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建设:价值、困境与出路

2021-12-01 06:41於天禄
关键词:共同体公民民族

於天禄

(清华大学 高校德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4;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

国家认同作为一种重要的意识形态黏合剂,既有效形塑多民族国家国民的政治心理,更深刻影响多民族国家的治理效能。20世纪90年代以来,受民族情感、国家主权观念和宗教诉求等因素交织影响的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问题日益凸显,学界对此给予了极大关注。对世界上众多的多民族国家而言,加强国家认同建设不仅有助于维护国家主权、涵养国民特性,更有助于构建包容和谐、稳定持久的民族共同体,这也成为多民族国家政治建设的重要目标。鉴于此,科学认知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建设之价值、困境与出路,是一个兼具理论与实践意义的课题。

一、意涵与价值: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观念坐标

20世纪60至90年代掀起的亚非拉地区民族独立和解放运动热潮,使多民族国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政治现代化进程的加速带来了主权国家内部民族关系的调整和多元文化碰撞等现实问题,国家认同理论也随之提出,但其重要性在当时尚未被学界广泛认知,直到冷战后多民族国家的民族问题后遗症逐渐显现,学界才开始真正重视这一问题。

关于国家认同的定义,最早可追溯到美国学者阿尔蒙德等的《比较政治学:体系、过程和政策》,书中将国家认同与政治共同体相连接,认为“政治共同体,就是结合在同一政治过程中的许多个人所组成的群体。用政治发展理论的语言来表示,对政治共同体的支持问题常常被称为‘国家的认同意识’问题”[1]38。这种国家认同意识会受到不同群体的传统观念、认知习惯和日常行为的深刻影响,“当对传统的准国家单位的忠诚同对国家的忠诚和国家的目标发生冲突时,政治共同体的问题就可能成为首要的问题,并造成重大的政治危机”[1]39,即国家认同危机。与之相似,派伊从三个方面阐释了民族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面临的国家认同问题:一是新旧认同范畴的冲突,即“大多数新国家中,传统的认同方式都是从部族或种姓集团转到族群和语言集团的,而这种方式是与更大的国家认同感相抵触的”[2]81;二是传统与现代的鸿沟,即“认同危机还包括我们也已强调过的一些传统习惯与现代实践,狭隘的本土情感与全国统一实践之间的两难困境等问题的解决”[2]81;三是与之而来的政府合法性危机,即“与认同危机密切相连的是有关权威的合法性质,以及政府适当的责任方面获得一致意见的问题”[2]81。亨廷顿侧重从国民特性角度讨论国家认同的内涵,认为“国民特性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会随着外来威胁的强弱而急剧上下波动,可是国民特性的实质却是由各种各样长期的、根本性的、往往还彼此冲突的社会趋势、经济趋势和政治趋势逐渐慢慢形成的”[3]7。在《谁是美国人?》一书中,亨廷顿深刻论述了国民特性危机的广泛性,强调国民特性和文化共性对拱卫政治共同体的重要意义。“有的社会当生存受到严重挑战时,也能够推迟其衰亡、遏制其解体,办法就是重振国民特性意识,振奋国家的目标感以及国民共有的文化价值观。”[3]10江宜桦认为,国家认同是一种个体的心理活动和行为选择,即“一个人认为自己归属于那一个政治共同体的辨认活动”和“一个人对自己所属的政治共同体的期待,或甚至于对所欲归属的政治共同体的选择”[4]12。吉登斯、史密斯、盖尔纳特等学者也从不同维度对国家认同概念进行了界定和讨论。透过纷繁复杂的概念可知,国家认同的实质是一种带有强烈共同体内归属感的共性精神与主体意识,即公民对国家的政治传统、文化理念和价值观念等的自觉接受并遵循的一种心理状态。因此,除了传统的政治意义,广义的国家认同建设还是连接文化与精神层面的情感纽带,蕴含多维度意涵。

