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和斌
(西北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30)
拉姆群岛濒临印度洋,位于肯尼亚北海岸,自西南至东北方向依次由拉姆岛(Lamu Island)、曼达岛(Manda Island)和帕泰岛(Pate Island)等3个大岛和65个小岛组成。拉姆群岛拥有独特的海洋和陆地生态环境,广阔的红树林(Mangrove)为候鸟提供了栖息佳境,浅海地区的珊瑚礁是海洋生物生存繁殖的温床。
拉姆群岛文化遗迹诉说着历史上诸种族民众涉水求生的真实故事,谱写了多元文化交流交融经典颂歌。不同历史时期的世界各地航海家均造访过拉姆群岛,与当地民众开展贸易活动、进行文化交流。
拉姆古城(Lamu Old Town)介于南纬1度40分至20度30分和东经40度15分至35分之间;距肯尼亚第二大城市蒙巴萨(1)肯尼亚东南部海滨城市,是从海洋进入内陆的主要门户;历史上重要的货物贸易驿站和远航补给点;旧城区里尚存有阿拉伯古建筑。明史记载的是“慢八撒”。以北250公里处,离索马里南部边界仅约100公里。拉姆古城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自古以来是区域海运和远航补给的重要驿站之一,亦是各地商贾开展物质交换和文化交流的汇聚地之一。
拉姆古城是东非最古老且保存最完好的使用斯瓦西里语(Swahili Language)(2)据《不列颠百科全书》(Encyclopedia Britannica)所述,斯瓦西里语是生活在非洲东海岸坦桑尼亚、肯尼亚、刚果(金)和乌干达等国家民众的语言(母语或日常使用的第二外语)。其是贝努埃河(Benue River)中游峡谷地带班图语(Bantu Languages)的中部分支,以班图语言结构为主体,借入大量阿拉伯语词语。在阿拉伯语里,斯瓦西里是“濒海区域”之意。中国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就在高校设置斯瓦西里语专业,为国家建设和外交培养人才。群体的定居点。2001年12月16日,拉姆古城因建筑设计和城市规划的历史价值、时代标志和建筑风格蕴含的特色文化体系,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25届世界文化遗产委员会确定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1]。拉姆古城建筑风格和城市格局蕴藏着班图(Bantu)(3)即班图尼格罗人(Bantu-Negros),当今非洲大陆最大的民族集团,人口约2.51亿,是赤道非洲10国和南部非洲10国的主要居民,占非洲人口总数的32%。、波斯、阿拉伯、中国、印度和欧洲等国家和区域文化元素,见证了非洲东海岸跨族群交往的历史轨迹,成为跨族群多元文化交流交融的典范。除此,曼达岛的塔克瓦镇(Tankwa Town)和曼达镇(Manda Town)、帕泰岛的上家镇(Shanga Town)(4)斯瓦西里语,意为“产蜂蜜的地方”,或可引申为像蜂蜜一样甜美的生活环境。国内有学者认为,此词语与“Shanghai(上海)”有一定的关联,斯语中鼻音“ng”后的h音轻读所产生的听觉脱落现象所致。这或许是语音系统在人际交往中演变的结果。笔者认为,仅从语言学角度考虑,很难彻底解读帕泰岛居民文化特征全貌。因上家现已成为废墟,原居民全迁至西屿村。但西屿村的民众称之为“瓦上家(Washanga)”,即上家人,或专指具有中国血统的上家人。也是肯尼亚乃至东非地区久负盛名的文化名镇。
