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思想的演变探析
——基于劳动观的视角

2021-11-30 08:59吴翠丽
关键词:费尔巴哈手稿共生

王 藜,吴翠丽

(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劳动作为贯穿人类历史发展的重要命题,从一开始就受到了马克思的高度关注,并在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思想的形成与演变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特别是随着理论的完善和实践的发展,马克思的劳动观、世界观都日臻成熟,进而促进了其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思想的转变。这一思想转变历程主要体现在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等三个重要文本中。因此,基于劳动观的视角,依据这三个重要文本对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思想进行探究,既有助于深入剖析这一思想的丰富内涵,又对当前我国加快推进绿色发展、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 劳动观视角下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思想演变

在马克思早期的文本中,已经体现出他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关注,以及将劳动和人与自然相结合进行分析的思路,并且这一思路随着他思想的发展不断成熟、清晰。他认识到,劳动是人类发挥主观能动性、利用自然的必要手段;只有在劳动中,人类才能逐步探索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而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也将伴随着劳动的发展,最终走向和谐共生。

1.1 人与自然之间以劳动为中介产生互动

《手稿》是青年马克思对经济与哲学等问题进行思考、研究、批判的重要成果。在《手稿》中,马克思是从受动和能动两个方面来审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同时,他对劳动特别是异化劳动进行了较为全面的分析,为我们理解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观点提供了重要线索。

第一,人与自然之间存在着受动和能动的双向关系,劳动是这一关系的中介。一方面,自然不仅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也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作为自然的一部分,人们需要依靠自然提供的材料进行劳动。自然为人们提供了直接的生产生活资料,如阳光、空气、水等自然元素,以及由此转化而来的各种自然产品。这些都是人类维系自身生存和发展必不可少的要素,可以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1]272。尽管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科技水平的提升,人们对各种自然资源的利用呈现日益高效、科学的态势,但对自然的依赖是始终不变的。另一方面,人天然具备的自然力和生命力,能够使其对自然这一对象进行能动地改造。正因为人类认识到自身的能动性,才能够发挥激情、热情去强烈追求自己的劳动对象的本质力量,并在生产生活这一类生活中呈现自身作为类存在物的特质,从而真正地确证自身。人们能动地改造自然的活动可以具体化为,人能够以劳动为中介,将自然产品转化为肉体生活所必需的食物、燃料、衣着、住房等,同时,人对自然的再生产也可以是一种不受肉体需要影响的生产,因为“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1]274。人通过这种有意识的生命活动,将自身与动物区分开来,而自然也必须通过这一能动的类生活才能够表现为人的作品和现实。

第二,人对自然的占有表现出异化的趋向。《手稿》中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异化的认识,是基于对异化劳动的讨论展开的。马克思在考察资本主义的经济事实时,看到了工人被奴役的生存状态,发现了“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1]267,并通过深刻剖析这一现象提出了异化劳动理论。在畸形的雇佣制度下,工人为维持肉体生存,不得不生产不属于自己的劳动产品、从事不属于自身的生产活动;而资本家为扩大资本、在资本家之间的竞争中取胜,则需要不断地加大生产的强度、加重对工人的剥削。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劳动成为一种异己的力量日益强力地统治人类的过程。人类的生产活动离不开自然提供的物质资料,因此,劳动异化程度加深的背后不只是阶级对立的加剧,也导致了人对自然逐渐过度地索取和掠夺,以及人的“需要的牲畜般的野蛮化和最彻底的、粗陋的、抽象的简单化”[1]340。可以说,人与自然之间矛盾的凸显是异化劳动的必然结果。《手稿》中,马克思也提到,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才能真正解决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手稿》中,马克思形成了对人与自然关系,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一理想状态的初步认识,但是在这一阶段他的认识还是比较粗浅的,对其中核心概念的辨析还存在不科学的成分,而这些不足之处在《提纲》中都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

1.2 以劳动为中介的人与自然关系被赋予更多现实意义

如果说《手稿》中不自觉地蕴含着马克思学说的起源和奥秘,那么《提纲》则是马克思“第一次自觉地、有策略地真正打破旧有的人本主义异化史观逻辑”[2]324,带来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新视界最初地平的呈现”[2]324的重要文本。《提纲》中,马克思虽然没有直接提及人与自然的关系,但他通过批判旧哲学以及重新审视“人”的内涵,体现出对人与自然关系及劳动的认识革新。

