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说”字的三种读音及其由来

谢兰梅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1）

《诗经》作为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其收集的诗歌所产生的年代为西周至春秋， 那个时候还没有记录语音的设备。随着朝代的更替，语言也发生着变化，从汉代开始，就有学者发现《诗经》的内容有些晦涩难懂，兴起了为《诗经》作笺注的热潮。并且学者们发现有些字的读音似乎发生了改变， 在笺注中会为《诗经》中与当时读音不同的字，进行注音，这就为以后的学者探求古音提供了帮助。

“说”这个字，我们在日常交谈中的使用次数还是比较频繁的，并且在《新华字典》（修订10 版）中“说”字有三个读音，一读shuō 时，有四层意思，“用话来表达自己的意见；说合，介绍；言论，主张；责备。 ”[1]（452）二读shuì，表示“用话劝说别人，使他听从自己的意见”[1]（452）。 三读yuè，古同悦[1]（594）。 如果按照第三条注释，把《诗经》中所出现的“说”字全部读如悦，在理解阐述中就会出现问题。因此对《诗经》中的“说”字进行探析，可以帮助阅读者理解“说”字在《诗经》中的音义及背后的原因。

一、《诗经》中“说”字的三种读音

（一）音“悦”

其中，四处诗句中的“说”字读音为“悦”，两处处于非韵脚的位置。 具体材料如下：

《召南·草虫》：“亦既见止， 亦既觏止， 我心则说。 ”说，服也。 说，音悦，注同[2]（286）。 《诗集传》：“说，音悦。 ”[3]（9）

《邶风·静女》：“彤管有炜，说怿女美。”笺云：“说怿当作悦释。说，本又作‘悦’，毛、王上音悦，下音亦。郑说音始悦反，怿作‘释’，始亦反。 ”[2]（310）《诗集传》：“说，音悦。 ”[3]（26）

《小雅·弁》：“未见君子，忧心弈弈。既见君子，庶几说怿。 ”说，音悦[2]（481）。 《诗集传》：“说，音悦。 ”[3]（161）

《小雅·都人士》：“我不见兮，我心不说。 ”说，音悦[2]（493）。 《诗集传》：“说，音悦。 ”[3]（169）

前人的注解中都认为这四首诗歌中的“说”音“悦”，表示舒服、喜悦义。此外，有一首诗歌中“说”字的读音尚且存在一定的争议，陈列如下：

解决林业资源管理问题的关键就是要转变管理理念。相关单位可邀请专业的技术人员对林业资源管理者进行专业培训，让其从根本上认识林业资源管理的重要性和进行依法管理的重要作用，深刻研究林业资源管理，真正将生态环境与经济科技的发展联系在一起。依法实施对林业资源的管理，主要是根据法律规定，如实对乱砍滥伐的人员提起诉讼，由相关的法律人员决定采取何种处罚形式，避免一些工作人员滥用权利，对违法者做出不公正的处理。做到将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科技发展相结合，在考察林业资源经济及生态效益的基础上实现二者的相互平衡，在保证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上合理利用与保护林业资源。

《邶风·击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说，数也。笺云：“我与子成相说爱之恩，志有相存救也。 说音悦。 ”[2]（300）《诗集传》：“成说，谓成其约誓之言。 ”[3]（19）

按：此处的“说”字读音，朱熹认为读如shuō，表誓言义，现《诗经》翻译著作多用此音义。陆德明认为读如悦，表从内心相爱悦之意。 此诗五章四句，这是第四章的前两句，后“与子偕老”中“老”是形容词，读如“悦”也是形容词，从对仗工整的角度讲，应读如“悦”。

（二）音“税”

在下面的五首诗歌中，“说”字音“税”。

《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说，舍也。 说，本或作税，又作脱，同始锐反，舍也[2]（288）。《诗集传》：“说，始锐反。 舍也。 ”[3]（10）

