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真真
美国的汉学研究起步于19 世纪后期,发展到现在,美国汉学涉及历史、宗教、文化等诸多领域。美国汉学家关于中国简帛文献的研究与中国境内的出土文献研究相伴,并且长期互动发展。近几十年来,西方学者对于中国出土简帛文献的热情始于1973 年马王堆3 号汉墓的发掘,进入20 世纪80 年代,特别是90 年代以后,郭店楚简、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等大宗简帛材料陆续刊布,美国汉学界迎来了“简帛时代”。中国简帛学俨然成为美国汉学研究中的显学,而其中简帛《老子》更是引起了美国汉学家的极大关注,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下文主要介绍近年来美国汉学家关于简帛《老子》的研究成果并加以评述。
1973 年12 月,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帛书《老子》甲本和乙本,这批材料一经公布立刻引起了美国汉学界的高度重视,1975 年,《早期中国》(Early China)就刊登了王安国(Riegel Jeffrey)的文章《最近〈考古〉和〈文物〉杂志关于马王堆2 号和3 号汉墓文章的摘要》(“Summary of Some Recent Wenwu and Kaogu Articles on Mawangdui Tombs Two and Three”)。(1)Riegel Jeffrey, “Summary of Some Recent Wenwu and Kaogu Articles on Mawangdui Tombs Two and Three,” Early China 1 (1975): 10—15.1976 年该刊又刊载了夏德安(Donald Harper)和王安国合作发表的文章《马王堆3 号汉墓所出土的文献》(“Mawangdui Tomb Three Documents”)(2)Donald Harper and Riegel Jeffrey,“Mawangdui Tomb Three Documents,” Early China 2 (1976): 68—72.。与此同时,加拿大华裔学者冉云华(Jan Yin-hua)也发表了《简帛学研究简明目录》(“A Short Bibliography of the Silk Manuscript”)(3)Jan Yin-hua, “A Short Bibliography of the Silk Manuscript,”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Chinese Religions Newsletter 1 (1976): 4—7.。这三篇文章对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简帛文献做了比较详细的介绍,在此基础上,美国汉学家们围绕马王堆帛书《老子》展开的研究可分为以下三个方面。
西方汉学界最先出版马王堆帛书《老子》英译本的是香港中文大学教授刘殿爵(Din Cheuk Lau,1921—2010),他在1982 年出版了帛书《老子》的首个英译本,名为《中国古代经典:道德经》(Chinese Classics: Tao Te Ching)(4)Din Cheuk Lau, Chinese Classics: Tao Te Ching. Hong Kong: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1982.。美国汉学界最先英译马王堆《老子》的是美国达特茅斯学院(Dartmouth College)宗教系教授韩禄伯(Robert Henricks),他在1989 年出版了专著《德道经:基于马王堆新发现帛书的新译本》(Te-Tao Ching: A New Translation Based on the Recently Discovered Ma-wang-tui Texts)(1)Robert Henricks, Te-Tao Ching: A New Translation Based on the Recently Discovered Ma-wang-tui Texts. 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 1989.。韩禄伯是美国从事早期中国研究的泰斗级人物,以马王堆《老子》甲乙本的研究驰名海内外。该译本前面有《总论》,介绍《老子》和马王堆帛书的概貌。该译本以马王堆《老子》乙本为底本,甲本作为补充。正文的第一部分是《老子》的英译文,第二部分是马王堆《老子》甲乙本的中文文本。作者在译本中使用大量的注解来说明马王堆《老子》甲乙本与传世本之间的区别。自1989 年至1993 年,该译本在美国和欧洲连出七种版本,在英语世界颇具影响力。
1990 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亚洲与中东研究系教授梅维恒(Victor Mair)出版了《道德经:关于德与道的经典》(Tao Te Ching: The Classic Book of Integrity and the Way)。(2)Victor Mair, Tao Te Ching: The Classic Book of Integrity and the Way. New York: Bantam Books, 1990.梅维恒是美国哈佛大学(Harvard University)和英国伦敦大学(University of London)的双博士,是美国从事古汉语翻译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该译本以马王堆《老子》为底本,《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参照今本章次,分句分段,依照顺序翻译。在《前言》《后记》以及《附录》中,梅维恒使用了很大的篇幅讨论《老子》与古印度的《博伽梵歌》(Song of God)的关系,他发现这二者有很密切的联系。
关于美国马王堆帛书《老子》的文献学研究,韩禄伯和鲍则岳(William Boltz)用力最深。
