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政治中心东移再论
——从地域与军事视角展开

2021-11-26 07:47乔卫星
关键词:太祖

乔卫星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历史学院, 北京 102488)

安史之乱后,汴州(1)历史上开封别名较多,如:大梁、陈留、夷门、汴州、汴梁等,为叙述方便,除引用外全文皆采用汴州的称谓。凭借运河咽喉的地理位置和屏障王室的军事实力逐渐发展为地方雄藩宣武军的霸府。“梁宋之地,水路要冲,运路咽喉,王室屏藩。”[1]又“梁宋之间,地当要害,镇压齐鲁,控引江淮”[2]。进入五代时期,汴州逐渐确立起国都地位。但历代评论者对都汴常持负面评价:“汴为四战之地”[3],“八面受敌,乃自古一战场耳”[4]卷143,2452。多认为汴州虽为要冲之地,却无形胜之势。“今之京师,古所谓陈留,天下四冲八达之地,非如函秦洛宅,形胜足恃。自唐末朱温受封于梁国而建都,至于石晋割幽蓟之地以入契丹,遂与强敌共平原之利。故五代争夺,其患由乎畿甸无藩篱之限,本根无所庇也。”[4]卷269,6592近代古都学与城市史方面的研究则更注重从长时段和宏观层面角度出发,来论证汴州兴起和成为都城的合理性,认为汴州发展及国都地位的确立与漕运休戚相关,唐宋时期政治中心东移与经济重心的转移相吻合[5—10]。但如果我们将研究时段聚焦于五代时期——汴州发展史上最重要的阶段,就会注意到宏观与微观研究之间的冲突。在这一时期,由于持久的战乱和黄河流域自然环境的恶化,汴水的漕运功能被破坏殆尽,直到周世宗时期才得以逐渐恢复。在北宋平定南方割据势力之前,中原五代政权均无法从该地区取得相应的经济支持,汴州的发展与经济重心的转移呈现出脱节状态。但正是在漕运衰落的五代时期,汴州反而进一步从宣武军霸府发展为帝王之州。

与唐中晚期的情形相似,五代战乱频仍、朝代更换频繁以及南北均处于分裂状态的时代特征是影响汴州发展的重要因素。对此,相关研究多有所提及,却无详细考察,在论述上多囿于对都汴的结果作出分析,不免陷入机械的地理因素决定论。周宝珠先生曾较早地从唐末政治军事变化来论述汴州发展问题[11],极具启发性,但尚有较多可进一步讨论之处。鉴于此,本文聚焦于汴州国都地位确立的梁晋两朝,并以后唐都洛作为对比与参照,从军事视角出发,通过分析梁晋内部军事结构特征及其与外部区域军事力量之间的互动,来考察汴州国都地位确立的动态过程,以进一步加深对都汴的认识。

一、汴州牙兵与黄巢降将

除东周时期的魏国外,汴州最早成为国都是在后梁时期,这与唐末五代朱温势力的发展紧密相关。即使视后梁为违逆而极力加以贬斥的欧阳修也不得不承认“梁之无敌于天下,可谓虎狼之强矣。”[12]卷13《梁家人传第一》,151在后梁强盛的军事力量中,汴州牙兵占有重要的地位。但在朱温入汴之前,汴州牙兵与唐朝晚期其他藩镇牙兵并无二致。“以汴之卒,始于李忠臣,讫于玄佐,而日益骄恣,多逐杀将帅,以利剽劫。”[13]卷145《刘玄佐传》,3932“汴州牙兵两千人,皆日给酒食,物力为之屈。”[14]卷20《方镇骄兵》,288“汴军素骄,累逐主帅。”[13]卷172《令狐楚传》,4461嗜利与骄恣形象跃然于史书。此外,其地域性特征也较为明显。“(光启)二年春,蔡贼益炽。时唐室微弱,诸道州兵不为王室所用,故宗权得以纵毒,连陷汝、洛、怀、孟、唐、邓、许、郑,环幅数千里,殆绝人烟,惟宋、亳、滑、颍仅能闭垒而已。”[15]卷1《太祖纪一》,6秦宗权势力较强固然是重要原因,但“不为王室所用”以及“闭垒”而不出外作战也是藩镇牙兵地域化的典型特征。

牙兵不仅维持了汴州内部的相对稳定,也确立了宣武军王室屏藩的重要地位。但如何处理牙兵是历任节度使入汴以后面临的首要问题。“大梁多悍将劲卒,亟就猾乱,而未尝底宁。控制之术,难乎中道。盖以将骄卒暴,则近忧且至,非所以和众而乂民也;将诛卒削,则外虞实生,非所以捍城而一固圉也。”[16]卷577,6594被朝廷任命的节度使虽有朝廷赋予的威信,但不得不依靠本地牙兵势力立足。以董晋为例,其虽“谦恭简俭,明于事体机变”,对牙兵也不得不“因循多可”,才换得“乱兵粗安”的局面。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后继者陆长源,史书称他“好更张云为,数请改易旧事,务从削刻”[13]卷145《董晋传》,3937,结果引起牙兵骚乱而被害。外来节度使主导的改革更张多会触犯地方牙兵团体的利益,从而招致他们的强烈反对,以失败告终也可想而知。除了采取因循的消极政策之外,还存在一种较为极端的处理方式,即借助外来军事力量对地方牙兵进行大规模的诛杀。如“徐州自王智兴召募凶豪之卒二千,号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军,后渐骄,节度使姑息不暇……适王式以义成、忠武军破浙东贼仇甫而归,上即以式来镇徐,徐卒颇惧。居三日,式劳两镇兵使还,既擐甲执兵,即令围骄卒尽杀之,凡三千余人,由是凶徒尽殄。”温造借用征蜀兵尽杀兴元军“凡八百余人”[14]卷20《方镇骄兵》,432。罗绍威借助朱温的势力,杀魏博牙兵“凡八千家,婴孺无遗”[17]卷第256,8776。