《鄘风·定之方中》：“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 ”说，毛始锐反，舍也。 郑如字，辞说[2]（316）。 《诗集传》：“说，始锐反。 舍止也。 ”[3]（31）

《卫风·硕人》：“硕人敖敖，说于农郊。 ”笺云：说当作襚。《礼》《春秋》之襚，读皆宜同。衣服曰襚，今俗语然。 说，本或作税，毛始锐反，舍也。 郑作襚，音遂[2]（322）。《诗集传》：“说，始锐反。 舍也。 ”[3]（36）

《陈风·株林》：“驾我乘马， 说于株野。 ”《诗集传》：“说，音税，舍也。”[3]（84）“说于株林”意思是在株林郊外解下鞍马并且休息。

《曹风·蜉蝣》：“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笺云：说犹舍息也。说音税，协韵如字[2]（384）。《诗集传》：“说，音税，叶输热反，舍息也。 ”[3]（87）

“说”字音“税”时主要有两种含义，一是劝说别人听从自己的意见，说服；二是停置，引申指休憩，止息。 以上几个例子中，“说”字均取停置、休息之义。

（三）音“脱”

“说”字在《诗经》中还有一个读音，读作“脱”。

《卫风·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笺云：说，解也[2]（324）。 《诗集传》：“说，解也。”[3]（37）姜亮夫《先秦诗鉴赏辞典》： “说”字“音义与‘脱’通”[4](117)。 根据郑玄、朱熹和姜亮夫的注解，这里的“说”是一个通假字，本字是“脱”，表示解脱之义。诗句解释就是说男子沉迷爱情可以从中逃离出来，而女子沉迷于爱情就很难从其中逃离了。

另一首诗歌中“说”的读音存在着不同的说法。《大雅·瞻卬》：“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说之。”说，赦也。说，音税，注同。朱熹《诗集传》：“说，音脱，赦也。 ”[3]（220）依陆德明，此处“说”音“税”，表示“赦免”之义。 为何陆德明音“税”时也有“赦免”的含义呢？ 前一小节我们提到，“说”音“税”时表示止息、休息，古人在休息时，需要将衣服解开，或者将车从马匹身上解下，由此引申出“赦免”的意思来，此处的“说”我们依据朱熹的注解，读为“脱”。 这里“女”通“汝”，“女覆说之”指的是你却让他逃脱了。

本章通过罗列前人对《诗经》中“说”字的读音注释，归纳出“说”字的三种读音，同时还对“说”的意义作了一些解释。 我们可以发现“说”字在古代时所承担的读音和意义，和今天的读音意义有所变化，下文将讨论为什么“说”字在当时承担这三个音义。

二、《诗经》中“说”字三种读音的由来

经查阅文献后发现，《诗经》中“说”字有三个音义是因为古今字的存在和通假字的盛行， 下面就根据这两大类来具体阐释。

（一）古今字的存在

古今字， 是不同时代记录同一个词使用的不同形体的字。 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是我国最早的字书，在这本字书中只收录了“说”字，“说，释也。从言、兑。 一曰谈说。 ”[5]（47）“释也”表示解释、释放的意思。《广韵》：“悦，喜也。 脱也。 乐也。 服也。 经典通用说。又姓，《后燕録》有悦绾。 ”[6]（147）段玉裁：“‘说释’即‘悦怿’。‘说’‘悦’，‘释’‘怿’皆古今字。许书无悦怿二字也。 说释者，开解之意。 故为喜悦。 ”[7]（166）“悦”字不见于《说文》，可见在东汉时期在表示喜悦义时，多使用“说”字，“悦”字是一个后起字甚至是俗写字。“说”的本义是交谈、言说，别人听了对方的话感到开心，引申出开心、喜悦义，还衍生出取悦、使高兴、喜爱等含义。由于“说”字承担的意义过多，且学者发现“悦”字更适合承担表喜悦的意义， 于是发展到现在就是“说”字不再承担喜悦的意义。 在其他先秦文献中也存在着，“说”字读为“悦”的现象。 例：

