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管弦乐音色的审美嬗变

●秦诗乐

（上海音乐学院，上海，200031）

所谓虚拟管弦乐音色就是基于真实管弦乐乐器的声音，通过数字采样回放技术，使用电子设备或计算机进行制作成的虚拟管弦乐音色。

虚拟模仿真实，真实也可被虚化，虚拟管弦乐基于模仿真实乐器，但通过科技手段的加工处理也许会超越真实。我们可从不同角度，不同观念，不同的审美观来审视真实与虚拟管弦乐之间的关系。

一、虚拟管弦乐声音的艺术真实性

虚拟的、虚假的事物可以通过艺术的升华或运用科技手段进行夸张、变形，甚至可以超越真实，这种超越一定是被夸张化、典型化、艺术化的。

例如摄影作品，当今大量的摄影作品是在后期经过科技手段来进行加工处理，使之成为更加艳丽或更加唯美的成品。摄影师或美工可以对照片中的瑕疵进行修饰，可以对色彩重新修饰，也可以通过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对照片进行夸张的艺术处理，制作成真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画面，但往往通过艺术加工处理的成品却使观赏者更加喜爱，甚至觉得这才是真实的，才是正确的。

再比如，当今大量好莱坞电影中所使用的音效，如功夫片中的拳脚声，战争片中的爆炸声、山崩地裂等声音都是经过大量的合成技术、音频编辑等手段而重新制作的新声音，这种极尽夸张的声音在真实世界中是不存在的，而重新制作的这种声音在电影电视中却经常出现。在电影中，音效配合着电影画面的呈现之所以没有使观众感觉到突兀，而是觉得理所当然，究其原因，是它迎合了人们心底深处所期盼的感受，仿佛这种音效才能真正支撑起情感的需要。它的出现符合了人们的期待值和审美观——拳脚声就应该是带着风声具有力度的；地震的轰鸣声就应该是低沉而庞大的。由此可见，这种虚拟的声音也可以在某种角度上被认作是真的，甚至它超越了真实的声音，比真实更真实！

人们对音色的认识与感知也是在逐渐发生变化的。20世纪80年代电子合成器或电子琴的管弦乐音色虽然不够真实，但是对于普通大众来说，这些音色已经可以满足他们在娱乐等方面的使用需求，他们没有明确的音色意识，觉得这种音色就已经很像了，但音乐专业人士却无法接受用这样的音色制作出来的音乐。因此，在那个时代虽然有虚拟音色的存在，但真实管弦乐却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在科技发达的今天，随着音色制作技术的不断革新，虚拟管弦乐的音色甚至已经让专业音乐工作者也无法分辨是真是假。“真实性不是像山脉一样的一个客观的地球物理现象，它一直是人们关于客观世界的理解和论述。自然世界是‘自在的’，而真实性一直是由种种因素合成的一种多形的、变化不定的复合物，它是一个多棱镜，根据人类文化对客观世界的态度与愿望的变化而变化。”[1]（P15）

聆听虚拟乐器声音与真实乐器声音，在心理期待上是否会产生差别？一定会有，声音的艺术真实性是建立在人们心理期待的基础上的，期待值一旦被达到，人们就会认为这才是真实的。与之相反，期待值没有被达到，就算它是所谓真实的，你也会认为这不够真、不够像。以笔者自身为例，十年前，笔者曾制作了一首歌曲的伴奏，其中间奏的主旋律是由真实的萨克斯演奏并录制的，可能是由于录音品质不好或其它原因，完成成品之后给朋友听，他却质疑地问“这个萨克斯是不是MIDI制作的？”由此可见，他听到的这个真实的萨克斯的音色没有达到他的心里期待值，因此才会觉得是虚拟的。当然，这个期待值是建立在大量的听觉经验基础之上的。