朱温入汴后在处理牙兵问题时也面临两难的选择。“时汴、宋连年阻饥,公私俱困,帑廪皆虚,外为大敌所攻,内则骄军难制,交锋接战,日甚一日。”[15]卷1《太祖纪一》,4内部骄军所指即当为汴州牙兵。在秦宗权大敌压境的特殊环境下,对牙兵采取因循或诛杀均有所不妥。借助外来势力压制并对其进行改造与分化无疑是较为适当的处理方式,这在某种程度上与柳宗元“直慰荐煦谕,纳为腹心,然后威怀之道备”[16]卷577,6594的策略相一致。从史书记载来看,朱温所借助的外来力量主要包括其镇汴时所带的一旅之众[15]卷1《太祖纪一》,4、黄巢降将、从其他军事团体投降来的兵将以及从东西诸州招募来的士兵。下面就入汴的外部势力之特点进行简要分析,以便进一步探讨其对汴州发展所产生的影响。

作为重要的外来军事力量,朱温镇汴时所率领的一旅之众是其立足汴州的基础。“太祖初起兵,(朱)珍与庞师古、许唐、李晖、丁会、氏叔琮、邓季筠、王武等八十余人,以中涓从,摧坚陷阵,所向荡决。及太祖镇汴,兼领招讨使,署珍为宣武右职,以总腹心。”[15]卷19《朱珍传》,297他们早期追随朱温起义,加入黄巢的队伍,之后又一同投降了唐朝,史书中常以“元从”和“心腹”称之,构成了朱温势力的核心。另一股重要的外来势力是黄巢降将。鉴于朱温的特殊身份,朝廷之所以让其东守汴州,不免有瓦解和诱降秦宗权军事力量的含义。在各路大军的围攻下,秦宗权大败,其将领和士兵大量投降朱温。“唐中和四年三月,太祖大破巢军于王满渡,(葛)从周与霍存、张归霸昆弟相率来降。”[15]卷16《葛从周传》,247在之后的战争中,张慎思、黄文靖、李唐宾、李谠、王虔裕等人也相继投降朱温。除了在归顺时间上有早晚,他们与朱温入汴时所带兵将并无显著区别。在对外扩张的时候,朱温也在不断吸纳其他军事集团的军将加入。如王敬荛虽然不是朱温旧臣,但在远输恳款,保境合兵,辅兴王运方面也有较多可称之处。与其相似的还有符道昭、马嗣勋、刘知俊等人。从这些将领的籍贯来看,他们大多来自东方和黄淮地区,这使得汴州与东方地区之间除了地域上的相邻外,还出现了人际上的紧密关联。

从东西诸州募集的兵力构成了汴军士卒的重要部分。汴州四战之地,朱温镇汴时所面临的环境极为险恶。《旧唐书》载:“关东郡邑,多被攻陷。唯赵犨兄弟守陈州,朱温保汴州,城门之外,为贼疆场。”[13]卷200下《秦宗权传》,5389-5399在与秦宗权作战的时候,朱温常感兵力不足,于是“以朱珍为淄州刺史,俾募兵于东道,……珍既至淄、棣,旬日之内,应募者万余人”[15]卷1《太祖纪一》,7。“命(郭)言董数千人,越河、洛,趋陕、虢,招召丁壮,以实部伍。言夏往冬旋,得锐士万余,遂迁步军都将。”[15]卷21《郭言传》,329此外朱温还费尽心机地于四境招兵。

梁太祖皇帝到梁园,深有大志。然兵力不足,常欲外掠;又虞四境之难,每有郁然之状。时有荐敬秀才于门下,乃白梁祖曰:“明公方欲图大事,辎重必为四境所侵。但令麾下将士诈为叛者而逃,即明公奏于主上,及告四邻,以自袭叛徒为名。”梁祖曰:“天降奇人,以佐于吾。”初从其议,一出而致众十倍。[15]卷1《太祖纪一》,9-10

与境外募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并未看到有关朱温招徕汴州本地之人当兵的记录,这点与河北藩镇呈现出极大的不同。由于“唐自天宝以来,内外皆募兵”[18]卷154《兵考六》,4620,安史之乱后,地方军事力量得以迅速发展。魏博藩镇的兴起即与募兵有关,田承嗣“计户口之众寡,而老弱事耕稼,丁壮从征役,故数年之间,其众十万”[13]卷141《田承嗣传》,3838。虽然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在短时间内快速地扩充自己的势力,但兵力的地域化特征严重,以至后来出现兵卒对将帅的反噬。朱温在自己控制地区之外招兵表明其有意避免自身军事力量中的汴州成分。募集的兵力不仅在对秦宗权的战争中发挥了重大作用,也使得汴州牙兵在整体军事力量中的比例不断缩小,从而为改造牙兵提供了必要条件。

