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博临
近年来,网络综艺产业蓬勃发展。各式各样的网络综艺层出不穷,并积极探索着自身的生存、发展边界。而在当下日趋多元化的网络综艺节目之中,喜剧类综艺无疑是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然而,在当前喜剧综艺“遍地开花”的热潮背后,同质性高、创新匮乏、剧本低质、伦理模糊等问题渐渐成为限制喜剧类网络综艺进一步发展的多重瓶颈,而重思这类节目的创新路径与现有问题也就由此显得十分必要。
因此,本文意在以主流互联网视频平台芒果TV于2020年5月推出的即兴喜剧类综艺 《笑起来真好看》为典型个案,通过分析其在比赛规则、内容生成、传播特点、喜剧效果等多个维度的创新与缺陷来为优化喜剧类网络综艺节目做出反思及提出建议。
《笑起来真好看》是一档以情节类喜剧表演为主的真人秀网络综艺,每集时长约为70分钟。除了常驻的三位喜剧导师,节目组在每期节目都会邀请来自娱乐圈的青年演员或歌手来担当“喜剧新人”,并进行即兴喜剧表演。三位导师会对选手的临场反应和喜剧表现力进行评判,并组建自己的“喜剧战队”。
与传统喜剧节目最为不同的是,《笑起来真好看》的演员在上台之前拿到的是一份“不完整的剧本”;演员在表演进行到某些情节时会被打断,并且会得到几个由导师随机抽取的“提示词”。而演员要做的就是随机应变,改造这些“突如其来”的网络流行语、段子、老梗,并将其衔接到接下来的表演当中。
具体来说,《笑起来真好看》的创新之处可以归纳为:
在节目当中,演员会被分配到某个初始场景,并拿到多处部分文本缺失的剧本。演员需要将突然出现的提示词,以尽可能合理的方式改造并填充到文本缺失处,让表演能够继续进行。这样的玩法,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传统喜剧节目通过固定文本的展演来向观众传达幽默、笑料、意义的惯例。
而作为提示词的网络段子、流行用语,往往都是与当前的剧本语境所不相符合的“局外人”。将这些词语填充到原有文本不仅打破了线性叙事的可能性,而且也使得整个剧本提供的故事结构充满了各式各样潜在的冲突,并借由这些冲突来使观众发笑。因此,《笑起来真好看》让观众发笑的策略并不依赖于故事的完整性,而是试图在支离破碎的文本结构当中碰撞灵感,捡拾意想不到的“笑果”。
在接受打破剧本情节的单方面要求之后,整个表演所传达的意义不再受到剧本结构的捆绑。意义由选手自己通过口头、肢体语言进行再度建构,并且观众对表演所传达的意义的接收也不再只是单纯地被动等待,而是可以借助于这些在互联网上颇为流行的网络用语进行自主性的理解和参与。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笑起来真好看》所提供的是去中心化的文本,意义始终处于流动与建构之中。
维索尔伦认为:“语境是听说者在动态交际过程之中创造的,并且随着交际过程的发展而不断变化。”①语境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动态生成的。在《笑起来真好看》中,观众对表演者言语行为的理解是与原始文本所提供的语境联系甚疏的。这种被割裂的状态为原有文本与网络流行语的创造性结合提供了机会,放大了出现意料之外“笑果”的可能性。
《笑起来真好看》的不足首先来自它自身定位的模糊性。“赛”可以理解为在固定的时空、道具、形式、规则下相互竞争;而“玩”则像是一种游戏,着重强调行动者主观意义上自由地投入,打破原有的束缚。
而作为节目主要特色的“即兴喜剧”就如同一个穿插在“赛”与“玩”之间,摇摆不定的混合物。它既要求参赛选手们按照规则尽全力表演,相互竞争,以赢得导师的青睐,又刻意制造了无视原有规则限制的“打断机制”,让选手们根据个人的理解对词语进行主观化极强的诠释,以制造出一种对原有文本结构的颠覆和反叛。
《笑起来真好看》虽然规则限制较少,淡化了传统喜剧综艺的“竞赛性”,但并没有处理好可激发选手创造力的“游戏性”的问题。投入游戏的热情越高涨,就必须要有一个遵守游戏的规则前提,且这种规则是不容置疑的,不能被随意打破的。②因此,盲目加入的提示词和选手的肆意改造虽然表面上增强了节目的游戏性,但实质上让整个节目失去了规则的基本约束作用,让节目的呈现稍显混乱,节奏的推进磕磕绊绊。