拉姆古城的规模性发展史最迟可追溯至12世纪。斯瓦西里人利用当地特有的石料修造建筑群,让具有单色调特征的斯瓦西里文化元素遍布建筑群的每个角落。考古学家还原拉姆古城的结构模型后,能清晰地看到城北区块是以嘠迪(Qadi)(5)该词是阿拉伯语地方行政长官或法官的音译,即集行政、司法、军事、财政为一身的官员的统称。为首的行政办公区、议事厅及马斯基体(Msikiti)(6)文中引用了一些斯瓦西里语词汇,为行文方便作音译处理。等城镇格局的中心;城西修建了市场区,便于商业活动;城南修筑居民区,为百姓辛劳工作之后与家人共度美好时光的宁静港湾。古城建筑格局处处体现着古人认知世界的智慧。拉姆古城在19世纪已遭受损坏,但现在该城的南北两侧还各残存着一处古城墙遗址。
9世纪初,班图人在拉姆岛创建单一属性的传统文化模式[2]36,他们为此倍感自豪。当那种单色调传统文化趋于相对成熟后,班图人沿海岸北上越过索马里,进入阿拉伯半岛,远足两河流域,与外界交流物品。彼时,班图人的活动带有明显的组织性和团体性特征,以期达到“形成新的区域合作体”[3]81-88的愿望。1980-1986年,英国布里斯托勒大学马克·查特温·霍顿教授对拉姆群岛展开考古发掘,搜集跨族群文化交流交融的史料。霍顿与海伦·海伦·布朗和妮娜·穆迪达合作撰写了《上家:东非海岸穆斯林贸易共同体考古研究》(Shanga:The Archaeology of a Muslim Trading Community on the Coast of East Africa),介绍跨族群贸易共同体的历史成就,于1996年由英国东非研究中心出版。2001年霍顿与约翰·米德尔顿合著的《斯瓦西里语言》(The Swahili)由波澜科外尔(Blackwell)出版社出版,论述斯瓦西里语言的起源和历史问题[4]221-223。
霍顿与他人合作完成的两部专著,无疑是研究拉姆群岛社会历史文化的主要参考书目之一,所列史料和研究观点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他认为,拉姆古城遗迹中残存着750-1425年(7)英国考古学者内维尔·奇蒂克(1924-1984)认为,阿曼人在7世纪末就侨居于东非海滨蒙巴萨城。阿拉伯历史上,伍麦叶王朝哈里发阿卜杜勒·马里克·本·麦尔旺曾命令军队在摩加迪沙和基尔瓦修建军营。阿拔斯王朝(750-1258)初期,曾有3位哈里发向东非海岸地区派遣过军队。参见内维尔·奇蒂克:《基尔瓦和东非海岸的阿拉伯居住点》,载《非洲历史》1963年第2期,第181页。据此可知,阿拉伯人以个体行为侨居东非海滨城镇要比集体(国家)行为至少早半个世纪的时间。间的阿拉伯元素。根据霍顿的研究结果,可以推测出临近海洋的古代阿拉伯先民在拉姆古城的活动史约有800年的历史。不过,古今人类的活动都是双向型的,活动的输入和输出均能保持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肯尼亚学者和英国学者联合考察,研究拉姆群岛历史和文化遗迹得出了几乎与霍顿同样的答案。当地土著民向外进行文化输出的同时,也不同程度地接收外来文化,从而外来民众与土著民亦开展逆向型文化互动交流。班图人向阿拉伯半岛前行的时候,擅长驾驭海洋的古阿拉伯人则向东南方向出发,直抵东非海岸,寻求与当地人的合作机会。
班图人奠定了拉姆古城斯瓦西里文化的根基,以此为基础与外界民众进行互动。彼时,侨居东非海滨城镇的阿拉伯商人与当地人的商业活动日渐频繁。叙利亚学者费萨尔·萨米尔博士认为,阿曼商人(8)有些英文资料记述古代东非地区商业互动时使用“南部阿拉伯人(South Arabians)”,实指位于阿拉伯半岛南部的居民。按照当代国家区域划分,位于阿拉伯半岛南部的主要有也门和阿曼两个国家。历史上,也门是阿拉伯文化的发源地,而阿曼人则最擅长依托海洋便利开展与邻近地区民众的互动合作。鉴于此,为便于阅读笔者尝试着用“阿曼”人替代史料里的“南部阿拉伯人”。参见Harvie M,“Conn.Islamin East Africa:An Overview” Islamic Studies,Vol.17,No.2,1978,p.75-91.