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跃华
(江苏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新世纪以来,我国“师范”结构逐渐由三级转向两级师范。“中师”随着升格潮的到来,已逐渐化为“历史”。但“中师”这份教育文化遗产仍值得总结。回首“中师”百余年的发展历程,北京师范学校(以下简称“北师”)的发展独具特色——曾担当“模范全国”的重任。因此,全面洞察“北师”音乐教育史,也就约略等于在鸟瞰我国近百年中师音乐教育发展的最前沿动态。本文将“北师”音乐教育史分为六个阶段阐述如下。
“北师”初名叫“京师第一师范学堂”,是京师督学局局长孟庆荣于1906年5月奏请学部创办的学校,隶属于京师督学局,学校初设“师范简易科及优级选科”[1](P127-129),“简易科”招两班,二年或二年半学制,“优级选科”也招两班,三年半学制。1910年《北洋官报》刊登该校第一届“优级选科”蔡以观(今北京五中的创始人、首任校长)等六名学生被选为中学教员的公文[2](P2-3),说明该校不仅培养小学教员,还培养中学教员,这是跟一般中师不同的地方。“北师”1907年就有“音乐”课,证据见光绪三十三年十一月三十日(即1907年11月30日)发布的《王震昌调查报告》[3](P36),该报告显示该校“选科”“简易科”“完全师范班”都有“音乐”课。不过,当时的课程表显示“选科”没有音乐课,后两者每周都有一节“音乐”课[3](P42)。此时任课音乐教师叫王汝钦,是该校“学监”,兼教“物理、音乐”课。我们知道, 1907年3月8日学部颁布的《学部奏定女子(小学堂、师范)学堂章程》,首次以国家文件形式对音乐课作出了规定。可见,尽管“北师”此时只是男校,但这也在正式文件颁布后的第一时间就开设了音乐课。从1909年12月23日的《李馥调查报告》中描述可以看出,该校附办的小学高等班也有音乐课,“报告”称音乐教员能“奏琴唱歌”,1910年11月28日的《王慎贤调查报告》称这小学所用教材是“小学乐歌教科书”[3](P52-54)。可想而知,作为“学监”且兼教物理的王汝钦,尽管他是清代举人出身,但他应该也会西方音乐教学。
1912年6月该校校名变更为“北京师范学校”。民国教育部在变更校名时特别强调:“师范为教育之母,中央宜有部辖师范学校为各地方模仿”[4](P127-129)。也就是说,“北师”此时尽管脱离了“京师督学局”直接管辖,但“升级”了,被改为“部”级行政单位直接管辖,这种特殊地位恐怕是迄今也绝无仅有的一个中师。该校在音乐教育方面也确实努力成为教育部所要求的全国“各地方模仿”的中师。1912年“北师”成立后的《周年报告》[4](P107-116)显示,此时乐歌教员叫董瑞熙①,并任簿记教员(即算学教师)。1913年1月9日,该校“延聘”宋虞舜(字茂堂,山东阴平人。)担任课外练习鼓号教员,1913年8月25日“北师”加授“军笛、鼓号等军乐”,由各年级志愿学习者参加学习,每周课3小时。1913年入学“北师”的关桐华(关实之)等后回忆说:“我们班有一个20人左右的军乐队(由鼓、号、军笛组成),由教音乐的(连级军官)宋茂堂老师负责指挥,宋老师有病或有事不能来时,(同班同学,后成为著名文学家。)老舍(舒庆春)便出面代替宋老师指挥,虽然他的号(中音喇叭)吹得并不怎么好,可是指挥起来却满带劲儿(因为他能记得鼓与笛的谱子)。同学们对他的指挥才能都很佩服,所以我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大将’(意思是很有领导派头)”[5](P205)。但老舍那时自取号是“舍予”,即“舍己助人”的意思[6](P90)。此外。《老舍年谱》还称:“(北师那时的)兵操(军训)教师兼学监俞飞鹏(浙江奉化人,1913年8月来校,1918年5月离开“北师”②)……他每天早晨都亲自早起叫醒‘军乐队’的同学进行吹练……北师的体育活动和军乐队都在他的积极倡导之下得到非常优良的成绩,在全北京中等学校中罕有其匹”[5](P200)。
