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乾坤二卦象数思想在文字起源过程中的作用
——兼论文字以书契为依托的发展历程

2021-11-26 07:47夏远辉
关键词:乾坤八卦文字

夏远辉

(厦门理工学院 图书馆, 福建 厦门 361024)

许多人认为《系辞》中的八卦、河图、洛书及书契与文字起源相关,但对它们的产生顺序及作用却缺乏深入研究,故未能形成完整、系统的文字起源路线图。笔者《河图、洛书的数学内涵考》[1]一文认为,八卦之前只有积画的一至十而无其他文字,伏羲画八卦时将五至九由积画形式改为错画形式,所以八卦、河图出于书契之前。只是该文侧重于剖析一至万的发展历程,对这些概念在文字起源过程中的作用剖析不够(注:下文需参考该文时仅缩注为《内涵考》)。另从《系辞》的编排看,作者应视象数思想和书契为文字的不同发展阶段。故本文在《内涵考》研究基础上,立足《系辞》深入考释卦、爻辞,补充解读象数思想在文字起源过程中的先导作用,证明八卦起源及河图、洛书都与乾坤二卦中的象数思想相关,象数思想的发展促成了文字基本构造方式和演化方式的产生;神农氏以河图推广数的应用时出现的“饬伪萌生”现象作为产生书契的原因;夬卦记载了产生书契的灵感及方法。结合《周礼》等的记载,剖析文字以书契为依托的发展历程,可知文字首先应用于非连续性文本中,并以数字为核心和驱动促使字符数量逐步增多而发展成熟,从而完整勾勒出《易》中文字起源路线图。为此需要看看《易》的来源,以确定其记载的可信度。

一、《易》之经、传来源

从《易》的用途来判断,卦、爻辞应成书于周初。《尚书·洪范》是以箕子口吻向王表述的治国方法,其中卜筮为五个决策支汝(指王)、龟、筮、卿士、庶民中的两支,并有“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的决策方式,表明卜筮在决策支中的权重高于王,所以卜筮是周王朝的基本决策方式,地位是极为重要的政治制度。“洪范”一词直译为“大的规范”,相当于今天的根本大法、即宪法,也说明了这一点。所以卜筮规则不可能由普通王官确立,而应该由王朝的奠基者确立。同时,《史记·周本纪》载有“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2]120,即伐纣时武王曾借用文王的名声和威望,这样“西伯盖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2]119有可能是伪托的。另卦、爻辞中晚出人物如箕子、康侯都是与周公同时代的人;卦、爻辞并非实占占例,而是供占筮人员参考的资料汇编,资料应在灭商后取得,所以卦、爻辞可能是周公摄政时汇编成书的,只是后世有少许变动。至于卦、爻辞内容来源,《史记·殷本纪》曰“夏师败绩。汤遂伐三飐,俘厥宝玉”[2]96;《周本纪》曰“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保玉”[2]126,又“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农氏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2]127。可见史前至三代间,有顺次传承的人与物,卦、爻辞内容应是由这些人传承的。对此《系辞》还载有: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

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

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黄帝、尧、舜埀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

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涣。

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随。

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盖取诸睽。

……

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盖取诸大过。

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3]496-503

以上文字中的帝王世系与《史记》基本吻合,表明《易》所承载的历史有根有据。这段文字也记载了八卦、文字、农牧渔、商业、建筑、交通运输、军事以至于丧葬习俗等文明起源内容。《系辞》中还有数学、历法等文明起源内容,故《易》不仅为卜筮之书,它还承载了中华民族最为久远的历史。