在外来势力不断涌入的情况下,朱温对牙兵的改造与分化也得以实施。“(朱)珍为将,善治军选士,太祖初镇宣武,珍为太祖创立军制,选将练兵甚有法。”[12]卷21《朱珍传》,240军事制度以及相关纲纪的创立主要是针对向来骄纵牙兵,而分化的对象则主要集中于军将阶层。如“太祖镇汴,以(寇)彦卿将家子,擢在左右”[12]卷21《寇彦卿传》,250。“刘捍,开封人。父行仙,宣武军大将。捍少为牙职,太祖初镇夷门,以捍聪敏,擢副典客。”[15]卷20《刘捍传》,311朱温不仅建立了相应的军事制度,在执行方面也异常严格。“初,帝在藩镇,用法严,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悉斩之,谓之拔队斩。”[18]卷152《兵考四》,4547因此,在朱温时期,史书关于汴军的记载中几乎找不到唐末藩镇“兵骄而将专,务自封殖,横猾难制”[18]卷153《兵考五》,4580的特征。

从以上分析可知,在构成上,朱温军事力量以黄巢降将与汴州牙军的结合为主体。大量外来势力入汴严重冲击了牙兵原有的生存环境,朱温借此成功地对牙兵进行了改造,不仅避免了唐末旧式藩镇骄兵悍将现象的出现,也突破了牙兵的地域性特征,为日后向外发展奠定了基础,与河北藩镇的割据固守形成了鲜明对比。随着汴军不断对外扩张,汴州的地位也得以不断上升,进而为其从宣武军霸府过渡到帝王州奠定了基础。而这些外来势力具有显著的东方地域色彩,包括朱温本人在内的多数将领和士兵均来自东方和江淮诸州,对朱温势力的东扩以及后梁都汴产生了重要影响。

二、汴州与东方诸州

朱温击败秦宗权之后,开始向东西两个方向逐步扩张,东部的进军又包括南征江淮和加兵东方诸州,其中最为成功的当属于对后者的平定。“宗权既平,而朱全忠连兵十万,吞噬河南,兖、郓、青、徐之间,血战不解,唐祚以至于亡。”[13]本纪第20上《昭宗》,737朱温在即位的诏书中也提到“朕经纬风雷,沐浴霜露,四征七伐,垂三十年,纠合齐盟,翼戴唐室。”[15]卷3《太祖纪三》,51由此可见,对位于东方之“齐地”的平定是朱温成就霸业的重要基础。到乾宁四年(897年),朱温控制区域中的郓、齐、曹、棣、兖、沂、密、徐、宿等州都位于汴州的东方。从地理范围上看,这些州与中晚唐淄青藩镇所控制的区域大致相同,南至徐、宿,与江淮相邻,西部与河北藩镇隔河而望,东渐于海。

与河朔三镇相似,安史之乱后,这一地区最初并不在唐王朝的控制之下。李正己时期,淄青藩镇达到鼎盛,先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之地。平定李灵耀之后,又将曹、徐、淮、兖、郓五州据为己有。在诸多割据藩镇中,淄青藩镇以其统治地域广阔而著称,而这一特点与其后来的分崩离析不无关系。唐王朝对淄青藩镇的战争以胜利告终,随后将淄青镇一分为三,成功将这一地区再度纳入唐朝的掌控范围。直到唐朝统治崩溃后,原属淄青之地的东方诸州才开始驱逐朝廷节度使,自立主帅。以青州为例,“及巢贼犯长安,诸藩擅易主帅,(王)敬武乃逐师儒,自为留后”[15]卷13《王师范》,200。王敬武之后,青州军士再次拒绝朝廷王命,推举敬武子王师范为节度使。“龙纪中,敬武卒,师范年幼,三军推之为帅,棣州刺史张蟾叛于师范,不受节度,朝廷乃以崔安潜为平卢帅,师范拒命。”[15]卷13《王师范》,200东方其他诸州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但在该地区割据势力完成区域内的兼并与整合之前,汴军就开始了向东方的扩张。除却兖、郓二州由于节度使之间的亲属关系而构成的联合之外,朱温向东扩张的时候并未遇到藩镇间的联合抵抗,这也是其得以逐渐将这些地区纳入自己的控制范围的重要原因。

入汴外部势力中的很多人来自东方和江淮地区,对都汴有着重要影响。正如周振鹤先生所言,在建都的时候,统治者会考虑将首都定在与自己起家的政治根据地不远的地方[19]。汉朝初立,关东之人就多建议刘邦定都洛阳。而东汉定都洛阳则与关东豪强有着莫大的联系[20]。后梁都汴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古者兴王之地,受命之邦,集大勋有异庶方,沾庆泽所宜加等。故丰沛著启祚之美,穰邓有建都之荣,用壮鸿基,且旌故里,爰遵令典,先示殊恩。宜升汴州为开封府,建名东都。”[15]卷3《太祖纪三》,52朱温入汴以后就将家属从砀山迁入汴州,而其部将和兵卒却很难做到这一点。天复三年(903年),朱温在关中与岐人作战的时候,青州王师范“派遣腹心乘虚袭取太祖管内诸州郡”[15]卷23《刘鄩传》,354。虽然此计划由于行踪被发觉而没有达到目的,但刘鄩独破兖州,且俘虏了汴军大将葛从周的家属,使得朱温不得不迅速归汴,并遣兵东征。兵将与家属分离的情况要求朱温在向外发展之前,必须将东方诸州牢固地掌握在自己控制的范围之内。与东方诸州地理上的相邻,以及人际上的联系凸显了汴州较之于洛阳的重要性。后梁末帝即位时拒绝了袁象先请其前往洛阳的建议,所给出的理由就是汴州离东方诸州较近,“夷门,太祖创业之地,居天下之冲,北拒并、汾,东至淮海,国家藩镇,多在厥东,命将出师,利于便近,若都洛下,非良图也”[15]卷8《末帝上》,133。

