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小学校长治校的哲学思考

□郭 垒

哲学家冯友兰先生认为，中国人极其关心哲学。中国人的哲学不是思辨哲学，而是实践哲学；但是每个人的处世哲学，容易坠入过度的功利性和实用主义。为了避免整个社会沉溺于功利主义，需要哲学智慧即审美判断力予以救赎，把理性应用于情感，提升审美判断力。哲学的魅力在于智慧，哲学的最高智慧是审美，是对永恒的求索。

如果文学艺术之美是灵魂的救赎，那么教育之美则是人世间实践的救赎，事实上教育承担着这一救赎的责任。正是随着教育的救赎，人类社会摆脱了饥饿、愚昧和贫困，人类社会才得以进步。教育要承担起责任，需要在审美中寻找一个永恒的支点。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那么，教育的支点在哪儿？ 支点在审美的智慧里。它将个人的功利心、价值取向与人类的进步整合在一起。教育工作者尤其是中小学校长，需要有一个支点，校长不能没有支点，否则校长的行为和实践就会陷入迷茫。因此，我们讲教育家的境界，就是人文情怀、教育情怀、家国情怀，是美学的境界。

为了阐明校长治校的哲学智慧这一议题，首先有必要梳理一下校长办学所包括的三方面内容，这三个方面的内容，来自 《义务教育学校校长专业标准》和 《普通高中校长专业标准》对校长岗位职责的规定。这两份校长专业标准文本规定校长的职责是：规划学校发展、营造育人文化；领导课程教学、引领教师发展；优化内部管理、调试外部环境。岗位职责需要能力来支撑，其中，“规划学校发展、营造育人文化”可还原为“价值领导力”；“领导课程教学、引领教师发展”可还原为“专业领导力”；“优化内部管理、调试外部环境”可还原为“组织领导力”。校长的六项岗位职责需要三大领导力予以支撑。进一步讲，能力需要素养和知识予以涵养。“价值领导力”可还原为“智慧”素养，基于“哲学”；“专业领导力”可还原为教育实践的“专业”素养，基于“教育学”；“组织领导力”可以还原为办学治校的“管理”素养，基于“管理学”。因此，校长的价值领导力关乎智慧、关乎哲学修养。

在分析校长领导力之前，有必要了解价值观的概念。价值观，实际上是个体或群体对评价对象的一个评价标准。判断一个事物有没有价值，首先要有一个评价标准来衡量，这就是价值观。价值观实际上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有用、无用或有效、无效，这是直接的功利性定义，是最基本的含义；第二个层次是“好与坏”“正确与错误”“道德与不道德”，实际上是道德观、正义观、合法性或合理性的问题；第三个层次，涉及审美，涉及美学，是高尚与低俗，崇高与低下，对无神论的群体来说就是审美与崇高。

与价值观紧密相连的是价值判断、价值取向、价值引领和价值领导力。价值判断是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对具体的对象予以判断，看它是否有价值，有什么样的价值；价值取向就是根据价值判断，拟定个人或群体的行为和实践；价值引领，是根据价值取向，说服和带领一个群体实现目标愿景；价值领导力就是价值引领的能力。价值引领和价值领导力，都是对领导者来说的。

从哲学的高度看，校长的领导力应有两个维度。

按照价值领导力的两个维度，思想层面是思想引领能力，实践层面是实践引领能力。对于校长来说，思想引领是通过构建一个教职工群体共同接受的办学理念和办学思想而发生，同时构建出群体的组织目标，用以凝聚人心；实践引领是在思想引领基础上的行为实践，具体的体现就是通过调研、讨论，达成共识，形成规划和共同行动的准则，这是实践的第一个部分。第二个部分是规划的践行和实现，主要是校长通过领导行为引领全体教职工努力实现组织目标。具体来说，思想引领能力包括：一是价值建构力，即构建价值观或价值标准体系；二是价值判断力，即运用价值观的三个特性即功利性、合法性或合理性、信仰与审美，鉴别出各类具体的观念、制度、行为与事件中起支配作用的价值观和价值取向，判断出正确与错误、是非、善恶、高尚与低俗、崇高与低下；三是价值选择能力，即运用自己的价值观，基于自己的判断，对事业和实践形成价值取向；四是价值论证能力，即理性论辩，说理论证，并构建办学思想体系。

校长实践引领能力包括：一是价值提升能力，能够让团队的每一个或大多数成员能够获得个人的价值提升；二是价值说服能力，即培育信任文化，而信任的基础不在于强权或威权，而是基于尊重个性、理解分歧、交流引导、反思纠偏，达成团队主流共识；三是价值实现能力，即领导者排除干扰，克服困难、规划发展、整合资源、领导实践的能力。

厘清了前面这些概念，我们来谈谈“巨变时代的教育坚守”这一话题。我们这个时代，遭遇了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大变革——互联网世界或者叫作“虚拟世界”的出现。在这个巨大变化中，人类社会的经济模式、经济格局以致社会格局发生着高频率的、高强度的变化。巨变时代的教育坚守，在于教育实践中蕴含的哲学智慧。为此，中小学校长要发挥价值领导的哲学智慧。

新的时代条件下，中小学校长如何发挥价值引领智慧，带领学校迈上新的发展征程？ 首先要厘清以下三个命题：第一，价值领导力是受领于审美判断力的领导力；第二，价值领导力的基础是组织文化的建设，对学校来说是学校文化建设；第三，学校文化的基点在于“美”。学校文化建设要寻求一个可以传承的办学基点，从哲学的层次来讲，只有审美才是永恒的。对此可以稍加展开，在哲学体系里，十八世纪德国伟大的哲学家康德划定了“真、善、美”的范畴，也就是规律、价值和审美这三大范畴。这三大范畴体现在康德的三部哲学论著里面，论著 《纯粹理性批判》主要讨论“真”，是讨论规律和认知的，讨论认识客观规律是什么，以及我们如何才能认识这个世界；论著 《实践理性批判》是讨论“善”的问题，即价值和行为的关系，也是讨论实践的问题，讨论行为实践应该怎么样的问题；而《判断力批判》这部著作，主要是讨论“美”，理性用于审美，就是审美判断力，也就是讨论在规律与行为之间寻找一种不变的永恒。