对于《易传》的来源,因为战国楚竹书有经无传,马王堆帛书中的《易传》只有《系辞》与传世本部分内容相同,其余传世本《易传》内容较少见于帛书,当属晚出,传世本《系辞》应由帛书版演化而来。《易传》中许多内容在秦之前甚至汉朝时仍属保密内容,如《汉书·宣元六王传》载“《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诸侯王。不可予”[4]3324-3325,记载了西汉东平王请求阅览诸子及《史记》遭拒的事件,表明即使贵为王侯也无权阅览天文类书籍,天文学为天子所垄断,只有天子和极少数王官可以接触,其内容属保密范围,与其关系密切的历法以及推算历法的数学也必然属于这个范围,这也表明孔子不可能是《易传》的作者。再以《系辞》中“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结合《史记·历书》中“幽历之后,周室微,陪臣执政,史不记时,君不告朔,故畴人子弟分散”[2]1255-1287,可推知“百姓日用”的是历法计算结果等,“君子之道”指历法中的计算过程和占筮中的占筮规则等,“鲜”表示很少人知道。这也表明在史前至三代间,天文、历数知识在天子间传递,是天子秩序天下的重器。它们随着科技进步、教育普及和政治开明,才逐步被公开,“畴人子弟分散”时这些知识有所泄露,但洛书出现于汉初文献中,表明西汉之前它仍未被泄漏,被公开应是战国末期分数和乘除法发展成熟的原因,仔细梳理西汉前和两汉间关于洛书与大衍之数的记载,可以发现对它们的解释是逐步清晰的,故《易传》应主要出自西汉王官,两汉王官的言论是研究《易》的重要依据。为此,可以根据《系辞》等的记载深入剖析乾坤二卦中的象数思想。

二、乾坤二卦象数思想在文字起源中的先导作用

乾坤二卦是最重要的两卦,《文言》专论乾坤,《系辞》也在反复讲乾坤,并有“乾坤,其《易》之门耶”“乾坤,其《易》之蕴邪”的论断。可见,要弄清《易》中奥妙,首先应该弄清楚乾坤二卦中的史实。《系辞》开篇的“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3]450-451,表明乾应与天、坤应与地对应。《系辞》中其他许多表述也支持这种对应关系,“盖取诸乾、坤”却把乾坤二卦都与黄帝、尧、舜氏关联,是因为乾坤二卦关系密不可分,它们承载的史实是一个与包牺氏、神农氏及黄帝、尧、舜氏都相关的持续发展过程(下文将进一步解释)。这段文字也表明乾坤二卦中至少含有象、形、位三个概念,三者都与数相关。

(一)象形的源头

学术界公认原始文字为象形文字,但对象形文字形成的关键环节——象形概念的形成缺乏深入研究。为此应该弄清象、形概念与乾卦存在何种关系,“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表明“象”为与包牺氏相关的天象。至于具体天象,《周礼·考工记》有载:

盖弓二十有八,以象星也;龙旗九旒,以象大火也;鸟旗七旒;以象鹑火也;熊旗六旒,以象伐也;龟蛇四旒,以象营室也;弧旌枉矢,以象弧也。[5]

对于“龙旗九旒,以象大火也”,乾坤二卦中有六个“龙”字,许多学者认为它们属于星占。如闻一多认为“古书言龙,多谓东宫苍龙之星……苍龙之星即心宿三星”[6],其中心宿二即为“以象大火也”中的大火星;冯时认为“龙的原始形象乃是东宫六宿所构成的形象”[7]417。只是闻一多所说三星不能构成龙形,冯时所说虽有龙形,但《考工记》中龙只与大火星相关,都值得商榷。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帛书载有“大能包牺”,冯时训“大能”为“大龙”[7]21,结合“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龙应是包牺氏的族群图徽,包牺氏以其标识以大火星为核心的龙形天象。因为当时没有一至十之外的文字,包牺氏的族群图徽是没读音的错划符号“九”,而九是积画数字,包牺氏用“九”取代积画的九并用它标识龙形天象,“龙”字是之后产生的。龙与“九”、鸟与“七”、熊与“六”、龟蛇与“八”共同构成四象与六至九的对应关系,这样标识天象的一个数字就成为八卦的一爻,“象数”概念当源于此。对于“九”字,乾卦载有“用九,见群龙无首,吉”,“用”的含义为“通”[3]38,表示乾卦有六爻都用“九”表示的情形。故《彖》载有“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文言》载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故象形的源头是乾卦中的龙象、九形。同理,熊和六与有熊氏黄帝相关,“用六,利永贞”表明坤卦有六爻都用六表示的情形(注:应是龟蛇各四,乾、坤二卦还有用七、八表示的情形)。《说文解字·序》对文字的起源过程有更全面的解释:

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之史官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盖取诸夬;夬,扬于王庭。言文者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君子所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也。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8]316

这里“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表明文是象形字的统称;“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表明字为形声字的统称。对于“依类象形,故谓之文”“文象之本”中的“文”字,《彖》中有“分刚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将“文”二分为天文和人文,《彖》的成文较《说文解字》早,表明许慎在文字学中只取了人文方向的解读。至于各时、各地,人们使用怎样的数字集合记录占筮结果,需要长期探索;对于人们彻底淘汰数字八卦的时间,因东汉末荀爽仍然知道数字八卦,稍晚象数派的虞翻应该也知道,可以从东汉末开始向后梳理寻找答案。

(二)“位”的多重含义

《系辞》中的“圣人之大宝曰位”告诉人们“位”是非常重要的概念,有着多重含义。

首先是爻位。《系辞》中“三与五同功而异位,三多凶,五多功,贵贱之等也”[3]525-526,是针对爻位的评论,因为八卦产生时,只有十个数字,而天象状态较多,故只能以数字组合来表示众多天象,这样就形成了爻位。“用六”“用九”中的六、九,与初、二、三、四、五及上配合表示爻的位置,若用“位”表示“六或九”,就是初位、位二、位三、位四、位五、上位,这是周《易》中的爻位,“六或九”应该是后世阴阳爻形成的基础。殷墟卜辞中每卦多由三爻、六爻组成,偶有四爻情形[9],虽然尚无甲骨文之前的数字八卦及其爻位多少的考古证据,但经、传、《汉书》及《说文解字》的记载都表明八卦从一开始就是以数字记录的占筮结果。

其次是数位。对于《系辞》中的“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像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3]482,上文分析表明“天垂象”与伏羲画八卦相关。对于这段文字,《汉书·律历志》有如下补充解读:

自伏羲画八卦,由数起,至黄帝、尧、舜而大备。……数者,一、十、百、千、万也,所以算数事物,顺性命之理也……纪于一,协于十,长于百,大于千,衍于万,其法在算术。[4]956

这里将正整数的初始数位序列,一、十、百、千、万的发展分为“由数起”和“大备”两个阶段,伏羲时代只有个、十位数字,神农氏以结绳记事方式的河图推广了这些数,这是“由数起”阶段;黄帝、尧、舜氏时代形成了百、千、万,是“大备”阶段,这也就是“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承载的史实,爻位发展在前、数位发展在后,表明数位由爻位发展而来。从数的角度看,乾坤二卦承载的一至万发展历程与伏羲、神农氏及黄帝、尧、舜氏都相关,到黄帝、尧、舜氏时发展到一个长期稳定的状态,这是将“盖取诸乾、坤”记于“黄帝、尧、舜氏”名下的原因。坤卦卦词“西南得朋,东北丧朋”记载了数位发展过程中的关键环节——加法进位规则、即洛书。朋的解释其一是古代以贝壳为货币,五贝为一串,两串为一朋,即一朋十贝;其二是同类曰朋、同门曰朋等。“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应发生在这两种解释之前,即两种解释由“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中的“朋”字演绎而来,“西南得朋、东北丧朋”表示:东北位置的这类算具减十,西南位置的这类算具加一,因为一个西南这类算具表示十个东北这类算具(参《内涵考》)。卦、爻辞中还有“或益之十朋之龟”,表明卦、爻辞产生前有类似元、角、分的货币体系。