当今有一部分作曲者受到了某些好莱坞电影音乐的影响，对其中的管弦乐奏出的声音效果极为痴迷，结果是在他们创作时内心想象的乐器音色就是那种极为刺激，非常夸张，具有爆发力的，这使得他们对真实管弦乐队的声音产生了误解，并认为管弦乐就应该能演奏出这样的声音。而实际上人们在电影中所听到的乐队效果都并非原始声音，它们都是被后期制作过的，通过不同的录音方式，后期的混音处理，或添加一些其他声音元素制作而成。有些演奏员经常抱怨说，很多作曲家或音乐制作者拿着使用的虚拟音色制作的音乐音响来要求他们演奏出这样的声音，即出现真实乐器被要求模拟虚拟乐器的现象，甚至导致音乐制作者放弃真实乐器录音，而最后又用回了虚拟音色来实现他们的“真实性”。这种现象说明虚拟音色在很多人的意识里已经超越了真实乐器的声音，它的声音呈现让很多作曲家或音乐制作者感觉比真实的乐器更加真实。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写道：“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2]（P28）艺术并不是为了模拟真实，与真实事物相比较艺术更为夸张化、典型化。虚拟管弦乐虽然是模仿真实的乐器，但其在制作上可以在原始声音的基础上进行加工处理，如使低频更加厚重、高频可以更加亮丽通透、声音动态可以更加宽广。此时，通过音箱播放出来的音响效果已经远远好过直接聆听乐手演奏出来的效果，这已经达到了更加夸张或变异的结果。这样的结果与原始声音有着明显的区别，只是看听者是从何种角度和价值观来判断。虚拟管弦乐虽然源于真实管弦乐，但它的出现不仅仅是为了模拟真实的声音，从不同的角度看，它确实做到了真实乐器无法达到的效果。

所谓虚拟管弦乐的艺术真实性就是从真实乐器声音中提炼、采集样本，然后通过科技手段对声音进行加工处理，使管弦乐的声音更夸张，将真实乐器的声音更加典型化。

二、虚拟与真实的关系

通常来看，但凡是非感性直观中的东西，（如）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都是非现实的，因而也就是不真实的，而感性直观中的东西是最现实的，因而也是最真实的。

（一）虚实关系

“虚拟就是超越现实，就是肯定现实中不存在或不可能存在的东西的意义和真实性。虚拟是人类创造力的源泉。所谓超越现实，就是从现实出发而又多于现实。也就是说，人凭借虚拟所创造出来的东西是现实中所没有的，这些东西决非简单归结为现实就可以了结的。”[3]（P13）管弦乐器通过科技手段被重新制作，被虚拟化，其结果无论是在易用性上，还是在音响结果上都可以与真实相媲美，虚化真实就是艺术家的工作，我们无所谓建立在何种环境进行艺术创作，艺术多是虚化的、非真实的，艺术是对真实的事物进行重现，甚至是夸张的重现。

1.通过技术重构真实

“美学的视觉转向使大众文化常常呈现为高品质、虚拟性甚至能以技术之‘真’淘汰生活之‘真’的影像文化。”[4]（P84）从人们的审美来看，在很多艺术门类中，通过虚拟手段所呈现的结果已经远远超越真实。被修饰过后美轮美奂的照片、通过电脑合成技术制作的电影画面，在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人们已经不在乎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拟。如今照片后期修饰现象极其普遍，为了呈现出更好的画质感，使用手机拍摄的照片大多都是被自动修整过，甚至还可以对已拍摄的照片进行深度优化，比如人像皮肤颜色、皱纹的去除、牙齿的颜色、瘢痕的修正。如果没有看到之前的原始照片，你也许会认为被修饰过的照片真实的呈现就是这样的，但如果经过对比，你甚至不会相信。

虚拟管弦乐音色的实现是通过真实的音色采样制作而成的。每一个音符、每一种奏法，每一种力度实际上都从真实乐器采样而来，并不是通过电子手段模拟而成的。我们只是把真实的声音进行了切片重组，再创造，再重组，再制作。也可以说我们是使用了真实乐器的音响材料制作出了虚拟的乐器音色，这个虚拟乐器其实就是重构的真实。虚拟管弦乐实际上是一个高级的、智能的回放工具，通过这个工具再现真实的声音。因此从声音的角度来讲，不必再去追究虚拟管弦乐与真实管弦乐声音的真与假，在现实中的许多情形下，虚拟与真实之间的关系是共存的。即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