韩禄伯除英译马王堆《老子》外,还就马王堆《老子》的文本发表了一系列文章。1979 年,他在《通报》(T’oung Pao)发表《马王堆帛书〈老子〉与王弼本〈老子〉比较研究》(“Examining the Ma-wang-tui Silk Texts of the Lao-tzu: With Special Note of Their Differences from the Wang Pi Text”)(3)Robert Henricks,“Examining the Ma-wang-tui Silk Texts of the Lao-tzu: With Special Note of their Differences from the Wang Pi Text,” T’oung Pao 65. 4—5 (1979): 166—179.。该文把马王堆《老子》与传世王弼本《老子》进行比较,分析了马王堆《老子》和传世本的异同。马王堆《老子》的出土使得韩禄伯重新考虑传世本《老子》的分章问题,他连续发表了两篇文章,即《论〈老子〉的分章》和《再论〈老子〉的分章》(4)韩禄伯:《再论〈老子〉的分章》,载陈鼓应编《道教文化研究》(第14 辑),上海:三联书店,1998 年,第169—181 页。,韩禄伯指出,可以用两种思路去研究《老子》的分章问题:“一是通过考察《老子》版本源流来看历史上有关《老子》分章问题的各种观点;二是通过我本人对原文不带任何成见的仔细阅读(就像我从来没有读过其他版本那样),来确定应该以什么为依据和在何处分章。”(5)韩禄伯著,郭沂、温少霞译:《论〈老子〉的分章》,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简帛研究中心编《简帛研究译丛》(第2 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8 年,第43 页。当然,韩禄伯的文章也有一些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他设想了一个《老子》“原本”,他把那些更符合逻辑的分章当作更接近《老子》的“原本”,但实际上,这个“原本”其实并不一定存在。对《老子》早期传本结构不能以简单的“优”与“劣”或“原本”与“非原本”来评价。另外,韩禄伯还对马王堆《老子》文本进行了详细的注释与评论,并仔细对比分析了马王堆《老子》与传世本在字词、句式上的差异。韩禄伯的其他相关论文还有《马王堆〈老子〉及其成书年代考》(“The Ma-wang-tui Manuscripts of the Lao-tzu and the Problem of Dating the Text”)(6)Robert Henricks, “The Ma-wang-tui Manuscripts of the Lao-tzu and the Problem of Dating the Text,” Chimica Oggi 32. 4 (2014): 26—28.《马王堆〈老子〉异文研究》(“A Complete List of the Character Variants in the Ma-wang-tui Texts of Lao-tzu”)(1)Robert Henricks, “A Complete List of the Character Variants in the Ma-wang-tui Texts of Lao-tzu,” 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 10 (1981): 207—274.。
鲍则岳是美国华盛顿大学(University of Washington)东亚语言文学系教授,深受西方文献批评理论影响。他在《文献批评与马王堆〈老子〉》(“Textual Criticism and the Ma Wang Tui Lao Tzu”)(2)William Boltz,“Textual Criticism and the Ma Wang Tui Lao Tzu,”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44 (1984): 185—224.一文中批评了刘殿爵在英译马王堆《老子》时所犯的错误,即没有弄清楚异文的类型,错把字形变异当作词汇变异,从而造成了翻译的错误。鲍则岳在《阅读早期〈老子〉》(“Reading the Early Laotzyy”)(3)William Boltz, “Reading the Early Laotzyy,”Asiatische Studien / Études Asiatiques 59.1 (2005): 209—232.中就中国文献批评理论及如何对待出土文献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西方汉学家对待诸如马王堆《老子》此类出土文献并没有一个公认的文献批评理论,因而导致了学者们的一些极端的观点。出土文献的价值是在于改正传世文献,还是为相关文献提供一种新的解读,亦或在于证实传统的解释?异文是如何产生的,是不同学派的不同观点所致,还是抄手的抄写失误所致?如果我们把某个字单纯地当成一个错误或许也不太妥当,因为即使异文的出现是一个错误,也可能是当时宗教、文学和社会背景变化的反映。这些观点都很值得国内学者借鉴。鲍则岳还在《从马王堆帛书看想尔〈老子〉的宗教和哲学意义》(“The Religious and Philosoph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Hsiang erh’ Lao Tzu 想尔老子in the Light of the Ma-wang-tui Silk Manuscripts”)(4)William Boltz, “The Religious and Philosoph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Hsiang erh’ Lao Tzu 想尔老子in the Light of the Mawang-tui Silk Manuscripts,” 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45.1 (1982): 95—117.