关于都汴的论述若只限于此,不免又回到机械的地理环境决定论上来。距离不仅只取决于客观空间因素,也与活动主体的机动性密切相关。东部藩镇军事势力的存在使得汴州偏东的地理位置得以凸显只是外部原因,汴军自身的结构特点对都汴影响更大。

三、汴军作战特点分析

军事的最大特征在于变化,战机稍纵即逝。兵贵神速与出其不意往往是获胜的关键,对于战乱频仍的五代时期更是如此。从相关史书对这一时期战事的记载中可以看出,汴军机动性较强,而这个特征无疑是“梁兵强于天下”[12]卷21《庞师古传》,244的重要原因。

义成军乱,逐安师儒,师儒奔梁。太祖遣(朱)珍以兵趋滑州,道遇大雪,珍趣兵疾驰,一夕至城下,遂乘其城。义成军以为方雪,不意梁兵来,不为备,遂下之。[12]卷21《朱珍传》,241

明年,淮贼大至彭城,存节乃以部下兵夜发,直趋彭门,淮人讶其神速,震恐而退。[15]卷22《牛存节传》,344

兖州朱瑾领军三万寇单父,帝遣丁会领大军袭之,败于金乡界,杀两万余众,瑾单马遁去。[15]卷1《太祖纪一》,15

新旧五代史关于汴军作战的记述中,运用了大量袭、急、疾趣、疾驰以及夜行之类的词汇,意在说明机动性对汴军作战结果影响较为显著的事实。与牙兵作战方式相比,这一特征无疑与黄巢军事力量更为相似。朱珍、葛从周、牛存节之前均属于黄巢军队,但与黄巢流动作战的情形完全不同,朱温势力的扩张始终以汴州为中心。“全忠狡谲翻覆,虎视藩邻。会宗权诛,乃急攻徐州。……及徐、泗平,全忠乃移兵攻郓。”[13]卷182《朱瑄传》,4718这种显著的差异主要与两方面因素有关。首先,朱温镇汴有合法依据,名正而言顺。中和三年三月,朱温被唐朝任命为汴州宣武军节度使。黄巢败亡后,朱温随即“仗节东下。七月丁卯,入于梁苑”[15]卷1《太祖纪一》,4。其次,早期严重缺乏战马资源的客观现状也使汴军无法形成跨区域的流动作战。《新五代史》记载朱温入梁之时,“初得马五百匹为骑兵”[12]卷21《庞师古传》,243。这一状况显然不利于对汴军的对外扩张。为了弥补这一缺陷,朱温在作战时十分注重对战马的获取,这一行为也为相关史书所详细记述。

(光启)三年春,珍既至淄、棣,旬日之内,应募者万余人。又潜袭青州,获马千匹,铠甲称是,乃鼓行而归。[15]卷1《太祖纪一》,7

(乾宁二年)八月,帝领亲军伐郓,至大仇,遣前军挑战,设伏于梁山以待之。既而获蕃将史完府,夺马数百匹。[15]卷1《太祖纪一》,17

(光化元年)帝以大军至钜鹿,屯于城下,败晋军万余众于青山口,俘马千余匹。[15]卷2《太祖纪二》,25

(光化二年)三月,与燕军战于内黄北,燕军大败,杀二万余众,夺马二千余匹,擒都将单无敌已下七十余人。[15]卷2《太祖纪二》,26

(乾化元年)十二月,魏博节度上言,于泾县北戮杀镇州王熔兵士七千余人,夺马二千余匹,戈甲未知其数,并擒都将以下四十余人。[15]卷6《太祖纪六》,114

以上数条关于汴军在作战中夺马的记录仅引自《旧五代史·梁太祖本纪》,对此类行为的描述也同样见于《新五代史》以及相关传记。从以上记录来看,汴军所夺马匹多来自于晋军、燕军以及东方诸州的军事对手。在数量上,多则数千匹,少至数百匹,均有详细记载,且夺马行为贯穿于朱温对外作战的整个时期。不仅如此,朱温还规定所夺马匹必须纳入官家,不得私自使用,“后梁开平四年,颁夺马令,冒禁者罪之。先是,梁师攻战,得敌人之马必纳官,故出令命获者有之”[18]卷159《兵考十一》,4470。由此可知,汴军对外扩张过程中的夺马是一个有特定目的的军事行为。