在多民族国家的具体语境和现实背景下,国家认同建设的价值更加凸显。周平认为,“国家认同问题关涉多民族国家一个重大的现实问题,即多民族国家内各个民族群体与国家的关系问题,它深刻地影响着国家的统一和稳定”[5]。从政治学角度分析,国家认同建设的本质是政治一体化过程,其成败得失从根本上反映的是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程度和水平,包括政治整合能力、社会治理能力和国家濡化能力。

从政治整合能力维度分析,国家认同建设是族际政治整合的重要部分。族际政治整合是“在承认国内族群多样性的基础上,国家在一定的政治框架内,按照一定的规则组织建立起一种多族群和平共存和相互接受、不同文化相互补充的多元有序状态。其本质是多元共存与政治一体。”[6]国家是一个重要的政治文化符号,加强国家认同建设就是在尊重多元文化基础上凝聚政治共识、促进文化交融、增进情感共鸣,让各民族公民自觉形成共同体内的归属感和认同感,进而正确理解国家决策与国家行为,自觉接受国家政策。另一方面,国家认同建设还体现着族际政治整合的功能性要求,目的在于为整个政治生态环境的建构和互动服务。群体共享的政治环境需要制约和平衡,族际政治整合能够有效调节各民族的利益关系,时刻关注公共性、注意体现公平性,进而达到协同发展的目的。国家认同则有助于形成一种时时体现并为之遵循的政治框架,为这种政治生态环境确立基本准则。同时,族际政治整合的稳定性反向凸显国家认同建设的必要价值。族际政治整合并非一蹴而就,国家认同建设也是一项长期工程,需要持续不懈地推进和完善。

从社会治理能力维度分析,国家认同建设是完善现代社会治理体系的有效手段。多民族融合与人口流动的加剧是现代国家发展的必然趋势,而社会结构的日趋多元化必然给社会治理带来诸多矛盾,因而更需培育和强化公民的国家意识,凝聚复杂的社会心态,以此铸牢社会治理体系建设的共识基础。多民族国家的社会结构必然展现出多元性,国家认同建设就是在合理规范多元性的基础上助推社会结构向良性发展,增进社会文化的多元流动和多民族国家观的形成,进而激发公民的政治热情,自觉为政治共同体的发展贡献力量。现代社会群体和组织关系构成的广泛性让原本就极为复杂的社会结构变得更加脆弱,不同地位的族群和关系群体的存在也使社会组织关系变得更加纷繁复杂,多重国籍、身份、党派、信仰等人群的数量日益增多,各种群体的广泛存在成为国家认同建设面临的新课题。

从国家濡化能力维度分析,国家认同教育是公民教育的核心内容与基础环节。“公民教育致力于公民素养的培育,其目的在于通过理想公民的养成来促进政治共同体的持存和进一步发展”[7],其内涵始终伴随政治的现代化进程而不断丰富,但始终不变的是对政治共同体的忠诚感。因此,国家认同建设与公民教育的关系是和谐统一的。一方面,国家认同教育已经成为公民教育的基础性内容,构成了现代国家存续的合理基础。“国家认同是国民教育的核心内容,推行以国家认同为核心的国民教育是当今世界主权国家的重要职责。”[8]公民对本国的政治制度、政权结构及治理模式等的认同,赋予了现代国家形成和发展的合理性,因此尽管教育模式和教学方式存在差异,但任何国家的公民教育都毋庸置疑地体现着国家观教育和政治观教育的共性特征。另一方面,借助公民教育的国家认同建设是维护多民族国家安全稳定的必然选择。“公民教育有利于培育社会成员的共有价值观和文化精神,从而奠定国家认同的文化基础。”[9]42而内化于公民教育的国家认同教育则以此为基础,通过在实践中培育和强化公民的国家意识,助推形成多元文化认同合力,构筑起国家认同建设的基石。