2.意向的真实

传统欣赏音乐的方式是去现场听音乐会，这是从巴洛克时期延续至今的一种欣赏形式，但自1877年爱迪生发明留声机之后，欣赏音乐的方式发生了改变，人们不一定非去音乐厅现场聆听不可，在家中，在室外都可以通过音响播放设备欣赏音乐。从留声机到今天的多媒体播放器出现过多种记录、播放音乐的设备，而是通过这些设备所听到的却是或多或少被加工处理、剪切编辑之后的音乐，它还是真实的？不是，这只是艺术的真实，因为你没有看到真实的演奏，只能在聆听中虚拟出音乐的表演现场。如果你从不进音乐厅，那就连想象也没有，何来对真实性的评判呢？

科技是无止境的，拟人技术、仿真技术等都在逐步地极致化，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尝试对很多事物进行模拟、克隆。在艺术领域更是比比皆是，电影、绘画、文学等都存在虚拟现象。科技没有极限，人类的聪明智慧不断地在创造奇迹，也许一直生活在虚拟世界里的人们却没有察觉。电影《黑客帝国》就大量运用了虚拟与现实相结合的概念进行展现，影片中机器人控制了地球，为人类大脑重新设计了一个虚拟世界，人类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主人公在虚拟与真实世界来回穿梭，甚至有时自己都无法辨别自身所处的世界哪个是真实的，在真实世界中整个人类生存的环境是恶劣的，人类是渺小无助的，而在虚拟世界中，所有环境都是美好的、自然的。主人公在虚拟世界中无所不能，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做到在真实世界中做不到的事情，而很多人却非常希望能够生活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这是人们所希望的真实世界。那么，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呢？究竟是客体存在是一种真实，还是主体感觉才是一种真实呢？答案一定是客体存在的真实。但是，就像笔者前文所提到的一样，由于被虚拟制作的音色更加好听，很多音乐制作者还是喜欢虚拟管弦乐的音色，宁愿相信它才是真实的。

（二）情感虚拟

“作为计算机演奏的音乐，要求作曲家对音乐的想象和对计算机MIDI技术的了解、对键盘演奏技术的掌握以及对音源设备的使用做到完美结合，才能避免所制作的音乐出现机械感。作为由演奏家演出的音乐，作品本身的写作水平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演奏家作品的解释权属于他们。演奏家的想象、理解和实现能力将决定音乐的感染力。”[5]情感能够虚拟吗？使用计算机制作的音乐最初给人的印象是没有感情的，没有机动的变化，缺乏人性化。这里所说的人性化概念是从古典音乐模式的角度来认识的，是与传统音乐模式进行比较的结果，但是这种看法显然比较片面，计算机只是工具，它是现代科技的产物，同时也是乐器的一种，而演奏计算机这个所谓的乐器的主体是人，关键在于人而不是物。人可以通过各种手段使它人性化、多样化，使声音具有丰富的变化。作曲家能通过良好的演奏技术和控制能力，通过使用MIDI技术等科技手段，让音乐作品富有情感，从而制作出完美的音乐作品。其最终呈现与唱片中真实乐器演奏的音乐呈现是没有差别的。真实乐器是由人演奏的，虚拟乐器也同样如此。无论真实还是虚拟，它们都是乐器。只要虚拟乐器本身的制作技术达到一定高度，就同样具备真实乐器的可操控性，那使用它做出的音乐自然就不会没有情感，缺乏人性了。

加拿大作曲家盖伊·巴科斯曾说：“多年来，在虚拟乐器和真实乐器或管弦乐队之间不断的比较与争论，对我们来说已经变得不重要了。通过这两种方式进行创作的音乐都有好有坏，一个真实交响乐队如果演奏地不好也一样不动听，同样不好的配器或写作有可能被误导，而它的对立面反而成真的了，好音乐就是好音乐，怎么创作出来的其实无所谓。虚拟乐器和真实乐器在未来都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6]

