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璞
“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在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的恢弘历史画卷中,知识界思想认同无疑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发挥着思想动员、凝心聚力的中枢功能。党和国家历来高度重视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与思想认同。当今时代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形形色色社会思潮裹挟思想文化外衣而激烈角逐的时代,面对利益博弈、思想冲突与意识形态较量的冷峻现实,知识分子似乎无可逃遁。在此背景下研究知识界的思想认同,不仅是学术之需,而且是时代之需。
朱培丽博士经过几年潜心研究,基于本人博士论文出版了新著《当代中国知识界思想认同研究》(以下简称《研究》)[1]。该著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指导,以经典作家的知识分子观为理论参照,从理论与现实、应然与实然、国内与国外等多重维度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理论阐发。《研究》在选题立意、内容阐释、以学术讲政治等方面都体现出鲜明的研究特色。具体概括如下。
一是选题具有问题意识。问题是时代的声音,也是学术研究的逻辑起点。《研究》着墨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知识界思想认同问题,体现出著者强烈的问题意识和理论关切。一方面,“苏东剧变”以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处于低潮,“历史终结论”“马克思主义过时论”趁势鼓噪,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思想一度遭受“冷遇”。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后,伴随“知识引进运动”,渗透着西方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的理论、学说以“非意识形态”的面貌大量涌入中国,思想文化交流呈现出严重不平衡的“逆差效应”。这无疑增加了我国知识界认同社会主义主流思想、主导思想的难度和挑战。虽然当今中国综合国力、国际地位显著提升,但是“中国奇迹”“中国崛起”的发展优势尚未转变为“话语优势”“思想优势”。在我国知识界,一度出现奉西方学术、西方标准为圭臬的盲目崇拜心理,一些知识分子不自觉地成为西方意识形态的“吹鼓手”。这种情形不仅弱化知识分子爱国奋斗、报效祖国的热忱与激情,而且加剧新的历史条件下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安全风险。在此背景下,广大知识分子应如何作为,如何在世界文化交往中捍卫国家安全与人民利益,坚守中华文化立场,首先离不开的是对思想认同的省思与关注。朱培丽博士对知识界思想认同的研究,不回避社会热点和理论难点,以马克思主义“一元”指导为话语背景,以中华大地鲜活的建设伟业为论证素材,体现出鲜明的时代感和强烈的问题指向性:一是把知识界思想认同置于经济全球化、信息网络化、文化多元化的时空境遇中进行深入阐明;二是把知识界思想认同置于当代中国思想文化“一元指导”与“多样并存”的现实语境中进行深入考察。
思想文化领域的多元、多样、多变是当代中国真实而生动的“文化景观”。知识界无疑是建造当代中国思想文化百花园的关键力量,也是深刻影响国人理想信念、价值理念、道德观念的中坚力量。古今中外的历史表明,思想多元从来不等同于无中心、无主导的思想混乱,“一元指导”与“多样存在”从来都是相伴而生、相对而言的。如果没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包容开放格局,任何思想文化都会因自我封闭而窒息生命活力。同样,如果没有社会主导思想的“一元指导”与“方向引领”,多元多样的思想文化左冲右突也必将解构文化共同体的价值共识。历史唯物主义认为,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多元思想格局有其现实的生活土壤,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多元思想对生活的所有阐释与理解都是等值的。事实上,不同的思想往往存在真实与虚幻、先进与落后之分。研究当代中国知识界思想认同,并不意味着要用一种思想压制其他思想、用一种声音遮蔽其他声音。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当今中国思想文化领域面临一系列的现实问题:知识爆炸与思想贫困的并立、知识与信仰的分离、传统价值观念与现代社会的断裂、西方意识形态的学术化渗透,等等。作为“现实的个人”的中国知识分子要有所作为,必须要解决好“为什么人”的根本问题,理性回应和澄清精神世界的矛盾与困惑,科学辨明“认同什么”“为什么认同”“怎样认同”等,这些都是《研究》旨在阐明和回答的问题。
二是内容阐释富有新意。《研究》坚持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与方法,遵循“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逻辑思路进行整体架构。全书分为绪论、正文六章和结语。主要研究如下问题:梳理经典作家的知识分子观,为知识界思想认同研究提供理论依据;对知识界思想认同进行理论阐释,阐述其内涵、生成、结构、功能;从正反两个方面考察知识界思想认同的国外镜鉴;全面、客观呈现当代中国知识界思想认同的背景与格局、境遇与考验;从国家战略的高度提出引领和建构我国知识界思想认同的参考性方案。这样的思路设计、谋篇布局结构完整、层层递进。在“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论证过程中,著者对知识界思想认同的研究与阐释既有逻辑的严密性,又有内容的完整性;既有学理的深刻性,又有现实的针对性,研究可谓有理有据、言之有物。