除在战争中有意夺取战马资源外,汴军对马匹的管理也极为重视,以致有将领因马瘦而被杀的记载。乾化元年(911年),黄文靖从朱温北征,因阅马得罪被杀[15]卷19《黄文靖传》,303。次年,朱温北伐镇、定,驻于相州。再次因马瘦的缘故腰斩了左龙骧都教练使邓季筠、魏博马军都指挥使何令稠、右厢马军都指挥使陈令勋三人[15]卷19《邓季筠传》,302。即使阅马只是一个借口,也足以表明汴军对马匹的重视程度。此外,汴军将士被赐马也屡为史书着重记载。“太祖尝曰:‘敬翔、刘捍、寇彦卿皆天为我生之。’其爱之如此。赐以所乘爱马‘一丈乌’。”[12]卷21《寇彦卿传》,250“梁兵攻李茂贞于岐,以怀英为先锋,至武功,击杀岐兵万余人,太祖喜曰:‘邑名武功,真武功也。’以名马赐之”。[12]卷22《康怀英传》,253“开平三年九月癸巳朔,御崇勋殿,宴群臣文武百官。赐张宗奭、杨师厚白绫各三百匹,银鞍辔马。”[15]卷5《太祖纪五》,89

有关夺马、养马以及赐马的记述大量出现于后梁史书,与汴军军事结构有重要关系。虽然汴军机动性较强的特点为其在对外战争中取得了较大优势,但以步兵为主体的军事结构一定程度上必然限制汴军的扩张范围。正是如此,相对于河北南部的魏博,北部的镇、定以及幽、沧诸州始终徘徊于汴晋之间。此外,对以步兵为主要军事力量的汴军来说,“挽运”对战争的影响也很突出。

唐末五代,战乱频仍,生产受到极大影响,各军事集团均为缺乏粮草的问题所困扰。秦宗权在作战的时候竟以尸为粮,“贼既乏食,啖人为储,军士四出,则盐尸而从”[13]卷200下《秦宗权传》,5398。史书也有关于沙陀军食人的记载:“时岁饥,军乏食,脯尸肉而食之。”[15]卷26《武皇纪下》,400朱温则对恢复被战争严重破坏的农业一事极为重视,“帝忧民重农,尤以足食足兵为念”[15]卷6《太祖纪六》,114。随着秦宗权的覆灭,河南之地的战事逐渐平息,人口也逐渐聚集起来。“帝乃慎选将佐,俾完葺壁垒,为战守之备,远近流亡复归者众矣。”[15]卷1《太祖纪一》,9洛阳的张全义以及陈州的赵犨也大力恢复生产。加之赋税较轻,朱温控制下的区域生产恢复较快。“梁祖之开国也,属黄巢大乱之后。以夷门一镇,外严烽堠,内辟污莱,厉以耕桑,薄以租赋,士虽苦战,民则乐输,二纪之间,俄成霸业。”[15]卷146《食货志》,2265

与生产快速恢复不相协调的是,汴军在对外作战时频繁出现“乏食”。“初,王师渡淮乏食,不甚利。”[15]卷21《霍存传》,325大顺元年讨伐河东时,朱温“遣使者请粮马及假道于魏”[17]卷258,8525,而天复元年三月再次征伐河东时竟“以粮运不给,班师”[15]卷16《葛从周传》,251。到了末帝时,由于乏食导致的战事失利对后梁政权的存亡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先是,鄩驻于莘,帝以河朔危急,师老于外,饷馈不充,遣使赐鄩诏,微有责让。鄩奏以寇势方盛,未可轻动。帝又问鄩决胜之策,鄩奏曰:‘但人给粮十斛,尽则破敌。’帝不悦,复遣促战。……是岁,河北诸州悉入于晋。”[15]卷8《末帝纪上》,143虽然乏食,汴军中并未出现征粮于民的暴行,由牛存节易葚一事可知。“属岁歉,饷馈不至,村民有储干椹者,存节以器用、钱帛易之,以给军食。”[15]卷22《牛存节传》,343但与“夺马”相似,汴军在对外作战时也存在从敌方夺粮以维持战争的行为。乾宁二年,“朱瑄自郓率步骑欲入于兖,友恭设伏以败之,尽夺其饷于高吴”[15]卷1《太祖纪一》,17。“全忠留魏半岁,罗绍威供亿,所杀牛羊豕近七十万,资粮称是,所赂遗又近百万,比去,蓄积为之一空。”[17]卷265,8779

此外,朱温对外作战时也注重缩短粮草供给距离,在与幽州作战的时候,多用北部之兵力。“光化三年,夏四月,……朱全忠遣葛从周帅兖、郓、滑、魏四镇兵十万击刘仁恭,五月,庚寅,拔德州,斩刺史傅公和。己亥,围刘守文于沧州。”[17]卷第262,8650正如朱温在即位诏书中所提到的那样,“戎机方切,国用未殷,养兵须藉于赋租,税粟尚烦于力役”[15]卷6《太祖纪六》,107。作战中频繁出现的“乏食”现象表明以步兵为主体的汴军对“挽运”的依赖程度较高。这一点从出土的后梁萧符墓志中也得到了验证。

府君讳符,字瑞文,兰陵人也。……太祖以府君器度详敏,经度无差,奏加右散骑常侍,充滑州都粮料使,才逾星岁,俄却召回。……因出征河朔,攻下镇定幽沧,奏加检校工部尚书,依前充职,盖畴庸之殊特也。后进讨并汾,收克泽潞,奏加刑部尚书、充昭义都粮料使,检辖帑藏,绵历星灰,俄授宿卫判官。……巡幸伊瀍,因授洛京都粮料使。三历岁序,备显恪勤。后以宋亳储仓积年败事,军储所切,委用良难,因授都粮料使。……爰遇太祖皇帝受禅,西幸洛阳,禁卫六师,千乘万骑,随驾勘给,尤难其人既及神京,即授在京都粮料使。[21]

