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震云
《庄子》比较难懂。《逍遥游》列《庄子》篇首,说明是庄子本人十分看重的一篇,或者说精心构思安排的一篇,历来受到人们的注意,但解释多不相同,也得不到人们的普遍认同。司马迁在《史记》本传中说《庄子》就是寓言,后人或言吊诡哲思,玩弄矛盾,所谓吊诡哲思,就等于说没有看懂,这样的评论入虚弄玄,我们认为,故意用奇诡的方式解读《庄子》,没有价值。一般认为,《逍遥游》是庄子思想的集中体现,即追求没有任何条件下的绝对自由。对《逍遥游》的认识事关对《庄子》的整体理解,因此需要客观把握。
逍遥一词,按照汉代扬雄的《方言》,不过是人的一个动作,为郑卫一带人习用。扬雄撰、戴震注《方言疏证》卷一说:“踏,古塌字也,他匣切。鞨遥,逍遥。”跳,“陈郑之间曰遥”,近乎指上下跳跃。检《诗经·郑风·清人》说:“清人在消,驷介麃麃。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言在河上行走的姿态为逍遥。又《桧风》中的《羔裘》说:“羔裘逍遥,狐裘以朝。岂不尔思?劳心忉忉。羔裘翱翔,狐裘在堂。岂不尔思?我心忧伤。羔裘如膏,日出有曜。岂不尔思?中心是悼。”也分别形容羔裘的状态,与“翱翔”互文。郑注以为和“翱翔”同义。在《诗经·小雅·祈父之什》中也有一处用到这个词。《白驹》说:“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逍遥”表示人的行为,毛序以为《羔裘》:“大夫以道去其君也。国小而迫,君不用道,好其衣服,逍遥游燕,而不能自强于政治,故作是诗也。”根据《方言》,逍遥的“遥”又作“摇”。那么,“逍遥”的意思不难懂,指的是人行走的姿态休闲。比《庄子》略晚的楚国屈原写作的《离骚》中也有“逍遥”的说法:“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聊浮游以逍遥。”王逸《楚辞章句》指出:“逍遥、相羊,皆游也。”“目游戏观望以忘忧,有以自适也。”按照王逸的解释,“逍遥”是通过游观去除烦扰的方式,近似于现在说的走走看看散散心。由不同的行姿,借为游方的精神方式。那么,作为游的方式,《逍遥游》的关键词是“游”,而“逍遥”是“游”的一种状态。核之《庄子·逍遥游》另有一处讲到“逍遥”说:“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天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庄子认为,在大树底下无忧无虑也是逍遥自在,这种自在主要好处是无害。所以庄子言“逍遥游”的关键不是逍遥,因为完全没有必要鲲鹏互禅,借助海运到九万里高空去寻找逍遥,也不是因为南海太远,必须逍遥。中国的知识分子喜欢较劲。《荀子·正名》认为圣王没,天下乱,因此人们忙于辩说。春秋以来,宗法制度崩溃,礼乐不施,因此知识分子以认识水平深远相夸,后代的司马迁则比拼后世,曹植、谢灵运比谁更侠、更天才。虽都本之西周建立的道德文化,但各有新标。“逍遥”是庄子认识深远的自在方式。
又《庄子·大宗师》说:“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又《庄子·天运》引老子的话说:“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
由上述我们看出,“逍遥乎无为之业”就是以游逍遥之虚,“逍遥”就是无为。那么“逍遥游”就是游逍遥,就是游无为。无为是庄子思想的本质,也是“逍遥”的本义,与其主张的尧舜归休思想吻合。对于古之至人,能够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庄子认为是采真之游,但因其世俗化,因此一无所鉴。古之至人,即先王,求真为道家所重、儒家所轻,孔子看重的是尽善尽美,而不是求真,说明其王道也不是元贞。这里可以看出诸家思想的差异。
“游”在《庄子》中近百处,有游心、游物、游无端、游无极,一切都可以游,“游”是庄子哲学思想一个重要的表達方式和认识思想基础。因此,《逍遥游》的关键词是“游”。逍遥只是游的一个方面,一个方式,不是全部。
游的概念由来已久。金文中《簋铭》《尊铭》写法相同,都是执旌旗而行的样子。《说文解字》对“游”及“方人”做出的解释是:“旌旗之流也。”《淮南子·览冥训》:“凤凰翔于庭,麒麟游于郊。—高诱注:“游,行也。”《易经·系辞下传》第十二章说:“爱恶相攻而吉凶生;远近相取而悔吝生,情伪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则凶;或害之,悔且吝。将叛者,其辞口,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这里的“游”就是游走,精神外移。
又《易经·系辞上传》第四章说:“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就死生而言,通过变易,能够知道鬼神的情状。这也就是生生之化,游是为了观天象道,因此神无方而易无体。游是庄子认识世界、把握本体的方式。
早期的经典如《诗经》也是广泛地使用游,与《周易》可以印证。《卷阿》说:“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又《汉广》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柏舟》说:“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诗经》中的游很多,大致举这几个例子,我们看出,有表示距离的来游,有表示神话传说的游女,有关于游的方式的遨游;另外还有优游、出游、游龙、驾游、游泳等。既是姿态,也是距离、环境、性质等。这说明在先秦,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很重要的就是空间,而空间通过距离就构成了时空,所谓物质的存在方式。至春秋战国时代,游士则成为一个阶层,游成为生活方式,游的目的是认识世界的存在哲学。
