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艺术学院 戏曲学院,山东 济南 250300)
传奇,唐代古典小说体裁,其特点是文辞生动、情节曲折、结构紧凑、刻画人物形象鲜明。唐传奇作为我国文学殿堂里的一颗明珠,对后世小说、戏曲、绘画、雕塑等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它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和众多的人物形象的刻画,成为与唐诗并称的“一代之奇”。
据李剑国《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统计,唐传奇共112 篇,而《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中有118 篇,有名有姓的作者可考者约70 人。今天所见的文本,大都收集在宋初李昉等人编撰的《太平广记》中。在唐传奇众多人物形象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有血有肉、个性鲜明、可歌可叹的女性形象。通过对封建制度的控诉和妇女悲惨境遇的描写,歌颂了唐代女性美丽智慧、忠于爱情、寻求人格觉醒的特点,从不同层面折射出唐代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以及个人生存状态、生活理想和道德观念的取向。唐传奇中塑造的众多光辉女性形象,成为后代文学作品的原型和研究者的讨论话题。本文试从唐传奇中身闭深闺的闺阁之女、繁华都市的青楼之女、寄托虚幻世界的异类之女形象中分析女性形象特点及其命运根源。
由于产生于中国封建统治的繁盛时期,唐传奇女性形象被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封建意识占据了主流,婚姻制度和封建礼教成为女性意识的首要影响因素。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妇女命运系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元稹的《莺莺传》中塑造了一个叛逆女性形象。崔氏之家,财产甚厚,崔莺莺是贵族之后,名门闺秀。她深受封建伦理道德的束缚,内心有“自去秋以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的感叹。由于长期生活在封建礼教的熏陶之下,一方面受制于父母的管教,对爱情胆怯、动摇,对情感压抑和禁锢;另一方面,对张生产生真情后对爱情的试探直至反抗,冲破封建礼教的罗网。崔莺莺外表端庄、娴静,内心却燃烧着爱情的火焰。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由被动逐渐走向主动,情与理的冲突使之处于摇摆不定的矛盾状态之中,所以,面对私自结合的不合礼法,她软弱、低头,甚至面对张生的斥责、即将被抛弃之时完全接受命运的安排,一味哀怨。这是闺阁环境给予她性格中的弱点。虽然为追求爱情勇敢叛逆,却始终没有逃离封建礼教的束缚,最终落得个委身他人的结局。即便如此,莺莺仍有诗曰:“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流露出对张生“弃置”的幽怨之情,可悲可叹!如果说性格悲剧出自其本身,那么社会悲剧岂又不是导致其悲剧结局的诱因?
中唐三大爱情传奇中,《李娃传》、《霍小玉传》的主人公都是青楼女子。青楼女子大多出身低贱,如李娃。她出场时,“明眸皓腕,举步艳冶”,郑生对之一见钟情。李娃的美貌和才华赢得世人称赞。她深谙人情世故,并未沉醉于门第阶级悬殊的爱情幻想之中,不甘于被压迫、被玩弄的命运。李娃性格突破了传统女性形象,她大胆反叛,成为朝廷命妇,真是对封建礼教及其统治的极大嘲讽!