1913年8月16日董瑞熙辞去乐歌教员③,8月17日“延聘”张秀山(字“论秀”,河北沙河人。)任乐歌教员。“北师”《周年报告》提到,乐歌课程遵照“部令第十五号师范学校课程标准”执行,1913年底,“本校教员张秀山编有《最新中等音乐教科书》一册”。该教材后被学界专家称为我国“最早出现的一本中学音乐教材”[7](P288)。不过,该书序言称这是“中学师范”共用的教材。之所以这样称呼或许是因为那时中学学制是“四年”,跟“中师”的“本科”段学习时间完全一样,因此,两者可通用,但实际上这首先更应该是“中师”音乐教材。张秀山之所以在很短时间内一个人编出这教材,或许就是因为教育部要求“北师”要成为全国中师“领头羊”的任务。对照那时的中师音乐课程标准可知,该教材应该就是根据那时的音乐课程标准要求编写的,笔者甚至怀疑,这音乐课标也是张秀山或“北师”其他音乐教师制定或参与制定的,因为根据我们以往惯例,我国历届“课标”的制定,都有“首都”地区师范院校专家制定或参与制定的。
张秀山果然不负期望,这教材也确实成了“模范”,有文章称,1918年甘肃省立第九师范学校(酒泉师范)建立……采用的就是这本教材[8](P393)。可见其使用范围已经很广泛了。“北师”校长夏锡祺在为该书写的序言中称 “张君秀山,音乐专长者也”。确实,不仅张秀山后成为音乐界名家,其侄子张鸿岛受其影响走上音乐道路后也成了音乐名家。1914年起,张秀山还担任民国政府“乐歌”学科教材审查员[9](P429)。这应该是当时音乐界在政府中的最高音乐权力者之一。萧友梅1920年回国后担任过这样的职务。也许是因张秀山名气太大,所以音乐界至今都误认为他是留学日本了。实际上,笔者调查到的第一手史料可以确认,张秀山是“北洋师范学堂”1910年增设的“音乐体操讲习科”毕业的④,应该是首届(或许也是惟一一届)。“北师”那时的学生回忆说:张秀山是“音乐兼体育教师,音乐造诣甚深,从这方面对同学有很好的陶冶。在他的指教下,老舍的低音唱得很好,关实之会拉小提琴”[5](P201)。这“音乐兼体育教师”身份描述也符合其所学专业特征。直至1918年1月,王道元视察“北师”发表的“报告”中还专门提到:“张秀山君,任体操教员,观其教本科四年生球杆操,形式至为整齐……颇合训练之法”。1918年10月,姚金绅等视察“北师”发布的“报告”称:“张君秀山,授预科乐歌,先教各生认识音符,嗣令审音,然后再令齐唱,教态和蔼,循循善诱。惟讲台面积稍窄,上列钢琴、风琴各一,几无回旋余地……乐歌一课,本系娱悦神情之科目,设备似宜改良。……”[3](P221-246)。不仅如此,“北师”校史中还有张秀山和俞飞鹏带领学生去野外军事训练的详细记录[5](P207)。遗憾的是,我们音乐界以往都只注意张秀山的音乐专业特征。这些史实充分说明,我国本土那时也能培养出优秀的音乐师资,且大多都是跨学科的“多面手”。
“北师”校史表明该校还有舞蹈教学,1914年5月20日,全体学生参加北京教育运动会还曾获得过舞蹈第一名。1914年11月新上任的校长方还,擅长国文诗词、书法等艺术,1913年入学“北师”的学生段喆(哲)人回忆说:“他(校长方还)还常作歌词,由音乐教师配曲,由于词和谱均佳,同学们很喜欢唱”[5](P200)。据《北京师范学校一览》(1915年11月)载,“北师”学子因“过半为农家子,诚朴耐劳”,但“少自动力”,所以“以弘毅助之”,作为“北师”的“校风”。此时还作有校歌,但已失传,此时这校歌、校训的创作与提炼或许都跟方还校长在任有关。《一览》还称“本校既为部立师范,势不能过于简略”,另因大总统重视“师范”,所以准备扩大招生。尽管我们知道1915年袁世凯大总统亲自干预教育(要求扩大师范招生)时“取消了美育”,但“北师”的音乐教育并未减弱,相反还有发展,如1915年11月制定的《北京师范学校各项规则》中,“本科第一部”对“乐歌”课的规定是预科每周2节,内容是“基本练习、歌曲”;“本科”一年级每周2小时,内容是在前一年基础上加了“乐典”;“本科”二、三、四年级各1小时,内容二年级在前一年基础上加授“乐器”,三年级在前一年基础上加授“教授方法”,四年级的内容是“乐典、歌曲、乐器”。“本科第二部”对“乐歌”课的规定统一每周2节,内容是“乐典大意、基本练习、乐器用法、教授法”。该文件第七章还叙写了“风琴练习室规则”,规定如下:“(一)室内所置风琴宜按照定所不许任意移动;(二)各风琴贴有班次标记学生不许越班练习;(三)风琴钥匙归各班班长收存,练习毕宜送还班长;(四)每人练习时间不得过二十分钟,如无他人挨次尽可随意;(五)练习风琴如有损坏时可速报告校务处以便修理。(六)在练习风琴时间他人慎勿在旁喧哗;(七)风琴为美术品务须时常拂拭以壮观瞻”[10](P477)。