于720年起就在拉姆岛修建居住场所;阿拔斯(750-1258)时期,阿拉伯商人携大量商品从波斯湾出发,一路南下抵达非洲东海岸的马达加斯加进行贸易互动;他们获利后在拉姆、蒙巴萨、桑吉巴尔、莫桑比克等地修建居所[5]24。费萨尔的研究表明,阿拉伯商人在贸易中获益后,从8世纪中叶便开始群体性的在东非海岸城镇侨居。费萨尔对阿拉伯商人侨居拉姆岛的时间界定比霍顿考古研究后界定的时间早了30年。早在公元前,阿曼人就依靠临海港口的便利条件积累了较丰富的驾驭海洋技能。在海上贸易方面,阿曼人甚至比印度、埃及、美索不达米亚人的贡献更大[6]22。他们在与周边地区民众互动中,逐渐掌握了印度洋的季风规律。每年的11月份是印度洋的东北季风期,有利于商船从阿曼湾出发至东非;次年4月份是印度洋的西南季风期,有利于他们驾驶着满载东非特产的航船返回阿曼,将外来特产转售到其他地区,一方面获取了商业利润,另一方面促进了跨地区的文化交流。
中世纪阿拉伯史地学家麦斯欧迪(896-957)曾随阿曼艾兹德部落(9)阿拉伯半岛古老部落之一,后迁徙至希贾兹、沙姆地区,并分蘖出多个支派居住于各地,阿曼就是该部落的居住地之一。因而,有学者认为艾兹德部落是阿曼的主体部落群体,其历史可以追溯至7世纪中叶。商船到莫桑比克的贝拉(Beira),在那里侨居生活了3年。麦斯欧迪和商队返回阿曼,小住数日后再次前往马达加斯加岛体验生活,直至916年初回到阿曼。东非海滨独特的人文景观与自然风光,不仅让阿拉伯商贾们青睐有加,麦斯欧迪也对之流连忘返,数次造访,实地考察,开启了中世纪阿拉伯学者造访东非海滨城镇的第一步。著名旅行家伊本·白图泰(1304-1377)于1331年游览东非诸海滨城镇,将所见记录于撰写的经典作品里[7]179-190,让全世界读者了解不同凡响的东非海滨佳境。
15世纪上半叶,拉姆城已成为东非地区相对繁荣的一座海滨大都市,给葡萄牙人杜阿尔特·巴博萨(1480-1521)(10)是探险家、作家,最早以葡萄牙语书写环球旅行文学作品者之一。他于1518年著《印度洋沿岸国家及其居民》,详细介绍了波斯、阿拉伯半岛、东非、印度洋及中国等国家和地区一些城市的信息。该著作于1821年被译为英语,1918-1921年在伦敦首次出版。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拉姆城是其介绍东非诸城没有被忽略的重要城镇。1506年葡萄牙人开始独霸包括拉姆群岛在内的濒临印度洋贸易,大肆进行航运垄断、征收关税和压制沿海贸易等,严重弱化了拉姆古城的跨区域商业桥梁的作用,致使其逐渐衰败。1652-1698年,阿曼人纳赛尔·本·艾比·阿勒比·耶阿里比(1595-1649)协助班图人夺回了东非地区的商业经营权。从此,以班图人为主体的沿海贸易秩序得到了恢复,为各地商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拉姆古城民众和来自印度的工匠们重新使用珊瑚石和红树木修建居所。
至17世纪中叶,阿曼人控制了东非海岸的大片地区[6]33近200年。1744-1840年,阿曼对东非诸海滨城镇的影响力增大,以蒙巴萨属权为基础与帕特岛建立了政权管辖联盟;修建拉姆古城堡,设立桑给巴尔政治核心,监管东非贸易和农业资源。彼时,阿曼人使拉姆古城焕发了新的生机。19世纪初,一个国际化的超大市场在拉姆城顺时而生,东非土著人则用当地盛产的象牙、龙涎香等物质交换来自印度洋的奢侈品——衣服和瓷器,或充当东非内陆人和阿拉伯及印度商人的中间人,开展跨族群间商业互动,前后持续百余年。繁荣的商业交往使原来城镇格局发生了变化,以市场为核心修建了更多的民居住所,利于商业交流。
1890年肯尼亚成了英国的殖民地。拉姆古城也变成了一个行政区,受英国驻地官员和地方行政长官的双重管理。据记载,1813年至1963年拉姆古城先后共经历了24位本土地方长官的管理。最后一位长官阿齐兹·本·拉希德是 1948年就职的,执政至1963年。彼时,肯尼亚获得独立[1]。