一文中将想尔本、马王堆帛书本、王弼本和河上公本这四个版本的《老子》进行比较。他认为,有些地方想尔本与通行本相同,而与帛书本不同,这表明东汉时期《老子》版本彼此相近,但与帛书本不同。还有些地方是想尔本与帛书本相同,而与通行本有异,这表明想尔本更接近老子原本,也说明想尔本是汉代道教形成时期的一个注本,比王弼本或河上公本都早。由此他得出结论:想尔本比任何其他后来的文献更接近于帛书本,想尔本优于王弼本,更优于河上公本。
有关马王堆帛书《老子》的文字学方面的研究最值得谈的是鲍则岳和李孟涛(Richter Matthias)。鲍则岳在《马王堆帛书及其传世本之比较》中谈到汉字的字词关系问题,他指出:“在阅读传世本时,我们总是不自觉地把词和字联系在一起,如此地习惯成自然,以至于经常混淆了‘字’、‘词’两个概念本身,不经意地把‘字’叫作‘词’,而不去考虑它们之间实际的关系。”(5)鲍则岳著,祖生利译:《马王堆帛书及其传世本之比较》,载夏含夷(Edward Shaughnessy)主编《中国古文字学导论》,上海:中西书局,第254 页。因此,在阅读古文献时,遇到异文当首先区分这个异文是词汇的变异还是书写的变异。鲍则岳使用这个方法分析了马王堆《老子》甲乙本、河上公本和傅奕本中的异文,并指出有些中国学者时常犯字词不分的毛病。鲍则岳的这种分析方法是科学的,不过,他在比较分析《老子》的帛书本和传世本中的异文时,时常比较抄本(即帛书本)和刊刻本的字形,这显然是不妥的,因为二者没有可比性。
李孟涛是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University of Colorado Boulder)亚洲语文系教授,多年来一直很重视文本的研究,强调文献原来的状态,他提出了用文字字形批评理论来分析马王堆《老子》异文的观点,并从书写习惯角度提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他在《马王堆〈老子〉中的异文分布情况研究》(“Towards a Profile of Graphic Variation: On the Distribution of Graphic Variants Within the Mawangdui Laozi Manuscripts”)(6)Richter Matthias,“Towards a Profile of Graphic Variation: On the Distribution of Graphic Variants Within the Mawangdui Laozi Manuscripts,” Asiatische Studien / Études Asiatiques 59.1 (2005): 169—207.中将帛书《老子》的异文分为非结构性异文和结构性异文。所谓非结构性异文是指文字形体的变化,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异写字。结构性的异文是指文字结构发生变化或者使用同音字代替,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通假字。异文的分析可以帮助我们辨别这些文献出自不同的写手,还可以根据它们的来源建立彼此之间的关系。最后李孟涛指出,马王堆帛书《老子》甲本和乙本并不是出自同一个抄手,在抄写风格上,乙本要比甲本显得更正式。李孟涛在《古代文献的演变:马王堆帛书甲本〈老子〉第八章为例》(1)李孟涛著,赵化译:《古代文献的演变:马王堆帛书甲本〈老子〉第八章为例》,《简帛》(第3 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第427 页。一文提出一种新的写本释读方法:
我认为,读古代中国手抄本的时候,我们最好先依据手抄本本身的文字书写规范来断定读法,这是最首要的标准。其次,是看文本内在的逻辑意义有没有矛盾。再次,是看传世文献跟手抄本的平行文本。最末才是运用一般的古代汉语用法和当时的正字法。
李孟涛用这种方法分析了马王堆《老子》甲本“第八章”(2)所谓“甲本〈老子〉”,是指帛书《老子》甲本。所谓“第八章”,是他仿照传世本给帛书本加的章号。的释文,他认为中国学者将“上善治水”读为“上善似水”和将“水善利万物而有静”读为“水善利万物而有争”是不恰当的。不能将马王堆《老子》和传世本《老子》进行简单的比附,把它们的不同之处强行解释为书写错误或通假字了事。他最后指出:
我只是想强调在古代中国文本中存在的版本的多样性远比我们假设的情况要复杂。遇到不同的版本时我们应该把每种版本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来认真对待,而不是把一种版本与其他版本的区别一律当成是书写错误或者通假字。(3)《古代文献的演变:马王堆帛书甲本〈老子〉第八章为例》,第430 页。
1993 年10 月,湖北荆门郭店村郭店一号楚墓发掘出竹简,共804 枚,其中有字简730 枚,共计13 000 多字,其中包括楚简《老子》甲、乙、丙三组。郭店楚简《老子》立刻引起了美国汉学界的极大关注。1998 年,在《郭店楚墓竹简》出版的当月,艾兰(Sarah Allan)和韩禄伯就在美国达特茅斯学院组织召开了“郭店《老子》国际研讨会”(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he Guodian Laozi),此次会议汇聚了国内外顶尖学者,其中中国学者有李学勤、裘锡圭、李零等,美国学者包括艾兰、鲍则岳、安乐哲(Roger T. Ames)等。会上不同研究领域、不同国籍的专家一起逐字逐句通读郭店《老子》,与会者约有一半是中国学者,四分之一是美国学者,其他的是日本、加拿大、英国、法国、德国和比利时学者,他们就三组楚简《老子》异文出现的原因、文本成型以及文献释读的方法、原则等问题展开深入的讨论。2000 年出版了会议论文集《郭店〈老子〉: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The Guodian Laozi: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Dartmouth College, May 1998)(4)Sarah Allan and Crispin Williams Eds., The Guodian Laozi: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Dartmouth College, May 1998.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2000.,其中文版由邢文编译,译名为《郭店〈老子〉——东西方学者的对话》,并于2002 年出版。有关郭店楚简《老子》的研究主要涉及以下三个方面。