网络综艺正在形成一种“年轻化”的叙事方式以迎合和引导当代年轻人的审美趣味。③而作为网络综艺的主要收视群体,青年群体则通过狂欢、盗猎等方式成为网络综艺的“产消者”,为其贡献着点击量和以网络段子为主的亚文化“产品”。《笑起来真好看》通过引入大量的亚文化词汇与文本来试图构建起与青年观众的紧密联系,用戏仿观众似曾相识的情景来试图唤起观众的集体记忆。
但网络上大量针对节目”不知所云”“生搬硬套”的评论说明,节目组虽然借用了亚文化文本的语言表达形式,却忽略了这些略带反叛色彩的词语的生产环境和适用语境。“提示词乱入”虽然开辟了丰富的意义海洋,但是也割裂了叙事的完整性,让整个故事的推进被意义的过分增殖所阻塞。比如,第一期节目中提及的“奥利给”“春季里开花十四五六”等流行语,它们自身就具有庞大的意义空间,能够让观众不自觉地对其进行意义解读。但是一旦它们被剥离语境,堆到一起,那就会难免让人无所适从,找不到解读的依据。
2.5 斑块组与无板块组的临床资料对比 斑块组吸烟史、糖代谢异常、高血压病史人数占比均明显高于无斑块组,且TG、TC以及LDL-C水平均明显高于无斑块组,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均P<0.05)。见表5。
网络亚文化文本的创造更多地来源于受众无差别的参与式生产,这个生产过程本身就并非是一个标准严苛,可以被大规模机械复制的工业化流水线。受众的参与水准参差不齐,对文本含义的赋予与感知也难以被精准框定。因此,单纯地对这些梗、段子进行机械式的文本植入,不但割裂了这些亚文化文本原有的含义,让观众无法为其表征的含义寻找一个合适的理解位置,而且还让其始终与剧本提供的语境格格不入,导致观众陷入格格不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笑起来真好看》过度高估了观众对支离破碎文本的解读能力,以及选手对重建解读语境的自主创造能力。网络流行语虽然本身就能激发出部分观众的笑点,但是却很难保证大部分人的“笑果”。随机的提示词只是尚待加工的原材料,而其如何能够被更好地嵌入而不是塞进原来的剧本语境,更多地要依靠选手们、观众们自身的理解来进行。
每当选手拿到随机台词的时候可以要求暂停表演,给自己留出思考的时间。但无论是作为观看者的观众还是导师,在突然间的文本断裂之中只能选择默默承受这种间歇性的内容空白,独自期待参赛选手能够缝合出一个前后连贯,兼具“笑果”的全新文本。而当选手们的表现不尽人意的时候,观众的期待也就自然而然地会随之落空。对原有文本、改编文本的期待,也就在一次次勉为其难的台词搭配之中被逐渐消耗殆尽。如此一来,不但原有剧本之中固定的笑点被迫为变化不定的改编文本所“牺牲”,而且选手们绞尽脑汁的表演也显得格格不入,得不到观众们的有效解读。
“意义得以产生和循环的最具优势的一个媒介,就是语言。”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笑起来真好看》期望观众能够成为有创造力的文本盗猎者,但现实却是,当大量被割裂自身含义的网络流行语被强行打包“投递”给观众的时候,不论是经验老道的参赛选手还是普通的观众,都难以成为在文本意义的枪林弹雨中来去自如的“游击队员”。⑤
在保持传统喜剧完整叙事的基础上创新”玩法”,让观众能够从人物装扮、行为、场景话语等要素中汲取意义,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二次创作。玩致敬、玩老梗、填充网络流行语等较为稳妥的手段,确实可以吸引一部分观众,但也必须要控制在一定的限度当中。要在这些亚文化文本原有含义的基础上进行合理的改编,而不是将制造“笑果”的责任过度寄托在演员的临场发挥上。