拉姆古城的建筑群包含文化遗址、城堡、民居(博物馆)、马斯基体(11)拉姆古城现有包含1900年修建的花园马斯基体在内的23座。和耶稣城堡、城墙、墓地、码头、桥梁及德国邮政局等。肯尼亚国家遗产与文化部经过多年的努力,逐一对拉姆古城文化遗址进行勘验与核实;发掘保存完好的房屋532栋,其中私房475栋,公产23栋,还有13栋房屋是隶属马斯基体的资产,5栋房子由肯尼亚瓦格夫(Waqf)(12)阿拉伯语专用词语音译,指建立于伊斯兰法学理论范畴的社会福利慈善事业。即土地、产业主宣布将之专用于社会福利(如修建清真寺、医院、学校等)或慈善(赈济)事业,而终止物品(土地、产业)的所有权,使之失去通常意义的出售、抵押、继承、馈赠等用途。该种特殊的经济税收制度已有1400年的历史,当下不少国家或地区还在执行这种制度,并成立专门的管理委员会对相应资产进行有效管理和监督。委员会保管,另有16座房屋属于其他类型的资产[1]。拉姆古城的所有建筑材料全部实现了本土化建筑材料风格,石灰、珊瑚岩、质地精良的实木等都能很好地预防海水的侵蚀。
拉姆古城的遗址面积大小不等,最大的城镇废墟有30公顷,最小的遗址是临近海岸的马斯基体,面积不足1000平方米。古代人们利用天然珊瑚岩烧制石灰,再配以沙石和红树木材为修建城堡的建筑原料,使所修建的建筑物有着别样的风情。拉姆古城街道(13)通常只有1-1.5米,最宽的街道也不过2-3米。狭窄、石材建筑厚重、弧形门楣精致,抑或是因所处环境之缘故,那里沿街房屋的窗户都显得小巧玲珑;建筑墙面有40-60厘米的厚度,珊瑚自然地裸露于石灰岩桨里,丝毫没有雕饰的痕迹。拉姆古城的房屋建筑呈南北走向,矩形构造,绝大部分仅有一层,锯齿状护院墙错落有致,开放式的拱形走廊(Misana)不仅能让清凉的海风流淌无阻,还非常利于湿热气候的调节。
由于拉姆岛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富有地方特色的狭窄街道,时至今日尚未受到现代交通机械的冲击。以毛驴为主的骑行方式是该岛唯一的交通代步工具。自19世纪以来,拉姆岛每年都举办两次盛大的地方性聚会,一次是每年3月12日茂鲁迪节(Maulūdi Festival)(14)阿拉伯语音译词,即圣记节。,期间有赛驴车、单桅帆船比赛等地方特色的活动。另一次是每年8月最后一周举办的富有斯瓦西里文化特色的拉穆文化节,有传统舞蹈、手工木雕和刺绣技艺、海上单桅三角帆船比赛和陆地驴车比赛等项目。需要说明的是,拉姆古城延续200余年具有普遍属性的宗教文化与地方文化符号,为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增添了足够的色彩。
20世纪70年代初,肯尼亚国家博物馆启动拉姆群岛考古项目,希冀通过挖掘历史遗址获取文化源流的确切信息。托马斯·威尔逊是最早参与该项目的海岸考古专家。1977-1982年,他的团队在拉姆群岛进行考古挖掘,获得了非常珍贵的数据信息,为肯尼亚保护历史古迹提供重要参考。
威尔逊认为,帕泰岛西侧的帕泰遗址(Pate Sites)有27公顷(约67英亩)大小,包含民居、陵墓、马斯基体等(15)据考古信息显示,帕泰遗址的时间跨度从800年至1700年。。帕泰遗址的主体在文化界与考古界尚存在一些争议[8],但对18世纪时形成的帕泰遗址区域中心位置的认可是毋庸置疑的。根据挖掘出土的3块具有萨珊—伊斯兰(Sasanian-Islamic)特质的五色彩陶器皿材质推断,最迟在13世纪就已有人在那里活动了。
萨珊王朝(224-651年)被称为波斯第三帝国,是波斯文化最具影响力和重要性的历史时期之一。萨珊王朝统治时期的领土包括今天的伊朗、阿富汗、伊拉克、叙利亚、高加索、中亚西南部、土耳其和阿拉伯半岛海岸部分地区、波斯湾、巴基斯坦西南部,甚至延伸到印度。萨珊王朝的文化影响力远超边界限制,远至西欧、非洲、中国和印度。萨珊王朝于7世纪二三十年代消亡,也正是伊斯兰文化的兴起阶段,因此,波斯文化和阿拉伯文化交流、交融在民间有着极大的空间与途径。