实践的基点和寻找永恒，为什么在于审美？ 这得从规律的判断说起，熟悉科学史的校长都知道，物理学是在不断的纠错中进步的，整个自然科学是在不断纠错中进步的。社会科学包括教育科学，更加是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规律判断不可以作为永恒的基点。至于价值判断，首先个人的立场充满了功利主义色彩，群体的判断具有历史的局限性，所以价值判断，在“高尚与低俗、崇高与低下”的层次上，需要审美的引领。

就如我们在读 《三国演义》或者看 《三国演义》连续剧的时候，没有必要与价值观不同的人争论曹操、刘备等人的是非善恶一样。实际上，在看这部小说或者电影、戏剧的时候，年轻人欣赏的是一种英雄主义的描述，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任何时候都是青年人所喜欢和向往的。吕布一个人打三个，这是年轻人喜欢的英雄主义。而“草船借箭”“火烧连营七百里”折射的是智慧，人们可以欣赏其中的智慧之美。在西方文化史上占重要地位的 《荷马史诗》，相传是由古希腊盲诗人荷马创作的两部长篇史诗 《伊利亚特》和 《奥德赛》的统称，《伊利亚特》描写了希腊的一场战争，赫克托尔和阿喀琉斯两大英雄的对决，是为了各自的守护和各自的情谊。这些故事离我们已有几千年的历史，我们在阅读和欣赏的时候，还能强烈地感觉到史诗是英雄主义的悲剧赞歌。中央电视台一直在寻找最美的教师，实际上就是对大爱无疆、大爱之美的追寻。如果要到一所学校去考察它的文化建设，首先得看能不能从校园中寻找出一些美学的根基，可以从中看出这所学校的校长或者文化建设是否有哲学智慧的底蕴。

自古圣贤在试图突破自身局限的时候都需要审美，伟大的哲学家在最后的职业生涯中都要研究美学，试图为自己的哲学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在这里，审美不仅仅是对艺术作品的欣赏。在大力推进教育现代化建设的今天，也需要中小学校长突破自身的局限，提升各方面素养，去追求教育之美。

审美，有两个范畴：第一个范畴是“美”，直接的体现就是文学艺术，歌颂的是人性的永恒。比如说美学教授叶朗曾经说过，《红楼梦》这部作品，就是描述了“美”的幻灭，是一曲“美”的挽歌。第二个范畴是崇高，主要是指行为和实践。我们的行为和实践往往需要在科学与价值之间，在事实与价值之间构建一个桥梁，在遵循规律和价值选择之间构建我们的行为和实践。因此，“美”的永恒是在诗歌的吟唱中，在音乐的华章中，在绘画雕塑的透视中，在小说的叙事中，在哲学的沉思中，更重要的是在探索者的实践中，在历史的沉积中，在诗和远方。所以我们说，教育家的情怀是人文情怀、教育情怀、家国情怀，属于“美”的境界。审美，是价值引领的智慧所在。

回想2018 年，中央电视台“经典咏流传节目”中对 《苔》①这首诗的吟唱——“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首孤独了三百年的小诗，被支教老师梁俊和山里的孩子用天籁之音唱出来的时候，瞬间激发了人们内心深处的审美冲动，感动了亿万观众。对这样一段视频，任何语言解说都显得苍白无力。

审美，在我们选择价值取向、在规范行为的时候，是我们的判断力，是“悟天地之变，感人间之情”，是在真理与价值之间，在遵循规律与价值选择之间构建我们的行为和实践。所以，价值判断的特点就在于：一是我们要基于规律，根据规律来办事情，否则一事无成；二是我们还要受领于审美，由审美来规范我们如何使用规律，遵循什么样的规律，达到什么样的目标。审美与价值判断之间的关系，是“美之永恒”，是价值选择之灯塔。

美学的对象是情感，情感在人内心中，最复杂、最难以琢磨、最难以清晰描述和表达，然而又是以丰富多彩的形式表现出来的非理性的，这也为广大校长，构建人文关切、教育情怀和个性化的办学思想，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恰恰是这种复杂性和非理性的成分，为教育家构建了一个广阔的价值选择空间。将理性运用于情感和审美，就形成了审美 判断力。校长在构建办学思想的过程中，一是受领于审美判断力的价值引领，是基于哲学修养和智慧来锻造我们的教育理念，构建思想引领体系；二是基于规律的价值引领，科学规划学校未来的发展，尤其要基于教育的规律、管理的规律。

在这里，笔者提出如下问题：一是应试教育是否有规律？ 二是应试教育规律是否属于教育规律，是否属于教育科学的范畴？ 三是面对应试教育，我们有怎样的价值选择，我们能够抛弃它吗？ 四是素质教育规律是否有充足的规律供给？ 素质教育为什么在应试教育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它的教育规律供给不足；而应试教育恰恰操作性很强，规律性很强。五是情景教学引发的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有何区别与联系？

总之，笔者认为，在事实与价值之间，规律与价值选择之间，以及多元的价值取向之间，价值引领，从来都是勇敢者的高地，校长们是思想者，是探索者，是实践的引领者。

注释：

①《苔》是清代诗人袁枚所写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