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大学 海南 海口 570228)
一直以来,经典的文学作品被世人看作是精英文学,体现着某个特定知识阶级和精英阶层的价值理念与审美品位。被少数人掌握着话语权的经典作品带有了一层神秘面纱,在此基础上与大众拉开距离。影视改编打破了经典作品的神秘感,为经典作品与普通大众建立起一座有机沟通的“桥梁”,使经典作品不再是“水中芙蕖”永存距离,阅读经典也不再是精英阶层的专属权利。影视对文学作品的改编使其受众扩展到不同文化层次的群体,作品中蕴含的哲理性思考被影视作品通俗化诠释,扩大了影响范围。
由法国文学家维克多·雨果创作的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讲述了一个发生在15 世纪的法国的故事。巴黎圣母院的副主教克罗德道貌岸然,迫害埃斯梅拉达;面貌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却多次为救女郎牺牲自我。因原著的经典性,作品被多次改编成电影、电视剧以及音乐剧。1956 年法文版的电影《巴黎圣母院》上映后,好评如潮,深受观众的喜爱。影片围绕着主角埃斯梅拉达展开,讲述了她与不同人物之间的关系。克罗德还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克罗德、卡西莫多还是那个样貌丑陋的卡西莫多、菲比斯还是那个被欲望控制的菲比斯。虽然原著以其“丰富的想象、怪诞的情节、奇特的结构”让很多读者迷惑,但导演让·德拉努瓦通过道具、服装等的运用将观众带入路易十一统治时期,揭露宗教的黑暗,同时也将雨果的人道主义思想传递给大家。
如果说小说《巴黎圣母院》将人们带入了艺术的殿堂,使人们触及到未曾到达的领域;那么电影《巴黎圣母院》则是将阳光下的罪恶更加直观地摆在人们面前,带给人们深深的触动。在影片中不仅可以感受到爱情的伟大,更是可以看到丑陋外表下善良的心、俊美外表下肮脏的灵魂。正是由于电影的带动,《巴黎圣母院》更加被世人记住,已逝去的年代再次呈现在人们眼前。
经典不分国界,16 年后上译厂译制了这部影片。在文革的背景下,配音业务中断了六七年却丝毫不影响译制的质量。影片一开始是胡庆汉的旁白,寥寥数语就使影片充满古典味,与圣母院钟楼上发出的钟声相照应,营造出浓郁的中世纪气氛。雨果在原著中用词简洁,极富震撼力,在《巴黎圣母院》的译制片中也会经常从配音演员的口中听到“冲击力”很强的台词。影片中最出彩的还是李梓的埃斯梅拉达与邱岳峰的神父克罗德:李梓带点野性又含情脉脉的声音塑造了中国人心中的吉普赛女郎;邱岳峰低沉嘶哑的声音将神父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声音里透出的阴险狡诈将神父病态的心理呈现出来,使之达到爆发的临界点。神父的专横和自私,强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最终促使他走向了极端的毁灭之路,这也是他在情欲与纯洁爱情的斗争之中做出的最后选择。唯一与埃斯梅拉达有合法关系的甘果瓦由伍经纬配音,通过夸张的语调呈现出甘果瓦渺小猥琐、装腔作势的性格。尚华为乞丐王克鲁班配音,用那一声声“行行好……”的叫唤,道出了社会底层人物的尴尬无助和泼皮麻木。影片即将结束,克鲁班在圣母院门前抱起中箭身亡的埃斯梅拉达时,他伸出手臂绝望地喊出那声“请你们对她行行好……”,那种语调里蕴涵的乞求意味则与日常行乞时迥然不同,令人感觉丝丝悲凉。
文革结束后才得以上映的《巴黎圣母院》,即使经过时间的沉淀,仍然成为了几代人的经典记忆。影片令人魂牵梦绕的声音成为人们追逐的对象,幕后配音的演员们也成了人们宣泄情感的寄托,争相背诵台词成为那个年代的人们彰显自己的时尚风尚与文化潮流的标志,伴随而来的是人们对原著小说的追捧。就这样,雨果的作品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漂洋过海成为另一个国度的人们窥探世界的窗口。或许雨果从不曾想到有一天,他的作品会以电影为载体,将自己的人文内涵播散到世界各地。