当你买到一张古典音乐唱片时，不会在意音响里面出现乐器声音的真与假，因为你已经知道里面是某位演奏家、某个交响乐队演奏的，你是抱着欣赏作品的心态去聆听，但是，此刻你还会刻意去想你所听到的声音是被虚拟化的演奏吗？当你听无数遍之后，你是否会对其中某些瑕疵无数次的重现而感到不够人性化吗？当然不会，不同的心态对音乐与声音的感受会大不相同，你会无意识的忽略这些问题。

我们还是大力提倡人们去音乐厅和歌剧院现场聆听音乐会和歌剧。因为听赏音乐有时并不是只建立在单纯的音响上，可能你还想欣赏演员的表演，指挥家带动整个乐队的气氛，听觉加视觉这种身临其境的感受与只听到声音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因此，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还是喜欢去现场聆听音乐会的原因。他们需要这种感受，需要身临其境的环境。从另一个方面说，一张录制好的唱片，它实际上已经是固定、不可变化的一次性演奏结果，你反复听多少次它也是一个同样的版本，同样的音乐处理结果，它不可能再发生变化。所以在特定的需求下，真实管弦乐永远不可能被虚拟管弦乐所取代，尤其是在音乐会、歌剧等形式中。

我们不需要定义虚拟与真实管弦乐的好与坏，因为它们都具备各自存在的意义，如果不是建立在纯粹模仿的条件下两者并无可比性，只是分工不同，所处的角度不同，各有各的功能与作用。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虚拟与现实中穿越，游戏、电影、多媒体、MP3播放设备等，时时刻刻都在伴随着你，也许你只是没有刻意去观察。

（三）虚拟管弦乐的超现实主义特征

“超现实主义（surrealism），超现实主义艺术崇尚无意识和梦幻，在具体的创作实践中，强调自动写作和幽默表现等手法来实现自己的美学理想，最终形成了神奇怪诞的艺术风格。而在追求离奇、神秘艺术效果的同时又有晦涩艰深的倾向。”[7]（P1）1924年，法国诗人安德烈·布勒东发表了《超现实主义宣言》一文，并正式组织一个超现实主义艺术团体。超现实主义源于达达主义，这种潮流在当今绘画界与摄影界及电影艺术中被广泛应用，这种潮流使艺术家可以尽情想象，随意勾画，可以完全脱离现实，把所有一切可以想象到的东西随意结合重组，这种思路也给虚拟音色的制作与音乐创作带来启发。

超现实主义强调梦幻与现实的结合才是真实，才是客观，因此在其绘画作品中展现的都是怪异、荒诞、神奇的特点。虚拟乐器本身，或在虚拟乐器的多种制作方法上来看也具备了类似于超现实主义绘画这种特征。

1.音色重构

在艺术门列中有超现实主义摄影、超现实主义绘画、超现实主义电影，还有超现实主文学作品，而虚拟的管弦乐同样也具有超现实的意义。既然是对真实的重构，就可以抛开真实的逻辑，如突出、添加、弱化或忽略某些部分，或对它进行各种变形处理，以适应作品“真实性”表达的需求。

从虚拟管弦乐出发，它具有的特征是对真实乐器进行仿真与重构。在重构的过程中可以把它进行任意变化或解构，我们可以不遵守真实声音的规则而进行再创造，可以通过技术对虚拟乐器进行加工变形，让它变得更像、似像非像，或完全不像。合成器虚拟音色结合电子声音制作的音色，或者通过真实的采样样本使用效果器重新加工处理，这样的音色本来自真实乐器，但制作之后结果却可以既带有原始声音的特征，又有色彩斑斓的种种变化。早期合成器内部储存容量只有几兆，原始音色样本非常少，但合成器内的音色却多达上百种，其原因就是通过电子手段对原始音色样本进行加工处理，重新制作出更多类似的音色，但处理的手段不同，音色效果也就不同。比如对原声吉他音色加入哇音或失真效果，结果就直接变成了两种新的吉他音色，音色的类型还是吉他，但是声音形象发生了很大改变。