第一,马克思批判了旧哲学,确立了新的实践观。在这一新的实践观下,劳动的内涵以及他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都实现了变革。《手稿》中,马克思看到了劳动在人与自然之间发挥的能动作用,但此时他受到费尔巴哈的影响,将劳动视为人的类本质。而在《提纲》中,他以批判的方式说明实践是一种人的感性活动,而劳动作为实践的一部分,同样也具有感性活动的特性,体现着主体和客体、能动和受动的统一。《提纲》第一条提到,“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3]133。这些旧唯物主义承认自然的客观存在,但是它们把自然完全视作纯粹的“客体”,忽视了人作为主体能够通过劳动对自然这一客体发挥能动作用。因此,在旧唯物主义的视角下,人们不是主动地结合自然规律改造自然,而是被动地接受自然的给予。不同于旧唯物主义,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这一能动作用,“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3]133。在唯心主义看来,自然是客观精神的外化和表现,人们对自然的能动作用只是体现在观念层面的改造,而非通过现实的劳动进行改造,忽视了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因此,在唯心主义的视角下,自然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运动和发展,都是被人的意识所支配的,人对自然的改造也无法诉诸现实的、感性的活动。不论是旧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都因其自身的缺陷无法全面、正确地看待通过劳动构建起来的人与自然的双向关系。而在新的实践观看来,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是一致的,即人与自然的相互作用具有共时性,二者相互决定,并在动态的实践活动中实现辩证统一。

第二,马克思重新审视了“人”这一主体的内涵。对“人”来说,必须以现实的劳动为中介,才能与自然之间结成现实的联系。过去,“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于人的本质”[3]135,他把“人”界定为抽象的、孤立的个体,把人的本质总结为“类”,即“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3]135。在《手稿》中,马克思的确沿用了费尔巴哈的这一观点,在认同“人是类存在物”的基础上展开了相关讨论,但在《提纲》中,马克思却鲜明地批判了这一观点,站在新唯物主义的立场上,将“人”放在社会中进行重新界定,提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3]135,实现了对费尔巴哈的超越。由于对“人”这一主体的认识从“类存在物”转变为了“社会的人”,对人与自然以及二者的中介即劳动的认识也就发生了相应的改变。一方面,属于一定社会形式的人,其生存发展、生产生活必然会受到所处社会形式的制约,而不同社会形式中生产力水平的高低,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人与自然关系的表征。另一方面,劳动不再是一个相对抽象的概念,而是以社会为落脚点的具有现实性的概念,人们需要参与现实社会中不同形式的劳动,生产出丰富的物质资料以维系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在这一认识的转变中,人类、自然、劳动之间体现出了更具现实性的关联,例如:在生产力水平较为低下的时代,劳动形式还比较单一,劳动行为对自然资源的转化能力非常有限,人们更多的是“靠天吃饭”,极度依赖自然直接提供的产品,且受制于自然;而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劳动的范畴大大拓展,劳动的具体形式更加多元,人们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也随之增强,能够使其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自然在时间和空间上的限制。可以说,社会发展的同时伴随着劳动的进步,而人与自然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不断寻求着和谐共处的方式。

因此,在劳动观视角下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时,《提纲》相对于《手稿》已经体现出质的区别,但是受制于篇幅,《提纲》中所阐述的内容是纲要性的,缺乏一些细节的论证,而《形态》则在这一方面进行了有力的补充。

1.3 从历史的高度把握劳动对人与自然关系发展的影响

如果说《提纲》体现了唯物史观这一思想的萌芽,那么《形态》则是第一次对唯物史观进行系统而具体的阐发。《形态》中体现的关于劳动视角下人与自然关系的观点,是与唯物史观视角下对生产劳动的分析相结合的;并且,通过对自然的类别进行细分,进一步丰富了关于劳动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影响的认识。

第一,马克思重点分析了劳动中的生产劳动,梳理了生产劳动的变迁过程,以及这一过程带来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变化。劳动包含着许多不同的分类方式,如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在马克思看来,生产劳动是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的原因,“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即迈出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这一步”[3]147。而人们生产生活资料,进而生产物质生活的“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3]157。它一旦被中断,自然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这也从侧面表明人们通过劳动对自然产生了深远影响,二者之间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而随着生产劳动的发展,一方面,分工随之扩大,它通过“决定个人在劳动材料、劳动工具和劳动产品方面的相互关系”[3]148,反过来调节着生产劳动,同时还形成了不同的交往形式和利益集团。另一方面,人与自然之间的张力也日益彰显,尤其是当社会生产发展到大工业时代,自然力被更广泛地用于工业目的,“普遍的竞争迫使所有个人的全部精力处于高度紧张状态”[3]194。在马克思看来,这种状态中的利益集团是“冒充的共同体”“虚假的共同体”,已经成为个人发展的桎梏,只有在真正的共同体中,个人才能按照个性实现全面自由的发展,劳动才能真正成为人的自主活动,使人“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3]165。因而,只有在真正的共同体中,在参与真正自由自觉的劳动中,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才能真正消解,实现和谐共生。