威尔逊团队对帕泰岛民居、马斯基体、城墙和坟墓进行了综合考古调查,获取了前人尚未得到或解读有误的新信息。1981年他们团队在岛上发掘了苏丹法茂·马蒂·本·艾比·白克尔的墓碑,阿拉伯语铭文清楚地记载着墓主的名字和离世的时间[8-9]。其实,从该墓碑信息可以了解苏丹家族执政帕泰岛的历史脉络及对地区治理的贡献,18世纪后半叶苏丹曾主持拉姆城堡(Lamu Fort)的修建,遗憾的是他未能在离世前为该工程的竣工举行庆祝仪式。然而,继承者坚持修建该城堡,用时长达11年之久,于1820年大功告成。拉姆城堡在当时起到了抵御劲敌的作用,也是地区治理业绩的最佳展示。即便当今世界各地的游客目睹城堡的风貌,依然会发现其不俗的时代印记。
帕泰遗址中有多处受损的马斯基体废墟。考古专家还原废墟,基本勾勒出东非土著人数世纪前修建马斯基体的原貌。有庭院、盥洗室、水井和储水房等;内部结构中的穆萨拉(Mussalā)为人字形建筑,米哈拉布(Mihrāb)顶部被装饰城枝叶状的拱形;敏拜尔(Minbar)立于不远处。内屋四周有不同类型的装饰物,一只中国青花瓷碗镶嵌其中[9]。学者认为,类似的建筑风格与18世纪中叶当地的建筑风格一致。
房屋是帕泰最有趣的建筑之一。考古专家挖掘发现,帕泰岛的房屋有2种类型。第一类是独立空间房屋。某街道东侧的一栋建筑,坐北朝南,是典型的下沉式庭院,四间房屋呈一字型排列;另一侧的3间房屋是相连的。这种类型房屋结构与中国黄土高原的地坑院房屋结构相似,不仅空间宽敞和开放,还有一定的隐私保护作用。该庭院设计有楼梯,可直至屋顶。第二类房屋是有共享部分墙体的建筑。南北两栋房屋,南房向西开放,北房向东开放;这两栋房屋有一个共用的侧面墙壁。房屋之间的交流是通过北房西南侧房子与南房东北侧房子公有的一扇窗户进行的[9]。此种结构类型的设计,保证局部很大程度上的独立和隐蔽的同时,还留足了彼此需要走动、交流的便捷通道,每个空间都不失设计者高超的智慧。
与之对应的是拉姆古城的民居房屋是较特殊的建筑群。若从弧形门楣进入建筑群里面,会发现以斯瓦西里文化元素为基调的建筑风景。经过门廊(Daka)进入前庭(Tekani),有几个可供暂短歇息的坐席。再往里面走便是庭院(Kiwanda)。类似现代会客厅概念的庭院的一侧,建有专供客人使用且设计精致的洗手间。越过庭院能看到很多开放式走廊,每间隔很长的走廊就有一间独立的房间。房间里有石膏吊顶,彩绘天花板,还有大小各异的壁橱,里面摆放着各式精美的饰品,中国瓷器是其中最常见的饰品之一。斯瓦西里人通常会在房屋露台上设计单独的厨房。拉姆古城的这种独特的房屋建筑格局体现了斯瓦西里人特有的建筑技术,同时吸纳兼容来自阿拉伯、印度、波斯和欧洲的建筑元素,不仅内涵丰满,且还保留了最原始的建筑特征。
从拉姆古城到帕泰岛的民居建筑遗址概貌不难看出,古代东非民众的城镇格局往往遂愿而为,整体性设计不明显,没有几何顺序的排列状态;但其基本反映了当时社会交往模式与人际层次的基础。整个城镇由公共、半公共和私人空间组成。马斯基体、市场和商业环境等主要公共空间相对宽阔,但偶尔会有一些辅助物像卫兵一样矗立于旁边,迫使公共场所的社会功能缩水,使之衰退为半公共环境;另一种景象是“宽阔”的中央大道有时会被一个面积不大的场地所阻断,使之成为一条狭窄的小巷道;那些狭小的窄巷道辐射到城镇的各处,被阻隔成较为普遍的迷宫[10]172。
学界认为,拉姆群岛的建筑风格和城市结构是班图人糅合了波斯、印度和阿拉伯等国家和地区元素而具有斯瓦西里文化特色,在700余年的岁月中始终以独立空间和狭窄蜿蜒的街道风貌而著称。这种迷宫式的街道图景源于阿拉伯人规划土地和城市发展的传统,通常将住宅群划分为若干个小单元(Mitaa),每个单元则是一组独立的建筑物,许多关系密切的世系成员居住其中。单元性建筑物里的民众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团体,与其他“单元”里的民众交往不是很频繁。这种关系和今天居住在大城市楼宇中的住户之间的关系有着共同的特性,从外表看各住户同住在某个小区,但小区里面每个住户的个体空间是独立的。