总体而言,《研究》在吸纳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做出了一些饶有兴味的创新:一是著者以经典作家的知识分子观为理论前提,澄清知识分子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纠葛,在辨明知识界思想认同本质的基础上,采取理论联系实际的研究方法,将抽象问题具象化,全面、立体地对知识界思想认同进行内涵界定、生成解读、结构划分、功能阐释等。尤其是著者从政治认同、真理观与价值观认同、哲学世界观认同三个层面来划分知识界思想认同的层级结构,既揭去了思想认同的神秘面纱,也让读者耳目一新。二是著者立意高远、视野宏阔。《研究》并没有局限于就事论事的狭隘眼界,而是跳脱出知识界本身,把当代中国知识界思想认同研究置于和平与发展的时代背景、分层与多样的社会背景、冲突与融合的文化背景以及经济全球化、信息网络化、文化多元化的现实境遇与考验中进行深入阐发。沿着这一分析理路,著者从总体国家安全、国家治理以及提升文化软实力的战略高度来审视我国知识界思想认同的意义和价值,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研究》坚持“两点论”和“重点论”相结合的辩证唯物主义分析方法,指出当代中国知识界的主流思想文化是凝聚了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历史观、人生观的思想文化,与之相应的价值观念则是知识界的主导价值观念。但是,非主导价值观念也丝毫不会轻易失去阵地,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正如马克思所讲:“如果从观念上来考察,那么一定的意识形式的解体足以使整个时代覆灭。”[2]非主流思想倾向犹如“蚁穴”,对主流思想文化、主导价值观念的解构作用不容小觑。著者对苏联知识界思想认同流失与苏联解体两者关系的分析,是中肯的、客观的。为此,《研究》指出,引领与建构当代中国知识界思想认同不是一个自发和自然的过程,而是一个从制度到组织、从思想到文化交互作用的系统工程。著者坚持知识界思想认同的战略性、价值性、现实性、科学性、辩证性,提出引领和建构知识界思想认同的四条战略原则、五条战略路径、五条战略保障。这样的分析切中肯綮,具有较强的理论说服力、感染力。三是著者对知识界思想认同的研究没有止步于主体对客体的接纳、赞同、认可的单向层面,而是基于知识分子这一文化共同体的独特生命存在方式,突出强调知识界思想认同的特殊意义在于“双向思想运动”的过程。一方面,知识界思想认同的过程是增进知识分子对社会主流思想和文化价值观念的精神认同,目的在于最大程度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巩固全国各族人民共同奋斗的思想基础。另一方面,“有机知识分子”也是意识形态思想体系建构、创新的重要文化主体,知识界思想认同也是建设性重构马克思主义科学权威、创新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的智慧力量与文化支撑。因此,知识界思想认同本身孕育着更为深沉的精神力量,是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思想生产和理论创新的精神资源。
三是以学术讲政治的理论自觉。学术和政治的关系是知识界思想认同必然关涉、无法回避的重要问题。这是因为,知识界思想认同从来都不是自我圆融、自说自话的抽象认识问题,而是关涉党和国家意识形态建设合法性的重要时代课题,具有科学性与价值性、学术性与政治性相统一的突出特征。学术与政治的关系虽然复杂,但并不是“无解”。关键在于理论本身是否彻底,而理论只有彻底才能说服人。偏执于学术或者政治的任何一端,都无法触及知识界思想认同的根本。著者抓住知识界思想认同的根本在于对特定阶级意识形态思想体系的价值认同这一点,以学术框架和学理逻辑为支撑,深刻分析了我国知识界思想认同的实然、应然与必然。《研究》指出,一旦知识分子以文化主体的身份自觉表达对未来社会建构的理想与信仰,那么就不可避免涉及政治问题。这样的断言并不是抹杀学术与政治界限和区别的武断式结论,也并非强调科学发展以及思想文化事业只能从属于政治的“一点论”,而是因为学术与政治在事实上存在着共生发展的关系。
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的人民立场,著者坚持知识分子政治身份与文化身份的内在统一论,提出知识分子政治关怀与人文精神的理念具有一致性,即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正如著者所讲:“广大知识分子无论从事何种职业活动,永远都不可能‘生活在别处’,历史发展的方向、国家道路的选择、社会制度的创建、生活意义的追寻都是知识分子‘忍不住的关怀’,也是当代中国最为现实的‘政治’。”[1]93以“知识分子政治身份与文化身份的内在统一论”为分析工具和思想武器,著者对当代中国知识界的非主流思想倾向进行了深刻的理论批判,满溢学术辩思的理性,又不失政治立场的坚定。《研究》在省思和批判“价值中立”论时,一方面对“价值中立”论的主张进行了理论溯源,另一方面对“价值中立”论的表现和虚妄本质进行了概括性研判。同时,《研究》对当前知识界的“历史反思”论、“普世价值”论、“告别革命”论等充满蛊惑性的错误思想进行了解剖麻雀式的澄清与批判。当然,批判本身不是目的。在同错误思想的批判与斗争中,彰显科学思想的魅力和价值,才是学术研究的使命。在前所未有地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节点,知识界思想认同的意义和价值尤为关键。以思想的力量影响中国的政治文化格局和社会发展走向,不仅是历史上知识界走过的道路,而且也是当下时代赋予知识界的历史使命。这一历史使命决定我国知识分子必须站在人类精神文化的制高点。因此,对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认同,理应成为我国知识界的思想共识。这样的论证分析持论公允、情理交融,以理服人,体现作者以学术讲政治的清醒与自觉。
当然,由于《研究》的选题具有难度,一则因为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中掌握科学文化知识较多的社会阶层,思想文化多元多样多变是客观事实,一则因为不同思想文化交流交融,意识形态交锋更为隐蔽。这就使得知识界思想认同在生活世界的表达受到文化、心理、政治、哲学、历史等不同层面的影响。《研究》在跨学科理论对话方面尚有深化提升的空间。同时,对我国知识界思想认同与不同文明交流互鉴的关系研究方面,以及以知识界为媒介提升我国国际话语权方面,有待进一步加强。
然而,瑕不掩瑜。《研究》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知识界思想认同的研判与把握,不仅有助于从学理上丰富和深化文化安全与意识形态理论研究,而且有助于筑牢当代中国思想阵地、凝聚当代中国价值共识,是一部值得学界更多关注的学术研究新创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