第二,马克思对“自然”这一概念进行了细化,将其分为自在自然和人化自然。对于不同类型的自然而言,劳动的存在与否、具体形式都是有差异的。自在自然是先于人类历史存在的、独立于人类认识或者实践之外的自然,它“起初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的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们对立的”[3]161。但自在自然的占比较少,除了“澳洲新出现的一些珊瑚岛”[3]157,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都不存在这样的自然。而由于自在自然中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因此也就不存在劳动。与自在自然相对的是人化自然,这一概念在《手稿》中已经有所体现,并在《形态》中得到了进一步地阐释。人化自然是指受人的感性劳动和创造影响的自然,它并非天然存在,而是在自在自然的基础上,受到人类活动影响逐步转化形成的。在人化自然中,“作为最基本社会实践形式的人类劳动是实现人与自然统一的最基本途径,在人类形成和发展进程中具有决定性作用”[4]。人类可以通过劳动直接运用自然提供的材料,抑或是对其进行物质转化,使之符合自身的需要。在这样以劳动为中介的交互作用中,人与自然相互打上烙印,人化自然的范畴也不断得到拓展。

总的来说,马克思在《形态》中关于人与自然关系以及劳动在这一关系中的重要地位的观点,是对《手稿》《提纲》中相关观点的扬弃。同时,他在原有观点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地把感性世界视作历史的产物,因而把人与自然同历史发展、特别是劳动的发展交融在一起,实现了对过去将自然和历史相对立的历史观的超越。而马克思之所以在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认识上能够不断取得进步,离不开其劳动观和世界观提供的源源不断的思想动力。

2 劳动观视角下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思想的转化动因

马克思基于劳动观的视角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认识发展过程,实际上是他不断对前人思想进行扬弃,以及不断实现自我超越的过程。而这一过程背后蕴含着深刻的思想动因,不仅包括劳动观本身的转变,也包括世界观这一根本立场的转变。

2.1 外在动因:从人本主义劳动观向历史唯物主义劳动观的转变

“人类是在劳动的起源中起源的。劳动是人的本质,涵蕴着人与自然的联系,支撑着鲜活的人间。”[5]早在中学毕业论文中,马克思就关注到了“劳动”这一命题。并且随着批判的深入和实践的发展,他的劳动观发生了改变:《手稿》中明确劳动的作用,对异化劳动进行鞭辟入里的分析;《提纲》中基于新的实践观,对劳动的认识开始发生有别于费尔巴哈的根本性的转变;《形态》中站在社会历史的高度对劳动进行现实的、具体的分析。整个过程体现出马克思逐步挣脱前人的影响,是实现超越和完善的过程。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思想有很多都体现在对劳动的分析过程中,正是由于其劳动观的转变带动了他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认识转变。

马克思在中学毕业论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表述了自己希望为全人类献身的理想,其中就蕴含着这一时期他对劳动的认识。文中他提到,人不能只为自己劳动,而要选择那些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6]。虽然这里提到的劳动还不能被看作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劳动观的萌芽,但可以看出马克思对劳动的价值判断从一开始就是崇高的,这也在他的一生中得到了践行。之后,马克思在《莱茵报》投身新闻工作时期的经历,以及回归理论研究后写作的一系列批判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理论成果,都为《手稿》中关于劳动观的阐述打下了基础。

马克思在《手稿》中所说的劳动,既不同于黑格尔所说的抽象的精神劳动,也不同于国民经济学家所说的仅仅是谋生活动的形式、一种抽象的物,而是能动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在这一阶段,马克思的思想还大致遵循着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思路,但是他也展现出了区别于费尔巴哈的观点。例如,马克思提到,“对社会主义的人来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1]310也就是说,他认为劳动是人与人形成联系的桥梁,人通过劳动使自然人化。而费尔巴哈则认为“只有许多人合在一起才构成了‘人’”[7]190,并且,“爱”在个体的自我认知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在爱当中,人“将别人也算作他自己的本质。并且,仅仅把他的通过爱而跟他联结起来的生活才看作是真正的属人的、与人之概念、也即与类相适应的生活”[7]191。也就是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当建立在‘爱’的基础上,‘爱’是维系人们之间的关系的基本手段”[8],没有看到劳动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此外,马克思还从考察工资、资本利润、地租、私有财产等经济事实出发,以劳动为落脚点,分析了异化劳动这一现象及其所包含的深刻内涵,明确了异化劳动中层层递进的四重表现,揭示了异化劳动导致的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异化。《手稿》中马克思将劳动和资本主义社会这两者相结合进行分析和把握,为之后《提纲》《形态》等文本中体现的劳动观的转变提供了理论准备。