在外国文学经典生成与传播史上,文学经典的电影改编确实直接促进了经典的流传,而译制片则是中国大陆可以为国外文学作品改编电影提供直接助力的影片。在互联网发达的今天,对外国文学影片的译制显然已经成为人们“怀旧”的一部分,但仍不可否认这些译制片的经典。
新中国成立后,提及译制片,最先想到的便是上海译制片厂的那些演员们:邱岳峰时而奸诈、时而诙谐,时而又世故的声音使他可以在各个人物之间游刃有余;提及毕克是他的刚健有力、挺拔坚韧,在银幕上塑造有血有肉的硬汉形象;说到声音的华丽就非尚华莫属,甚至华丽到“华而不实”的程度;还有胡庆汉的古典味、于鼎的憨厚忠实江湖气,以及风流倜傥的配音王子童自荣、富有激情却年少早逝的姚念贻、女中音的张同凝、可性感可沧桑的李梓、戏路相近的苏秀与赵慎之、永远的公主刘广宁……一批优秀的艺术家,是他们的创造为几乎处于封闭状态的中国观众奉献了诸如《简·爱》《王子复仇记》《巴黎圣母院》《安娜·卡列宁娜》《日瓦戈医生》《红与黑》《苔丝》《傲慢与偏见》等依据文学作品改编的译制影片,使观众领略到异域世界与异域文明。配音艺术成了那个时期连接不同文明的桥梁。
近年来,影视文学翻译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英国著名翻译理论学者杰里米·芒迪(Jeremy Munday)在其《翻译学导论——理论与实践》一书中明确指出:“影视翻译(配音和字幕翻译)是翻译学近年来取得的最重大的发展。”大量外国影片的引入也凸显了影视翻译的重要性,但国内的影视翻译研究却没有得到重视。卡拉密特格罗(Fotios Karamitroglou)就曾直言影视翻译的地位一直不如(书面的)文学翻译。随着外国影片引进数量的增多,影视翻译也显得愈加重要,又由于媒介的不同,影片的受众远大于小说的受众,这使得影视翻译的研究十分迫切。一部译制影片的翻译也成了影响影片质量的关键。
在上海译制片厂的影片中经典影片指不胜屈。以《红与黑》为例,于连初到侯爵府,对府中繁文缛节不以为然,对贝拉神父说“每天晚上陪他们一起吃饭,这算义务呢,还算是赏赐的恩惠?我不需要这个荣誉,我请你去求一下,还是让我到小饭馆去吃吧。”说这话时恰巧被莫尔小姐听到,两天之后,当于连准备跟随大家进入餐厅用餐时,莫尔小姐突然问于连“你要不要到小餐厅去吃呢?嗯?”在为这句话配音的时候苏秀将重音放到“吃”上,无异于在强调“去呀,到小餐厅吃去呀,干嘛还在这里。”细细地品味这些与情节水乳交融的台词就会发现欣赏这些影片是一种享受。在莫尔与于连的私事败露之后,莫尔小姐的台词更加“脍炙人口”。莫尔深知父亲的弱点,便对于连说“对付我父亲,我有一种你没有的武器——败坏我自己的名誉,便是我的武器。”当侯爵对于连说“你不可能占有我的女儿”时,莫尔小姐却说道“已经占有过了”。这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台词深深地印证了莫尔小姐叛逆的性格。在这部影片中,台词的翻译、演员的配音与人物的性格相互交融、合为一体,成为塑造经典的基础。
著名画家、作家陈丹青曾说:“好的翻译仍然可以是好的语言,二者都是文学;配音再好,却仍是语音的替代品。配音,为传播计,是属上策,论艺术,毕竟下策。”可当他回忆起邱岳峰时却说“邱岳峰是一个伟大的例外。他是外国人,别的天才配音演员感动我们,但我们不会错当他们是外国人,然而邱岳峰似乎比罗切斯特还罗切斯特,比卓别林还卓别林,当我后来在美国看了《简·爱》和《凡尔杜先生》,那原版的真声听来竟像是假的,我无助地想念邱岳峰,在一句句英文台词里发生‘重听’。他,一个上海居民,一个在电影译制厂上班的中国人,直到我在纽约再听邱岳峰这才恍然大悟:他没有说过一句外国话,他以再标准不过的国语为我们塑造了整个西方。”由此可见,译制影片对于当时人们的影响。不论是台词的翻译还是声音的塑造,上译厂的作品在历经时间洗礼后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与留恋不舍。