上家遗址是帕泰岛最著名的遗址之一,占地15公顷,由200多间石料结构的房屋和300多座石墓组成的遗迹群。上家遗址位于帕泰岛的西侧,与之媲美的遗址还有西屿(Siyu)和法萨(Faza)。考古研究显示,8世纪末至15世纪初,上家已经是具有一定规模的民众居住区[9]。贾雷克认为,15世纪后的上家居民区与帕泰岛融为一体,成为17世纪东非海岸最繁荣的贸易中心之一[11]5。考古专家在上家遗址考察时,从沉积层里挖掘出土颇有特色的瓷器碎片,萨珊王朝时期的普通瓷、流行阿拉伯半岛的白釉瓷;用沥青处理过的瓷器,及棕褐色或彩色瓷器;最具特点的是表面光亮无瑕黄色瓷器碎片,应流行于13世纪末14世纪初[9]。该遗址中挖掘的瓷器有来自东非沿海本土的,亦有来自远方的。可见,生活在帕泰岛的民众通过共处、共商、共有、共享、共创的关系(16)谭清华:《从人的公共性到公共性的人:论人的公共性及其发展》,转引自祁虹:《多民族社区公共性构建研究——从杂居到互嵌的路径分析》,《西北民族研究》2019年第2期,第143页。维系生活环境的共同性,争取跨族群和谐交往与互动,逐步达到空间互嵌、心理互嵌、精神互嵌[12]142-152的多模态互存状态,创造美好人文环境。
社会人类学功能派主要观点认为,在人类的社会活动中,人类的生物需求与社会需要决定着物质与精神的存在或消失。学者们对拉姆群岛历史古迹考察研究所获得的信息足以说明这一点。东非土著班图人因生活所需吸纳了各种外来文化元素,创造了具有独特属性且兼容其他族群优秀文化特质的斯瓦西里文化,使之成为东非地区的主体文化模式。斯瓦西里人的民俗、语言中留存下来的外来元素,是他们的生物需求和社会需要共同作用的结果。
20世纪90年代,路易斯·雷瓦茜因参与中国南京大学—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的学术研究项目曾造访肯尼亚,搜集撰写了《当中国楚雄海上:龙王宝藏船队1405-1433》。她在田野调查过程中获悉帕泰岛当地有人或与郑和有某种关联。1999年《纽约时报》记者尼古拉斯·科瑞斯托夫撰文称帕泰岛上有的人是中国探险者的后裔。2005年7月,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发表弗兰克·维韦亚诺(Frank Viviano)的署名文章称,经斯瓦希里历史博物馆工作人员确认,发现于拉姆岛的陶瓷碎片具有中国属性。确切说,那些陶片能证实郑和的船队到达斯瓦希里海岸的旅程[13]。美国记者的报道引起新华社拉姆岛特派记者的密切关注,通过实地调查,为我们详细介绍了帕泰岛附近上家的过去及瓦上家的当今的生活状况。上家的墓地顶端多为半圆形,坟前的墓碑一律朝东北方向;瓦上家有祖传的瓷器、养蚕制丝的传统,但近期养蚕制丝的传统逐渐消失。所有这些来源于实地考察的信息还不能完全确认上家的历史渊源。
2005年中国国家文物局派出由北京大学和中山大学考古专家组成的考察组前往肯尼亚沿海地区进行田野调研,掀开了中国考古走向非洲的步伐。2010 年11月,中国国家博物馆调集来自北京、上海、浙江、福建、江西等地的12 名水下考古队员,与肯尼亚国立博物馆的专业人员共同组成肯尼亚水下考古工作队,于 2010 年11月26日至 2011年1月23日,对以拉姆群岛、马林迪海域为重点的肯尼亚沿海地区开展了为期两个月的水下考古调查工作,取得了重要成果[14]88-99。2012年由中国、美国和肯尼亚三国相关专家组成的联合考古队,对拉姆群岛展开挖掘考古,发现了我国不同历史时期的陶瓷、料珠和明永乐通宝等。2017年8月28日,首届“古今中国与东非联系国际论坛”在肯尼亚拉姆郡曼达岛召开,美国考古学者查普·库辛巴代表联合考古队宣布,在曼达岛发现了具有中国血缘的3具人骨遗骸,其中一人可能生活在郑和下西洋的时代[15]。参与考古发掘的中山大学朱铁权副教授说,在曼达岛发现的这些人骨遗骸,具有东亚人独有的铲形门齿,同时经DNA鉴定,均有中国血缘。考古学家利用碳14测年技术所得结果显示,在3具人骨遗骸中,其中一人生活的时间与郑和下西洋的时间基本吻合,另外两人生活的时代则相对稍晚[16]。