综上所述,国家认同作为一种小我自觉归属于大我的心理状态,始终伴随政治文明的发展和政治现代化的全过程,引导政治文化和公民政治价值观的建构。作为政治整合能力、社会治理能力和国家濡化能力的“晴雨表”,国家认同为国家治理现代化提供心理基础和观念坐标,加强国家认同建设是多民族国家面临的共时性任务。

二、困境与挑战:矛盾交织与问题叠加

世界上的多民族国家均面临不同程度的国家认同问题,“多民族国家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常常会受到国内的个别民族或一些民族中滋生出来的分离主义情绪或思潮的干扰,甚至受到民族分离主义的严重威胁”[10]99。全球化进程的加速与国际霸权主义的威胁进一步激化了少部分多民族国家本就矛盾重重的民族问题,诉诸暴力的民族冲突、地区冲突更易引发新旧矛盾的激化和升级,导致民族问题呈现反复性,严重阻碍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由此可见,新旧矛盾的交织、传统与非传统问题的复合、不同类型的考验相互叠加,为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建设带来诸多困难与挑战。

(一)民族异质政策与村社政治对国家认同的消解

从历史上多民族国家制定的民族政策的比较分析可发现,其均存在一定的主流政治偏好,这种偏好人为实现了民族地区的政策倾斜,有效促进了地区经济发展,并最大限度保留了民族传统风俗文化,强调民族传统教育,凸显民族特质,实现民族地区稳定。但国家统一视角下的民族异质政策并不都有利于国家认同的实现,民族政策的失当和不平衡,甚至某些地区过度区别民族差异、实施民族隔离政策,更易引发社会失序和混乱,如“激发少数民族民族意识的觉醒和增强,从而影响到民族意识与国家意识之间的平衡”[11]等。因此失当的民族政策会为国家认同建设带来一定的制度性挑战,需加以研究调整。

正如派伊关于新旧认同范畴理论所强调的,在少部分多民族国家,传统村社政治、宗族政治和宗教政治等依然具有影响力。“民族村社政治并不是某个民族村社中存在的个别现象,更不是某种特例,而是一种普遍性的存在……在某些民族和地区中,民族村社政治对该民族和地区的作用甚至超过了国家政治对该民族和该地区的作用。”[10]117从国家认同建设的效果看,新旧政治传统在交锋博弈中必然存在政治利益的争夺,进而影响政治效能。更严重的是,“在国家政权尚未充分深入到的民族村社中,民族村社政治权力还会继续存在,而且往往保持得比较完整;在国家政权尚未充分贯彻的地方,村社政治不但会继续发挥作用,这种作用常常还发挥得很充分……如果民族村社中继续存在和发挥作用的村社政治权力和村社政治,对国家政权的深入形成某种阻碍和抵制,于是便形成一种民族村社政治体系对国家政治体系的排斥关系”[10]128。失当的民族异质政策与传统村社政治给国家认同建设提出了挑战,特别是旧有的政治关系在部分民族地区仍然具有影响力,传统政治在当今的部分多民族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某些地区支配性极高,正成为国家认同建设与公民教育亟须突破的难点。

(二)现代化进程中公民教育与身份识别的矛盾

现代民族国家形成以来,政治整合成为有效维护国家统一、强化国家政治效率的有效方法。随着政治现代化进程的加快,过快的发展节奏急需加强公民教育,但时间成本、更新速度和民众认知接受差异等现实问题导致公民教育存在一定滞后性,公民教育与身份识别之间的矛盾也进一步拉大,成为现代化的阵痛。一方面,“现代化、经济发展、城市化和全球化使得人们重新思考自己的身份,从较狭窄、较亲近、较社群的角度重新界定身份和特征。国民层次以下的文化身份和地区身份比广泛的国民身份更受关注。人们认同那些最像他们自己的人,那些被认为有着共同的民族属性、宗教信仰和传统以及传说的共同祖先和共同历史的人”[3]11。另一方面,“在市场逻辑追求高度自由个体的作用下,更多的人只关注个体的利益得失而无意投入公共生活的建设,公共领域因参与不足和公共生活的萎缩而面临政治合法性问题”[12]。竞争机制的引入和技术理性的革新阻断了原有的政治组织模式,个体开始从政治群体中分离,个体对利益的过度关注带来对国家存在的忽视。不仅如此,国际间经贸往来的日益频繁与跨国流动人口数量的激增,还引发了“身份广泛化的现象,这是因为文化和文明背景很不相同的人们如今日益增多其相互交往,而现代通信联络手段又让那些虽然相距遥远但却有类似语言、宗教或文化背景的人得以彼此认同”[3]11。因此,区域化认同与跨国认同之间的矛盾加剧了公民教育的实施难度。

