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万进
简帛学的学科分支新论
文/蔡万进
简帛学是20世纪创建并取得丰硕成果的一门重要学科。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简帛学的迅速发展,学科的研究表现为越来越细化,简帛学的学科分支划分和研究便成为学术界无法回避、必须直面的问题。目前,有关简帛学的学科分支划分,主要有如下几种意见:
李学勤在《当代中国简帛学研究(1949-2009)》一书的“序”中指出:“很明显,把简帛学划分为简帛书籍、简牍文书两个学科分支,不仅是发展趋势,而且还是当前的实际了。”卜宪群在《简帛学刍议》一文中认为:“用简帛学来规范这门学科的名称更妥帖。而在许多特定条件下使用“简牍”二字,应表明它是简帛学的一个分支,简牍学应包括在简帛学的学科范围之内,正如还可以有帛书学一样。”张显成在《简帛文献学通论》一书中说:“简帛文献学是简帛学的一个分支学科,是研究简帛文献内在规律的专门学科。”谢桂华在回答记者采访关于“三国吴简”是否预示着将成为一门类似于“敦煌学”一样的独立的学科时表示,“‘三国吴简’肯定能成为一门独立的简帛学学科”;石见在《“敦煌百年”的曲折与“长沙吴简”的未雨绸缪》一文中又首次提出“吴简学”的概念,显示两位都认为“吴简学”应该成为简帛学的一个独立学科分支。
上述诸家有关简帛学学科分支的划分,或以简帛内容性质划分,或以简帛载体不同划分,或以简帛属性特征划分,或以简帛国别时代划分,不一而足。由于研究者的认识角度各异,学界对于简帛学学科分支的具体划分各不相同,迄今尚存较大分歧和争议,这不仅与当今中国简帛学的国际“显学”地位极不相称,同时也严重阻碍了简帛学学科的进一步发展。分析存在上述问题的根源,笔者认为,应与学界对于出土简帛自身的基本属性与特征缺乏科学的认识和研究有关。
首先,出土简帛本身是一种文化遗物。这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一是简帛作为纸普遍使用之前的一种文字书写材料,无论在中国还是在世界范围内,其本身即是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和文化遗物;二是简帛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其形制和使用方式多遵循一定的规则,此即简帛学界所谓的“简帛制度”,简帛制度当是简帛文化的具体体现和重要组成部分;三是简帛资料是珍贵的文化遗产,简帛记录、承载、反映当时社会的文明创造和各个层面的文明积累,出土的简帛古书和简帛文书,不仅可以使我们能够以更广阔的眼界纵览中国数千年文化史的全貌,同时也极大地充实了中国文化遗产的宝库,简帛资料的文化遗产意义,已经为越来越多的关心和热爱中国文化的人们所认识。
其次,出土简帛本身是一种文献。张舜徽在《中国文献学》一书中曾指出:“‘文献’既是一个旧名词,自有它原来的含义和范围。我们今天既要借用这一名词,便不应抛弃它的含义而填入别的内容。近人却把具有历史价值的古迹、古物、模型、绘画,概称为历史文献,这便推广了它的含义和范围,和‘文献’二字的原意,是不相符合的。当然,古代实物上载有文字的,如龟甲、金石上面的刻辞,竹简缣帛上面的文字,便是古代的书籍,是研究、整理历史文献的重要内容,必须加以重视。”出土简帛本身是文献,自然具有文献的一切属性与特征,突出表现为:一方面出土简帛具有一般文献的文献学整理意义,即从文献学的角度出发,利用传统文献学的理论、方法与知识,对出土简帛进行录文、分类、编目、校勘、注释、翻译、索引、编纂、出版等工作;另一方面出土简帛又具有一般文献的文献学研究意义,即传统文献学研究的内容和方面,如年代、结构、体例、内容、来源、辨伪、流传等,同样也适用于简帛文献的研究。尤其出土简帛典籍,有的有流传到现在的传本,有的是没有传世本的古佚本,有的则是与传世古籍部分篇章相合的另外一种版本,但无论何种情形,作为古书,都要对其进行文献学方面的研究。
再次,出土简帛本身是文物。第一,出土简帛是考古活动的产物,考古活动是简帛出土、发现的前提,尽管这种考古活动,一开始可能并不是专为寻找、挖掘简帛这种文物而进行的。第二,出土简帛本身是考古发掘出土的古代遗物,具有一般文物的考古学整理意义,换言之,就是可以将出土简帛作为出土遗物中的一种进行考古学的基础整理,全面记录和反映简帛文物自身的一切相关信息,如出土地点、方位(单元)、地层、原状、伴出物(共存关系)、尺寸、文字、图画等,最终以考古发掘报告形式公布。第三,出土简帛本身同时也具有一般文物的考古学研究意义,即依据简帛质地、外在形制特征等对出土简帛的类型学研究,通过简帛纪年和文字内容的考释等对出土简帛的分期断代研究,以及利用物理化学等自然科技手段对出土简帛的科技考古研究和保护、开发利用等。而对于非考古发掘如盗掘出土的简帛,像近年陆续购藏的上博简、岳麓简、清华简、北大简,等等,虽然它们非科学发掘出土,考古信息有所损失,但一般文物的基本特征并没有丧失,从这一点来说可与科学发掘的简帛等量齐观。简言之,出土简帛具有文物的一切属性与特征。