这类女子有的未必出身低贱,如霍小玉,出身名门望族,因家道中落,虽为王府千金,但因母亲是婢女“出自贱庶”,而被赶出王府沦为歌女。她美丽多才,很有教养,憧憬美好纯真的爱情,由于处于社会最底层,被压迫的命运使她不敢逾越门第的牢笼。在与阶级地位相差悬殊的男子交往中,产生错误判断,对李益的真情,并没有得到回报,在仅有的一个相守八年的愿望也未能实现的情况下,爱情加速消逝,微小的愿望终成泡影,霍小玉“长恸号哭数声而绝”。霍小玉虽然生命结束,但是故事并未结束,新的反抗开始,她使李益昼夜不安,不得善终。霍小玉对爱情的执着达到了痴情的地步,对负心汉的反抗,与崔莺莺不同,她选择了更加刚烈勇敢的斗争,即使投入生命,为追求真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抒写了生命的悲壮和惨烈。
霍小玉和李娃同为青楼女子形象,一个看透人间冷暖,一个纯真痴情,个性际遇虽然不同,但是对封建婚姻却有着几近统一的认识,使得她们的反抗遮不住封建意识的痕迹。
当现实社会中愿望难以实现之时,就通过非现实的意象来完成。唐传奇中刻画了许多花妖狐魅、神女仙姬等异类女性形象,在坚守自我中进行现实的逃离。
唐传奇中的这些女性形象被赋予自由精神,把不合逻辑的现象转化成合乎现实的现象。如,《任氏传》中的任氏借助“狐”的形象,《离魂记》中的倩娘借助“离魂”的形式,完成了她们对爱情的追求,把现实中的理想寄寓于虚幻的世界。
《柳毅传》塑造了一个面对不幸婚姻进行不屈挣扎反抗、积极追求幸福生活的洞庭龙女形象。父母将之配嫁泾河次子,却受到婆家虐待,通过给柳毅传书得以解脱痛苦的婚姻。后再次抗拒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之命,龙女获得反抗包办婚姻的勇气,与心上人柳毅结合,得偿所愿。
唐传奇中的这些异类之女形象,反映了有唐一代人们对于爱情、生命的独特感悟。通过超现实的情节刻画,表达了女性对幸福婚姻的执着追求及冲破封建礼教束缚的反抗精神。这类女子的直白、大胆,震撼人们的心灵。
女性悲剧历来为文学作品所注重。自现实主义源头的《诗经》起就出现被弃女性形象,如《卫风·氓》、汉乐府中的《有所思》、《上山采蘼芜》等女性形象。一系列悲剧形象为唐传奇中悲剧女性的出现提供了范本。
唐中前期,经济繁荣,思想解放,女性的爱情婚姻观念较前期有很大进步,甚至出现强烈的叛逆性质,但从根本上来说,她们自身带有的封建礼教的烙印仍使她们难以实现自己的理想追求。即便如此,强烈的女性意识仍旧凸显。
唐传奇之所以成为中国小说的真正开端,其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女性形象的塑造,通过对女性形象的描写,弘扬女性主体意识。
貌美如任氏的“妍姿美质”、霍小玉的“若琼林玉树”,才高如崔莺莺之“待月西厢下,迎风半户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通过极具文采的语言,刻画出一个个有血有肉又极富个性的人物,如莺莺美丽深情、软弱自卑,霍小玉决绝果敢,李娃温柔可爱等。但是在男权社会中,女性虽有过人的聪明才智,毕竟居于无权地位,许多女性的最大愿望不过是将命运和希望寄托在自己钟情的男子身上。崔莺莺自怨自艾的个性,使其背负“自献之羞”的思想包袱而不能自拔,其悲剧固然有其自身性格悲剧,又何尝不是封建制度造成的社会悲剧?对比崔莺莺,霍小玉的追求和执着达到了痴情的程度,面对同时负心汉,霍小玉反抗得更彻底,她把满腔深情化作强烈的仇恨。其悲剧是命运悲剧,充满了对等级森严的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满和批判。
中国古代是男性主宰、女性处于附属地位的时代。封建制度束缚下女性地位虽有所提高,仍不免上演一幕幕人生悲歌。唐传奇众多女性对爱情义无反顾的热烈追求,体现出她们不甘被动等待幸福的自觉意识。如,霍小玉不是消极等待李益的出现,而是尽自己所能去追求。许多唐传奇作品直接以女子名字为题,为女子立传,本身就充分表达了她们的自由精神,反映她们对感情的理解和思想水平,在对婚姻的追求中对自我意识和理性的追求。总之,众多女性形象就是这样频频出现在现实题材和超现实题材的故事中,运用女性话语,彰显其品格个性。
《柳毅传》中的龙女,无法忍受丈夫在外寻欢作乐及对自己的百般虐待,不堪忍受公婆对她的待遇,选择抗争到底,借柳毅传书来解放自己。这种借超现实力量来反抗封建社会的表现形式,将无力改变现实的渴望寄托给了非现实的世界。这种另类思考,体现出女性意识的更高觉醒。她们表现出的反抗精神,为以后的作家所继承,开创了关注女性意识的新时代,为后世宋、元、明、清女性题材创作开辟了道路。传奇中的女性甚至直接成为后代小说、戏剧、话本的女主人公。如,以《李娃传》为题材的宋话本《李亚仙》、明传奇《绣襦记》等。《莺莺传》的流传剧本更是多不胜数,著名的有金朝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关汉卿的《续西厢》等等。
总之,唐传奇中刻画了众多女性形象,并对其悲苦做了积极探究,是中国小说史上对平凡女性执着追求的一次集中展示,成为中国文言小说的第一次高峰。