《提纲》中,马克思没有直接使用“劳动”一词,而是以“实践”“活动”等词语进行论述,这二者在一定程度上是互通的,因为“马克思当时的语境主要是政治经济学,旨在褒扬劳动主体性,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劳动异化现象”[9]。并且,《提纲》中蕴含的新世界观的萌芽,也间接印证了这一阶段马克思对劳动主体性的认同。

而在《形态》中,马克思交替使用了“劳动”和“生产”两个词语,剖析了生产劳动的发展历程,以及基于生产劳动形成的分工、所有制形式、社会结构等要素。他在逐一分析部落所有制、公社所有制和国家所有制、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的过程中,梳理了与之相对应的劳动分工情况,认为“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3]151,即人们从事何种劳动,就会结成何种现实的关系。因此,人与自然之间的现实的关系也是在劳动当中形成的,不仅如此,个人是什么样的以及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形式,也都是由生产劳动决定的。此外,马克思提出非自愿的分工是异化形成的根源,并由此延伸出了对共产主义社会中劳动的探讨: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才能消灭分工、私有制等阻滞人们自由发展的力量,人的劳动、人与自然的关系才能实现向自由自觉的复归。虽然《形态》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劳动观的最终定型,但相较于之前尚不成熟的劳动观,已经实现了质的转变,基本勾勒出了新世界观即唯物史观基础上的劳动观的框架。只有在这一劳动观的指引下,人与自然才能寻找到实现和谐共生的现实路径。

2.2 内在动因:从青年黑格尔派唯心主义向唯物史观的世界观转变

正如前文所言,劳动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构建和演变具有直接影响,因此马克思劳动观的转变是推动他对人与自然认识转变的外在动因。与此同时,劳动观作为世界观的一部分,又随着世界观的变革而发生变化。马克思的世界观总体而言发生过两次转变:一是在其思想早期,他实现了从青年黑格尔派向费尔巴哈的转变,而他对费尔巴哈的认同直到《手稿》的阶段都是十分鲜明的;二是在《提纲》中,他开始自觉地从费尔巴哈人本主义转向唯物史观,这一转变的成果在《形态》中得到了较为完整的呈现。可以说,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思想的演变动因,最终必须归结于其世界观的转变。

《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写作了《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等一系列政论文,对他所看到的现实问题进行了强有力的批判。这种批判在使他面临失业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引发了其思想的第一次转变,即从青年黑格尔学派影响下的唯心主义转向了费尔巴哈式的人本学唯物主义。这一转变的成果主要体现于《克罗茨纳赫笔记》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手稿》等文本当中。这一转变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写作《手稿》时,马克思的思想依然明显地体现出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痕迹。

《手稿》中,一方面,马克思大致沿用了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理论框架,这就导致他在看待一些问题时还是比较抽象的,缺乏现实的支撑。例如,他在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时提到:“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1]307这里的自然界是人本学的自然界,而类存在物“人”则居于中心。以此为基础展开的讨论,更多的是一种理想化的悬设,而不是现实基础上的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另一方面,由于马克思在研究中切实地观察了相关的经济事实,因此,他的部分文本内容不自觉地体现了基于现实的逻辑展开。例如,他发现:“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1]267正是以对这一客观现象的陈述为开端,他逐步展开了对异化劳动的讨论。在《手稿》中,马克思以“人”或者说“人的解放”为线索,串联起了对异化劳动和共产主义的讨论。这些内容中蕴含着并行的两种理论逻辑,其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但在另一种理论逻辑中,马克思的思想已经初步体现出对费尔巴哈的偏离,这为他第二次的思想转变积蓄了能量。

有学者称《手稿》是新世界观诞生的前夜,不自觉地蕴含了新世界观的思路。而发展到《提纲》的阶段,马克思开始自觉地对费尔巴哈人本学理论框架进行解构。通过对“实践”这一唯物史观的首要的基本观点进行辨析,他确立了新的实践观,从而凸显了唯物史观的立场,逐步实现了第二次思想转变,即从费尔巴哈式的人本学唯物主义向历史唯物主义即唯物史观的转变。