此时“音乐”不仅在课内有发展,在课外也有所发展。“北师”校史称:“军乐队亦仅二十余人,拟再添授一组。音乐练习,拟添置钢琴”[11](P945)。不仅如此,由于袁世凯此时还提倡“复古”,教育部于1915年7月专门成立旨在改良社会教育的“通俗教育研究会”,下设“小说、戏曲、演讲”三股[10](P125),因此整个教育系统都重视起戏曲,“北师”自然也不例外,1915年11月,“北师”学监李世英(字“骏声”,直隶任邱人)还担任了教育部的“通俗教育研究会”之“戏曲股会员”[12](P552),从1920年京师学务局作出“禁止(北师)学生开会演唱旧剧”[13](P24-25)的命令看,可想而知那时“北师”的“旧剧”(戏曲)活动是多么活跃。“北师”此阶段的学生老舍后来能成为著名的戏剧家、戏曲家,除了作为旗人的老舍童年就爱好戏曲外,或许与其在“北师”接受的教育也有点关系。老舍毕业后于1920年,“京师学务局第103号训令”派老舍为通俗教育研究会“讲演股”会员[14](P2132)。
袁世凯称帝失败后,教育也进行了改革。1917年3月,时任教育总长范源濂签署“教育部训令第90号”,将“北师”改归京师学务局地方管辖,即“北师”此时被“降级”了,但“训令”仍称“该校经本部数年来渐次扩充,将以模范全国。自此次转移管辖以后,务仍力求进步,俾为全国取法之资”。尽管划归地方管辖,但“每年经费,悉照旧额支拨,由局转发。以后财力如稍充裕,仍宜酌察情形,添愁设备,以符注重首都师范之本意。”[3](P172)可见,尽管转移了管辖权,但“北师”仍继续吃“皇粮”,其功能也不变,即正如京师学务局1917年5月31日颁布的第115号令所强调,要求“北师”继续担当“模范全国”重任,因为“该校设在首都观瞻所系,前奉教育部令,诵数年来渐次扩充,将以模范全国,期望之殷勤,非同恒近”[3](P172)。其时,这“模范全国”实际已成了“北师”的文化认同,如1917年4月写出的“北师”附小校歌歌词开头唱到:“皇皇我国大都城,中有师范仍模型……”。曹试甘回忆他1926入学期间听到的“北师”校歌(创作时间、作者均不详),歌词唱到:“……吾校建京都,自治根芽,时代先驱……弘毅仗师儒(“弘毅”是“北师”的校训)……楷模之楷模”[15](P131)。
深受教育部宠爱的“北师”,音乐教育方面也确实继续做出了许多领先全国的举措。1917年4月,“北师”校友会“学艺部”下设的“音乐研究会”,总、分会所分别在“北师”的“音乐教室”和“风琴练习室”。这是学生自己组织的组织(本校学生均可参加),不过,“主任”是“北师”音乐教员,并“总理一切会务”。该会“宗旨”是“以研究器乐为主,声乐及乐理次之”。“器乐”分“风琴、提琴、钢琴、手风琴、满达林”;声乐分“合唱和独唱”;乐理:“以通晓乐理门径,凡东西各国所流行乐曲,无论何种乐谱,如何歌之,如何奏之,皆可研究”[3](P192-193)。那时能有“东西各国”“无论何种乐谱”这样的音乐研究视野,真是实在了不起。这甚至比“北大”那著名的学生音乐组织还有点超前。这样活跃的学生自发、自治、自主的组织,跟音乐指导教师张秀山等应该也有点关系,1919年时张秀山已升任本科二年级的学级主任。1920年5月20日,张秀山因优秀表现被“北师”选拔赴日本、朝鲜考察教育[16](P36)。这或许就是现今学术界称张秀山曾留学日本的根据,其实这只是去日本考察,时间只有“50天”。
张秀山回国后不久,“北师”爆发校内“学潮”,于是张秀山1921年离开“北师”去武昌高等师范学校任教。1921年“学潮”平息后不久,最迟于1922年王立敬来“北师”任教(是年7月宋虞舜离开“北师”),这是“北师”音乐教育史上继张秀山之后的第二个关键人物。此前张秀山出版的教材就是王立敬“校对”的,那时他是前清官窑琉璃窑北厂承办人之一(家族企业,也是清末官商),张秀山的这本教材就是在他家这官窑即“北京琉璃厂宣元阁出版发行”的,也就是说,王立敬尽管此前不是“北师”的教师,但其已经对“北师”做出了贡献。由于清王朝被推翻后,旧官窑在民国新气象下越来越不景气进而倒闭,或许是因学校教师编制问题,王立敬此时没有来“北师”任教,1915年王立敬去直隶第二师范学校任音乐教员,1918年左右又去武昌高等师范学校任“音乐、体操教员”,教“音乐、军乐、体操”,履历登记是(直隶获鹿人,字长青或长卿或长清)“体操音乐高等专修科毕业”[17](P94-96),实际上就是“北洋师范学堂音乐体操讲习科”,他跟张秀山是同学关系,所以才会最早合作出版教材。