郭店楚简《老子》有三个比较有影响力的译本:一是韩禄伯的《老子的〈道德经〉:郭店新发现文本翻译》(Lao Tzu’s Tao Te Ching: A Translation of the Startling New Documents Found at Guodian)(5)Robert Henricks, Lao Tzu’s Tao Te Ching: A Translation of the Startling New Documents Found at Guodia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0.。韩禄伯译本多采用直译,尽可能避免增字。二是美国夏威夷大学(University of Hawai’i)荣休教授安乐哲和他的学生郝大为(David L. Hall)合译的《〈道德经〉:让生命充满意义,以新发现的郭店本为据》(Dao De Jing: Making This Life Significant. A Philosophical Translation, Featuring the Recently Discovered Bamboo Texts)(1)Roger Ames & David L. Hall, Dao De Jing: Making This Life Significant. A Philosophical Translation, Featuring the Recently Discovered Bamboo Texts. New York: Ballantine, 2003.。该译本主体以马王堆《老子》为底本,同时参考郭店《老子》和王弼本《老子》。书末附有郭店《老子》和《太一生水》的译文,以备读者参考。三是顾史考(Scott Cook)的《郭店楚简完整注释》(The Bamboo Texts of Guodian: A Study and Complete Translation)(2)Scott Cook, The Bamboo Texts of Guodian: A Study and Complete Translation. Ithaca, N. Y.: East Asia Program, Cornell University, 2012.。顾史考在美国密歇根大学(University of Michigan)东亚语言文化系获博士学位,是美国当代著名的中国古文字学家。此书对郭店楚简中800 余枚竹简进行了注释和英译,作者先列举中国学者的观点,详尽分析了简文的内容,然后再给出英译文。顾史考对简文的分析具体到了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词,他的注解不止汇集了前人的观点,而且对每一句话都给出了自己的理解和观点。顾史考在英译《老子》时,参考了韩禄伯等多位早期中国研究学者的论著,博采众长。
鲍则岳和罗浩(Harold D. Roth)运用西方文献学的理论研究郭店楚简《老子》,取得了很多有益的成果。
鲍则岳在“郭店《老子》国际研讨会”上发表了论文《古代文献整理的若干基本原则》(“The Study of Early Chinese Manuscripts: Methodological Preliminaries”)(3)William Boltz, “The Study of Early Chinese Manuscripts: Methodological Preliminaries,” Sarah Allan and Crispin Williams Eds., The Guodian Laozi: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Dartmouth College, May 1998.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2000. pp. 39—52.。该文着重讨论了释文隶定需要注意的原则以及如何对待异文。鲍则岳列举了整理和研究古代中国写本文献时应该注意的问题:第一是如何作释文;第二是如何辨读释文,也就是如何决定写本文献中的某一个字应该读作哪一个词;第三是如何追溯写本文献的源流。文章就前两个问题展开了详细的论述。鲍则岳把西方文献释读的方法用到简帛文献的研究中,但是他忽视了中国人有自己特殊的“阅读习惯”。在会上,鲍则岳的这个观点遭到中国学者李零的批评。(4)李零:《郭店楚简研究中的两个问题》,见《郭店楚简校读记》,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年,第245—248 页。后来鲍则岳还发表了题为《郭店楚简〈老子〉的编纂》(“The Fourth-Century B. C. Guodiann Manuscripts from Chu and the Composition of the Laotzyy”)(5)William Boltz,“The Fourth-Century B. C. Guodiann Manuscripts from Chu and the Composition of the Laotzyy,”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19. 