《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陆德明：“亦说，音悦，注同。 ”[8]（1350）“不亦说乎”指“不也是件开心的事么？ ”因此，这里的“说”表开心、喜悦。

《礼记·月令》：“还反，行赏，封诸侯。 庆赐遂行，无不欣说。 ”[9]（693）“欣说”指开心、高兴，这里的“说”表示开心义。

综上，本文认为，“说”字在《诗经》中音“悦”，是由于“说”和“悦”为一对古今字，在《诗经》时代“说”字表示喜悦、高兴等含义，随着语言的发展，“悦”字出现并承担了喜悦义， 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个差异，直接用今天的语音语义去理解，就难以明白古人的想法，造成阅读的障碍。

（二）通假字的盛行

汉字是音义结合的文字，古人造出一个字，表达一个意思， 可是该用哪个字表示哪个意思的思维却还在形成过程中，没有一定规律，既可以使用这个字表示某个意思， 又可以使用另外一个声音相同或者相近的字表示那个意思。 所以，时代越前的文章，通假字越多。 而前人所用的本字依然存在于各种文献和典籍中， 这样两个表示同一个含义的字就互为通假字了，如“早”与“蚤”、“无”与“亡”。《诗经》中，“说”与“税”、“说”与“脱”也是通假字。

先看“税”和“说”的联系，《广韵》：“税，敛也，舍也。又姓。盛弘之《荆州记》云建平信陵县有税氏。舒芮切，九。 ”[6]（108）“敛也”指收，这是“税”的本义，表示税收。“舍也”指居住，引申出来有休息的意思。据《广韵》“税”字具有休息、止息的含义。 而“说”字在表示“劝说他人听从自己的意见”时也音“税”，二者同音，因此可以互相假借。而人们在书写时，习惯将“休息、止息”的意义用“说”字来表示，这是“说”在《诗经》中音“税”的主要原因。 在其他文献中，“说”字也有音“税”的情况。 例：

《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 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 ”《释文》：“而说，舒鋭反，注及下同。 ”[8]（972）“鸡鸣而驾，日中而说”意思是说在清晨出发，在中午时休息。 这里的“说”表示休息、止息。

再来看“税”和“脱”的联系。 “说”与“脱”在上古时期处于同一韵部，二者又都有“兑”这个符号，读音相近，可以通假。 《说文解字》：“脱，消肉臞也。 从肉，兑声。 ”[5]（83）段玉裁：“消肉之臞，臞之甚者也。 今俗语谓瘦太甚者曰脱形，言其形象如解蜕也。 ”[7]（300）肉去骨曰脱，引申出脱离、解脱、逃脱、解下等含义。 上文提到，“说”字也具有“开解”之义。 古人在书写的时候，表示“解脱，开解”之义时，习惯用“说”字而不是“脱”字，因此《诗经》中“说”会音“脱”。 此外，在其他古籍文献中，“说”字也有音“脱”的情况。 例：

《周易·小畜》：“车说辐， 夫妻反目。 ”《经典释文》：“车说，吐活反，下文并注并同，说云解也。 ”[9]（81）“车说辐”是说车轮与车身脱离了，这里的“说”表示脱离，本字是“脱”。

通假字是“本有其字”的假借，只是古人在书写时， 习惯性地用了比较常用的那个汉字来代替本字而已，本文的“说”字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这也是“说”在《诗经》中读音多样化的另一个原因。

汉字的演变和发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时至今日，汉字的读音和功能及意义已经逐渐趋于稳定，绝大多数汉字都有特定的读音和意义。但是在古代，汉字的发展很不完善，汉字的使用也不够规范，所以会出现一个汉字具有多种读音和意义的现象，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说”字，其背后的原因已经颇为复杂。《诗经》作为我国的一部经典著作，尽管其产生年代距离我们较远，有些字的读音和意义发生了变化，但其中的内涵仍值得我们认真阅读，细细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