王立敬1922年在“北师”任教时正好赶上教育部进行中师学制改革,教育部推行的新学制是“三三”学制,即高小学生可报考该校,入学初期三年学习初中课程,后三年才学习“普通师范”课程。但享受吃“皇粮”待遇的“北师”想法跟别的中师就敢有所不同,此时曾留学过日本的校长焦莹(焦斐瞻)推行的是“四二学制”,“初级部”学习为前四年,都是“普通科目”,音乐是其中的必修课之一。“高级部”为后两年,但这是“专修科”,课程分“必修科”和“选修科”。“必修科”有教育学、心理学等,没有音乐课,选修科分为四组,即“分史博、音乐体操、图画手工、理化四科”[18],高级部学生必须选学一组“选修科”,但必须达到十人以上才能开班(见1922年7月《北京师范学校重订简章》)。遗憾的是,作为“高级部”的“选修科”之音乐专业课此时没开起来,或许是因为此时只有王立敬一个音乐教师,要吸引十个以上的学生选修并不是容易的事。
此外,这公共课“音乐体操”概念也比较落后,尽管这跟王立敬的专业很匹配,但这做法实际是沿用我国早期学习日本的一贯做法,即把“音乐”与“体操”分在一组是为了加强“军国民教育”。但自1920年美国杜威来我国讲学后,此时流行的是学习美国等西方国家做法。到了1925年,新校长朱希曾(朱化鲁)来了,此时“初级部”音乐课与此前相同,“初级部”学生只有“风琴练习室”。但“高级部”变化了,除了设有“高级部风琴钢琴提琴练习室”外,1925年制定的《北京师范学校组织学制学则等项章程》显示,此时“高级部”课程分组被改为“历地博物、数理化学、图工音乐等三组”。把“音乐”与“图工”分在一组,很显然是学习西方在强调“美育”,即“音乐”此时是作为“艺术”(美育)课程来看待的。但此时仍然强调:“高级选修各组应随学生志趣自由选择,但每组必满十人以上方能成立”。但从《章程》中“高级部图工音乐组学科学时及学分表”看,每学期“音乐”课都是“5”学时“4”个学分。说明这“高级”的“艺术”课开起来了。这可能跟王立敬的持续努力也有关,尤其是1925年3月,曾做过生意的音乐教员王立敬被任命为“北师”事务主任[11](P949),尽管音乐此时只是他兼教的课,但从“北师”1926年教职员表看,北师大音乐教员柯政和此时也来此任教了,应该也是兼职。笔者推测,这或许是此时王立敬执掌“北师”财政大权带来的结果,要知道,外聘教师是要付费的,尽管“北师”是教育部拨款,但没有王立敬这条件和权力恐怕难以“照顾”到“音乐”这小学科。没有柯政和这名师来充实音乐教师队伍,此时音乐专业课程能否开起来或许还难说(因为很难保证选学的学生超过十人)。不仅如此,或许也是因王立敬这“条件”,不久王立敬的同学、名师张秀山也回来执教了。于是“晕轮效应”出现了,到了1927年,来了更多名师任教,自此,“北师”音乐教育史进入了最辉煌的时期。
尽管1927年王立敬不再担任事务主任了,但此时来了一个懂“艺术”的进步校长、教育学专家王西征(1931年7月,老志诚因“共产党嫌疑分子”被捕入狱,出狱后身体虚弱,其养身所之牌匾的字“听籁轩”正是王西征题词的[19](P413)),此时不仅学校改名为“京师公立师范学校”[1928年改为“北平(特别)市市立师范学校”],学制也改成“三三制”了,但这“三三制”跟教育部的“三三制”规定仍然有显著不同(王西征在该校“校务改进事项大纲”中称这学制是“一种试验”),这学制前三年的音乐课是普通课程,这与此前教育部的规定是一样的,但到了后三年所开设的课程,首先这专业学习时间就比此前本校学制多了一年,其次这比此前本校学制更明确地提高了“专业性”(专业学习也与教育部规定有本质区别),即如“北师”此时的文件所称,这学制改革的宗旨是一方面“训练社会化之教师”,另一方面“训练专业化之教师”。因此特设三个副科即“文副科、理副科、艺术副科’”[20](P123-136)。之所以叫“艺术副科”,是因为“师范本为专科,此外不便再作分科,”因为本校此前存在三个分组,为便于“因应学生起见”分为三个副科。可见,这“分科”实际上是此前“分组”的延续与发展。