萧符作为粮料使,始终随汴军移动,出征河朔、进军并汾、巡幸伊瀍、整理宋亳仓储、西幸洛阳,均参与其中。墓志中“畴庸之殊特”“军储所切,委用良难”“随驾勘给,尤难其人”等记载均表明后梁挽运之艰。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一方面融入黄巢势力后的汴军机动性较强,对外作战时常以此取得胜利。另一方面,以步兵为主的汴军活动和势力影响范围有限,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汴军的对外扩张。朱温时期,汴军有意识的夺马与夺粮行为即是这一矛盾的反映。以东部的汴州为都以增强对东方和河北的控制与影响,减少行军路程以及军粮供应距离,也是主动解决这一矛盾的重要措施。这一时期,汴州相对偏东的地理位置对有着重大军事压力的汴军以及后梁政权极为重要,都汴也是必然之选择。

四、汴州与洛阳之间

自周以降,长安或洛阳始终是国都的首选。到了五代时期,由于战乱破坏和自然生态恶化的原因,长安陷入衰败。在此背景下,洛阳和汴州“东西二京”模式逐渐确立。安史之乱后东方地区遗留并相继发展出大量的军事力量,除维护漕运外,宣武军的设立主要针对河北以及淄青藩镇。进入五代,汴州则成为压制东方诸州、河北以及江淮割据的重要据点。五代时期,国都多次徘徊于汴洛之间,正是区域军事力量之间变化的反映。

即使在后梁一朝内,国都也屡次变动,这种情况与后梁军事政策的调整有密切关系。在控制了东方诸州和河北南部的魏博后,河东沙陀势力成了汴军统一北方的最大障碍。后梁建国后便着手西幸洛都事宜。开平元年(907年),“十月,帝以用军,未暇西幸,文武百官等久居东京,渐及疑讶,令就便各许归安……其宰臣张文蔚已下文武百官,并先于西京祗候”[15]卷3《太祖纪三》,59。这里的“用军”所指当为后梁建国前后河北之地的战事,虽然前往洛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解决对晋作战以及这一过程中粮食运输是迫切的现实问题,“先是,帝欲亲征河东,命朝臣先赴洛都”[15]卷3《太祖纪三》,60。之后的诏书中写道:“十一月壬寅,帝以征讨未罢,调补为先,遂命尽赦逃亡背役髡黥之人,各许归乡里。”[15]卷3《太祖纪三》,60次月的诏书中再次强调了补给的重要性:“潞寇未平,王师在野。攻战之势,难缓于寇围;飞挽之勤,实劳于人力。永言辍耒,深用轸怀。宜令长吏,丁宁布告,期以兵罢之日,给复赋租。”[15]卷3《太祖纪三》,60后梁建国后,汴晋之间对河东境内潞州的争夺更为激烈,这一时期战事的变化凸显了洛阳地理位置偏西的重要性。虽然名义上是西巡洛阳,但事实上却长时驻跸于此,以至于出现“东京旧邦,久不巡幸”[15]卷6《太祖纪六》,108的情况。

柏乡之役后,朱温在与河东之间的战争中逐渐处于劣势,对于“仁而无武”[15]卷10《末帝纪下》,174的末帝来说,他显然没有能力解决河东问题。为加强对东方藩镇的控制,避免这一地区可能会出现的动乱,末帝在即位后不久便开始频繁移镇。但在实施这一政策的时候,东方重镇徐州依旧发生了叛乱。末帝于乾化四年(914年)登基,同年九月,徐州节度使王殷反。“委友璋及天平军节度使牛存节、开封尹刘鄩等进军攻讨。是时,蒋殷求救于淮南,杨溥遣大将朱瑾率众来援,存节等逆击,败之。”[15]卷8《末帝纪上》,137从天平军与汴州地区的兵力调动来看,这次动乱确实验证了末帝“命将出师,利于便近”的先见之明。同年的调动还包括徙青州节度使张万进为兖州节度使,也是未雨绸缪之举。龙德元年惠王朱友能的反叛也发生在汴州东部的陈州。由此可知,末帝都汴主要是为了加强对东方之地的掌控。

外部军事势力的存在并不是汴州成为国都的决定性因素。与后梁相比,后唐政权并不存在国都的选择问题。庄宗在灭梁之后恢复了汴州宣武军地位,而以洛阳为都。后唐自视为唐朝的继承者,“先帝赐姓于唐,为唐复仇,继昭宗后,故称唐”[17]卷275, 9107-9108。出于政治上的需要,自然要恢复长安和洛阳两地自古以来的京都地位。“同光三年(925年),辛酉,诏本朝以雍州为西京,洛州为东都,并州为北都。近以魏州为东京,宜依旧以洛京为东都,魏州改为邺都,与北都并为次府。”[15]卷32《庄宗纪六》,510鉴于当时长安在战乱中被破坏殆尽的现状,洛阳成为必然选择。其次,对后唐来说,由于拥有为数众多的战马,沙陀骑兵的优势抵消了汴洛之间的距离因素。即使以地理位置相对偏西的洛阳为都,依旧可以对东方诸州实行强有力的控制,这是都洛得以实现的前提条件。