对正常叙事的颠覆、解构和刻意错位的误读,确实具有产生“笑果”的潜力。但是无论对于创作者还是观众来说,巧妙地“接合”词语含义远比肆意地“破坏”原有文本的叙事结构更加重要。内容创作者要充分理解网络流行语的生产特点和适用语境,让这些诞生于亚文化潮流中的话语能够拥有一个被有效利用和发挥的空间,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引起观众的共鸣。
笔者认为,喜剧类网综的创新需要回归对“滑稽”内涵的探讨上来。学者亨利·伯格森认为:“滑稽停留在表面。如果过分深入,将外在的现象与深层的原因相对应,那就将损害外部效果中所有可笑之处……为了使我们发笑,就应该将自己发笑的原因定位于心灵中某种既非表层也非深层的中间地带。”⑥
显然,“中间地带”代表着这样一种“搞笑”的适度原则:不要试图为“笑果”找到一个过度个人化的、深入的原因,但是也不能完全停留在演员的姿势、表情、体态等表层现象上,刻意拒绝作者在文本中提供的解读路径。举例来说,对于陈佩斯与朱时茂的经典作品《吃面》,若要从个人角度出发去过度解读陈佩斯停不下来的吃面行为,那么不仅不会显得好笑,反而会觉得此人不正常;同样,如果只盯着他的动作、神色,拒绝剧本作者提供的解释,即“他是为了完成表演才吃”的理由,那么观众也只能看到一连串机械刻板、缺乏合理动机的古怪行为。
而在《笑起来真好看》当中,表演者被随机台词打乱后的不知所措,抑或强行改造文本的行为都可以被看作一种具有产生潜在滑稽效果的”原始行为”。而台词乱入的目的正是为了要放大适度原则的第一个要求:让观众无法深入,找不到行为的逻辑起点和落脚点。但是这无意间也压缩了第二个要求,即“避免流于表层”的生存空间。老梗、流行语,这些频频出现的符号元素虽然转移了观众做出深入解读的注意力,但是也把他们过度局限在了语义表面,让他们只能从台词本身的字面意思来开启自身的“理解之旅”,从而无法完全参与到表演文本的“流动建构”之中。
在喜剧类综艺节目扎堆涌现的当下,其根本的“四荒”问题(选手荒、导师荒、质量荒、作品荒)依然没有得到有效解决。⑦除了以老带新、培养具有潜力的喜剧新秀之外,传统的喜剧综艺节目不能仅仅满足于形式创新,而是要深化内容主题,在令人发笑之余带给观众更多其它方面的深入思考。例如,作为国内即兴喜剧表演开拓者的综艺节目《喜乐街》,虽然在玩法上与《笑起来真好看》大致相同,但它的主题始终立足于徘徊在大都市生活中的小人物们。⑧在欢笑过后总能引发观众对于当下某个社会现象的进一步关注和反思,从而深化了整个节目的格调,表达了特色鲜明的喜剧态度。反观《笑起来真好看》虽然在形式上大做文章,但始终没有固定主题的支撑亦是其无法回避的硬伤。
注释:
①Ver sc huer en J.Under st andi ng Pr ag-mat i csBei j i ng:For ei gn Language Teachi ng and Resear c h Pr ess,Edwar d Amol d Li mi t ed,2000:112.
②焦素花、焦现伟:《近代以来我国体育价值取向的思考——基于赫伊津哈的游戏论视角》,《吉林体育学院学报》2015第2期,第6-10页。
③梁岩:《网络综艺的“年轻化”叙事及审美趋向的思考》,《当代电视》2020年第9期,第94-99页。
④〔英〕斯图亚特·霍尔:《表征——文化意象与意指实践》,徐亮、陆兴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3-10页。
⑤〔美〕约翰·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王晓珏、宋伟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第154-179页。
⑥〔英〕斯科特·拉什、西莉亚·卢瑞:《全球文化工业物的媒介化》,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136-138页。
⑦田义贵、王睿:《对于喜剧类综艺节目扎堆现象的解读与反思》,《中国电视》2014年第10期,第21-25页。
⑧王婧:《即兴喜剧节目〈喜乐街〉的”喜乐”之道》,《电视研究》2015年第1期,第53-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