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博尹
二胡100 多年的发展史,历经几代人的传承,已经建立了众多二胡流派和迥异的二胡演奏风格,现代二胡日新月异的高速发展脚步和广大二胡音乐人更深层次追求,迫使我们不得不从感性化较高的年代走出来,理清二胡传承脉络,区分演奏风格流派,从而细究如何别出心裁的发展当今的二胡艺术,这其中二胡流派现象一直是存在争议的话题。项祖华先生曾说:我在解放前就听说过“南陆(陆修棠)北蒋(蒋风之)”[1],60 年代后期又出现了“南闵(闵惠芬)北王(王国潼)”。80 年代,时任中国二胡研究会会长,著名二胡演奏家、教育家张韶先生在总结刘天华学派后,将近代二胡音乐创作与演奏所形成的风格特色归纳为:南、北、刘(刘天华)、阿(阿炳)、蒋(蒋风之)、秦(陕西)、粤(广东)等多元风格流派的格局[2]。二胡流派并不是特意形成的,而是一种公知,也就是必须得到人民群众的认可,当个人或群体所诠释的音乐能将历史文化与大众的艺术设想产生共鸣,这样高质量的音乐文化现象,形成流派的可能性就极强。秦派二胡领头人鲁日融先生曾说:“不论是地域特色或个人风格所形成的二胡艺术流派,都是发扬光大刘天华二胡学派(主流派)的学术成果,是二胡艺术繁荣发展的可喜景象”[3]。著名指挥家、作曲家、理论家、教育家朴东升先生提出:“二胡艺术流派的形成与发展一定是历史过程的积淀,是有相对条件的,不是随意命名和自封的”[4]。笔者认为二胡艺术虽有很多共同之处,但却贵在不同,是否能从共性中走出来,得到社会和历史的承认,形成个人或群体的个性才是最关键的,建立健康的美学观点,正确看待二胡音乐的多变性,才能使二胡流派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使二胡艺术在广袤的音乐世界中绽放异彩。
二十世纪初,刘天华受到五四运动思潮的影响,将国乐改革推向了高潮,虽然当时社会封建保守,但刘先生的思想却日益创新,它秉承着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创作理念,创作了二胡独奏曲10 首,二胡练习曲47 首,他学贯中西,跟随周少梅先生学习二胡,跟随沈肇洲学习琵琶,跟随河南民间艺人学习古琴,跟随俄国演奏家托诺夫学习小提琴,而这样一专多能的思想也影响了蒋风之、陆修棠等一代二胡名家(蒋风之在上海音乐学院先跟随二胡大师吴超泊学习琵琶,回到北京后跟随刘天华先学习小提琴,最后才学习二胡,与刘先生一样,将所有知识学会后反过来为二胡服务),将仅作为民间艺术的二胡转变为较成熟的独奏乐器,通过百年的沉淀一直被人承认,对二胡人的影响力极大,对二胡艺术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被人们称之为刘天华二胡学派或现代二胡学派,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江苏二胡的代表演奏家除周少梅、刘天华外,还有华彦钧先生(阿炳),他的一首《二泉映月》直至今日依然被社会各界承认为最具有二胡风格的乐曲,周晓勇在《“江苏二胡”代表性演奏家演奏风格探析》中论述,阿炳的音色醇厚,音乐表现力老道,自然,毫不矫揉造作,一首《二泉映月》体现了他经历人情冷暖、饱受世态炎凉后,对社会、人生的沉思与诘问[5]。阿炳还有两首《听松》《寒春风曲》同样体现出阿炳的艺术创作风格,他的三首二胡曲有着大气刚劲的艺术效果,乐曲技术难度仿佛超越了那个时代思维模式,频繁的换把,大篇幅的高把位内弦段落,装饰滑音、打音的巧妙运用,流畅自如,刚柔相济,他的作曲技法并不像是一位民间艺人之作,成熟的曲式布局,深刻的人生思考,也从中体现出他的人物性格,这三首二胡曲作为中国二胡“金钟奖”展演的常驻规定曲目,也证实了阿炳的乐曲在当今二胡学科的地位和不可或缺的作用。苏南地区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曾有苏南二胡之乡的美誉,陆修棠是苏南二胡的代表人物之一,陆先生毕生投身在二胡事业上,他的二胡独奏曲8 首被誉为“可与刘天华10 首相媲美之作”其中作品《怀乡行》韵味独到,寓意深远,技法丰富,被收录在建国30周年音乐作品集,并且设置为各大考级比赛的必拉曲目,陆修棠先生在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呕心沥血为中国二胡打造经典之作,可谓南派二胡之代表“陆修棠二胡学派”。