公民教育的自身矛盾也给国家认同建设带来了新考验。如部分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建设与政党认同相联结,如何规避政党认同危机带来的国家认同挑战成为学界关注的焦点。从理论上看,加强国家观教育和历史观教育是化解危机的有效方法。在实践中,对于多民族国家而言,历史上的殖民战争、帝国时代的分裂吞并等问题,使得国家认同教育存在断裂的难点;而基于各国历史传统进行的公民教育又过分强调文化礼仪和道德品质的培养,国家认同教育难以统一。这些问题都易使公民教育内容出现偏颇或疏漏,需要进一步探究并规范化。经济基础不平衡和教育资源不平等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民众对多民族国家的正确认识,也是公民教育的新考验。从历史角度探究统一规律、从价值观层面推动国家意识培育,是开展公民教育、增强公民国家认同的重要途径。

(三)恐怖主义与极端民族主义对国家认同的撕裂

恐怖主义威胁国际社会安全,严重影响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建设,究其原因,与多民族地区存在的极端民族主义问题始终分不开。亨廷顿就重点关注过民族主义膨胀和身份撕裂带来的民族问题,“表现形式比较极端,出现了一些种族、教派要求得到政治承认、自治或独立的运动”[3]11。同样,极端民族主义也“经常演变为一种极端的价值倾向,迷恋鼓吹本民族超出其他民族的优越之处,并将对本民族的绝对忠诚推演成历史使命,从而接近或达到种族主义或沙文主义的境地,加剧社会冲突”[13]39。这也是多民族国家始终绕不开的政治难题。民族问题的产生不仅因为这些地区民族成分复杂、宗教纠纷严重、地区发展不平衡等,更有极端民族主义裹挟下的上述因素为恐怖主义的滋生提供温床,笼罩在恐怖主义与极端民族主义阴影下的民族地区政治生态变得极其脆弱,增加了国家认同建设的难度。某些国际势力的干预也带来了多种不稳定因素,民族矛盾、国家矛盾、宗教矛盾、种族矛盾等交织在一起,恐怖主义逐渐生根发芽。近年来,各多民族国家一方面积极合作、联手打击恐怖活动,维护地区和平稳定,同时也通过政策倾斜、对口援助等方式推进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在此基础上更加注重符合民族性的公民教育策略,努力尝试从民族特征教育、互信沟通等方面缓和民族情绪、减少暴力冲突。但恐怖主义与极端民族主义影响下的国家认同建设依然任重道远,需持续关注深入研究。

(四)全球化背景下边疆地区政治安全的新挑战

边疆地区的政治安全关乎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始终是多民族国家边疆治理的核心问题。自古以来,边疆政治安全都是依靠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实现对各民族的政治整合,但不可否认的是,国家认同的挑战始终存在。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为国家认同建设提供了重要政治基础,但全球化也对边疆地区的国家认同建设提出了新考验。