虚拟管弦乐音色通过科技手段对其进行加工或变形，制作出非同寻常的乐器音色。虽然真实乐器的基因还在，但实际上的声音效果与原始声音相比已经有很大的差别，甚至面目全非。

2.创造性工具

前面提到过，虚拟管弦乐是一种高级智能的管弦乐器回放工具，而所谓高级、智能就体现在它不仅仅是回放工具，虚拟管弦乐实际上还是一种创造性工具。它除了具有再现真实管弦乐队的功能外，还具有自我创造、自我变化的功能。当今有很多电子音乐的创作手法是通过对真实乐器的声音变形进行创作，而这种变形的制作方法是使用对真实乐器声音进行采样录音，然后通过对音频编辑或加入效果器等方法对声音进行变化处理，使声音在原有本质的基础上增加电子声音的成分，以达到对真实声音电子化的目的。“超现实主义的东西都在追求某种‘客观偶然性’，寻求由无意识活动产生的意外的趣味，意象的暗示性和超现实的惊异之美。”[8]（P8）在使用虚拟乐器制作过程中，也许是无意识使用了某种技术手段对音色进行加工变形，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

电子音乐的出现大大影响了20世纪许多作曲家的创作思维方法，尤其以反向思维来创作，使用真实乐队来模仿电子音乐的效果，如匈牙利裔德国作曲家里盖蒂的《大气》，波兰裔德国作曲家潘德列斯基的《广岛受难者挽歌》等作品都具有某种电子音乐的思维方法，其做法已经远远超出了真实乐器原本具有的声音特征。而虚拟管弦乐原意是通过科技来模仿真实乐器，而在此之后，它的功能却被扩展，使用方法发生变化，所以也不是仅限于模仿的意义了。因此虚拟管弦乐是具有超现实主义的潜质与特性，当然这也是音色制作者与作曲家赋予它的！

三、审美嬗变

（一）虚拟乐器音色与真实管弦乐器对审美心理的影响

“严格地说，音响美仅仅是感觉中的层面之一：感觉上还有其他层面，例如音乐体系中的音与音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本来与音乐的深度结构（历史、文化、风格等）相连通，但是它也是具有纯感性形式的一面，并且这一面历来被‘形式自律论’所强调（但是与整体序列主义那种计算的、在理性上才完整的平面不同）。一旦音乐体系中的音与音之间的纯感性形式的一面被提取出来作为音乐的全部，那么它就成了感觉中的一个平面化的层面。现在，超越任何音乐体系的音响美又占了感觉中的一个层面，而且也是平面性的。这个技术带来的维度本身深刻的反映了西方后现代社会‘机人’关系的本质之一——享乐主义。现代技术应用的目的不仅是解放人力，而且是为了提供享受，并且越来越注重后者。”[9]（P231）

什么音响是对的？什么音色是好的？这是个非常复杂的思维和心理过程，这取决于每个人不同的要求，取决于每个主体不同的内心感受。而这种感受一定是建立在听觉经验与阅历的基础上的，它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而是建立在一定的参照标准之上的。而且，随着时代的变迁，科技的进步，这种对声音的审美感受会逐渐产生变化。“社会审美意识并不能直接赋予某个产品以某种审美性质，它必须通过主体的审美心理结构，审美心理经验的中介发生作用。”[10]（P33）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电台、电视台每天播放出来音乐音响大多都是虚拟制作的，至少是后期处理加工后的结果。今天，质感极佳，可以灵活运用的虚拟管弦乐音色被普遍运用，因此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非真实的音色，他们被这种声音所吸引，甚至认为真实演奏的、没有被处理过的声音很难听，总是不理想，质感差，不如虚拟管弦乐好听。这种要求真实感的心理期待没有得到满足，从而对真实乐器的音响审美也因此发生了改变。