《论语·里仁》:“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提出游的条件,如果游与孝道发生冲突,要考虑孝道的存在。但是,必须游的还是要游,也就是游必有方。孔子说的方,不是方位,而是生存之道,是自然和社会的方内与方外。儒家学派的特点,主要针对人和社会的存在运作,与庄子一样,来自道德传统。庄子通过两次变化,强调的是游中有进。《论语·述而篇》说:“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孔子将道作为最高的指向寄托,或者说目标理想,要通过德来实现,依靠仁的方式,以游于艺。艺为六艺,诗有六艺,但是孔子的六艺并不是对诗而言,而是社会存在,因此应该是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孔子通过这六艺的游,提升自己的道德,形成仁的生存方式,最后以道为理想。德配天地的时候,道也就有了。《庄子·田子方第四》:“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在老子的视野里,游,如果达到至美至乐,就能够成为至人。那么庄子在《逍遥游》中也提到至人,至人无己。至人代替大圣,大圣代替圣人。道德,与自然相融合,调和四时、太和萬物,万物与我为一,当然也就无己,不是说忘记了自己。显然,老庄的游更注意超越时空,孔子的游立足现实,彼此出发点与目标一致,但生态不同,可以互相补充,但并不排斥。
对于游,日本学者白川静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认为:这是古代氏族迁移或游居时常见的现象,旗子代表氏族的徽号。奉氏族之神出游,原因就在于真正能游者,其实只有神才能办得到。“游,乃谓神之应有状态之语。毕竟能够畅游者,本来就惟有神而已。神虽不显其姿,然能随处地、自由地冶游。”
根据《山海经》和《国语》记载,古代人神杂居,所以人可以像神一样行走、生活。有人提出当时人们认为人“一是得到神祗的眷顾,成为神的容器,让‘意识的自我暂时假寐或离位,身躯被神灵充满,变成暂时性的神,此时他即可得到神游的体验。巫觋在宗教仪式中,透过‘降神,即俗称神灵附体,所得到的,就是这种经验。”《楚辞》中就有这样的例子。《九歌·湘君》说“驾飞龙兮北征,逭吾道兮洞庭。”《九歌,湘夫人》说“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余。”《九歌·大司命》说“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冻雨兮洒尘。”《九歌·少司命》说“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与《逍遥游》“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很类似。又《庄子·大宗师》里“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游与内外的身份境界有关。庄子理想的游只是言与用言,实现的理想就是大,物之大、知之大、人之大、政之大、用之大,追求的是至大。
老子对道的定义是字之为大,也就是说大是道的特质和德性。《逍遥游》充分诠释了道其名为大的观念,表现了大的五个方面,也就是道的五个方面。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学鸠笑之日:“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庄子以鲲为例,说明依托海运,经过物化的方式,到达九万里高空飞翔图南。笑话二虫的无知无能。鲲鹏物化的共同特征是大,具体表现为空间大、时间大、意象大,相比较的是小,小的本质是无知。庄子通过鹏这一形象在苍茫的天空中表现出来的自由自在,体现了道的表达过程和超越本质。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庄子仍以鲲鹏互禅为例,说明小智不如大智,小年不如大年,但呵斥的对象是斥鷃。与蜩困惑不解的是斥鷃笑话鲲鹏,庄子这样的表达是为重言方式,重新说,也是重点说。同样是通过物化的方式,如蜩是蛹变化,鷃为卵生,但在大小、高远方面尚差距很大。与鲲鹏不同,鲲鹏主要表现的是空间,而小大之智体现的是时间。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政治,是先秦诸子之学中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没有离开政治的学者或者虚妄之学。将做人与政治和鲲鹏效应比较,庄子发现彼此的共同,认为成功的人亦若此矣,没有完全自由的定数,只有借助天地六气之正,自然发展的主流规律,才不需要什么待,才是绝对自由。由寓言的表达到重言的强调,落实到人与政治,未数数然也就是卮言,卮言日新,只有把握天地六气之正,才可以应对无穷。《庄子》关于三言的论述在作品中都有著对应的解释。庄子肯定的不是某一种一时一地的能力,而是超越时空的能力,也就是道源。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热。是其尘垢枇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次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丧其天下焉。
庄子通过尧与许由关于治理天下的讨论进一步表达了其对圣人治国、神人外游必须要立足现实的思想。圣人出天下治是尧让许由的原因,但许由认为自己不够大,因此不接受委托,但他提出了人尽其用、归休的美学思想主张。大而有当也不行,如藐姑射山的神仙。只有万物为一的运筹,才能够超越万物,保全自己,即缘督以为经,尧做到了这一点。