这“分科”发展表现在该校“校务改进事项大纲”(1927年8月24日)对课程作出了一些调整,规定:“初级三年(课程)皆为必修(含音乐课程)”,“高级三年”分四类课程,1.普通必修(英文、国文之列的课程);2.专科必修;3.副科;4.自由选修。所谓“专科必修”是指教育学、心理学之类的所有学生要学的专业课程,因此这也就是所谓的“主科”即“主要课程”,而“分科”后的专业课程就成了“副主科”,即相较“教育”专业这“主科”课程而言的“副主科”(不是全体学生都学的主科,但是部分学生的主科。),简称“副科”。因此,对于“艺术副科”来讲,尽管“艺术”课程的专业性提高了,但正如“北师”1926年入学的学生曹试甘(字“承沛”,河北武清人。)所说,一般教育课程如语文、教育等课程所有学生还是都要学的,即便这“艺术副科”的课程也不只是通常的音乐、美术,还包括“劳作、体育”课程。但也正如曹试甘所说,尽管规定这么多课程,其实当时学生“爱学音乐的就不去上美术课,或者有人就不去练琴,光画画。老师点名也不很严格,不去也不算旷课。”[15](P11)如此,非艺术课程就更被学生忽视了。可见,这实际上已经演变成偏“音乐(艺术)专业”课程的教育了。所以“艺术副科”后直接被称为“艺术科”了,不要“副”字了。“北师”原本要“训练专业化之教师”首重的“教育”专业被淡化了,次重的“艺术”专业却被强化了,导致课程关系在实践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或许并非课程设计者的初衷,但变化后的这种重视“艺术”轻视“教育”的课程实践一直影响至今。
不过,尽管这忽视了“教育”的师范音乐(艺术)教育,反而确实培养出了一些著名的音乐专业人才,如老志诚(十五届学生,后成为著名作曲家,代表作《牧童之乐》获齐尔品“征集中国风味钢琴曲”二等奖)、曹试甘(十六届学生,后成为音乐教育家,培养了音乐教育家曹理等。)、王洛宾(十八届学生,著名西北民歌“传歌者”、作曲家)等。由此还进一步带来了“音乐”“艺术”课程地位的提升,和音乐、艺术(教育)从业人员社会地位的提高。之所以这种忽视了“教育”的师范音乐(艺术)教育实践模式会一直影响至今,也许就是因为在“教育”与“音乐(艺术)”课程关系在实践上存在着二元悖论,在历史上重视“教育”专业的语境下,“音乐”课却沦落到只是一门“随意课”,稍好一点也只不过是一门不受重视的普通公共课。但在重视“音乐”专业的语境下,不仅“音乐”的学科地位提高了,从业人员的社会地位也提高了。如此效果,即便忽视了“教育”课程,“音乐”从业人员有谁会不愿意呢?!因此,要想彻底改变这种忽视“教育”的师范音乐(艺术)教育,除非有一天“音乐”的学科地位以及从业人员的社会地位真正与其他学科(包括音乐学科内部的其他学科)平等起来才可能获得彻底解决。
上述“音乐”艺术专业性的实现还需要的条件是师资,据“北师”的“校务改进事项大纲”(1927年)之“教职员分担职务表”,“艺术科”下的音乐师资有“李树化(西乐,留法音乐家,汪培元主编的1999年版《国立福建音专学校校史》中称李树化此时为“北京公立师范艺术科主任”。)、吴伯超(中乐,后为著名的音乐家)、汪德昭(初级音乐,后成为著名物理学家)、韩权华(1925年“北师”设女生部,韩权华此时教女师附中音乐,刘天华的琵琶弟子,此时她在《音乐杂志》发表其创作的钢琴曲Vocation moods,这应该是我国女性创作的第一首钢琴曲,韩权华后成为抗日名将卫立煌夫人,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国务院参事”。)[3](P432)。除了这些专任教员外,还有“其他未定选科教员”,据“北师”那时的毕业生曹试甘等回忆,此时的“北师”前三年每周约有1-2节音乐课。教材是教师发给学生石印好的五线谱歌曲。以“唱歌”为主,乐理知识教学很浅且不系统。前期担任音乐课的教师有王长青(即王立敬)、李惠年(后成歌唱家)、张秀山、吴伯超。曹试甘说:“上课老师要求也不甚严格”。可见,“音乐”普及性课程并没有因为名师任教而得到重视。他们的心思主要都放在“音乐”专业教学上了,后三年共有三个艺术班,每班有6-8名学生,教材全部使用外国版本的书,以后才有中华乐社翻译过来的版本,教师有李惟宁(钢琴)、李树化(钢琴)、王乐乐(钢琴)、柯政和(音乐通论、唱歌教学法、音乐欣赏)、赵丽莲(钢琴)、张秀山(声乐)、霍尔瓦特夫人(声乐)等。1930年9月改订的《北平师范学校学则课程标准及成绩考查法》之“艺科必修课程标准”中,有“艺术概论、钢琴、唱歌(其他是美术课程)”,在“后期选修课程”中有“舞蹈”“合唱”两门音乐课程[3](P467-468)。曹试甘说,“北师”那时给学生练习的钢琴约有3台,每周琴课要上1-2次。由于有一半学生不爱弹琴(指学美术的学生),所以每3-4名学生就可以弹一架钢琴,钢琴从拜耳⑤学起,弹到车尔尼849、299。令人感动的是,中西混血儿赵丽莲不要工资自己开汽车来到学校教钢琴。这里还实行“小先生制”,如曹试甘说老志诚还教过他钢琴。此外,1925年入学的老志诚在入学后不久,便在北师学生会1919年创办的“平民学校”(面向贫寒子弟的免费教育,在此任教的也没有工资。)中任教音乐课,教学生们唱歌,讲乐理常识,学习认识乐谱,欣赏音乐,教材是自编。这个平民学校还培养出“繁宝贤(原名繁放)”这样的京剧艺术家[21](P17)。此阶段,“北师”的名师音乐学术活动也开始多了起来,如李树化在来“北师”工作前来此开了音乐会;1928年日本口琴演奏家井奥敬一曾到北师演奏口琴。音乐会后还向学生推销了许多日本口琴等。