《形态》被学界公认为是唯物史观真正形成的标志性文本。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揭示了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将对理论的清算和现实的观照都置于历史之中进行考量。他提出了物质决定意识的观点,明确“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3]151。因此,现实的人对自然进行利用和改造必须在一定范围内进行,作为二者中介的劳动也有其前提和条件。此外,他还提到“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3]196,历史正是在这样的矛盾运动中发展前进。不论是物质与意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还是人与自然,都需要在历史这个大背景下、在对立统一中找寻动态的平衡。最后,《形态》以共产主义为旨归,立足于唯物史观,描绘了一个更为清晰的共产主义社会的轮廓,为各类关系的和谐统一提供了未来指向。

3 劳动观视角下研究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思想的现实意义

《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指出:“深入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完善生态文明领域统筹协调机制,构建生态文明体系,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10]事实上,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生态文明建设予以了高度重视,依托“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环境就是民生”“生态兴则文明兴”等一系列理念,为当前推动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提供了重要遵循。这些生态思想是对马克思基于劳动观视角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从民生福祉的角度而言,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必然包括对良好生态环境即人与自然之间相协调的追求,人们必须依靠劳动和技术手段利用自然、改造自然才能实现这一目标。马克思在《形态》中基于社会历史这一广博的层面,充分肯定了现实的人对自然发挥的能动作用。事实上,自然作为人们生存、生产、生活的物质基础,时时刻刻都与人产生着联系。不仅如此,人作为劳动主体在借助劳动工具对自然施加积极影响时,自身的生命价值也随之得到了提升,自由全面发展这一根本性需求也理应得到相应的满足。但是,随着社会分工的扩大,许多人已经不再从事与自然直接相关的职业,这使得人与自然之间的关联性容易被人们所忽视。因此,将生态环境与民生福祉有机结合,有利于推动人们形成一种内在约束力,使其认识到生态环境直接关系着自身的生存权、发展权等基本人权,从而在生产劳动等实践活动中主动避免对环境的破坏,激发保护生态环境的自觉。同时,将生态环境视作最普惠的民生福祉,能够充分彰显我们党以人民为中心的根本立场。对人民来说,良好的生态环境带来的幸福感是金钱无法替代的。“你挣到了钱,但空气、饮用水都不合格,哪有什么幸福可言。”[11]4此前党和政府已经采取诸如蓝天保卫战、碧水保卫战、净土保卫战等三大生态保护行动,且取得了良好的成效。未来在推动绿色发展过程中,除了继续采取专项环保行动、有针对性地解决影响人民群众幸福感的痛点问题,还需要推进智能绿色基础设施的建设,提升人民群众生活的便利度,为创建绿色生活提供完善的物质基础;改善消费环境,倡导健康、适度、绿色的消费模式,以消费倒逼生产;强化宣传教育,在全社会树立保护生态环境的意识,尽可能地减少“旁观者”和“局外人”。

从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角度而言,人必然要不断地向前发展,而自然则必须得到恰当的保护。要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就必须在劳动中不断探索出能够处理好人与自然、发展与保护这两对关系的方式。马克思在对异化劳动的深刻剖析中,批判了人与劳动、劳动与自然相分离,从而使人与自然之间发生异化的现象,认识到了人们通过劳动将自然力和生产力统一于人类历史中的重要性。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区都曾发生过盲目追求发展导致人与自然之间失衡的例子,例如:由于进行商业开发,亚马逊雨林遭到严重破坏,整体面积锐减;受人类的过度捕捞及机械化作业等因素影响,纽芬兰渔场濒临消亡;由于人们在生产生活中大量排放温室气体,全球冰川加速融化……历史证明:人们对自然的破坏,也终将引起自然的“反抗”和“报复”。因此,需要认识到,人与自然、发展和保护从来不是对立的,人们必须依靠自然实现自身发展,而且只有通过发展才能对自然提供更好的保护,二者相得益彰。“两山论”正是对这一关系的高度凝练,它打破了“取”经济社会发展、“舍”生态环境保护的发展模式,诠释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深刻意蕴,为探索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提供了极具建设性的思路。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决不是对立的,关键在人,关键在思路。”[11]23只有进一步发挥人的创造力和能动性,拓宽工作的思路,才能实现经济效益与生态效益的双赢。当前,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以创新为驱动,更高效地利用自然资源,推广更为环保的生产方式,打造更加绿色的产业结构;优化国土空间开发保护格局,统筹安排好用于生产、生活、生态保护等功能不同的空间和场域;普及节能、低碳、循环的生产生活理念……这些都是践行“两山论”的有力举措,对当前我国探索绿色发展模式,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猜你喜欢
费尔巴哈手稿共生
大家手稿
作家手稿
最有思想的句子
作家手稿
丢失的手稿
优生共生圈培养模式探索
优生共生圈培养模式探索
在体验中走向共生
马克思对象化思想及其对人的发展的启示
费尔巴哈宗教观研究述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