另外,《彖》有“讼,上刚下险”[3]86、《象》有“履,上天下泽”[3]112等,这里的上、下表示卦位;《系辞》中“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3]467。这里“位”指人的社会地位。

(三)象数思想的先导作用

伏羲画八卦前的积画数字属无意识的象形,龙象、九形属有意识的象形。从无意识到有意识是一大进步,这也是象形概念的正式形成,故对应四象的六至九都属象形。以传统六书体系对五至九进行分类往往无所适从,对此应该以发展的观点把文字的初始构造与之后的演化区分开来。初始构造可以用唐兰的象形、象意、形声这种三书体系来分类,演化可以另行归纳分类方法,如简化、繁化和派生使用等。简化是最常见的演化方式,往往很随意、不受任何规则限制。因四象只对应四个数字,数字五应该是纯粹的简化数字,所以积画形式的五至九向错划形式演化是简化兼有象形的,《说文解字》对五至九的解释受阴阳八卦影响较深,已经有失本真,但仍能体现出五至九与八卦的相关性,且数字用于记录占筮结果亦属派生使用。另外,数字“百”的形成是象意文字的开端,唐兰认为形声字始于数字中位与值的合书(参《内涵考》)。对于上文“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说文解字》中释字为“乳也”[8]311。《说文解字注》补充有“人及鸟生子曰乳……亦引申之为文字”[10]。屯卦中有“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3]68。这里字作怀孕、生孩子解,可见《说文解字》中关于文字起源的记载大多取自《易》,所以乾坤二卦中的象数思想在文字起源过程中具有先导作用。

汉人谈《易》,不离象数,象数可以理解为象、形、位、数等概念的统称,因为汉人知道八卦为数字,且这些概念都源自乾坤二卦。班固和许慎分别从数学和文字学上补充解读了乾坤二卦,综合经、传及他俩的解读才能形成完整的象数思想。刘歆曲解八卦与河图、洛书的关系,目的就是要掩盖乾坤二卦中的象数思想,这给后人们研究《易》造成了难以克服的困难。前文班固“大于千,衍于万,其法在算术”将“大衍之数”讲得明明白白,但在王弼尽黜象数、曲解大衍后,后世研《易》就偏离了象数根本,虽偶有真知灼见,却难回正轨。所以乾坤二卦中的象数思想是文字、数学和历法的共同源头,此三者是人类文明最基本的三要素。若视乾坤为《易》之门,则河图、洛书就是门栓,只有正确地解读河图、洛书才能打开《易》的大门探析上古思想发展的奥妙。故象数思想为《易》的根本出发点,为此应该深入考查一下它是如何促成书契产生及文字发展的。

三、文字以书契为依托的发展历程

《说文解字·序》的记载表明,人们在使用结绳记事交易时出现的“饬伪萌生”现象是促成书契产生的原因,益卦与噬嗑卦的记载从侧面佐证了这些说法。夬卦记载表明产生书契的灵感来自细角山羊留下蹄印的过程,人们意识到痕迹可以标识事物,进而以雕刻技术实现留痕迹的方法。分析可知,人们在书契中用非连续性文本标识事物和防伪,并以数字为核心与驱动,以图画为基础产生了更多文字,最终形成了连续性文本和基本成熟的文字系统。

(一)产生书契的原因

《说文解字》用“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8]1解释数字“一”,告诉人们造字方法是从“一”开始的。这里“天地”为河图,即《系辞》中的“天地之数”,是神农氏用结绳记事推广一至十和数数的计算方法的产物(参《内涵考》),但有人怀疑结绳记事的真实性,事实上《易》所载绳子的应用非常广泛。“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中需要结绳;“刳木为舟”需要缆绳;“服牛乘马,引重致远”需要缰绳;“弦木为弧,剡木为矢”需要丝、弦,丝、弦是较特殊的绳子;卦、爻辞中还有“执之用黄牛之革”“巩用黄牛之革”等,也是较特殊的绳子应用。可见绳子是一系列发明创造的基础,应用非常广泛,只是其他应用目前仍然存在或仍能感知,而结绳记事很早就被淘汰且没有留下考古痕迹而已,故“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是没有疑问的。“计量功能是结绳记事最主要的,也是最原始的功能”[11];“古代结绳,大概以计数为主,间有记他事者,亦多与计数有关”[12]。这些研究结论都与《内涵考》对河图的解读吻合。