对于全球化带来的认同危机,吉登斯曾指出,“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许多因为治理不善或者身份认同危机而产生的棘手的问题,他们确实也与全球化有关。全球化既消解了国家权力,又凸显了本土的身份意识,同时还会往边缘挤压,创造出新的地区、新的经济领域和文化领域。因为经济贸易或文化传播,有些地方逐步跨越国家的界限”[14]10。边疆地区本就是多种综合因素交织的敏感地带,地缘、历史沿革、文化心理、传统社会制度等因素严重制约和影响边疆的政治稳定,而全球化的推进让边疆地区民众走出国界,民族异质性意识开始觉醒,对各国的政治整合能力也提出了新要求。“在全球化时代,国家对经济系统进行调控的方法越来越出现问题……随着全球时代的到来,一些国家的力量的确削弱了,全球化在抽离国家力量的同时,还进一步促进事物本土化的发展。全球化为地方自治和新型地方主义创造了需求,地方身份认同开始变得备受关注。”[14]9国家认同危机和考验也相伴而生。全球化背景下,互联网技术发展带来的境外分裂势力的文化渗透更易诱发严重后果。“一些边疆少数民族认同异质性在不断增强,国内外的分裂势力正关注并极力夸大甚至扭曲这种异质性,以对抗政治国家对少数民族异质性的整合。”[15]这些都使本就脆弱的边疆政治结构易出现松动,国家认同建设更显迫切。从世界多民族国家的政治观念构成看,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存在张力,边疆地区的国家认同危机也受到诸多交叉因素的影响,因而全球化时代边疆地区的国家认同建设不应只作为单纯的政治工程和教育工程,应明确内在制约因素,建立和完善长效稳定的综合治理机制。

三、路径与策略:国家认同建设的系统化推进

尽管各多民族国家面临的现实情况和具体问题有所不同,选择的路径方法也必然要符合其社会发展的特殊性,但仍要从中整合凝练出一般性规律和普适性策略,有效推进国家认同建设,旨在理顺公民与国家关系,实现公民意识与国家意识的统一。因此,科学推进国家认同建设的基本策略在于既要遵循自身发展逻辑,还要注重系统整合,更要将建设工程根植于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框架下、贯穿于公民教育的全过程,以凝聚多民族国家内的集体向心力。

(一)认知前提:合理把握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内在张力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多民族国家中的国家与民族是整体与部分、共性与个性的关系,二者呈现对立统一的状态,即“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属于矛盾共同体,双方既对立冲突又互辅共生,在一定条件下还可以互相转化”[16]91。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存在一种价值张力,构成了多民族国家建构中的认同弹性,需要在动态发展中实现二者的有机统一。化解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危机,应在厘清民族和国家根本关系的基础上,合理把握二者的内在张力,积极推动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整合统一、关系互补,正确认识“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作为两种不同性质的认同形式,在具体的实践中是可以达成一定的价值共识和发挥功能上的相互依赖,民族异质性要素可以与国家的统一性和谐共存于多民族国家的场景之中”[17]。

在政治整合的具体实践中,有效把握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内在张力,就是既要保持二者的合理距离感,又要强调二者的异质吸引力,统一于多民族国家政治建设的进程中。不同的多民族国家需要在国家认同建设实践中探究不同的距离感呈现要素,并以此作为有效政治量表。当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距离感趋于扩大时,即意味着民族意识的强化与国家观念的弱化,这时国家认同的基础开始松动和消解;反之,当两种意识呈现相互吸引的态势,或者民族认同依附于国家认同时,国家观念就会有效带动社会意识的正向流动,增强整个国家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当这种异质吸引力超出了可控范围时,则会表现为国家意识的独大性,淹没了民族意识和个体意识,易引发民族问题,增加社会不稳定因素。因此,在国家认同建设中需要合理把握内在张力,要保持一个决定国家稳定的天平,需要在其不断摇摆中适时适度进行调试,使其逐渐呈现稳定的折中状态,从而保障国家机器平稳有序运行。