沙陀原本出于西突厥,贞元年间,朱邪执宜率部归唐,后来定居于定襄神武川的新城。“其部落万骑,皆骁勇善骑射,号‘沙陀军’。”[12]卷3《庄宗上》,35唐朝末年,沙陀依靠骑兵的优势介入唐朝内部的平叛事务,得以不断发展壮大。但李克用时期,沙陀却屡为汴军所败。直到庄宗时期,才逐渐扭转这种不利的态势。随着后唐在统一北方的战争中不断取得胜利,战马数量也在不断增加,到明宗时为数过多的马匹竟然成为了后唐沉重的经济负担。《新五代史》载:

明宗问延光马数几何,对曰“骑军三万五千。”明宗抚髀叹曰:“吾兵间四十年,自太祖在太原时,马数不过七千,庄宗取河北,与梁家战河上,马才万匹。今有马三万五千而不能一天下,吾老矣,马多奈何!”延光因曰:“臣尝计,一马之费,可养步卒五人,三万五千匹马,十五万兵之食也。”明宗曰:“肥战马而瘠吾人,此吾所愧也!”[12]卷51《范延光传》,651

马匹的数量和统一天下之间有着重要的关系。汴晋相争的末期,在双方的军事力量均消耗殆尽的情况下,河东方面正是依靠骑兵的优势,通过突击的方式,灭亡了后梁政权。之后,后唐又凭借沙陀骑兵北逐契丹,南平巴蜀,使其政治版图远大于后梁时期。沙陀骑兵的高度机动性使汴州临近东方诸州的地理优势不再如后梁时期那样重要,这点可以从明宗时期朱守殷之乱被迅速平定的相关记载中得到佐证。

《旧五代史》载:“天成二年十月,……知朱守殷反,帝亲统禁军倍程前进。翼日,至汴州,攻其城,拔之,守殷伏诛。”[15]卷38,《明宗纪四》,602这里强调了“倍程”与叛乱被迅速平定之间的联系。《新五代史》则更为详细地记述了骑兵在平叛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朱守殷反,延光曰:‘守殷反迹始见,若缓之使得为计,则城坚而难近。故乘人之未备者,莫若急攻,臣请骑兵五百,驰至城下,以神速骇之。’乃以骑兵五百,自暮疾驰至半夜,行二百里,战于城下。”[12]卷51《范延光传》,651《资治通鉴》对此事的记载则着重突出了“汴人大惊”[17]卷276,9135的情态。可见,骑兵的大量存在使得汴洛之间的距离因素在作战中被极大地弱化了。

但后唐时期汴州作为东方重镇的战略地位依旧突出,所谓“矧彼夷门,控兹东夏,当先帝戡平之始,为眇躬殿守之邦,俗尚贞纯,兵怀忠勇”[15]卷38《明宗纪四》,601。一方面,自唐中后期以来,汴州本就是一个军事重镇;另一方面,汴州地位的凸显还在于“东夏”以及尚未纳入后唐统治的江淮一带军事力量的存在。“九月,明宗诏幸汴州,议者喧然,或以为征吴,或以为东诸侯有屈强者,将制置之。”[12]卷51《朱守殷传》,648虽然后唐建立后对地方藩镇进行了频繁的移镇,加强了对东方之地的控制,但对于从河东南下的沙陀来说,这种控制相对薄弱,“东诸侯”以及东南军事的存在使得汴州仍不失为一方重镇。

到了后晋时期,汴州再次为都。与之前不同,这一时期汴州地理位置重要性的凸显主要依靠其北部的魏州。起身于后唐诸多藩镇之一,后晋的实力要远低后唐,以至于起义的时候不得不求助于契丹。但屈尊夷狄的行为使得后晋统治的合法性受到了诸多质疑。“是时,高祖与契丹约为父子,契丹骄甚,高祖奉之愈谨,重荣愤然,以谓‘诎中国以尊夷狄,困已敝之民,而充无厌之欲,此晋万世耻也!’数以此非诮高祖。”[12]卷51《安重荣传》,657-658因此,后晋时期的叛乱极为频繁。“时晋新得天下,藩镇多未服从;或虽服从,反仄不安。”[17]卷281,9296起于军卒的安重荣,见唐废帝、晋高祖都是自藩侯得国,竟公然叫器:“天子宁有种邪?兵强马壮者为之尔!”[12]卷51《安重荣传》,657在这种状况下,面对河北魏州即将出现的叛乱,石敬瑭在南下洛阳后的第二年便东巡汴州。《资治通鉴·后晋纪二》载:

范延光聚卒缮兵,悉召巡内刺史集魏州,将作乱。会帝谋徙都大梁,桑维翰曰:“大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水陆都会,资用富饶。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距魏不过十驿,彼若有变,大军寻至,所谓疾雷不及掩耳也。”丙寅,下诏,托以洛阳漕运有阙,东巡汴州。[17]卷281,9300

诏书中对汴州“水陆都会”的描述并不符合当时的情况。相关研究已注意到,“虽然在统治者的意识中,汴州还体现着天下咽喉的交通地位,但实际上开封运河此时并不是这种状态”[22]。这里的表述可能暗含恢复汴州漕运的想法,但就当时的情况看,这次东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平定范延光的叛乱。《新五代史·范延光传》载:“由是高祖疑其必为乱,乃幸汴州。”[12]卷51《范延光传》,653事实上,汴州到魏州不到三百里的距离对刚立国的后晋来说至关重要。作为自安史之乱后便开始割据自立的魏博藩镇的统治中心,魏州城市防御十分坚固,这次动乱持续了很长时间。“魏城坚难下,攻之逾年不克,师老粮匮。”[12]卷51《范延光传》,654后晋最终也无法取胜,不得不赦免范延光,以换取对这一地区的控制。由此不难理解东巡诏书中提到的“宜便”之词,主要是针对当时的战事而言。“王者省方设教,靡惮于勤劳;养士抚民,必从其宜便。……爰自按巡,益观宜便,俾升都邑,以利兵民。”[15]卷76《高祖纪二》,1162-1163对兵将来说,缩短的是行军路程,对民众而言,减轻的是粮草运输的压力,这是后晋建国之初不得不谨慎考虑的问题。