此外,“北师”学生的课外音乐此时除了学生自发组织合唱团外,据1926年报道称,课外娱乐方面:有“游艺室”,现在拟组织一种娱乐会,内备有各种乐器,以陶冶学生情操。课外学术方面:学校有“风琴练习室”,专给学生练习中西音乐之用,每日室中练习的人很多,每当开大会之前学生练习的更有兴趣[22](P10-14)。曹试甘说,“北师”学生音乐教育实习是到北师附小——宏庙小学,实习约有一两个月,上课不多,哪个组有课,哪个组去学校,实习由北师老师和附小音乐老师指导[15](P11)。学生毕业时有各种艺术展示活动,老志诚1931年毕业时还开了一场钢琴独奏音乐会,得到许多音乐名家的赞许。
到了1932年,曹试甘说,此时“北师”无论男女都“取消艺术科”,“这是因为换了校长韩秋圃,他反对分科,认为分科会造成学生自由散漫。”曹试甘这记忆可能有差错(或许是因其时他已毕业,并不十分了解情况。),实际上,《北平师范学校二十二年度工作计划大纲》明确称此时实行国民政府颁布的“师范学校法”(《师范学校规程》),“北师”依法修改学制为“三年制”,入学起点改为初中毕业,并要求尽量使用“专任教员”(老志诚1931年毕业后留校任教,但很快因此离开了“北师”。“北师”其他兼职的音乐教师此时都自动离职,此时“北师”女生部专任音乐教员是潘君芳,毕业于北平女子大学音乐系,刘天华的琵琶弟子。男生部专任音乐教员是邵增昕。),要求“修理钢琴购置(多架)风琴(以便练习)”。“决定编印《北平市市立师范学校季刊》(1933年11月8日创刊)”[23](P8-11),创刊号上有傅亮(1920年“北师”毕业生,此时不是该校教员,1947年是“北师”教育教员。)的音乐文章《小学校怎样教学音乐》,针对音乐课程标准结合实践展开评论[24](P82-84)。1941年的《北京市立师范学校概况一览》对此解释的更详细:“二十二年八月教育部颁布师范规程,修业期限改为三年,自是年后招考高一新生,与同级旧生同为普通科,初级及高级已分科者逐年结束”。实际上,韩秋圃是1934年才被任命为校长的,1935年的《北平市市立师范学校教务课建设事项》中还计划“增购教具……1.军事训练……设鼓号队,购置大鼓一面,小鼓四面,铜号十七支,……8.音乐。丢里钢琴四架,风琴六架,提琴二支。……未来计划……添设分校音乐教室一座,添购风琴及中乐,以供学生平时练习。本校音乐教室桌椅(破旧),拟重订桌椅九十份,足供两班合堂听讲之用。”曹试甘自己保存的《北平市市立师范学校概况》(1936年6月)之“校史沿革”中还提到,韩秋圃上任后即“增设特别师范科男科一班(“特科”是一年制),注重劳作、体育、音乐、美术四科”,这注重“劳作”的课程看起来像原来的“艺术副科”内容,但这“特科”由于“试验结果欠佳”而只办了一年就“停办”了。因此,实际上自1933年起,“北师”的“音乐”课内课基本只是一般课程或普通课程中的一门音乐必修课(属于第一类课程,此时共三类课程,第二类即“专业课程”是指“教育概论、教育心理”等各科教师必须懂的知识。第三类课程只是“日语、英语”)。
1936年,邵小琴(邵增昕,男,河北满城人,国立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音乐系1931年毕业,1931年2月来“北师”任教。日伪时期,潘君芳离职,只剩邵增昕在此任教。)为“北师”创作了四部合唱形式的校歌(作词是汪公严)。邵增昕是刘天华的弟子,与蒋风之、陈振铎、郑志等是同班同学,他也是“国乐改进社”的发起人之一,从1941年10月的《北京市立师范学校概况一览》可以看到,“北师”此时有钢琴、风琴21架,这应该是“北师”二十年代遗留下来的乐器,此外,“北师”此时还有国乐乐器162件,有这么庞大数量的民族乐器,或许跟任教音乐的邵增昕有二胡专业背景有关。1942年制定的《北京师范学校三十二年度教育实施办法》也称:“(本校)提倡体育及正当娱乐。……除日常音乐学习外,并规定时间及名额轮流练习钢琴及风琴,并提倡丝竹管弦雅乐之组织”[3](P621)。1942年时学制由三年制改为四年制,增加一年的“研究科”(抗战胜利后取消),其中的音乐课程大纲是“中文乐歌、日文乐歌学习、风琴练习指导、乐理之补充讲授、小学音乐教学之指导”。学生课外活动还有“雅乐社及歌咏团,各分男女两组,每周分别轮流练习”。