《系辞》中与神农氏相关的是益卦与噬嗑卦。人们多认为益卦初九爻爻辞“利用为大作”中的“作”有“土木制作”的含义,这与“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吻合,益本身有推广的含义,所以《系辞》对益卦的解读是恰当的。《系辞》解噬嗑卦为“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其他《易传》中释“噬嗑”为“颐中有物”“食也”,当属直译,可根据“嗑牙(注:说闲话)”、东北方言“唠嗑(注:聊天)”等将“噬嗑”引申解读为讨价还价、商谈或买卖,这样“噬干胏,得金矢”“噬干肉,得黄金”就与“各得其所”吻合了,可见《系辞》的解读也是有根据的;该卦卦辞中的“利用狱”及上九爻爻辞“何校灭耳”应与“饰伪萌生”相关,因为它们都有处罚成分,所以认为“饰伪萌生”是产生书契的原因也是有根据的。神农氏“以教天下”和“致天下之民”的,还有以河图方式推广的一至十和数数的计算方法,这样就让天下百姓识数了,识数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的基础。

(二)产生书契的灵感与方法

《系辞》中“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告诉我们,书契的产生与夬卦相关。《说文解字·序》进一步明确为“黄帝之史官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盖取诸夬。夬,扬于王庭”。“扬于王庭”为夬卦卦辞,《说文解字》有较充分的解释。

纠正夬卦中的两处错误后可以发现,夬卦载有产生书契的灵感来源和方法,两处错误都与夬卦九五爻爻辞“苋陆夬夬”相关。第一是“苋”应为“萈”,“苋”为苋菜的“苋”,而“萈”音huán,意为“细角山羊”,这两个字在西汉时非常相似,因此西汉时就形成了这处错误。西汉孟喜纠正过这处错误,许慎采孟喜之说,这是《说文解字》“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的基础。今人高亨、李镜池等都意识到这处错误[13],这当为定论。第二是夬的读音,今人读guài,其实应读jué,《千百年来的误读——〈易经〉夬卦的“夬”,真的好怪!》一文有较详细的辨析。其中“最关键的,还在于那个古老的‘玦’字。‘玦’表示玉玦,是中国最早的佩饰之一,这宝物已有8 000年的历史。其实‘玉玦’二字也为后人重新命名。古人最早是用‘玉夬’来称呼它的。为了方便将玉环戴在身上,先人将它的顶端开了一个缺口,使它能够随时插在衣带上,这就是玉玦了”[14]。

将这一点解释得很清楚了。这里还可以补充三点:一是《彖》中释夬为“决也”,决与玦读音相同且有“决口”一词;二是细角山羊蹄印的边缘轮廓与玉玦轮廓一致;三是玉玦由雕刻而成,而书契的“契”字有雕刻之意。所以古人是通过细脚山羊行走时留下的一串串玦形脚印,知道用痕迹可以将事物区分开来,并借用雕刻技术实现留痕迹的方法,这就是产生书契的灵感来源和方法。