4 (1999): 590—608.一文来讨论郭店《老子》成书问题。他关于郭店楚简《老子》的文章还有《阅读中国早期〈老子〉》(“Reading the Early Laotzyy”)(6)William Boltz, “Reading the Early Laotzyy, ” Asiatische Studien / Études Asiatiques 59.1 (2005): 209—232.《为什么有如此多〈老子〉?》(“Why So Many Laozi-s?”)(7)William Boltz,“Why So Many Laozi-s?” Imre Galambos Eds., Studies in Chinese Manuscripts: From the Warring States to the 20th Century. Budapest: 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 Eötvös Loránd University, 2013.。
美国布朗大学(Brown University)宗教系教授罗浩在《郭店〈老子〉对文研究的方法论问题》(“Some Methodological Issues in the Study of the Guodian Laozi Parallels”)(8)Harold Roth,“Some Methodological Issues in the Study of the Guodian Laozi Parallels, ” Sarah Allan and Crispin Williams Eds., The Guodian Laozi: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Dartmouth College, May 1998.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2000. pp. 39—52.中提出,可以参照《圣经》以及西方其他宗教文献的研究方法来研究中国的出土文献。他分别从文本研究方法、文学研究方法、哲学研究方法和宗教研究方法上提供与郭店《老子》研究相关的例子。他认为传世本《老子》与郭店《老子》对文之间可能有三种关系:辑选模型、来源模型、并行文本模型。其中辑选模型中郭店《老子》对文是《老子》祖本的“辑选”。因此称之为“辑选”模型。来源模型中郭店《老子》对文是《老子》祖本的来源之一,因此称之为“来源”模型。并行文本模型中郭店《老子》对文自身未能构成独立文本,它来自更早的一种或者多种原始材料,它与传世本《老子》并行,因此我们称之为并行文本模型。三个模型比较全面地概括了出土本与传世本之间存在的各种可能的文本关系。文本来源模型为我们归类学界的研究状况提供了一个范式,但是罗浩的结论却很难站得住脚。他说:“这些篇章共同的祖本必定是早于他们几代,这个祖本是太祖母,而非生母。”从目前的材料来看,很难得出这一结论。
李孟涛从抄手的手迹入手,分析郭店楚简《老子》文字书写风格。他在《试谈郭店楚简中不同手迹的辨别》一文中指出:“我们有必要在理解和描述简帛手迹的过程中,尽可能清晰地区别文字类型、文字风格和手迹三个层面的内涵。”(1)李孟涛著,孙进译:《试谈郭店楚简中不同手迹的辨别》,载卜宪群、杨振红主编《简帛研究二〇〇六》,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年,第12 页。李孟涛通过分析发现,郭店《老子》甲组的手迹明显与《老子》乙组和丙组的手迹不同,但是甲组中的第5、6 支简的手迹不同于甲组中的其他简文,却和乙和丙组的手迹相似,因此他认为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是抄手在抄写《老子》甲组时临时替换了这两支简,或是这两支简后来由于受损或者发现错误而被替换。理论上还有一种可能性:竹简在整理的过程中,两支简被错编入现在的位置。李孟涛运用西方写本学的方法研究简帛文献,其做法值得肯定,但是在实际操作中也会有局限性。因为汉字毕竟不同于字母文字,通过手迹研究西方中世纪文献的抄手所持羽茎或钢笔的角度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来,而要通过用毛笔书写的汉字手迹来判断抄手的持笔角度,则是相当困难的。
通过对美国简帛《老子》研究的梳理,我们认为,美国简帛《老子》研究有以下特点:
1. 美国汉学家密切关注中国国内的考古发现。随着中国越来越开放,中美沟通的渠道越来越多样化,频率也就越来越高。美国学者可以第一时间获得中国国内最新考古发掘的消息。无论是马王堆帛书《老子》还是郭店楚简《老子》,美国学界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召开学术会议或撰写研究论文。
2. 中美学者的平等对话。1998 年,数十位中美顶尖的学者在“郭店《老子》国际研讨会”上共同研讨郭店《老子》,中美学者既有对彼此研究的肯定,也有观点上的交锋。会后出版的论文集的副标题就是“东西方学者的对话”。这种对话是平等的,这种对话可以促进彼此的交流与沟通,可以使相关研究不断向前推进。
3. 研究的角度多样化。从文本的翻译到具体字词的考订,从文献学、史学到哲学,美国学者对简帛《老子》的研究可谓是多方面、多角度的。
虽然美国汉学家在解读简帛《老子》文本时会出现很多问题,甚至会出现一些常识性的错误,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美国汉学家的研究思路和方法会给我们的研究带来很多启发。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只要我们摒弃偏见,平等对话,建立长期有效的沟通机制,那么不仅可以推进简帛《老子》的研究,而且对美国汉学研究都有着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