲突的产生。当一个区域的分子化过程达到了区域建设的上限,过度积累危机会再次出现,那么打开边界出口向外输出过剩产能就成了唯一选择。早在2002年,时任德国司法部长的赫塔·多伊布勒·格梅林就公开抨击美国的对外政策,认为“布什对伊拉克实施军事打击的做法是在转移美国国内经济衰退问题的注意力”[4]。哈维指出,美国对伊战争表明学界应当把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环境与全球资本主义联系起来,“那些陷入国内危机的政府为了解决它们的问题,都会或者寻求海外冒险,或者制造外部威胁以巩固国内团结”[1]。

第二,为了追求低成本和高利润率,资本积累在时空中的分子化过程会选择损害国家权力来使自身利益最大化。追求资本无限增殖、以利润为中心的资本积累体制,在面对国家权力时通过阳奉阴违或者冷暴力对抗的方式保护自身利益,这样的事件已经屡见不鲜。以特朗普政府为例,为了回流制造业刺激国内经济发展,特朗普发动“企业召回令”,回应者寥寥,直到美政府开始税改,才有部分科技巨头将资金回流美国。正如马克思引用托马斯·邓宁的理论所言,“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5]。

第三,政治国家(特别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必须在如何控制资本分子化流动,从而适应自己在国内外利益方面付出大量努力。从内部来看,政治国家会通过各种政策和行为来影响区域地理景观建设,并且对资本主义动态发展进行严格管控调节。从外部来看,政治国家“一般情况下都会对通常产生于空间交换的那些不对称关系给予极大的注意,并且尝试尽其可能地祭出垄断控制的大旗”[1]。在这样的情境下,政治国家必然采取帝国主义行为以维护自身利益。哈维的论述得到了雷·凯利(Ray Kiely)的赞同,雷·凯利指出现下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格局和一战之前的格局是一样的,二者都属于资本主义扩张的帝国主义阶段,各个帝国主义势力的竞争会以冲突告终[6]。

综上所述,在哈维的理论体系中,“双重逻辑”之间存在这样一种辩证关系:权力的资本逻辑与领土逻辑并非是并列的,尽管二者相互作用,但权力的资本逻辑支配、主导、决定权力的领土逻辑;而权力的领土逻辑也会对权力的资本逻辑产生一定的反作用;二者相互交织产生了难以解决且无法避免的问题,最终导致政治国家通过帝国主义行为维护自身。卡利尼科斯(Alex Callinicos,1950-)认同哈维的判断,他认为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包括两个要素,经济竞争和地缘政治竞争[7]:一方面,经济和政治的运作规则是不同的,一方不能还原为另一方;另一方面,卡利尼科斯表明经济和政治,或者说资本逻辑和领土逻辑是相互作用的。强乃社指出,“国家的领土逻辑在国家内部和外部给资本的地理扩张鸣锣开道,资本自身由于对空间的无限占有的冲动和既有空间布展的固化之间形成的矛盾,危机已经成为当代资本帝国主义的常态”[8]。

三、时空修复及其对新帝国主义“双重逻辑”的影响

在分析了新帝国主义权力的资本逻辑和领土逻辑之间的辩证关系之后,哈维指出,“帝国主义的资本主义逻辑应当在为剩余资本难题寻求‘空间—时间修复’的背景下加以理解”[1]。即资本积累的时空修复理论是新帝国主义理论的重要部分,“双重逻辑”围绕着资本积累的时空修复来运行。“空间—时间修复”(以下统称时空修复)为什么会成为新帝国主义的必然选择?时空修复对“双重逻辑”的运行有哪些影响?这是我们要思考并解决的问题。

(一)时空修复是“双重逻辑”运行下的较优选择

哈维认为,列宁、卢森堡和列斐伏尔等理论家都认同资本主义是通过全球空间生产来减缓自身所面临的多重危机与重组压力的,但是都没有对这一结论做出具体地解释。于是哈维提出,“时空修复”就是资本主义对资本积累辩证矛盾的危机倾向所给予的回应。在他的论述中,时空修复“即便没能解决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形成的危机,也依然提供了延缓危机爆发的一种辅助方案”[1]。那么资本主义为何会采用时空修复这一手段来维系自身稳定呢?