《战马奔腾》是中央音乐学院二胡教授陈耀星于1976 年创作的一首内蒙古风格的二胡独奏曲,这首作品的面世打响了新时代二胡艺术的新篇章,直至今日依然活跃在舞台之中,陈老师独树一帜的演奏风格和他享誉大江南北的众多二胡曲《陕北抒怀》《山村小景》《追猎》等,可谓是我国二胡艺术发展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被人亲切的称之为“陈派”二胡。我国著名音乐学家乔建中先生在《民族器乐地方派别的新景观——从“秦派二胡”的生成与繁盛说起》一文中论述,秦派二胡为当今中国众多民族器乐艺术流派之一,是自刘天华先生在20 世纪初叶开创的专业二胡艺术形成以来发展最快、成就最高、特色鲜明、影响深远的一个地方派别[6]。秦派二胡曲数量庞大,风格统一,区分为“秦风”“秦韵”两类音乐创作风格,取材于陕北高原与关中平原的民歌腔调,创作了《迷糊调》(鲁日融曲)《秦腔主题随想曲》(赵震霄、鲁日融曲)《兰花花叙事曲》(关铭曲)《心香》(赵季平曲)[7]等近30 首具有浓郁地方风格的二胡独奏曲,秦派二胡持续创作高质量的作品,不断丰富其专属特色音乐,是二胡艺术发展的重要助推力。
每个人对于同一首乐曲都会有不同的感悟,这与个人的知识结构和艺术修养有很大的关系。传承刘天华二胡事业,桃李满天下之人,非蒋风之先生莫属,在他诠释的《汉宫秋月》中可以清晰的看出蒋先生的艺术思维有着丰富的内涵,他敢于大胆的创新尝试,将实践与理论结合,具有一定的广度和深度。许国华在《坚苦清白的道路,精深内在的琴声——记二胡大师蒋风之》中谈到,民族音乐界,特别是二胡界都知道这个名字——蒋风之,这位二胡大师和他的名曲《汉宫秋月》一样,都是我国民族音乐的瑰宝,《汉宫秋月》就是他创造性学习的传世之作,并由此一曲奠定了蒋式二胡学派的基础[8]。蒋风之的《汉宫秋月》轻重缓急,张弛有度,操弓顿挫有致,有“音断而意不断之美感”,这也是蒋派开宗立派的依框,蒋派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深厚的艺术修养具有时代感,影响到每一代二胡乐人的演奏之中,蒋派二胡有意识地将中国民族演奏艺术中的旋律加花手法、声韵变化以及虚实相生运用在二胡演奏中,是蒋风之二胡艺术最鲜明的特色,研究蒋风之先生庄重典雅的演奏语言,对现代二胡兴盛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闵惠芬是当代二胡演奏艺术的集大成者,她曾跟随陆修棠、王乙两位大师学习二胡,在传承他们艺术思想的同时也融会其他学派的风格、技巧而自成体系,形成了“南闵”二胡流派,闵惠芬先生的二胡演奏总是带有深入人心的“人情味”,甚至是“休止符也充满音乐”[9],这种独特的美感使她在舞台上演奏的气宇轩昂,令人印象深刻。闵惠芬将音乐表演美学作为终身事业,开拓了音乐表演的创新之路,她广泛涉猎民间戏曲音乐,从江南丝竹、潮州音乐、京剧、越剧音乐中吸取精华,不断探索二胡演奏技法并丰富二胡表现力,她对乐曲内涵的处理细腻传神,音乐表演形神统一,含蓄婉转,尤其揉弦手法沉稳深邃,能精准地表达音乐的神韵,而这些效果却是在一系列巧妙的演奏中自然完成的,形成了独特的舞台音乐表演风格。据史料记载,闵惠芬先生为了演奏出《长城随想曲》的雄伟磅礴,特意向龚一先生精学了古琴[10],体会那份历史的厚重感,深深扎进了传统音乐的土壤,将这四个乐章的速度布局和情绪变化处理体现的淋漓尽致,演奏的广大而深沉。为了演奏《二泉映月》凄冷孤独之感,她极为专注的去把握乐曲基调与发展变化,通过与阿炳在幻想中对话,生动的揭示了这首乐曲的情感变化轨迹,“速度则初徐缓而渐紧缩之,音韵则刚柔而相济之……”[11],将此曲演奏的如泣如诉,催人泪下,回味无穷。闵惠芬作为二胡音乐表演艺术的领头人,把音乐中体现出的人文精神强化,在研习和创造中探索二胡丰富技术手法,对当今二胡演奏与教学起到了关键的启迪示范作用。
著名学者傅建生在《“蒋派”二胡艺术特征研究——纪念蒋风之先生诞辰100 周年》(2008)一文中提到,1954 年冬,陆修棠正式提出蒋派一说,陆先生总结:“要谈形成派,我们谁也谈不上,只有蒋先生才能称的上‘蒋派’二胡”[12]。蒋风之先生是中国音乐学院建院时的副院长,他的二胡艺术历经几代学子的传承,已经发展成了庞大的“蒋派”二胡队伍,现如今中国音乐学院曹德维教授、张尊连教授、宋飞教授、梁聆聆副教授带领新一代年轻二胡教师已经将蒋派二胡艺术传承推向了高潮,20 世纪30 年代蒋先生替刘天华先生在北平女子文理学院教授音乐课,从此开始了教学生涯,在他的教学期间同时在全国各地巡演,并且不断录制唱片,这些实践活动也是将蒋先生的教学和艺术风格推广开来的契机,蒋先生对于音乐的细腻严谨也是有目共睹的,据马友德老师回忆:“蒋先生教授《汉宫秋月》时,必须要求学生精致到每一个音符的演奏手法,先模仿蒋先生对于乐曲的处理,之后再融入自己的体会,有时光开头两个小节的音乐处理就要学习四节课。”