译制片作为电影的一个特殊片种,它的艺术性也逐渐被挖掘出来。以上海译制片厂为代表的一群配音艺术家们用他们如梦如幻的声音为人们构筑了一个天堂,尤其是在中国文化发展受挫之后,犹如雨后彩虹般闪耀了一代人的记忆,构造了一种“记忆神话”。这个神话承载了人们希望改变的冲动,承载了幻想与希望的“纯真年代”。上译厂的演员们及他们的声音在一个被剪辑过的历史与记忆里成了特定的物恋的对象。
译制片《简·爱》是国内观众最为推崇的影片之一,影片是根据英国作家夏绿蒂·勃朗特同名小说改编的。在中国的译制版本中,男女主角的配音演员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邱岳峰老师和李梓老师。这部影片译制是在1972年,当时中国处在特殊时期,最初作为内参片被允许译制,直到文革结束才得以公映。
影片讲述的是主人公简·爱在父母去世后被舅妈送进“寄宿学校”,并在“寄宿学校”受尽凌辱的故事。生性坚强的简·爱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困境来到富贵人家当家教老师,并在此邂逅男主罗切斯特公爵。在相处中两人互生情愫,故事也随着两人的爱情主线展开。凡是看过小说《简·爱》,同时又看过原版影片与译制版影片的人就会发现从小说到电影,从英语再到汉语配音,几经嬗变之后,两个核心人物的特点几乎未曾改变,艺术价值也未曾降低。简·爱有着刚强的性格,又有着几分沉稳,心中会燃起爱情的火焰,但绝不接受牺牲自己尊严的爱情。她心中供奉的上帝是尊严与公平,是人间的普世之爱,而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耶和华。尽管我们知道简·爱理想化的品格仅仅是建立在夏绿蒂·勃朗特诗人式的假想之上的,但她的感染力丝毫不会减弱。
“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于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于离开你。上帝没有这样。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站在上帝面前。”若干年前,我相信有无数的少女会聚集在银幕前,想象着自己如同简·爱一般,站在上帝面前信奉着尊严与公平。而到今天,李梓塑造的简·爱的银幕形象已经超越视听的界限,成为观众心中前进的导向,甚至多年后也会成为他们记忆的共同体。
总的来看,外国文学经典的影响重构实质上是影视编剧、导演、演员等运用特定的电影思维、视听语言、表演艺术等对其进行的崭新阐释。经典译制片凭借着生动贴切的台词翻译与出神入化的声音塑造创造性地表现与传达了文学经典的审美风貌,并深深地影响了中国亿万的观众。在中国由“闭关锁国”转向全面开放之际,经典译制片以其独特的形式与影响力发挥了启发民智、改变世俗、引领潮流的作用。从异域文学经典到电影经典,几代中国人对于这些原生经典与衍生经典的文化记忆以及共同想象是相当复杂和曲折的——既有“文学性”理解上的,又有电影思维上的,既有“世界文学”理念上的,又有电影进化上的,这个过程尽管痛苦而漫长,但它确实承载了几代中国人的情感、思想和想象。
注释:
①朱黎明.论大众传媒对经典作品的传播作用[J].中国报业,2015.
②杰里米·芒迪.翻译学导论——理论与实践[M].商务印书馆,2007.
③转引自刘大燕等.中国影视翻译14 年发展及现状分析[J].外国语文,2011.02.
④张稼峰.那些难忘的声音[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02.
⑤同上。
⑥评中国译制片:完全是一次艺术的再创作[J].新文化报,2014.
⑦同上。
⑧张稼峰.那些难忘的声音[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02.
⑨魏丽娜.经典译制片:外国文学经典的影像重构与性格配音[J].浙江社会科学,201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