1944年曹试甘来此任教,开始教的是美术,日本战败后,改教音乐,此时曹试甘成了“北师”唯一的一名音乐教员,后任教研组组长(曹试甘说他来这任教之前,已几年没有音乐教师了。),后音乐课堂教学开始恢复,曹试甘说:“每周每班两节课,以唱歌为主,适当教点视唱、乐理。”课外音乐活动也开始恢复,1948年3月29日制定的《北平师范学校三十六年度第二学期新设施及重要工作》中提到有“音乐组——合唱班、国乐班(新设国乐队)”。在第三十七年度计划中,课外活动之合唱团是每周三小时,国乐及西乐队也是每周三小时(体育、美术略)。这些活动是学生自愿参加,但每个学生必须参加其中一项。此外,“北师”的幼师增授“唱游”课[3](P666-681)(此前只是放在体育中略讲一些,现在每周二小时。)。学生自发的业余音乐组织也开始更加活跃起来,“学生组织了‘春雪合唱团’,由曹试甘和学生徐汉雯、刘得义等轮流指挥,团员有李广汉、张志伟、徐仁海、门雅珍等50余人。(解放后)合唱团几乎每两周去中央广播电台广播一次。合唱团除了演唱黄自、赵元任、李惟宁的作品外,还特别演唱了老志诚改编王洛宾采风而来的新疆民歌,如《青春舞曲》《阿拉木汗》等”,并在电台播放。1947年还在“北师”礼堂举办“新疆民歌演唱会”,其中有王洛宾亲自参与表演的《掀起你的盖头来》。“北师”合唱团演唱《阿拉木汗》等王洛宾采风而来并有老志诚、曹试甘参与完善的新疆民歌合唱。“北师”学生还用石膏雕刻贝多芬像赠送给王洛宾[15](P127-128)。遗憾的是,王洛宾这些都“忘”了,反而把自己说成是北师大音乐系1934年的毕业生。笔者找到铁证《北京师范学校史料汇编》第227页的第十八届即1934年的37名毕业生名单中就有“王荣廷”即王洛宾的名字。他的同届同学刘士杰于1983年写的《五十二年的北京师范学校》[25](P227)中,还把王洛宾作为“北师”培养的十八届即1934年毕业的著名人物介绍。《北师》大事也记载,“1948年2月5日,举行老志诚、王洛宾、王恺庭(王洛宾的弟弟,“北师”1940届毕业生)三校友返校音乐演奏会”[3](P708)。当时学生曹试甘、老志诚回忆都称王洛宾是“北师”毕业的,尤其老志诚还拿出反驳把王洛宾说成是“北师大”毕业生的证据,他说“北师大”那时根本就没有“音乐系”[26](P41-45)。此外,《一代名师曹试甘》中孙凤池等一些当时学生的回忆可以证明,曹试甘和当时的“北师”学生为王洛宾改编的这些民歌的传播做出了最早的贡献。尤其在电台录音的播放,是那些民歌得以很快传遍全国并走向世界的重要原因。
新中国成立前后,“北师”学生不仅演唱民歌改编的合唱,合唱团还有专门的“国乐队”,里面有二胡、笙、笛、月琴等,全是由曹试甘来执教,他们演奏《梅花三弄》《柳青娘》等作品。不仅如此,他们还排演《白毛女》《夫妻识字》《兄妹开荒》等新剧。学生还自编自演话剧《卓娅》(针对该班是先进班集体“卓娅班”而创作的)。曹试甘组织的音乐活动还有很多,如组织班歌创作,自创“北师”校歌以及许多功能性歌曲如眼保健操歌等;“班级歌咏比赛”“(常规)音乐会”“专题音乐会”“校外歌咏比赛”等。1954年,他辅导的合唱团获得北京市西城区唱歌比赛冠军。1951年后,“北师”先后增加了赵玉瑛、池敬鼎、孟昭仿、余瑾轩等音乐教师,各位教师一起给学生编写了“乐理、唱歌、视唱、琴法”等四门课程的教材,另外还开设“音乐教学法”“音乐欣赏”课。到了1956年,“北师”又增设了“幼师班”。曹试甘认为,1957年前夕是“‘北师’音乐教学最兴旺发达的时期”[15](P17)。可不是嘛!新中国是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曹试甘说学校很重视音乐教育,新校长晁涌光于“1954年亲自带曹试甘、刘崇敬等教师和班级学生去上海听上海邑庙中心小学音乐课(该课唱《蚕宝宝》)。回京后还介绍体育配音乐的经验”[15](21)。此时从解放区来的教导主任,“进教师听音乐课,(甚至)坐在地上(听)”[15](16)。尽管这做法在今天看来不值得倡导,但说明那时人民的音乐教育是多么接地气啊!