除了实力不济之外,与后梁相似,后晋的战马资源也相当贫乏。在与后唐军队作战的时候,石敬瑭的军事力量主要以步兵为主。相比之下,后唐兵虽为契丹所败,“敬达等士卒犹五万人,马万匹”[17]卷280,9276。然而后唐军投降后,战马悉为契丹所取,后晋得到只是步卒。“时晋安寨马犹近五千,铠仗五万,契丹悉取以归其国,悉以唐之将卒授帝。”[17]卷280,9289之后,后晋在与后唐作战时不得不依靠契丹骑兵。石敬瑭南下的时候,契丹主令太相温将五千骑护卫,并“赠良马二十匹,战马千二百匹”[17]卷280,9285。据史书记载,这批战马起到了很大作用,“帝虑唐主西奔,遣契丹千骑扼渑池”[17]卷280,9289。这种缺乏战马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晋出帝时期,“是时,晋马少,括天下马以佐军”[12]卷51《杨光远传》,663。在这种情况下,后晋也不得不都汴以增强对魏州的控制。

后梁时期,魏州即为梁晋对峙的前沿。割让燕云之地以后,镇定以及魏州均成为防御契丹的边境之地,大批军事力量被部署于此,由此产生了魏州军将反叛中原政权的问题。杨师厚叛降河东、明宗反叛庄宗、范延光反叛后晋以及郭威反叛后汉均发生在魏州,反映出魏州军事力量对中原政权的重要影响。关于魏州在五代时期的重要地位,韩国磐先生早有详尽描述[23]。但值得注意的是,后唐时期汴州的战略地位和后梁基本相同,“控兹东夏”和“国家藩镇,厥在东方”的表述都是指向东方诸州。由于燕云之地的屏障,契丹对河北之地的影响并不显著。到了后晋时期,诏书中对汴州地理位置重要性的描述着重强调其北控燕赵,已不再提及东方地区。由于“燕蓟以南,平壤千里,无名山大川之阻”[4]卷30,667,契丹对中原地区的军事压力骤然显现。后晋以及之后的汉、周,乃至北宋都不得不都汴以加强对河北之地的防御,这时才出现“汴梁为之迤逦潜引”[14]卷20《长安地气》,444。

五、结语

“唐之中世,始尽废民兵而为募兵。”[18]卷154《兵考六》,4620兵制的变化对唐宋社会产生了复杂而又深刻的影响。安史之乱后,整个北方地区,尤其是河北三镇和东方诸州遗留并相继发展出了大批军事力量。为维护漕运以及对抗地方藩镇,唐朝在临近东方之地的汴宋二州设置了宣武军。凭借运河咽喉的地理位置和王室屏藩的军事力量,宣武军得以迅速发展,成为地方雄藩。但与唐末其他藩镇类似,宣武军军事力量的崛起也伴随着严重的地域化倾向。骄恣以及嗜利的汴州牙兵虽维持了该地区内部的稳定,但也严重阻碍了汴州的发展。

朱温的到来是汴州发展过程中一个重要的事件。以朱温为首的黄巢降将以及在汴州以外募集的大量兵力入汴严重冲击了牙兵的生存环境,在此基础上得以展开对牙兵的改造。外来势力与改造后的牙兵结合而成的汴军呈现出诸多不同于唐末藩镇的重要特征,最重要的当属对牙兵地域性的突破。随着汴军不断对外扩张,汴州的地位也得以日益提升。外部势力多来自东方地区,使得汴州与东方诸州之间除了地域上的毗邻外,还产生了人际上的内在联系。出于联系和控制东方的需要,朱温以汴为都。而在谋求解决河东问题的时候,就长期驻跸于洛阳。到了末帝时期,出于平叛的现实目的,再次以汴为都。除了外部区域军事力量的变化,这种反复主要与汴军以步兵为主,机动性有限,对挽运依赖程度高的特点相关。

除了政治上的需要外,兴起于代北的后唐沙陀政权拥有为数众多的骑兵,弱化了洛阳与汴州之间的距离因素,使得都洛成为可能。由于东方和江淮之地军事力量的存在,汴州依然不失为区域重镇。而作为后唐诸多藩镇之一,后晋的势力较弱,建国之后为了应对魏州出现的叛乱,次年便东巡汴州。此外,由于燕云之地北入契丹,河北的镇定和魏州均成为无险可守的边境地区,在北方军事压力骤显的背景下,不得不通过都汴来加强对河北之地的防御与控制。与后梁相似,后晋也严重缺乏战马资源,汴州到魏州之间距离因素的重要性得以凸显。由此可见,在五代战乱频仍的时代特征下,都汴体现出强烈的军事宜便这一现实性原则,这使得汴州国都地位的确立呈现出诸多与长安和洛阳不同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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