(二)观念依据:以公民教育为基础促进国家主体意识提升

公民个体意识的增强是现代政治社会的显著标志,伴随而来的政治冷漠等群体心理极大影响了国家主体意识的培育。同时,部分多民族国家经济与政治发展不平衡、人口与资源分配不平衡的状况进一步弱化了民众的国家观念。而跨国政治组织的形成、政治经济合作体等的存在为世界发展带来多元可能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国家自主意识,这些都凸显了公民教育在思想建设领域的重要价值。

国家认同建设需要公民的广泛参与,既要进行长期的公民道德建设,更要充分发挥公民教育的群体性优势。政治心理学认为,公民在进行政治选择和政治观建构过程中必然受到群体氛围、群体压力、群体层级、权威领袖等因素的影响。公民教育正是通过群体教育以融合思想差异,形成国家认同的心理基础,而这种心理基础又会在公民进行政治参与实践中形成良性心理暗示,推动国家认同的形成。公民教育的另一着眼点在于帮助各民族群众实现平等政治参与,夯实国家认同的政治基础。“通过培育少数民族成员的参与意识和技能,能够促进少数民族及其成员参与到国家治理的实践过程中来,增强少数民族成员对国家基本价值和国家制度体系的理解和认可,从而增强少数民族及其成员的国家认同。”[9]42“公民教育要促进国家认同,必须既注重普遍性和共同性,也必须注意特殊性和差异性……如何组织普遍性和共同性与特殊性和差异性之间的双螺旋结构,就成为国家认同成败的关键。”[18]公民教育的面向必须符合社会历史的主流发展趋势,这种趋势蕴含在人类社会发展过程的始终,成为一种普遍性要求;而公民个体的独立性又决定了公民教育和国家认同建设的特殊取向,加之各多民族国家面临的不同现实问题,这些都体现出公民教育的内在差异。因此,公民教育的实施旨在为提升公民的国家主体意识提供思想基础,而公民意识的培育则需要在动态发展中不断完善。

(三)政治准则:理顺国家、政府和执政党认同的逻辑关系

政治共同体产生和存在的重要条件之一就是公民的政治信任,公民基于信任才能对政治主体产生认同,进而是对共同体即国家的认同。因此,公民信任和国家认同的产生是一种渐进性和包容性的统一,不同认同间的主体差异和逻辑关系容易引发混乱,导致认同共识的分解。特别是对少数民族公民而言,理顺不同政治要素间的认同关系,促使其正确认知国家认同的基本内涵和自我要求极为重要,这也是公民教育的基本准则。

从内涵和认同对象上看,政府认同、政党认同与国家认同存在明显区别,但认同的渐进发展特点又表明政府认同、政党认同与国家认同是相互递进和互为补充的统一过程,不同认同间关系紧密又各自具有独立性。泰勒曾提出,“认同是由提供框架或视界的承诺和身份规定的,在这种框架和视界内我能够尝试在不同的情况下决定什么是好的或有价值的,或者什么应当做或者我应赞同或反对什么”[19]40。作为国家机器得以运转的重要载体组织,政府认同构成了民众形成国家认同意识的心理基础,因为良好稳定的社会结构和高效运转的政治系统是民众形成国家归属感的必要条件。执政党认同对不同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建设的影响并不一致。有些两党制或多党制国家的国家载体并不局限于执政党本身,特别是在英国、西班牙等保留王室的国家中,这种认同的影响相对更弱。有些国家的执政党认同则与国家认同密切相关,执政党也肩负着引领社会发展、凝聚社会共识的责任,从这个意义上讲,执政党认同可以等同于政府认同,成为国家认同的核心特质。值得关注的是,部分多民族国家受历史传统、原始政治制度和宗教文化等影响,使不同认同要素间的关系变得复杂混乱。在某些地区,宗教认同和宗法认同正在消解甚至代替了本该发挥作用的执政党和政府认同,引发了国家认同危机。因此,多民族国家在进行国家认同建设和区域治理过程中,既需要理顺不同认同间的逻辑关系,更要关注地区差异和特殊问题,通过参与式治理的方式不断融合认同分歧,培育理性公民意识,促进社会公平正义,推动形成多种认同的分层互通和交融互动,更好地服务国家认同建设。