经20多年的调查研究,最终确认肯尼亚拉姆群岛部分居民具有中国明代水手血缘。生活在拉姆群岛的上家人的日常生活行为也秉持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从保留的传统手工艺技术、珍藏祖辈留下的传家宝——瓷碗、与当地饮食文化迥然有异的习惯,到先人墓地模型的直观特征,均能说明15世纪中国明代水手将中国文化元素传承至此,经数百年历史的积淀与洗礼,特有的中国文化元素依然是当地居民感到最欣慰的荣光。
无疑,拉姆群岛是跨族群多元文化交流交融的最好典范。由于岁月更迭与环境变迁,拉姆群岛诸历史遗址里仅存的中国文化元素数量极少,且大多残缺不全,但郑和远航非洲东部海岸地区与之通好的历史有史为例,有史可查。拉姆群岛诸历史遗址留存的中国文化元素是古代中国与邻邦民众进行海上友好往来的推动者和见证者实。
维韦亚诺认为,帕泰岛上有居民的眼神像中国人;其中自称法茂(Famao)(17)斯瓦西里语,“死里逃生”的意思,指中国明代水手逃至帕泰岛的口述史料的语言学记录。而要表达死里逃生的人,斯语会加一个前缀“Wa”,即“瓦法茂(Wafamao)”。和魏(Wei)(18)也有称之为万(Vae)姓,或因发音差异所致。者可能有中国血统[13]。然而,中国学者研究还发现那里的Shee(谢姓)亦有可能是中国明代水手的后裔。2005年谢姓成员曾来中国寻根[17],成为中肯两地民众历史文化交流的佳话。
上述信息将人类文化交往的历史带回到15世纪上半叶,明朝伟大的航海家郑和1405-1433年先后7次下西洋,造访30余国;其中4次抵达东非,足迹遍布今索马里的木骨都束(摩加迪沙)、不刺哇(布腊瓦)、竹步(准博)和肯尼亚的麻林地(马林迪)、慢八撒(蒙巴萨)[18]181。郑和通过多种形式与抵达地的民众开展双边贸易,平等互利,互通有无,民心相通。他输出中国丝绸、瓷器、茶叶、漆器、麝香、金属制品等,且将建筑、绘画、雕刻、服饰、医学等精湛技术无私传授当地群众,使他们熟知生活所需的凿井、筑路、捕鱼的技艺,并推广农作物栽培技术。同时,他还设法换回当地的香料、药材、动植物、珠宝及生产原料等多种货物。
史料记载,郑和第4次远行至肯尼亚的马林迪开展友好访问并向当地首领赠予厚礼。麻林国(19)“麻林国”一词是我国古代文献里使用的统称,现在使用“马林迪”。即派使臣,随宝船来华回访,并进贡“神物麒麟”——即长颈鹿。“木骨都束”和“不喇哇”亦于翌年遣使访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一百七十记载:“麻林国及诸番国进麒麟、天马、神鹿等物,上御奉天门受之,文武群臣稽首称贺。”[19]1-4明王朝郑和开展和平外交所传递的不仅是互赠国礼的信息,而是尊重与包容他者文化的伟大实践。
2019年5月15日,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在北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在大会上做主旨发言指出:“应该坚持相互尊重、平等相待,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与时俱进、创新发展,夯实共建亚洲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文基础。”[20]其实,郑和远航之举在践行人类文明交往的尊重、包容、发展的伟大理念。“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我们要加强世界上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交流互鉴,夯实共建亚洲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文基础”[20]。