基于上述的分析可以看出,出土简帛本身既是一种古代文化遗物,同时又是一种宝贵的历史文献和考古发掘出土的珍贵文物,三重属性与特征集简帛于一身,对于出土简帛,不仅需要进行文化学、文献学意义上的研究,而且也需要对出土简帛自身进行文物学意义的研究,而对应出土简帛的文化学、文献学、文物学研究,自然就形成了简帛学的三个学科分支,即简帛文化学、简帛文献学和简帛文物学。
简帛文化学是一门揭示简帛自身各种文化信息、意义及其与中国文化的关系的学问,也就是从简帛入手研究中国文化,从文化角度研究简帛。简帛作为文字书写材料,虽然并不局限于中国,在世界其他各地也有使用和发现,但以简帛作为普通书写材料却只见于中国古代,是同时期世界范围内影响最广、使用最普遍的书写材料和最大宗的文字资料,在中国和世界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简帛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所形成的各项制度和规定,是中国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所凝固形成的知识、信仰、思想等又深刻影响了我国古代文化的诸多方面。简帛与文化的关系如此紧密,一门新的学科——简帛文化学的建立就势在必然了。简帛文化学以简帛的文化内涵为研究对象,利用文化学的理论、方法和知识,对出土简帛进行文化学方面的研究,深入发掘总结简帛文化的丰富内涵和历史影响。简帛文化学与简帛学两者的研究对象是一致的,都是出土简帛,但其内涵与外延却较简帛学为小,因此,简帛文化学在学科定位上应从属于简帛学,为简帛学的一个独立分支学科。关于简帛文化学研究的内容,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是要阐明揭示简帛本身蕴藏着的丰富的文化信息和意义,包括简帛的起源、使用、形制、编联、版式、题名、符号等;二是要探讨简帛与中国文化的关系,在这一领域里,有大量可作的题目,有的已有人作过,如简帛与中国古代书籍制度、藏书文化等,有的却无人问津,可作的文章和题目还很多,需要深入探讨、发掘和丰富。
简帛文献学,作为简帛学的一个分支学科,其提出与系统论述当首推张显成著的《简帛文献学通论》。该书从文献学的视角,对简帛文献的发现、类别、史料价值、整理等进行了重点介绍和探讨,并从理论上论述了简帛文献学研究的对象和内容,这是近年来简帛学学科理论建设所取得的重大成就,是研究深入的重要表现。但需要指出的是,该书于简帛文献学的学科体系构建尚不完备,简帛本身是文献,但却是一种出土文献,对于出土文献的研究,除了依照和借鉴传统文献学的理论方法、结构体系、思路要求外,同时还需要从文献学角度,突出出土文献的文献特征,即其主要内容和方面始终要围绕出土文献自身逻辑性地展开。笔者认为出土文献的学科理论体系,应包括各类出土文献的考古发现、著录整理、载体演变、文本形态、文字形态、内容构成、史料价值等诸方面,简帛文献学学科体系亦应如是。
简帛文物学,即以简帛文物为研究对象的学科,这是由简帛的文物属性所决定的。简帛本身是文物,对于简帛的文物属性与特征的研究,自然就形成了一种以简帛文物为研究对象的专门学问。当然,简帛文物自身丰富的文物信息和巨大的文物学研究价值,也为简帛文物学这门学科的独立、形成奠定了基础。如今学界对于简帛这种文物的研究,已经有了自己明确的研究内容和任务,这是该门学科之所以、也应该独立成为一门学科的前提。科学的简帛文物学研究的内容,应当包括:一是简帛出土规律,即简帛的调查、发现和发掘规律;二是简帛文物的价值研究,重点涉及简帛书法、简帛绘画等艺术价值以及简帛文物的鉴定、辨伪等;三是简帛文物的科学保护研究,涉及出土简帛的现场保护、脱水保护和馆藏保护的现代科学技术、手段和理念等;四是简帛文物资源的开发利用。简帛文物学与简帛学两者的研究对象虽然都是出土简帛,但简帛文物学的内涵与外延却较简帛学为小,在学科定位上应从属于简帛学,为简帛学的一个独立分支学科。
简帛学的上述三个学科分支——简帛文化学、简帛文献学和简帛文物学的划分,较之其他诸家的学科分支划分意见,更符合现今出土简帛研究实际和出土简帛自身属性内在逻辑,应该成为现今简帛学理论研究的新成果、新进展。
(作者系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摘自《中国史研究动态》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