新中国初期虽然很穷,但人民的精神面貌还是很乐观的。作为教研组长的曹试甘也迎来了他精彩的人生巅峰,《一代名师曹试甘》中载,1950年或1951年,曹试甘被选拔参加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国家中小学音乐教学大纲的编写,1954年或1955年暑假参加小学音乐教材和教参的编写,1959年参加师范音乐教材的编写等。尽管后两者都是北京市的,但那时基本上也影响至全国。曹试甘实在是个了不起的音乐教育家,其教学业绩仅就其发明的音乐教具就多达20多项,曹理先生说“有些教具完全可以和奥尔夫……的打击乐器媲美”
[15](5),苏联专家称其中的立式风琴“恐怕只有中国才有”[15](4),有的教具还被学校赠送给“朝鲜、苏联教育参观团”[15](3)。不仅如此,他还开办“北师音乐教具研究社”,亲自修理各种乐器并教学生修理和制作乐器,其制作的小提琴还通过北京教育局献给毛主席,其在“北师”及其附小培养的音乐(艺术)学生中,著名的有“特级音乐教师章连启,作曲家李群”等。音乐教育家曹理不仅是他教出来的,还是他抚养成人的。笔者虽然曾在《音乐周报》上发表对《一代名师曹试甘》的评论文章《呼唤更多音乐教育实践家》(2018年8月31日),但无法用一两篇文章说尽其教育贡献。只能在此提醒大家去看曹理先生主编的这本书。此外,1948年,“北师”应中国台湾省教育厅厅长邀请派遣部分学生赴台,这些学生“在音乐、书法、绘画、英文、医药卫生和体育等方面都有较好的基础,其中还有当时北师学生中在音乐、绘域、体育等方面的佼佼者。他们到任后,立即全身心地投入教育教学工作,成为台湾国民小学中一支独具特色的生力军”[27](P13)。
1958年,由于北京市行政区域的扩大,在“大跃进”形势下盲目发展了中等师范学校,每区成立一所师范学校[28](P121),导致师范学校增至17所,故“北师”升格为北京师范专科学校[29](P358)。1962年,国家进行整改,于1964年经教育部报请国务院文教办公室批准,“北师”于是年6月部分并入北京师范学院[30](P714),即今天的首都师范大学。尽管首都师范大学校史没有追溯到京师第一师范学堂,但“北师”的文化基因已部分融入到了今天的首都师范大学躯体里,它正以更有力的姿态在前行。
注释:
①字“缉唐、剑公”,江苏吴县人,曾留学日本学习武备,因参与日本“成城学校入学事件”被开除,后入清华学校成第二届学生。
②后到北高师任职,再后去任黄埔军校军需部副主任,国民党政府军政部军需署署长、交通部部长等职。
③1913年10月2日又辞去簿记教员,后走入仕途。
④笔者查询到张秀山在《北京师大附中教职员一览表》(1923-1937)第202-206页中填写的履历是“北洋优师音乐专科毕业”“北洋师范音乐科毕业”。但这些都是口语,《北京师范学校史料汇编》第293页明确称张秀山(1920年是33岁)是“天津北洋师范体操音乐专修科毕业”,但更准确地称应该是“北洋师范学堂音乐体操讲习科”。
⑤拜耳即现在大家熟悉的“拜厄”,“拜耳”是民国时期的通行叫法,如柯政和编译并改订的《拜耳钢琴教科书》(中华乐社1931年12月版),用的就是“拜耳”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