第一,在特定的地域系统中,劳动力剩余和资本剩余导致的过度积累需要被吸收,否则会直接导致马克思所描述的资本主义危机。布伦纳认为,“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持续和不间断的过度积累问题遍及整个资本主义世界”[9],最终导致全球范围内的经济危机。这些危机的典型表现是生产能力利用率暴跌,剩余商品无法出售,失业率不断走高等。此时资本主义需要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可赢利方式来吸收剩余资本,时间变迁下的地理扩张和空间重构提供了推迟与缓和危机的选项。

第二,在资本全球化的大背景下,资本循环呈现新态势,资本主义世界需要新的理论和手段来应对新情境。哈维分析了资本积累的规律,他认为资本循环已经不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论证的那样简单,“资本流动从直接的生产和消费领域(初级循环)中撤出,或者改变方向进入固定资本和消费基金构成的二次循环,或者进入社会性支出、科学技术的三级循环”[1]。随着过剩资本被吸收到长期投资中,用于生产和消费的人造环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具有生产价值,过度积累的资本可以缓慢回复初级循环中。但哈维同时指出,二级或三级循环过程中也会出现过度积累和资产贬值的问题,“时空修复”对这些问题具有调和作用。

第三,资本自身也在自觉或不自觉地通过“时空修复”来缓和矛盾。政治国家通过联合资本家推行基础设施建设,对精英人才进行高等教育或技术培训,以及对外投资等方式,缓和国内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在理论上,“时空修复”具有多重含义,一种是物质意义,指“全部资本之中确实有一定量的资本以某种物质形式被固定在土地上”[1];一种是引申意义,指“通过延迟时间和地理扩张来化解资本主义危机的一种特定方案”[1]。但时空修复的物质意义和引申意义会产生冲突,时空扩张会威胁嵌入土地中还没有实现的价值,这一矛盾无法避免且重复出现[10]。时间修复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过度积累和经济危机的问题。也就是说,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是无法调和的,只能暂缓和推迟过度积累,可最终还是会走向经济危机。因此,时空修复只是“双重逻辑”运行下的较优选择。

(二)时空修复对资本逻辑的影响

根据哈维的判断和界定,时空修复对资本逻辑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时空修复为吸收资本剩余和劳动剩余提供了途径,但在空间—时间转换的动态过程中产生了资产贬值。一方面,投资到土地中的固定资本促进了资本和劳动的流动,但它要求空间中的相互作用遵循固定地理模式,结果就是固定资产投资成了妨碍资本主义活动的阻力,只能通过对地理景观的破坏及重构来满足资本对无限积累的渴望。另一方面,地理扩张、重组和重构使大量固定资产投资沉淀在特定区域,导致过度投资的出现,从而引发资本二级或三级循环中的资产贬值。哈维以1975年、2003年的纽约市房地产行业和一些资本主义核心地带的去工业化行为为例指出,“如果资本已然出动,那么它就会在身后留下破坏和贬值的痕迹……如果资本没有或不能出动,那么过度积累的就会由于通货紧缩所形成的衰退或萧条而直接贬值”[1]。

其次,为了防止资本和劳动剩余在特定区域内不断贬值,资本家会寻求对外输出,以此实现缓和过度积累的目的。资本家可以在广大第三世界国家找到过度积累的资本释放地,但部分第三世界国家缺乏通用的支付方式(如黄金和货币储备、可以进行贸易的商品等),此时需要发达国家援助资金来完成这一活动。哈维认为,至少在一定时期内,在地理发展不均衡的情况下,“由于一个区域出现的剩余能够被其他区域的供应匮乏所吸收,这些手段能很好地发挥作用”[1]。日本在20世纪90年代的贸易剩余就是通过贷款给别国以支持他国消费者购买日本产品的形式加以吸收的。

最后,在债务偿还的苛刻规则下,不发达和发展中国家的自然资源被大规模的商品化和席卷全球的私有化浪潮所掠夺,新一轮的“圈地运动”开启。哈维将其称之为“剥夺性积累”,认为“剥夺性积累所做的是以很低的价值出让一系列资产,过度积累的资本能够抓住这些资产并迅速用于赢利”[1]。债权国通过这种方式接管债务国的金融体系并攫取巨额海外利润,免除资本贬值的危害;债务国民众却不得已承担大量债务,生活日益贫困。剥夺性积累已经是当代资本主义的核心特征。