(三)书契的原始特征及由其衍生的现代事物

对于“书契”一词,张守义在《中国古代书契制度》[15]中梳理了《周礼》等文献中的书契别名和简称,有书、契、约、券、契约、剂、要、符书等至少十余种之多,表明书契在古代应用非常广泛。因为契约、证书及各类证券今天仍然在使用,所以书契不是假说,而是我们一直在使用的事物,只不过随着时代发展,载体形式、留痕迹的方式等都有所变化而已。《周礼》的记载去古未远、又能为今人理解,可以以这些记载结合书契承结绳、启文字的历史,探析书契具备的原始特征;还可以分析由书契衍生的现代事物,这样才能更清楚地展示以书契为依托的文字发展历程。

书契至少具备以下四个原始特征:

一是使用非连续性文本。非连续性文本是近年中小学语文教学中的一个名词,亦称间断性文本。相较于具有叙事性、文学性的连续性文本而言,它具有格式较固定、文字数量较少、表意较明确和概括性较强等特点。笔者认为,文字起源阶段字符集必然有一个由小到大的逐步积累过程,在积累到一定程度前,不可能具备连续、准确和完整表达意思的能力,所以“初造书契”时书契中的文本必然是非连续性文本。钞票就是具有典型书契特征的有价证券之一,其中的文本就是非连续文本,只是载体变成了纸,留痕迹的方式变成了印刷。

二是以数字为核心与驱动。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内容上,结绳的基本功能是记数,交易是以数量为基础的,书契继承了结绳记数的基本功能,故数字是书契中的核心内容,直到今天许多非连续性文本中数字仍然是核心,如人民币以多种文字反复标示其面值、且人们往往以其面值称呼它们等。二是在方式方法上,数字是文字发展过程中的先导,音、形、义的结合从积画数字开始;象形概念正式形成于龙象、九形;象意和形声方式的产生也与数字相关;文字早期演化方式的形成还与数字相关,所以数字是早期文字发展的驱动。

三是具有防伪功能。产生书契的原因是“饰伪萌生”,防伪一般分为防篡改和防伪造两方面,文字在标识事物方面比结绳具有更多优势,本身具有一定防伪功能,但这种防伪功能有限。古人在原始书契中采用了多种防伪手段,比如将载体材料雕塑成特定形状或在载体材料上刻画特定图案等,使之具有特定的辨识效果而达到防伪目的,后世出现的虎符就使用了这类防伪手段,今天钞票中的防伪手段仍能体现出书契防伪功能的某些特征。

四是应用文。《周礼》对书契的解释都属应用文范畴;“初造书契”时书契当属“日中为市”中的应用,属交易类应用文;殷墟卜辞和卦、爻辞是简捷程度接近于非连续性文本的应用文;《尚书》中的典、诰、誓、谟、命等属于政务类应用文。这些都表明早期文字都用于必需的应用之中。

此外,伴随着书契的发展还产生了众多文字之外的事物。书契包含书和契两方面,二者有共性也有区别,共性是以痕迹标识事物和表达意识。区别是书以笔和颜料在载体表面留下痕迹,痕迹浮在表面之上;契以尖锐硬物在载体表面刻划痕迹,痕迹深入表面之下,但不需要颜料,故更为简单易行。因此契产生在前、书产生在后,殷墟甲骨文基本都是刻画的,表明此时契的应用已十分成熟,但书写少见、处于萌芽或起步阶段,所以书的应用要晚很多。这也表明书契是晚出概念,有可能是西汉时期人们在总结之前历史时创造的新词汇,所以讨论文字起源重点在契。“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和“饰伪萌生”也给出了产生书契的两个目的:标识事物与防伪,故文字是书契发展的结果之一、而非目标的全部。有人称“书画同源”,这种说法仅针对书而言,表明今天用笔的文化艺术形式,如书法、绘画,甚至印刷等都由书衍生而来。契除了对这些有贡献外,还是雕塑、雕刻等的源头。所以伴随着书契的发展,产生了众多用笔和用刀的文化艺术形式以及印刷之类的其他事物。