在不同的环境或不同的心理状态下对声音的判断角度会发生改变，对音色的审视观念同样会产生变化。笔者对一些专业演奏员进行了盲听测试，给他们听一段使用虚拟管弦乐音色制作的音乐，在不告知这段音乐来源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听不出这是虚拟制作的，他们基本无法辨别听到的音乐是真人演奏，还是虚拟制作。但是如果事先告诉他们这段音乐的来源，然后再让他们聆听后，他们就会对此找出一些瑕疵，挑出一些毛病，因此笔者认为，心理因素对判断产生了很大影响。演奏家们也不得不承认虚拟乐器比早些年的音色进步太多，相似性已经到达了很难判断的程度。从制作技术的角度看，虚拟音色制作技术已经达到了极高的水准，它完全可以“蒙骗”专业音乐者的耳朵。从对声音的审美来看，人对音色认知主要是建立在心理听觉层面，并非建立在真实、客观的判断之上。但这只是建立在像与不像的层面，它是以真实乐器为基准的，如果没有这个标准，我们又该如何去审视？

人对声音的审美始终在变化，刚接触和声的时候觉得小二度音程非常不和谐，随着听觉阅历的增长，更高紧张度的和弦听多了，慢慢感觉小二度还是可以接受的，在不同的配器条件下，甚至到最后你会觉得它很好听。近30年来，尤其是进入21世纪后，人们在大多数的情形下主动或被动地接受了太多的虚拟乐器音响信息，加之被加工处理过的虚拟管弦乐声音比真实乐器声音更加夸张化与典型化，这让人们对真实与虚拟声音的概念发生了不可忽视的改变。

（二）技术的发展推动了审美的变化

1.科技的发展改变了传统的审美观

20世纪90年代中期，罗兰公司开发了JV系列音色扩展卡，这些扩展卡中的虚拟管弦乐音色在当时是最好的，甚至一些著名音乐制作人都认为这些音色的仿真程度可以与真实乐器媲美。但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储存空间的不断扩大，更加真实的音色又被开发出来，当再返回去听那些音色，你一定会忘记当年对这种声音的感觉，不再留恋这些音色，反而对新的音色充满了喜悦。这点也证明了科技对人的审美是有推动的，相信未来还会有更多让人感到更加惊喜，更加完美的音色出现。

过去在音乐制作的时候认为某些真实乐器是不可替代的，虚拟乐器根本无法胜任，如弦乐、铜管乐器，即便使用虚拟乐器，为使声音更加人性化，更加自然，总希望通过录音添加弦乐或铜管以弥补其中的不足。但在今天却恰恰相反，而是经常使用虚拟音色去弥补真实乐器的缺陷，或是使用虚拟乐器来做真实乐器无法达到的效果。可见，科技对人的声音审美变化产生了作用，它改变了人们对虚拟管弦乐音色的认识，它使虚拟的音色更加完美，甚至超越了真实音色，从而影响了人们对真实声音的判断，科技改变了人们对真实与虚拟声音的听觉审美界限。

2.科技的发展使审美多样化

技术提供了更加完整或更加精确的观察事物的方式，拓展了人的能力，作用了人的感官意识，使人们的审美意识、审美理想产生了相应的变化。这些技术手段丰富了艺术的表现力，增加了艺术表达的可能性。从摄影技术来讲，技术推动了人们对色彩的辨识力与想象力，从早期的黑白相片到今天的彩色照片，再从彩色照片到通过电脑技术制作过的艺术照片，甚至很多摄影师又回归到黑白照片才具有艺术感，这些都是技术在不断地推动着人们审美观念的变化。

同样，科技也改变了人们对音响审美的认知。20世纪80年代以前，人们通常听到的音乐都是单声道的声音，由于科技的进步，在此后无论是音乐录制技术，还是播放技术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让人们听到了立体声音乐，感受到了立体声音乐的美妙之处。科技再发展到今天，我们听到了多声道的音乐，如5.1声道、7.1声道甚至更多声道的音乐作品出现，这些都使我们对声音的认识产生了极大的变化。随着虚拟管弦乐器制作技术的逐步完善，多种高质量的虚拟乐器被研发出来，这促使音乐制作者对虚拟管弦乐器的认知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虚拟管弦乐名为虚拟，实为真实。虚拟管弦乐音色这一做法本身就是一种真实存在，其虚拟仅是与声学乐器而言的。电子音色本身即是一种真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