后来到60 年代音乐学院的专业化建设,将二胡演奏和教学体系立体化,科学的设立了专业分科,蒋先生更加投入到了教学事业,并且蒋自己多年的二胡教学与演奏体会著书,先后出版了《民族器乐讲座》、《二胡曲八首》、《蒋风之二胡演奏艺术》,这最后一本是蒋先生与女儿蒋青共同编著的,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在本书在第一部分讲述了正确的二胡演奏方法,第二部分剖析了十七首二胡曲的演奏手法,最后呈现了蒋先生多年演奏、教学的演奏谱,很大程度上(特别是第二部分)能够反映他是如何剖析乐曲、运用何种手法和技巧表现乐曲,这为中国二胡教学事业提供了宝贵的文献资料,蒋先生的教学功绩在中国二胡发展史上的是承前启后的重要存在。年过九旬的著名二胡演奏家、教育家马友德先生,仍是老骥伏枥,如此高龄还在为我国的二胡事业奔走操劳,是当代二胡艺术深情的守望者和领路人,他所培养的如陈耀星、朱昌耀、周维、邓建栋等二胡界名人,在当代二胡领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马友德秉承因材施教的理念,追求共性与个性相结合,引导学生把音准节奏技巧演奏娴熟后,充分发挥每个人不同的音乐处理思维,并且马老师要求每一位学生都要进行二胡创作,因为只有了解乐曲创作结构,才能宏观的处理乐曲,尤其是当代二胡作品长大,这样的教学方法可以使学生更加清晰具体的了解乐曲作者的意图,演奏起来更加生动形象。马老师曾说:一位老师必须要有爱心、耐心、细心、精心、虚心和责任心,他本人也是深刻的做到了这些,马老师是继刘天华、蒋风之之后第三代中西合璧的艺术家,他曾跟随德国籍犹太人曼哲克教授学习4 年大提琴,并曾教受学生大提琴演奏,这些经历也使他打开思想,融会贯通,他喜欢接触新的乐曲、新的技术手段、包括新的演奏模式,1988年《第一二胡狂想曲》的问世,当时是由邓建栋老师首演,邓老师演奏的技巧新颖,音乐丰富多变,给听众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当然这要归功于马老师的全程精心指导,他本人曾说:第一次拿到《第一二胡狂想曲》的时候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在那个年代,现代派的二胡曲并不被大众所认可,但很快我就对整曲进行了分析处理,我自己练这首乐曲不下几百遍,慢慢悟出了乐曲的奥秘所在,跟王建民作曲家切磋交流后,这首乐曲成功的面世,可以说是打开了二胡曲创作行业的新篇章。“马家军”队伍的演奏风格既有深沉内敛之傲骨,又具激情奔放之风貌,形成了一种古今相辅,中外结合的,多样化、时效性的前瞻创新的艺术风格,“马家军”派系的教学理念和风格特点必将在二胡传承大道上展现出耀眼的光芒。
放眼中国二胡的发展历程,由起初的街头二胡民间艺术,到现代二胡名家与演奏团体频繁在中国乃至世界最高音乐殿堂精彩演出,有力的证实了中国二胡蓬勃向上的发展趋势,在当今世界各行各业飞速发展的社会背景下,二胡已然成为具有代表性的中国民族器乐之一,中国二胡流派风格,音乐原创作品,以及符合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社会风俗传统的民族音乐艺术,必定会吸引更多的民族音乐爱好者,激发更多的音乐人才学习、传承、创作二胡音乐,尤其是国家的民族文化导向和现有成系统的音乐学院教学模式,会促使培养更多优秀的二胡音乐人才,形成行业的良性循环结构,也必将使二胡艺术成为面向世界的大众艺术文化。中国传统民族音乐是世界的瑰宝,继承传统民族音乐并与世界各族音乐深入交流,最终形成一个传统与创新相生,特色与多样并存,民族与流行共享的具有生机和活力的音乐艺术体系。作为二胡音乐的新一代传承人,更应不断创新进取,增强自身的艺术吸引力,在辉煌灿烂的历史时代中立足,就像“南陆北蒋”在二胡流派现象中的功绩一样,今日的二胡派系共存共享,相互促进,也一定会形成现代二胡鲜明的建构特征,我们已经走过了刘天华开创的第一个“百年二胡”光辉历程,当我们跨进第二个“百年二胡”的历史节点上时,现代二胡人的创作干劲和砥砺奋进的进取精神,必将伴随着中华民族复兴“中国梦”的力量和温度,开拓出一个崭新的民族音乐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