(三)时空修复对领土逻辑的影响

权力的资本逻辑和领土逻辑有着不可分割的辩证关系,因此对权力的资本逻辑有着直接影响的时空修复同时也会间接影响权力的领土逻辑。时空修复对领土逻辑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为了促进经济发展,主动或被动配合国外资本重组本国生产关系和管理体制。彼得·高恩(Peter Gawn)早已指出,“在一些国家,为了便利国外资本进一步渗透而产生的债务危机,可以被用来重组其国内的社会生产关系”[11]。以越南为例,为了吸引外资改善投资环境,提高GDP总量,越南当局不断颁布政策来配合国外资本进行资本的空间转移。债权国也希望长时间内从这一过程中受益,因此不仅会通过贷款和捐助来支援基础设施建设,还会适当放宽留学生政策用以培养奉行新自由主义的社会精英。债务国之后的国家政策和国内舆论均会受到债权国的间接操控,从而更有利于债权国进行资源掠夺和商品倾销。

其次,新的资本积累地区经过多年发展也会产生剩余,为解决过度积累危机,政治国家仍会通过地理扩张寻求吸收剩余的途径。哈维认为,“一个国家通过强劲的内部发展达到临界点,越过这个临界点后资本剩余就将溢出转而寻求空间修复”[1],20世纪60年代末的日本、20世纪80年代的韩国和中国台湾地区就是这样做的。至21世纪,新加坡也正从纯粹的资本接收者转变为资本输出者。由于新自由主义霸权大行其道,后发国家必须更快地在时空修复中调整自身,以应对发展中的反冲力量。

最后,新的时空修复不断开启,多个充满活力的资本积累中心在国际舞台上角逐,国际竞争愈发激烈。目前来看,代表性的全球城市有三个:伦敦,大宗交易的主要金融市场;纽约,资本流通的主要接受者和相关服务的出口者;东京,资本的主要债权者和世界上最大的银行总部所在地[12]。哈维预言,这些资本积累中心不可能都获得成功,结果就是要么最弱小的区域陷入局部贬值陷阱,要么“由权力的领土逻辑演变为国家之间的对抗,其形式为贸易战争和货币战争,在其背后隐藏着军事冲突的风险”[1]。自2009年奥巴马政府公开提出“重返亚太”战略,到2016年中美南海对峙,再到特朗普政府上台后悍然发动贸易战,无一不在验证哈维理论的正确性和前瞻性。时空修复不仅影响资本积累在空间和时间中的分子化进程,也会对国家权力采取的政治行为施加压力。

四、“双重逻辑”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的研究意义及局限

哈维对新帝国主义“双重逻辑”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的研究是空间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的帝国主义理论在历史唯物主义视角下的有力结合。他的贡献不仅在于解构当代帝国主义行为逻辑,而且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当代的应用和创新开辟了道路。同时,也要看到哈维“双重逻辑”与时空修复理论中存在的局限性。

(一)“双重逻辑”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的研究意义

在《新帝国主义》一书中,哈维科学分析了新帝国主义“双重逻辑”辩证关系,建构了时空修复理论,涉及社会、政治、文化等多个层次。哈维在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地理学、新马克思主义之间架设起沟通的桥梁,为把脉社会理论的空间转向提供了极具说服力的分析依据。哈维“双重逻辑”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的研究意义体现为以下四点。

第一,哈维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帝国主义理论,同时结合实际深入剖析了新帝国主义运行的“双重逻辑”与时空修复理论,为人们深入理解新帝国主义提供了理论指导。哈维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他把空间维度引入马克思主义的帝国主义理论中,扩充了马克思主义研究范式。他通过分析战后北美、西欧及东亚的经济发展状况来阐述“双重逻辑”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使其更具说服力。

第二,哈维指出了新帝国主义霸权的金融化后果,有利于提高人们对新帝国主义霸权的警惕,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就是前车之鉴,美国为了改善国际收支不平衡状况,联合日本、英国、法国及联邦德国干预外汇市场,诱导美元汇率有序贬值,从而稳定美国新帝国主义霸权统治。自《广场协议》签订后,日元大幅升值,国内泡沫急剧加大,最终造成经济长期停滞。需要注意的是,新帝国主义金融霸权正在影响中国经济发展,华尔街通过金融杠杆操控油价提高中国产品的生产成本,降低中国产品的竞争力,以期实现对中国经济增长的遏制。只有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警惕新帝国主义金融霸权,才能使中国经济持续健康发展,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历史使命。