(四)文字基本成熟的标准及时间

文字何时脱离书契这个母体、拓展到其他应用领域?回答这一问题需要先梳理一下书契中字符集的增长方式以及文字基本成熟的判定标准。

书画同源是指书法和绘画具有相同的源头,基于上文分析契较书早,所以更准确的说法应是契画同源,图画是文字更早的源头。它在书契中也存在,它是防伪的手段之一,也是产生文字的原材料,人们对图画中的事物进行简化形成符号、对多次用到的符号予以固化并给予读音而形成文字。由图画转化的文字逐步增多,到一定程度就形成了基本成熟的文字系统。至于基本成熟的标准如何确定,由上文分析可知,文字的初始构造方式及演化方式不宜作为判定标准,因为在书契刚开始出现、甚至还没有出现时,这些方式就已经相当完备了;字符集大小也不适合作为判定标准,因为这是很难确定的标准。应该以有较大跨越的标志作为判断标准,书契的最大特征应是使用非连续性文本,由其发展到连续性文本是一个质的飞越,可以此作为文字基本成熟的判定标准。这时文字才脱离书契这个母体,拓展到其他应用领域,人们才能够使用文字连续、准确和完整地表达意思。

基于该标准还可以进一步探讨文字基本成熟的时间。宏观上,《系辞》的记载中,五帝之前的人物只有伏羲和神农氏,事迹虽少、意义巨大;《史纪·五帝本纪》中“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2]1-48。各种史籍记载较明确的也只能到黄帝,这也是史籍记载中产生书契和文字开始发展的时期,历史的清晰度在逐步增加;大禹时代的洛书仍然使用结绳记事(参《内涵考》),表明当时文字尚未占据记事方式的主导地位,但夏朝历史较之前清晰许多,所以探寻文字基本成熟的时间,重点应放在夏朝。微观上,《洪范》的提纲,即《汉书·五行志》中的《洪范》只有65字、9个短句[4]1316。王国维认为它是“帝之所以锡禹者,而箕子传之矣”[16]。这一非连续性文本不一定保持了原貌,但主要成分应传自大禹时代。另《尚书·甘誓》全文86字,亦见于《墨子·明鬼》(写作《禹誓》107字),《史记·夏本纪》中的最简短,全文仅由1个段落76字组成[2]84。金景芳、吕绍纲认为,“《甘誓》写定成篇的时间当在西周,材料则出于夏启时。是研究夏史的重要史料”[17]。笔者认为该文主体材料确应出自夏启时,是一个连续性文本。该文在文字学上意义巨大,它标志着文字基本成熟的时间在夏启征伐有扈氏前后。《洪范》《甘誓》二文产生的时间间隔不长,文字之所以能够在短期内发展成熟,当归功于洛书的出现,由数数到加法的发展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的一次大跨越。这次跨越能推动各方面的大发展,文字的发展更是首当其冲,这也进一步表明数字在以书契为依托的文字发展过程中具有核心与驱动作用。

四、结语

综上,数字一、十、百、千、万的发展历程贯穿文字从产生到基本成熟的整个过程。据此可将文字起源过程细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黄帝之前,这一阶段是仅有数字一到十的、漫长的文字产生阶段。又可以将它分为三步,第一步是人们在使用图画表达意识的过程中创造了积画数字一至十,开始以音、形、义结合表达意识;第二步是伏羲画八卦时产生的龙象、九形,使人们产生了有意识的象形概念,象、形概念的形成促成文字基本构造方式及演化方式的产生;第三步是神农氏推广数的概念时,产生的“饰伪盟生”现象是产生书契的前提条件。第二阶段从黄帝开始到大禹之前,该阶段百字出现、书契产生,开启了文字的发展阶段,仓颉开始在书契中用非连续性文本标识事物,书契以数字为核心与驱动、以图画为原材料,促成字符数量逐步增多。第三阶段是禹、启时代,千、万和加法的出现,促使文字快速发展而到达基本成熟阶段,文字的应用开始拓展到书契之外。故《易》载有文字从产生、发展到基本成熟的完整起源路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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