600年前,郑和船队的水手在肯尼亚拉姆群岛附近海域触礁沉没,20多人逃生至帕泰岛的上家村。他们教授当地人耕田种地和结网捕鱼的技术,被接纳后与当地妇女组建家庭,延续生命。水手们敬重生命之举被当地人称颂,被赋予“法茂”的美誉[21]33-38。这是今天肯尼亚拉姆群岛中帕泰岛民众认定自己是中国人后裔的口传史料,但科学实验业已证实上家人确是中国人的后裔。2002年《纽约时报》记者造访上家村,发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原始村落住着1000多名“瓦上加人”和“瓦法茂人”,仍保留着15世纪郑和时代的生活习俗。例如,他们家里使用中国常见的传统锁具、有制作木质椅子和打制铁器的手艺、喜欢吃炒菜等风俗和习惯,几百年来一直未曾有一丝改变。
据生活在帕泰岛的瓦上家和瓦法茂讲述,他们一直秉持亘古不变的世代传统,中国水手后裔娶当地妻子生了女儿后,必须将其嫁到生了儿子的中国水手后裔家中,这样可以保持正统中国血脉的延续。就此而言,拉姆群岛当地秉持传统中国文化最保守的基本途径,期许正宗血统和优良“基因”不被人为地破坏。作为远离故土的“游子”,为了传递正宗血脉惟一能做的或许就是秉承这种世代坚守的传统做法。但当下,为了生计,很多瓦上家(人)和瓦法茂(人)离开了祖辈世代居住的地方,到大城市生活或工作,生活圈子和原来相比也有一定的变化,年轻人婚姻观念和态度亦会随生活环境的变化而产生一些小改变,配偶的选择路径宽了很多。即便如此,有人还是恪守祖辈留下来的传统,在当地寻求生活的归宿。
其实,拉姆群岛的中国水手后裔,不论面对自己的亲缘还是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都从内心里表现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喜悦和自豪。维韦亚诺在造访帕泰岛时,随行向导曾对他说,这就是上家,是我们中国祖先取的名字;也许他们远离家乡后为了某种记忆不被时光侵蚀而有意为之[22]07。地名是“乡愁”的主要载体,人与地之间的纽带情感,是生活安定与坎坷的更替,是心理荣耀与悲痛的交织。假如人一朝离开故土,浪迹天涯,无不时刻想着着家乡的一切,乡音、乡味、乡俗。于是,地名成了对优秀传统的寻根感怀;是久远的家乡记忆,是看得见的保存历史文化信息的书签。虽然地名是分布在历史长河里的时空符号,却是文化传承与历史记忆的活化石。
综上所述,历史上,多族群民众为了相同或相似的生活追求越山涉水,在动态交流中相互接纳,彼此信任,文化交流创造出史无前例的具有地标性特征的建筑物(城堡、市场、民居甚至墓地),向后辈们诉说着遥远的故事。对于当今的人而言,蕴含着历史故事的那些静态建筑物已面目全非,但其中浸透着先辈们友好交往交流交融时代印记却历历在目,不仅清晰可见,还厚重可读。正是因为那些印记的永远流传,才使人们不难发现远在非洲东部海岸拉姆群岛中散布着很多中国文化元素,是15世纪初的中国以开放包容创新的旷世之举与东部非洲海岸民众和平交流的世代杰作。
6个世纪前,生活在拉姆群岛的民众始终秉持中国先民们带给他们的文化基因,并与当地民众彼此尊重,相互包容,共同创造美好生活环境。虽然历经世事沧桑,后辈们都恪守祖先遗愿毫不懈怠;同时吸纳当地文化中蕴藏的优秀成分,使之成为自身强大的有益补充。当下,世界各国都借助“一带一路”倡议加强相互之间的互联互通,努力创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相信生活在肯尼亚拉姆群岛的中国人后裔能以博大的胸怀兼容并蓄其他文化,为当地社会发展贡献中国智慧,为当地经济繁荣提供中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