第三,哈维对“双重逻辑”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的研究对我国应对全球化生产过程中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具有警醒和启发作用,从而为我国在今后应对全球化浪潮中的资本过度积累问题提供借鉴。新帝国主义是资本帝国主义的一种新发展,而危机已经成为当代资本帝国主义的常态。这有助于我们更深刻认识资本主义危机,有利于中国在全球化中坚持正确的导向。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既要拥抱世界,又要加强管制,以此增强抗风险能力。具体来说,一方面坚持改革开放不动摇,在招商引资的同时执行“走出去”战略,在保民生稳经济的基础上重塑世界经济增长动力;另一方面增强对金融市场的监管,防范金融风险,完善宏观审慎管理,改善金融服务,加快多层次资本市场建设。双管齐下,才能保证中国经济平稳有序发展,在面对资本过度积累时不至于进退失措。

第四,哈维“双重逻辑”与时空修复理论研究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提供了有益的理论启示。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一直在世界经济体系中处于劣势地位,发达国家的资本对我国的资源和劳动力进行大肆掠夺。如何在全球化竞争中保持经济快速增长,同时参与构建和谐的世界格局,这是我国不得不去面对的重要课题。在新冠肺炎病毒的肆虐下,世界各国经济低迷,保护主义、民粹主义抬头,国际金融危机的阴云正在酝酿,围绕市场、人才、资源等的竞争愈发激烈。怎样更好地进行空间布局,如何利用西方资本应对现今国际局势,可以从哈维的研究中提出一些设想。一方面,坚持“一带一路”战略,在帮助发展中国家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适当输出剩余劳动力和剩余资本,减弱过度积累对我国经济发展和国家政策的影响。另一方面,放宽户籍制度,积极引进国外各领域优秀人才,吸引高新科技产业在国内安家落户。最后严防新冠病毒再次肆虐,一心谋发展,以此来应对复杂的国际形势。

(二)“双重逻辑”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的局限

哈维对新帝国主义“双重逻辑”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的研究不是完美的,其局限性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尽管哈维科学、全面且深刻地剖析了新帝国主义“双重逻辑”辩证关系与时空修复理论,但对于如何防范新帝国主义金融霸权的冲击,以及后发国家怎样面对过度积累危机并没有提出行之有效的策略。这也是国外马克思主义众多学者的普遍问题所在,即提出问题、分析问题、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缺乏建构维度。哈维在理论层面做了细致精确的工作,但在操作上没有形成行之有效的方法,缺乏说明力和操作性。

第二,哈维的关注点更多地放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上,而对广大不发达和发展中国家或地区缺乏必要的关心,且缺失了大城市群对资本积累的影响。距哈维《新帝国主义》一书问世已有十数年,尽管哈维在书中的众多预言均已得到证实,但是随着手机进入智能化时代和新能源汽车的不断普及,人们的通讯方式和交通方式更加便捷,自由职业者的出现是否起到了缓和过度积累危机的作用?大城市群的接连建立对资本积累有哪些影响?广大不发达和发展中国家或地区要如何应对剥夺性积累?这些都是需要弥补的空白。

第三,哈维在《新帝国主义》一书中也有部分对中国的论述,可他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分析有失偏颇。哈维认为中国既是一个吸收剩余资本的候选国,又是直接外部投资的主要接收国;中国的大规模基建活动都建立在财政赤字的基础上,且政府有被财政危机倾覆的风险。但直至今日,中国经济不仅没有被惠及全国的大规模基建所拖垮,反而在党的领导下前往亚非拉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指导他国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为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努力。因此,哈维的批评是脱离客观实际的。

猜你喜欢
哈维帝国主义领土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打招呼
国防小课堂 领土
打招呼
夹在书里的爱
解决中印领土争端要打“持久战”
帝国主义教唆国民党军发动第四次“围剿”
跟踪导练(四)5
准备与日本帝国主义直接作战
《陌生领土》:考验还是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