《逍遥游》的象形与寄托。庄子笔下的尧舜、吴王、肩吾、连叔等应是历史上的人物,但在这里就是寓言中的人,与动物鲲鹏、斥鷃、蜩、学鸠、鼹鼠,与植物树木类瓠、樗,神人藐姑射山的主人一样,都是庄子理论构成的基本元素。我们可以用齐物的物化说来理解庄子关于形象的塑造与布局。但是,似乎用不着,因为庄子自己有说明: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热。是其尘垢枇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姑射山上的神仙,一定程度是庄子思想的化身或者说应身。庄子认为至德至人才能做到万物为一,修炼成不坏之身,这就是道,也就是自根自在。由小大之物表现的空间、小大之智构成的时间、小大之政建设的行政,最后落实到小大之人,神人就是至人,能够造福人类的观音。这就是庄子思想的世界。而神游在四海之外,也就是方外。所以,游始终是庄子《逍遥游》的关键词。《山海经》中《东次二经》说:“又南三百八十里,曰姑射之山,无草木,多水。又南水行三百里,流沙百里,曰北姑射之山,无草木,多石。又南三百里,曰南姑射之山,无草木,多水。”“凡《东次二经》之首,自空桑之山至于(石+垔)山,凡十七山,六千六百四十里。其神状皆兽身人面觡。其祠毛,用一鸡祈,婴用一璧瘗。”《海内北经>第十二说:“列姑射在海河州中。”根据《山海经》描述的范围方位,姑射山在鲁南地区,藐是表示遥远,并不是说这个山叫藐姑射山。古代有后羿、射父皆因射得名,本处作姑射,那么姑应该是女性身份。生前善射,死后成名。庄子描写的姑射女神具有以下特征:一容貌清秀,皮肤白皙。二能乘飞龙游四海。这个四海指的是四方,已见《尔雅》注释。三以神凝农作物,没有病虫害。四是以风露为食。汉代刘向《列仙传》中记载有七十多位神仙,食风的有一位,食雨雪水酒等的数量较多。没有老态是仙的普遍特征,有金刚不坏之身。有的仙可以防止自然灾害,有的仙可以驾驶鹤等动物畅游。因此姑射山神人是人,具有神的特征与本领,也就是仙的身份。春秋以后人们更加注重长寿乐生,因此寻找不死之药成为一种长寿的途径,而仙因此产生。姑射山神祠毛,用一鸡祈,说明山仙属于炎帝系列神祗,而用鸡则又出自凤鸟氏族无疑。姑射女仙产生的原因就是之人也、之德也,将磅礴万物以为一,与万物同化为一,因此万物不能伤。所以,庄子女仙形象的塑造体现了他的哲思。
关于归休。《庄子》言许由拒绝帝尧的邀请,不愿意称帝,称:“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一般似乎事情已经完结。其实许由还是向尧贡献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归休。
休是我国先秦时代很重要的一个美学概念。休在《尔雅》等字书中解作美,但是什么样的美没有说。《尚书·多方》说,商汤希望“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尚书·益稷>说:“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周文王想做帝王,因此祷告上帝,申其美命,唯德是辅。又《尚书·大浩》说:“天休于宁王,兴我小周邦。”《尚书·洛浩》记成王答谢周公,在洛邑营造了新的都城:“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仟来,来视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贞,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都把休当成承担大任的美好的天命。庄子的“归乎休”有这样的意思,就是全尧继续承担天命交代的大任,但也有庄子的哲学思考。庄子《天道》说:“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炎。……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认为帝王归休就是一种无为,也就是道德之至。
又《刻意》篇说:“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人,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庄子再次以重言的方式宣布,天地之道、圣人之德就是无为而体现出的休休。那么,无为是许由进言尧的思想,同样尧成为尧是无为的结果。这就是庄子的哲学命题。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嘻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湃游竭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之曰:‘我世世为湃澼,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予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嫠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庄子认为无用就是用,如大樗,百无一用,但能免去灾难,当然就是因为无用的原因了。事物,也不都是大好,大瓠大道没法用,同样就是无用。以大金买一技,能使氏族免于苦难那也值得。那么处理的办法就是适其乡野,得其自在,所以也就没有了困苦。庄子通过取象言说,消解了人生价值实现的世俗情怀,构成了自己的道,那么处理的办法就是适其乡野,得其自在,所以也就没有了困苦。庄子通过取象言说,消解了人生价值实现的世俗情怀,构成了自己的道的寓言方式美学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