(四)制度保障:夯实多元一体基础构建民族共同体

多民族国家的形成经历了长期的历史过程,既有外部原因,也受内部多重因素的综合影响,因而历史视角下多民族国家的政治结构和存续发展必然具有特殊稳定性,也将在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持续存在。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多民族国家的民族而言,其“并非是政治性的民族,而是文化性的民族,并且处于进一步融合为统一国族的过程之中”[20]22。正是在不断融合的过程中,民族异质性才逐渐消解,国家观念深入人心。民族的非政治和文化属性为多元一体的制度设计提供了天然土壤,强调多元一体即民族文化的多元性和政治立场的统一性,理应成为世界多民族国家进行国家认同建设和政治整合的着力点,以此为基础探索制度设计,加强国家认同建设。多民族国家的多元一体制度建设,就是在民族文化发展的基础上形成文化共识,与政治价值观建设相统一,构建起国家认同的思想文化堡垒。而政治一体化建设则以维护和保障国家的和平统一为前提,在尊重各民族政治利益的基础上,形成多民族共同利益,为民族共同体的形成提供强大的精神支持。

回溯历史上民族形成和发展的特点可以发现,“就某个民族而言,融入特定的国家政治体系当中并长期与其他民族共处并共建一个多民族国家政治体系,事实上是与这个国家和国家中的其他民族形成了一种历史契约”[20]23,为民族共同体构建提供了极大可能。全球化时代引发的跨文化交流热潮反映了民族融合的大趋势,也是构建民族共同体的时代机遇。民族共同体的形成既能有效避免民族文化被边缘化,更有利于民族整体利益与价值观的建构,以此促进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建设。此外,民族区域自治也是提升国家认同的重要举措,在国家统一领导下,充分尊重并维护少数民族群众的政治参与权,重视引导其参与政治生活。这一有效的国家治理模式已被世界众多的多民族国家所应用,进一步巩固了多元一体的制度结构和民族共同体形成的政治基础。综上,民族共同体的构建需要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维要素的综合协作,以此树立起的共同体意识将成为国家认同建设不可或缺的因素。随着世界政治现代化进程的日益加快,多民族国家这种民族共同体必然在发展中呈现新样貌,也将对国家认同建设提出新的更高要求。

四、结语:国家认同建设与民族共同体构建

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建设是一个长期渐进的历史过程,国家认同问题也在不断的民族交融和人口流动中呈现新特征和新趋向,因而必须持续关注。任何多民族国家都必须重视国家认同建设,其作为一种重要的族际政治整合行为,正在为多民族国家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与现代社会治理体系的完善提供实践保障。尽管这一实践正伴随着恐怖主义和边疆政治安全等的新威胁和新挑战,也面临与现代化建设和公民教育不同步等多重困境,但困境中的发展突破更显弥足珍贵,值得学界深入研究。国家认同建设不仅要合理把握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结构张力,实现结构红利最大化,还要借助公民教育培育文化共识和心理基础,进而厘清多种认同间的逻辑关系,在合理规范多元性的基础上助推政治结构的良性发展,从根本上增进政治文化的快速流动和多民族国家观的形成。面向未来,只有夯实制度基础、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才能更好地实现国家认同建设的目标。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各民族多元一体,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一笔重要财富,也是我们国家的重要优势。……我国56个民族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平等一员,共同构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21]新时代中国的国家认同建设要进一步完善国家治理的体制机制,以同心构建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为契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发扬各民族心连心、手拉手的好传统,让56个民族的人民群众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服务于国家发展大局。同时,还要充分发挥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的优势,加强爱国主义教育和民族团结教育,不仅“要坚决依法惩处和打击暴力恐怖活动,铸牢民族团结、社会稳定、国家统一的铜墙铁壁”[21],更要引导各族人民积极投身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不懈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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